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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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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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知缘分如何?〃张媒道:〃就今日好日,讨一个利市团圆吉帖。〃押司娘道:〃却不曾买在家里。〃李媒道:〃老媳妇这里有。〃便从抹胸内取出一幅五男二女花笺纸来,正是:雪隐蜀青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当日押司娘教迎儿取将笔砚来,写了帖子,两个媒婆接去。兔不得下财纳礼,往来传话。
  不上两月,入舍小孙押司在家。夫妻两个,好一对儿,果是说得着。不则一日,两口儿吃得酒醉,教迎儿做些个醒酒汤来吃。迎儿去厨卜一头饶火;口里埋冤道:〃先的押司在时,恁早晚,我自睡了。如今却教我做醒酒汤!〃只见火筒塞住了孔,烧不着,迎儿低着头,把火筒去灶床脚上敲,敲未得几声,则见灶床脚渐渐起来,离地一尺已上,见一人顶着灶床,脖项上套着井栏,披着一带头发,长伸着舌头,眼里滴出血来,叫道:〃迎儿,与爹爹做主则个!〃唬得迎儿大叫一声;匹然倒地,面皮黄,眼尤光,唇口紫,指甲青,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下举。正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夫妻两人急来救得迎儿苏醒,讨些安魂定魄汤与他吃了。问道:〃你适来见了甚么,便倒了?〃迎儿告妈妈:〃却才在灶前烧火,只见灶床渐渐起来,见先押司爹爹,脖项上套着并栏,眼中滴出血来,披着头发,叫声迎儿,便吃惊倒了。〃押司娘见说,倒把迎几打个漏风掌:〃你这丫头,教你做醒酒汤,则说道懒做便了,直装出许多兀模活样!莫做莫做,打灭了火去睡!〃迎儿自去睡了。
  且说夫妻两个归房,押司娘低低叫道:〃二哥,这丫头见这般事,不中用,教他离了我家罢。〃小孙押司道:〃却教他那里去?〃押司娘道:〃我自有个道理。〃到天明,做饭吃了,押司自去官府承应。押司娘叫过迎儿来道:〃迎儿,你在我家里也有七八年,我也看你在眼里,如今比不得先押司在日做事。我看你肚里莫是要嫁个老公?如今我与你说头亲。〃迎儿道:〃那里敢指望,却教迎儿嫁儿推兀谁?〃押司娘只因教迎儿嫁这个人,与大孙押司索了命。正是:风定始知蝉在树,灯残方见月临窗。
  当时不由迎儿做主,把来嫁了一个人。那厮姓王名兴,浑名唤做王酒酒,又吃酒,又要赌。迎儿嫁将去,那得三个月,把房卧都费尽了。那厮吃得醉,走来家把迎几骂道:〃打脊贱人!见我恁般苦,下去问你使头借三五百钱来做盘缠?〃迎儿吃不得这厮骂,把裙儿系了腰,一程走来小孙押司家中。押司娘见了道:〃迎儿,你自嫁了人,又来说甚么?〃迎儿告妈妈:〃实不敢瞒,迎儿嫁那厮不着,又吃酒,又要赌。如今未得上个月,有些房卧,都使尽了。没计奈何,告妈妈惜换得三五百钱,把来做盘缠。〃押司娘道:〃迎儿;你嫁人不着,是你的事。我今与一两银子,后番却休要来。〃迎儿接了银子;谢了妈妈归家;那得四五日,又使尽了。当日天色晚,王兴那厮吃得酒醉,走来看着迎儿道:〃打脊贱人,你见恁般苦,不去再告使头则个。〃迎儿道:〃我前番去,借得一两银子,吃尽千言万语,如今却教我又怎地去?〃王兴骂道:〃打脊贱人!你若不去时,打折你一只脚!〃迎儿吃骂不过,只得连夜走来孙押司门首看时,门却关了,迎儿欲待敲门,又恐怕他埋怨,进退两难,只得再走回来。过了两三家人家,只见个人道:〃迎儿,我与你一件物事。〃只因这个人身上,我只替押司娘和小孙押司烦恼!正是:龟游水面分开绿,鹤立松梢点破青。
