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追究——”
孟天扬嘴唇翕动,正待继续恳求,司非情摇了摇头:“他若不愿意救我,你求也没用。再说患病的人是我,就算要拿东西去换,也不该由你代我付出,我不要你再求他了。”雅不欲见孟天扬为他如此委屈求全。
凌霄一哼,蓦然白影晃动,已掠到司非情身前,手掌隔着衣袖贴上司非情心口。他形如鬼魅,孟天扬竟未及闪避,啊的一声,正要出手推开他,凌霄已收回手掌,脚下轻滑飘回原先站立之处。
轻轻弹了几下衣袖,似乎上面沾了不洁之物,凌霄淡淡道:“你心脉损缺,应该都活不过年内。哼,你已病得什么都做不了,又有什么东西来换取性命?”刀刻般线条优美的唇形弯起一丝蔑笑,眼里却依旧冰冷。
轻蔑鄙夷的神色让司非情一阵微颤,握紧手心,却无言反驳。他的确是身无长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孟天扬给予。可如果他也和常人一样健康的话,又怎会像现在连生命都要依附他人,仰人鼻息……捂胸轻咳着,司非情苍白的面颊泛红:“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但倘若我可以活下去,今后就不会是这样。咳,我也不想做个无用之人,可这天生心疾,难道也是我的错吗?为什么都要来责怪我?为什么都要看不起我?——”十几年深埋心底的无奈和怨恨骤然爆发,他瞪着凌霄,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司非情?……”孟天扬惊讶又带着怜惜地拍着他背心:司非情的心中其实藏着对自己年轻必死命运的无尽悲愤和不平罢,却总是那么淡泊文静,那么苦苦挣扎着,只为了想跟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啊……
凌霄冷冷地看着司非情因愤怒而病态殷红的脸,半晌,一振袖:“好,我救你!这交换之物我此刻也想不出要什么,日后再说。”
孟天扬决计想不到他被司非情那样顶撞后竟会应允相救,一时惊喜交集,倒不知说什么好。
“主人?——”月奴亦吃惊地睁大眼睛,向来冷心冷情的主人今晚怎地一反常态,变得如此好说话?以往有谁这样冒犯主人,早就被利剑穿心,一命呜呼了,当然不用主人亲自动手,那是她的职责。不过,仔细一想,好象还没有人敢像这病弱男子一样当面顶撞,毕竟被主人冰冷的双眸注视着,绝大多数人连说话的勇气都消失了……
凌霄被月奴一喊,微微一怔,他怎么会一时冲动,居然答应去救这无礼触犯他的人,而且还是他最觉腌脏的男宠,心头掠过一丝懊悔,但话已出口,也不便收回。见司非情仍咳个不停,他哼了一声,转向孟天扬:“凌某明日便会带他回城,楼主今后有什么事找他,但请书信往来,我凌霄城素来清净,不接待外客。”
孟天扬已然从喜悦中回神,不由一愣,凌霄要带走司非情么?他一拱手:“孟某多谢城主相救之恩,只是,可否请城主赐下心经,让他自行修习即可,不必远去天山叨扰城主——”
他话未说完,月奴已挑起柳眉,截道:“我家主人肯救他,已是他天大福分,难道还要我家主人再往返千里,将心经送来给他么?你——”
“月奴!”凌霄冷眼一瞥叫月奴即刻噤声,他淡然道:“这普善心经从来都不传与外,况且深奥绝妙,若无凌某在旁指点,就算给了他也没用。明日午时,凌某在西城外等候,就此告辞。”也不待孟天扬回应,雪衣翩飞,径自扬长而去。
月奴满心不服气地狠狠盯了孟天扬两眼,一纵身,跟着追去。
这个凌霄,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冰冷桀骜……孟天扬望着雪白影子隐入夜色之中,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也终于松了口气。连日辛苦总算有所结果,凌霄,应该可以救得司非情罢。
非情……轻轻扶着仍在低咳的司非情坐下,孟天扬捧起他脸庞,微笑道:“等你修炼了心经,就再也不会咳得如此难受了。呵呵,不过,去了凌霄城,可不要再像刚才那样顶撞他了。”他想起司非情适才怒气发作的样子,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司非情喘息渐平,眨着咳得微泛泪光的双眼,抓住孟天扬手腕:“我都不喜欢他,我不要跟他回去——”
“非情?你不是一直想要健康地活下去吗?为什么?……”孟天扬不解地皱起眉头,总觉得司非情在凌霄面前有些反常,是他的错觉么?
