沈言很感动。
但随着感动之后,却有些异样。
苏青弦对自己未免也太好了点吧?这样的接送服务实在是……
他正对着馒头沉思,车子开动了,苏青弦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朝他说:“快吃吧,免得冷掉。”
沈言“噢”了一声,随着口令开动了,心底却多少还有些奇怪的感觉。
苏青弦没把沈言送到单位门口,快到地方时,他就在马路边上停下让沈言下车,沈言倒也没有多想,以为这样的路线对于苏青弦大约是更方便一些。走了一段后回头望,竟看到黑色宾利还静静停着。
沈言怔了一怔,扭头就走,那种异样的感觉再度升上心头。
然后他想,有这闲工夫干嘛不把人送到正门口啊。
再然后沈言突然顿悟:以现在自己的情况,如果与苏青弦走得那么近,恐怕不利于工作吧。
虽说与大boss之间有良好的关系和互动能给自己的职场分数加上好多分,但是在其他同样努力工作着的人的眼里,就是削减自身专业分数的缺陷了。
沈言一径的把苏青弦往好处想,很是感激,异样的感觉却是越发的重了。
当天晚上沈言尚在工作,手机又响了,照例是苏大少催他下班的号角声。
这回沈言上了车后,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公司再过几天就给我配车了,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
苏青弦扫了他一眼,旧话重提:“我说过接送你对于我而言是个享受,没事。即使配车,还是我来接送吧,老是开车回家恐怕也不太好。”这番话完全是假公济私了,哪有人会诟病公司负责人把车子开回家的道理。
沈言挑了挑眉,没有声响,转头看着一地的霓虹灯流影,过了好久才偏头看看苏青弦。
男人正很认真地开着车,光影下他的侧脸看来真是好看。
44
那一年冬天很是诡异,直到一月都是暖洋洋,临到春节快到时连下了三场雪。
苏青弦还是继续着他的接送活动,不过年末时他的应酬多,一周最多也只能碰到沈言三两天。这比天天接送给沈言的压力要小得多,所以他倒也没再提起关于接送的话题。苏青弦每每把他送至街口就离开,这样一来,由苏氏一方出资给沈言配的沃尔沃一时英雄无用武之地。倒是跟他逐渐相熟的方儒成等人每每发现他没有开车回家,第二天早上必定会跑去拍拍沈言的肩膀,“嘿嘿”的笑得暧昧。
过了好几天,沈言才琢磨出来估计别人是当他搭了女朋友的车回家去,这才笑得满眼Se情。
想到这里,再想想苏青弦,沈言不知为何有点脸红。
二月初,春节快到,苏青弦那边才空下来。本来他的活动应该排到三十晚上,不过作为苏氏大老板,他光明正大地奴役了下属,把诸如拜年、茶话、走访的事件都交了下去,除非特别重要的人或事,他才屈尊理一理。
这种风格迥异于苏青弦一贯的做法,如肖远峰之流自然对老大的行踪产生了多方面的置疑,但是察言观色了很久都没看到靓丽可爱的女性出现在苏青弦的身边,一时之间只能嘀咕着“转性子了”悻悻离去。
苏青弦这样的转变乃是因为沈言在快到年末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这是我第四年过一个人的春节。”
说话时沈言脸上没有伤感或遗憾,只是平铺直叙着一件事实。
沈言幼时家庭不穆,父亲的“艳遇”用十个手指是数不过来的。到父母关系最冰冷的那会儿,大年三十也只剩母子二人在家。沈母也不是贤淑温柔只知忍气吞气一心抱着儿子过日子的女子,牌桌成了她的发泄场所。但不管如何,春节还是会和儿子一起过的。虽然气氛称不上团圆和乐,但事后联想起来,总算还是有点“家”的味道。
直到母亲死去。