  迎儿回过头来看那叫的人,只见人家屋檐头一个人,舒角璞头,绯袍角带,抱着一骨碌文字。低声叫道:〃迎儿,我是你先的押司。如今见在一个去处,未敢说与你知道。你把手来,我与你一件物事。〃迎儿打一接,接了这件物事,随手下见了那个绯袍角带的人。迎儿看那物事时,却是一包碎银子。迎儿归到家中敲门,只听得里面道:〃姐姐;你去使头家里,如何恁早晚才回。〃迎儿道:〃好教你知,我去妈妈家惜米,他家关了门。我又下敢敲,怕吃他埋怨。再走回来,只见人家屋檐头立着先的押司,舒角璞头,绯袍角带,与我包银子在这里。〃王兴听说道:〃打脊贱人!你却来我面前说鬼话!你这一包银子,来得不明,你且进来。〃迎儿入去,王兴道:〃姐姐,你寻常说那灶前看见先押司的话,我也都记得,这事一定有些溪跷。我却怕邻舍听得,故恁地如此说。你把银子收好,待天明去县里首告他。〃正是:着意种花花不活,等闲插柳柳成荫。
  王兴到天明时,思量道:〃且住,有两件事告首不得。第一件,他是县里头名押司,我怎敢恶了他!第二件,却无实迹;连这些银子也待人官;却打没头脑官司。不如赎几件衣裳,买两个盒子送去孙押司家里,到去谒索他则个。〃计较已定,便去买下两个盒子送去。两人打扮身上干净,走来孙押司家,押司娘看见他夫妻二人,身上干净,又送盒子来;便道:〃你那得钱钞?〃工兴道:〃昨日得押司一件文字,撰得有二两银子,送些盒子来。如今也不吃酒,也不赌钱了。〃押司娘道:〃王兴,你自归去,且教你老婆在此住两日。〃王兴去了,押司娘对着迎儿道:〃我有一柱东峰岱岳愿香要还,我明日同你去则个。〃当晚无话。
  明早起来,梳洗罢,押司自去县里去。押司娘锁了门,和迎儿同行。到东岳庙殿上烧了香,下殿来去那两廊下烧香。行到速报司前,迎儿裙带系得松;脱了裙带;押司娘先行过去。迎儿正在后面系裙带,只见速报司里,有个舒角璞头、绯袍角带的判官,叫:〃迎儿,便是你先的押司。你与我申冤则个!我与你这件物事。〃迎儿接得物事在手,看了一看;道:〃却不作怪!泥神也会说起后来!如何与我这物事。〃正是:开天辟地罕曾闻;从古至今希得见。迎儿接得来,慌忙揣在怀里,也下敢说与押司娘知道。当日烧了香,各自归家。把上项事对王兴说了。王兴讨那物事看时,却是一幅纸。上写道:
  大女子,小女子,前人耕来后人饵。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
  来年二三月,句已当解此。
  王兴看了解说不出,分付迎儿不要说与别人知道,看来年二三月间有甚么事。
  捻指间,到来年二月间,换个知具,是庐州金斗城人,姓包名拯,就是今人传说有名的包龙图相公。他后来官至龙图阁学土,所以叫做包龙图。此时做知县还是初任。那包爷自小聪明正直,做知县时,便能剖人间暧昧之情,断天下狐疑之狱。到任三日,未曾理事。夜间得其一梦,梦见自己坐堂,堂上贴一联对子: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包爷次日早堂,唤合当吏书,将这两句教他解说,无人能识。包公讨白牌一面,将这一联楷书在上,却就是小孙押司动笔。写毕,包公将朱笔判在后面:〃如有能解此语者;赏银十两。〃将牌挂于县门,哄动县前县后,官身私身,挨肩擦背,只为贪那赏物,都来赌先争看。
  却说王兴正在县前买枣糕吃,听见人说知县相公挂一面白牌出来,牌上有二句言语,无人解得。王兴走来看时,正是速报司判官一幅纸上写的话。暗地吃了一惊:〃欲要出首,那新知县相公是个古怪的人,怕去惹他。欲待不说,除了我,再无第二个人晓得这二句话的来历。〃买了枣糕回去,与浑家说知此事。迎儿道:〃先押司三遍出现,教我与他申冤,又白白里得了他一包银子。若不去出首,只怕鬼神见责。〃王兴意犹不决,再到县前,正遇了邻人裴孔目。王兴平昔晓得裴孔目是知事的,一手扯到僻静巷里,将此事与他商议:〃该出首也不该?〃裴孔目道:〃那速报司这一幅纸在那里?〃王兴道:〃现藏在我浑家衣服箱里。〃裴孔目道:〃我先去与你禀官。你回去取了这幅纸,带到县里。待知县相公唤你时,你却拿将出来,做个证见。〃当下王兴去了。裴孔目候包爷退堂,见小孙押司不在左右,就跪将过去;禀道:〃老爷白牌上写这二句,只有邻舍王兴晓得来历。他说是岳庙速报司与他一幅纸,纸上还写许多言语,内中却有这二句。〃包爷间道:〃王兴如今在那里?〃裴几同道:〃已回家取那一幅纸去了。包爷差人速拿王兴回话。