“我……”垂着头,司非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就是不喜欢凌霄,不喜欢那个如冰似剑,令他家破人亡的凌霄,可偏偏他的绝症要凌霄才能救得。他咬了咬嘴唇,心中一下乱极。
“……非情……”孟天扬抬起他下颌,凝视良久,轻柔一吻他唇瓣:“可我喜欢你,我要你去凌霄城,学成回来后就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健康地活下去,跟我一起活下去,让我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温柔的话语,绵软的细吻,心悸动着,却不痛,反而有一丝丝的甜蜜……司非情呆呆望着孟天扬俊雅含笑的面容,忽然揽住他脖子,略一迟疑,将唇贴上孟天扬温暖的嘴唇轻轻摩挲……那一直暖到他心底的温度……
司非情!突来的主动拥吻令孟天扬竟瞬间怔住,但下一刻狂喜直冲胸臆,猛地环住司非情瘦弱腰身,将他柔软的唇瓣含进嘴里吮吸着,用舌尖勾勒出每一分轮廓,品尝那淡淡的药香味……
“唔……恩……”从未有过的喜悦从孟天扬湿热游动的舌散布了司非情全身每一个角落,头微微晕眩着,似乎以前中秋赏月时分饮了桂花酿一样微熏陶醉。什么都模糊了,只感觉到那有力温暖的怀抱,火热深切的吮吻……
喜欢,真的很喜欢,心怦怦跳个不停,似乎喜欢地要跃出胸腔,要跃出……
“非情?!——”怀里的人突然间一颤瘫软过去,没了声息。孟天扬大吃一惊,急忙抵住他后心,缓缓输入真气。一边懊恼地在自己腿上重重掐了一把,该死!他又忘记司非情的病了。
潮红泛汗的脸颊,升高微烫的体温……司非情,你方才也应该是动情了罢。孟天扬虽然大腿被自己掐得剧痛,眼里却浮起笑意——只要司非情的病情好转,他会让这不解情事的人儿慢慢开窍的。
低声呻吟着,司非情悠悠醒转,按着心口咳嗽起来。脑里还昏沉沉的一团——怎么又晕过去了?先前在孟天扬怀里,明明不是很舒服,很沉醉么?……
“非情,没事吧……”抱起司非情,孟天扬握住他的手,一根根吻着他细长的手指:“我都想你连夜就去凌霄城了,呵呵,想要你早一天回来,我就可以早一天抱着你,亲你了……”望进司非情羞赧的神情,他微微笑着,没有再说下去——我就可以早一天真正地拥有你,真正进入你的生命里……
心还在激跳着,司非情不知该说什么,另一只手却抓紧了孟天扬衣角,凝望着他满含情愫的眼眸——孟天扬!虽然我不喜欢凌霄,可我还是会去凌霄城,因为我也想能健健康康地跟你一起活下去……
“……非情……”孟天扬呢喃着,真想一直抱着他不放。不过——他叹了口气:“那个凌霄,还真是不近人情,居然不许我去看你。”暗中磨了磨牙,凌霄想必是在报复他的冒名行凶吧,存心让他们两地分隔。
司非情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听得孟天扬不能去看他,不由一阵失落,想起自己将要在那个不喜欢的人身边待上好长一段时间,愀然不乐。一时两人都安静下来。
孟天扬抚着司非情瘦削背脊,心中爱怜之极,虽整天大举进补,司非情仍是那么身无余肉,待到了凌霄城,瞧那凌霄与月奴冷冰冰的样子,哪懂得照顾病人,自己又不在他身边……
“不行,我一定要凌霄答应,让你带个仆役过去才成。”孟天扬自言自语,回头一笑道:“我叫云苍陪你去可好?”