沈母死后沈父这才有“浪子回头”的表现,然而已经迟了。沈言十八岁后的六年跟父亲过了冷清的六年,直到二十四岁时父亲也过世,这才发现原来世间竟独自己一个。
此后每一年的春节,沈言总是一个人过的。
中国人看中过年,然而大部分的成年人并不真正理解过年的意义。像沈言,直到二十四岁之后才知道全家团圆竟是一件奢求。
此后的年关虽称不上睹节思人的残酷时分,但看着满家阖家老幼,总是提醒着沈言自己乃是一人。
沈言其实不是个情感丰富的人,所以在说着“一个人的春节”时即不想伤感更不想流泪,在苏青弦的眼里看来,却还是找到了他心底的几分阴影。
即使苏青弦几乎没把“春节”当成节目,特别是身在国外时,更没有什么特别感触。但是面对着这样的沈言,他觉得自己并不介意过这样一个节日。
从年二十八公司正式放假,员工全体回家开始,苏青弦也歇了下来,每天拉着沈言上街淘年货。其实此前这两个人都没干过这件事,但依然兴味十足。
第一次跑去沃尔玛看到人流时,苏青弦目瞪口呆:他很忙,忙得几乎没有时间逛超市,自然体会不到中国人口第一的这一现实。直到看到人头攒动,才明白原来此言非虚。看着那人流,苏青弦立刻就有了念头要打道回府。
沈言看到苏青弦有些发青的表情自然知道他在想啥,沈小哥不会放过这种难得的机会闹一闹苏老板,所以扯着苏青弦就奋不顾身地朝人流投去。不过很快他也有些后悔,因为每一件过年必需品的旁边都有人。最可怕的是放置纸巾的那一条长廊,一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人头。
两人时常面临着一人只要停下来看商品一分钟,就找不到对方的窘境。结果当天最后两人互执手机在人群中寻找着对方。
有一回苏青弦又“丢”了沈言,打电话才知道对方就在拐角的饮料区,赶到时正碰到沈言提着两瓶可乐,回头冲他一笑。
灯光下沈言的笑容实在好看得很,苏青弦一瞬间胸口抽了一抽,一边调侃着自己需要做个心电图,一边走向那个笑容。
沈言放下可乐,“哈哈”地迎了过去,扯着他的上衣袖子:“就跟你讲穿运动服来就好,你看你看,挤得像咸菜。”一边不安好心地笑着,一边给他扯正了此前被挤歪了的领子。
苏青弦突然有冲动想要吻他。
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人来人往的喧闹声中,只有这一个人的笑容才是世界所有。
沈言一抬头就看到苏青弦深深的眼眸深处,他微愣,一转头拿起可乐避过了这个眼神。
本能告诉他,此刻的苏青弦又异样起来。
心里有着无数种想法,表面上却还是安稳得很,沈言笑着把可乐扔进购物车:“等下你开车帮我拿回去啊,我要补充家里的弹药。”
“好。”苏青弦的眼睛还是看着他的笑容,直到沈言不自在地从他身边走开。
那一次的春节沈言自然是在苏家过的,除了二十八那天晚上苏青弦开车把满后车厢的吃食连沈言一起送回家之外,从二十九开始沈言就被拉到了苏青弦家。
二十九那天早上十点,沈言就被苏青弦的morning call给叫醒。睡眼朦胧的他被告知老大十一点过来接他吃中饭,还被告知再收拾几件衣服。直到搁下电话沈言才终于反应过来:收拾衣服干嘛?
这样想着的他又睡了过去。
所以当苏青弦十一点上门,按了好久门铃之后,就有了觉悟:沈言大概是又睡死过去了。
开门的沈言果然是一脸瞌睡虫的样子,一边打着哈欠,眼角还有眼泪,睡裤松松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好看,但在苏青弦看来却还是很中意。
沈言匆匆刷完了牙洗完了澡,一边刮脸一边扬声问正在客厅的苏青弦:“我说,干嘛要我收拾衣服啊?”