  却说王兴回家.开了浑家的衣箱,检那幅纸出来看时,只叫得苦,原来是一张素纸,字迹全无。不敢到县里去;怀着鬼胎;躲在家里。知县相公的差人到了,新官新府、如人之急,怎好推辞。只得带了这张素纸,随着公差进县,包爷屏去左右,只留裴孔日在旁,包爷问王兴道:〃裴某说你在岳庙中收得一幅纸;可取上来看。〃王兴连连叩头禀道:〃小人的妻子,去年在岳庙烧香,走到速报司前,那神道出现,与他们纸。纸上写着篇说话,中间其实有老爷白牌上写的两句,小的把来藏在衣箱里。方才去检看,变了一张素纸。如今这素纸见在,小人不敢说谎。〃包爷取纸上来看了,问道:〃这一篇言语,你可记得?〃王兴道:〃小人还记得。〃即时念与包爷听了。包爷将纸写出,仔细推详了一会,叫:〃王兴,我且问你,那神道把这一幅纸与你的老婆;可再有甚么言语分付。〃王兴道:〃那神道只叫与他申冤。〃包爷大怒,喝道:〃胡说!做了神道,有甚冤没处申得、偏你的婆娘会替他申冤?他到来央你!这等无稽之言,却哄谁来!〃王兴慌忙叩头道:〃老爷,是有个缘故。〃包爷道:〃你细细讲。讲得有理,有赏;如无理时,今日就是你开棒了。〃王兴禀道:〃小人的妻子,原是伏侍本县大孙押司的;叫做迎儿;因算命的算那大孙押司其年其月其日三更三点命里该死,何朋果然死了。主母随了如今的小孙押司,却把这迎儿嫁出与小人为妻。小人的妻子,初次在孙家灶下,看见先押司现身。项上套着井栏,披发吐舌,眼中流血,叫道:'迎儿,可与你爹爹做主。'第二次夜间到孙家门首,又遇见先押司,舒角璞头;绯袍角带;把一包碎银,与小人的妻子。第三遍岳庙里速报司判官出现;将这一幅纸与小人的妻子;又嘱付与他申冤。那判官的模样,就是大孙押司,原是小人妻子旧日的家长。〃
  包爷闻言,呵呵大笑:〃原来如此!〃喝教左右去拿那小孙押司夫妇二人到来:〃你两个做得好事!〃小孙押司道:〃小人不曾做甚么事。〃包爷将速报司一篇言悟解说出来:〃大女子,小女子,女之子,'乃外孙,是说外郎性孙,分明是大孙押司,小孙押司。'前人耕来后人饵';饵者食也,是说你白得他的老婆,享用他的家业。'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大孙押司,死于三更时分,要知死的根由,'掇开火下水,'那迎儿见家长在灶下,披发吐舌,眼中流血,此乃勒死之状。头上套着井栏,井者水也,灶者人也。水在火下,你家灶必砌在井上。死者之尸,必在井中。'来年二三月';正是今日。'句已当解此';'句已',两字,合来乃是个包字,是说我包某今日到此为官,解其语意,与他雪冤。〃喝教左右同王兴押着小孙押司,到他家灶下,不拘好歹,要勒死的尸首回话。众人似疑不信,到孙家发开灶床脚,地下是一块石板。掏起石板,是一口井。唤集土工,将井水吊干,络了竹篮,放人下去打捞,捞起一个尸首来。众人齐来认看,面色不改,还有人认得是大孙押司,项上果有勒帛。小孙押司唬得面如土色,不敢开口。众人俱各骇然。
  元来这小孙押司当初是大雪里冻倒的人,当时大孙押司见他冻倒,好个后生,救他活了,教他识字,写文书。不想浑家与他有事。当日大孙押司算命回来时,恰好小孙押司正闪在他家。见说三更前后当死,趁这个机会,把酒灌醉了,就当夜勒死了大孙押司,攒在井里。小孙押司却掩着面走去,把一块大石头漾在奉符县河里,扑通地一声响,当时只道大孙押司投河死了。后来却把灶来压在井上,次后说成亲事。当下众人回复了包爷。押司和押司娘不打自招,双双的问成死罪,偿了大孙押司之命。包爷不失信于小民,将十两银子赏与王兴,王兴把三两谢了裴孔目,不在话下。