云苍?那个对他不冷不热的人,司非情直觉摇了摇头。如果真的要带……他微一犹豫,望着孟天扬:“这,我可不可以带七少爷过去……”那个七少爷惹得孟天扬如此生气,万一自己去了凌霄城,不知孟天扬会不会又想出什么残酷的方法去折磨他。
孟天扬笑容一下凝住,但顷刻就猜到了司非情的心思,他轻叹一声,覆上司非情眼帘细细亲吻:“随你吧,只要你高兴都无所谓……”心微微漾开一丝涩意——那个人,如此侵犯你,令你痛苦受伤,让我恨之入骨。我本该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既然你不忍心,既然你阻止了我,我,也只好罢手。我,只想要你高兴。
是啊,只要你高兴,什么都无所谓。
司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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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城郊,野草随风。却停着两辆华丽舒适的马车,甚是突兀。
司非情坐在车内,方才吹了些风,又有点胸闷,他轻轻咳了几声,倚着背后厚厚垫褥,拉紧了身上软裘。下体的裂伤虽已渐渐愈合,但仍是行走困难,孟天扬便连夜吩咐下属将车厢重新布置,全部铺上毛毡皮毯,免得他路上颠簸受苦。
又咳了一声,司非情望了眼靠坐在车厢另一侧面无表情的七少爷,旋即别过头。昨夜他向孟天扬开口要求时,还生怕孟天扬不乐意,谁知他真的放了七少爷,也不知道和凌霄说了些什么,凌霄也居然答应让七少爷随之一齐回城。
只是,司非情再度望了眼上车后就如泥雕木塑的七少爷,暗自叹气。昔日那个气焰嚣张的少年似乎已然逝去,如今坐在自己对面的只不过是具艳丽的躯壳罢了……
帘一掀,孟天扬含笑探进身来:“还有,在路上别忘了每天吃药。闲得发慌,就弹弹琴罢。”将满满一包裹的药瓶和焦尾琴放在车中小几上。
“孟天扬……”司非情不由自主抓住他衣袖,越临近离别,他的心里越是难受得厉害。
见司非情像个小孩子一样抓着自己不放,孟天扬宠溺一笑:“乖乖的,我还等着你回来每天弹琴给我听呢,顺便教教我这个附庸风雅楼主,哈哈”
想起孟天扬奇滥无比的琴艺,司非情也忍不住笑了。
“……非情,小心照顾自己……”孟天扬温和地轻抚司非情笑脸,如果可能,真想陪他一块去凌霄城:“我也要回去了……”
“孟天扬……”司非情望着面前的孟天扬,那么温柔、那么可亲、像春风般和煦的孟天扬——
“……以后,不要再随便杀人了,好不好?我,不想你因为我去伤害别人……”司非情明净带笑的眼里浅浅浮起忧伤——也许是我太宝贵生命了,可所有人,应该都想要好好活下去罢……
“非情……”久久凝望着这双无尘无垢的眸子,孟天扬终是微微一笑,在他唇上印落一吻。
“我答应你。保重——”车帘轻轻放落了下来。
孟天扬……司非情抚着唇,上面还留着温暖令人安心的气息,他怔忡出神,所以没有看到那始终呆坐着的,似乎根本没注意孟天扬来去的七少爷眼帘一阖,眼角跌落一颗泪珠。
……
“让城主久等了。”孟天扬走向马车十丈外的土丘,雪衣人正负手伫立,遥望长天,月奴垂首肃立一旁。
凌霄回首,冷然道:“你弄了两辆马车来,是要凌某也坐车回去?哼,只怕一个月都到不了天山。”
“那倒不至于,孟某派来的这几名车夫都是好手,良车骏马,想来也不会太耽搁城主行程。”孟天扬笑了笑,续道:“况且,司公子不良于行,总不能劳烦城主或是这位月奴姑娘背他回去吧,呵呵——”
“你——”月奴气红了脸,若不是顾忌着主人在旁,她早已冲上前,痛痛快快地刺他几剑,这可恶的风雅楼主。
寒眸一闪:“你以为凌某答应救他,就可以这般肆无忌惮了?你不怕我迁怒于他?”凌霄笑得冷峻慑人。
“城主一言九鼎,既然亲口应允出手相救,自然不会加害与他。孟某若信不过城主,怎会让他随城主而去。”孟天扬微笑道,言语里却死死扣住凌霄,不容他反悔。