“到我家过年去。”翻着过期杂志的苏青弦回答。
“啊?”沈言抱着条毛巾出来,下巴一侧还有些白色泡沫,见苏青弦的示意才抹去,“到你家过年?太别扭了吧。”
“有什么好别扭的,你不是一个人么?正好我也是一个人,做伴吧。”
沈言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贯以来都没问候到苏青弦的家人,“那你爸妈呢?”
“他们出国旅游好长时间了,过年也不会回来,我估计大概要到明年下半年才能看到他们俩吧。”
“啊?为什么不回来过年啊?”沈言迟钝。
苏青弦收了收杂志,望向刚吹过头发一头鸟窝状的沈言:“他们有他们的二人世界,再说我阿姨不怎么喜欢我,我想她不愿意跟我一起过年。”
沈言脸红了,尴尬地拿毛巾徒劳地擦了把脸,把刚才那些泡沫又擦回脸上:“呃……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父母离婚了。”
苏青弦看着他的样子,轻轻说:“不是,我妈去世很久了。”
沈言这回连耳朵都红了,僵了半天才说道:“对不起。”这样说着的乖孩子沈言在忏悔自己的过错:作为自己认定的好朋友,却直到现在才了解对方的家世,自己实在是太失职了。
苏青弦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了杂志后淡淡说道:“我说,你赶快再去擦把脸吧,我肚子饿了。”
从那天开始沈言又回苏家住了,每天都能吃到厨娘料理的无数好菜。三十那天中午的菜色中间有一味响铃(用豆腐皮包裹馅后下油锅炸的一种菜,馅料有肉、豆沙、菜末等等,因为豆腐皮炸过后金黄松脆,嚼起来响声可喜而得名,是江南小吃中的一种),沈言吃了好几个。苏青弦见他喜欢,直接就把菜盘端到了他面前。
沈言也毫不客气,连吃了五个,把盘子清了一大半,才心满意足地把盘子再挪回去,“说来也奇怪,从小到大,对于春节餐桌的印象中间最深的就是这道菜了。小时候家里穷,每年直到春节我妈才会做这道菜。”这样说着的沈言自己都觉得诧异:关于家庭这种话题他并不喜欢拿来做谈资,因为回忆并不美好,所以他总是很少回头看,但是此刻,提起这种事却显得很平常,心境也没有感到失落或者郁闷。
苏青弦夹了一个响铃放回自己的碗里:“差不多吧。以前我妈很擅长做这个,每年春节都会做。直到……”他断了断,“她死前的最后一年。”
沈言也沉默了。
吃完饭,沈言突然眉开眼笑,过来揪住了苏青弦。
苏青弦见他笑容灿烂,又有了别样的想法,回了笑容问:“干嘛?想要做什么坏事么?这么兴奋。”
“哈,你别乱讲。”沈言故意朝他扳起了脸,不过一秒后就破功,“我说,我们做响铃吧。”
“啊?”