  包爷初任,因断了这件公事,名闻天下,至今人说包龙图,日间断人,夜间断鬼。有诗为证:
  诗句藏谜谁解明,包公一断鬼神惊。
  寄声暗室亏心者,莫道天公鉴不清。
  第十四卷 一窟鬼癞道人除怪
  杏花过雨,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流水飘香,人渐远,难托春心脉脉。恨别王孙,墙阴目断,谁把青梅摘?金鞍何处?绿杨依旧南陌。消散云雨须臾,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燕语千般,争解说些于伊家消息。厚约深盟,除非重见,见了方端的。而个无奈,寸肠千恨堆积。
  这只词名唤做《念奴娇》,是一个赴省士人姓沈,名文述所作,元来皆是集古人词章之句。如何见得?从头与各位说开:第一句道:〃杏花过雨。〃陈子高曾有《寒食词》,寄《谒金门》:
  柳丝碧,柳下人家寒食。莺语勿匆花寂寂,玉阶春草湿。闲凭熏笼无力,心事有谁知得?檀炷绕窗背壁,杏花残雨滴。
  第二句道:〃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李易安曾有《暮春词》,寄《品令》:
  零落残红,似胭脂颜色。一年春事,柳飞轻絮,笋添新竹。寂寞,幽对小园嫩绿。登临未足,怅游子归期促。他年清梦,千里犹到城阴溪曲。应有凌波,时为故人凝目。
  第三句道:〃流水飘香,〃延安李氏曾有《春雨词》,寄《浣溪沙》:
  无力蔷薇带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飞,流水飘香乳燕啼。南浦魂消春不管,东阳衣减镜先知,小楼今夜月依依。
  第四句道:〃人渐远,难托春心脉脉。〃宝月禅师曾有《春词》,寄《柳梢青》:
  脉脉春心,情人渐远,难托离愁。而后寒轻,风前香软,春在梨花。行人倚掉天涯,酒醒处残阳乱鸦。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
  第五句第六句道:〃恨别上孙,墙阴目断。〃欧阳永叔曾有《清明词》,寄《一斛珠》:
  伤春怀抱,清明过后莺花好。劝君莫向愁人道。又彼香轮辗破青青单。夜来风月连清晓,墙阴目断无人到,恨别王孙愁多少,犹顿春寒未放花枝老。
  第七句道:〃谁把青梅摘。〃晁无咎曾有《眷词》,寄《清商怨》:
  风摇动,雨青松,翠条柔弱花头重。春衫窄,娇无力,已得当初,共伊把青构来摘。都如梦,何时共?可怜敲损钗头凤!关山隔,暮云碧,燕于来也,全然又无些子消息。
  第八句第九句道:〃金鞍何处?绿杨依旧南陌。〃柳替卿曾有《春词》寄《清平乐》:
  阴晴未定,薄日烘云影;金鞍何处寻芳径?绿杨依旧南陌静。厌厌几许春情,可怜老去难咸!看取镊残霜鬓,不随芳草重生。
  第十句道:〃消散云雨须臾。〃晏叔原曾有《春词》,寄《虞美人》:
  飞花自有牵情处,不向枝边住。晓风飘薄已堪愁,更伴东流流水过秦楼。消散须臾云雨怨,闲倚阑干见。远弹双泪湿香红,暗根玉颜光景与花同。
  第十一句道:〃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魏夫人曾有《春词》,寄《卷珠帘》
  记得未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多情因甚相辜负?有轻拆轻离,向谁分诉?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第十二句道:〃燕语千般。〃康伯可曾有《春词》,寄《减字木兰花》:
  杨花飘尽,云压绿阴风乍定。帘幕闲垂,弄语千般燕于飞。小楼深静,睡起残妆犹未整。梦不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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