凌霄哼了一声,一纵身跃下土丘,衣袂轻飘,已掠进另一辆马车。月奴朝孟天扬翻了个白眼,也跟着进了车。
“城主慢行,孟某不送了——”孟天扬笑吟吟冲着马车后一路扬起的烟尘喊道,随后嘿嘿笑了两声,虽然两辆马车外表一样华丽,但凌霄那辆车里面,可是什么都没有,让他慢慢颠回天山吧。
第七章
千古亘冰,万年积雪,山风呼啸穿梭于银白耀眼的险峰峻岭,卷起漫天飞絮,迷蒙尘寰。天地浩瀚茫茫,宛如大道无情俯视苍生。
冰封雪铸的人间绝境……司非情伫立窗前,已被眼前这在江南水乡绝对无缘得见的雄奇景致吸住了心神,冷风丝丝贯入室中,他只是下意识地裹紧暖裘,目光仍流连于那一片无边苍莽。
住在如此冰冷无情的地方,人也会一样吧。那个如冰似剑的凌霄!……司非情抒了口气,搓搓冰凉的手,关起窗户,走回榻上坐着——
一路风尘仆仆,在他几乎吃完那一大堆药丸后,今日晌午终于到了天山脚下。马车自然无法继续前行,那几名车夫便自行回风雅楼复命。他和七少爷被前来接应的城中侍卫背了上山,就被安置在这小居内,眼下已是黄昏,那个凌霄却自回城后一直未再出现……
门上两声轻啄,七少爷端了晚膳进来,默不出声地张罗碗筷,脸上依然同月前那般毫无表情。
“……你不在这里一起吃么?”司非情坐下,见他提了空食盒离去,忍不住叫住他,同车一个月,七少爷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七少爷脚步不停,摇摇头走了出去。司非情望见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也觉自己问得愚蠢,他发了会呆,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饭菜——那个七少爷虽然一路都不出声,但司非情却听到他不时咳嗽,那日孟天扬的一掌应该很厉害罢,记得七少爷当时吐了好多血……还有每晚睡梦中,似乎都听见他的哽咽,那强自忍抑的却叫人心头莫名酸涩的哽咽……
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司非情心里一阵梗闷,吃了小半碗饭就没有胃口,他放落碗筷,信步走出小居。暮色越发凝重,寒风劲烈,吹得他单薄的身子摇晃不已。路上却不见一个人影,偌大个凌霄城静悄悄的,竟似无人居住。他不知凌霄素来喜静,城中人自然不敢喧哗。
走了半晌,天色已漆黑一片,司非情身上发冷,便想回房休憩。他回过头,不觉一愣,适才心有所思也没去记路,眼下竟置身于一个空荡荡的园子里,越过围墙望出去黑沉沉的连绵屋檐,也分不清哪间才是自己所住。
这,好象迷路了……司非情咳了几声,面不禁发热,要是大声叫喊,岂不把所有人都唤来看他出丑?万一被那凌霄知悉,更会讥笑他的无用。他愣了一会,坐在一侧石凳上,托着脸怔忡出神——若是在总堂,自己不见了踪影,孟天扬一定会很快找来吧……
已经一个月了,不知道你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念我?是不是在弹《碧宵吟》,做你的附庸风雅楼主?……孟天扬俊雅含笑的眉眼浮现脑海,司非情不自知地唇角扬起淡淡笑意,身体却因寒意瑟缩了一下。
孟天扬……我现在好冷……
“你在这里做什么?”无温度的声音突兀响起。
啊?司非情抬头,凌霄雪衣临风翩飞,立在身前,正用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看着他。
何时来的?司非情脸微红,刚才他想孟天扬实在太入神了。
“怎么不在屋里待着,谁让你离开小居到处乱跑的?”凌霄见司非情没有作答,话音更寒,适才他去小居找司非情,竟然没了人影,却是在这园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