“做响铃。”沈言认真看他。
事实证明,即使是商业金童,即使是IT奇材,在做别的事情时不一定得心应手。当天下午苏大少和沈言进厨房的经历被苏家厨娘视为洪水猛兽,心有余悸。
其中过程我们不再描述,总之苏家厨房一时成了水深火热的犯罪现场。等两人终于放弃离开后,厨娘本来精心调制的豆沙馅不光洒遍了桌子,还有不少漏网之鱼直奔光洁的地面。不小心踩到一脚,那粘腻感能让人发狂。
桌上倒是放着不少响铃成品,但是形状千奇百怪。本来应该是长条状的可爱样子,结果从苏沈二位的手下剩下的,不少是三角形、正方形,还有梯形的。而且最让厨娘“惊艳”的是:几乎每个响铃都有“漏馅”的现象。
事实上做到后来,沈言和苏青弦都以“不漏馅”为目标奋斗着,事实证明,没有天分的人在短期内是很难用数量来追求质量的。
最后厨娘还是把那些不合格的成品送上了桌,沈言和苏青弦以消灭罪证的决心把一盘子响铃都消灭了,结果因为油炸的东西太过腻口,吃了很容易感到饱,厨娘当晚准备的很多其他菜色最后都未被赏识。
吃完饭沈言和苏青弦一同进了书房,他们两方都有些事要处理,对着各自的电脑才十分钟,两人就先后陷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再度回到现实,是因为午夜12点的烟花。
苏青弦站起来把窗帘大开,映着漫天的绚烂烟花的夜空看来如此璀璨。烟花的声音听来十分热闹,他出神地看了一分钟,转头来看向沈言。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新年快乐”,然后相对一笑。
沈言端了两人原已冷掉的茶杯去倒掉,又新沏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窗前的苏青弦。摘掉眼镜的苏青弦眼底有些疲倦,内眼角处还有因为戴太久眼镜而压出的红痕,看着这样的苏青弦,不知为何心中大暖,冲着苏青弦一笑。
然后就看到苏青弦冲着自己侧过头来。
那些烟花的颜色照在苏青弦的脸上,沈言却全看不到,只能看到苏青弦那双明亮的黑眼睛,还有眼底的浅浅温柔。
理智告诉他此刻的情况很不妥,然后身体却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面前一片黑暗,身周只有对方的气息。
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危险,然后他只能盯着对方的唇轻轻地压到自己的颊边。
温热的唇有点干干的,然而却似乎能体味到亲吻那一方的心脏的脉动,沈言一时有些恍惚,头皮都有些发麻。
然后气息移开了,苏青弦的脸又在烟火中亮了起来,冲他浅浅一笑:“新年快乐。”
沈言过了好几秒,才能回答:“新年快乐。”
苏青弦的眼又转去看烟火,沈言悄悄地退了一步,他知道自己的脸肯定是全红了。
大脑一片混乱:话说自己为什么要脸红?
就当是普通的贴面礼好了吧……
但是……那种情况,应该是异性之间吧?
所以……为什么……又吻他?!
沈言的心境也像那漫天烟花,一时间纷乱斑斓。
45
那一个大年夜的晚上特别寂静。苏宅的佣人多半是本地人,大年夜都提早回去团聚了,偌大一个苏宅只剩了沈言和苏青弦两个人。
凌晨一点多,沈言洗完澡躺下时,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的心似乎还停留在烟花灿烂那一刻,还在琢磨着那个吻。
如果说此前还能用“洋人礼节”这样的说法为苏青弦粉饰太平,那么现在似乎是行不通了。
沈言瞪着天花板,那上面有阴暗相间的图案,是外面花园里的行道灯的杰作。在一片漆黑之中,天花板上像是伏着一只怪兽,随着风声浮动着,就要一跃而出。
沈言用力地闭上了眼睛,选择了沉默。
因为前一天晚上睡得太晚,第二天他们两个起得都有点晚。沈言起床都九点半了,磨磨蹭蹭下楼,看到苏青弦也刚坐到桌前看报纸吃早餐。
“你倒是比我早啊。”沈言坐到苏青弦的另一头,从他手边抽了两页报纸,又端了碗粥过来,一派云淡风轻。
苏青弦眼镜片后的视线越过报纸刊头看向男人,沈言一脸的平静,似乎凌晨时分的难眠毫不存在。
整了整报纸,苏青弦吃完了手上的面包:“等下去花市逛逛吧,我想挑两盆君子兰。”
“好啊。”
两人的对答都很平和又普通,但这一刻,苏沈二人都明白自己正前所未有的有些怯懦。
害怕这一刻的平静会随着对于昨夜的追究而逝去。
所以,两人都再度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
苏青弦和沈言没过几天称为年的日子。从年初二开始,两人就开始又一轮的拜年安排。年初二之后沈言又回到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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