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 作者: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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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工 作者:毕淑敏-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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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浦小提说:“哎呀,二宝,你说的可真好!”白二宝说:“还有好的在后面呢!单是把双职工这一条争上来,还显不出咱家,双职工多了去了。我就瘸着腿在大家面前走了几个来回,说房是厂里出钱盖的,我是为厂里负的伤挂的彩,我是厂里的人,理应加分。加几分,凭良心吧。不给白二宝房子事小,若是因此伤了大伙儿的心,觉得给厂子卖命不值得,那事就大了。”浦小提听得手心直出冷汗:“大家说啥?”白二宝说:“大家还能说啥?厂里工伤的人原本不多,我说的通情达理,就一致通过了工伤加3分。这一来,咱就入围了。3分,什么概念?等于阉了你6回。”

    浦小提震惊之余生出钦佩。这些年,在自己忙着翻腾金属板和照顾白金的当儿,白二宝已变得颇通谋略。她说:“二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练?”白二宝说:“这算什么?不过是演习。”浦小提说:“那你的真刀真枪是什么?”白二宝说:“别急,快看到了。”

    分给白家的新房子是一楼。浦小提说:“一楼有点潮,要是能换到二楼就好了。”白二宝说:“潮不潮的和你没大关系。你就不必过去了,咱这平房给你。”浦小提听不懂,说:“厂里不是规定了分新就要交旧吗!”白二宝说:“是有这个规定不假,可那指的一家人。要是两家人,就不在此列了。”浦小提说:“白二宝,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白二宝说:“浦小提,我以前觉得你挺聪明的,看来是三天不学习,赶不上我这个高级知识分子了。有句话,我一直不想跟你说,希望你自己能明白,现在你逼着我刺刀见红了。咱俩的差距越来越大,没法在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了。分了新房子,咱们的事也做个了断……”

    白二宝说这些话的时候,浦小提正在切菜。听完了白二宝的话,浦小提先把菜刀放下了。再切下去,她必是先切了自己的手,然后再拿菜刀砍了白二宝。但她不会用菜刀刃,只会用菜刀背儿。浦小提用抹布仔细地擦了自己的手指,好像手指已经沾上了血。当她把手指擦得像葱白一样熨帖之后,说:“白二宝,你是要和我离婚吗?”白二宝说:“聪明劲又回来了。”

    浦小提一字一顿道:“你是要把我们娘俩甩了,自己搬到新房子去,是吗?”白二宝说:“我倒是想把新房子分给你们娘俩,可那是厂子照顾我负了工伤,你好意思住吗?除了房子以外,这屋里的所有东西,我不拿一针一线。”浦小提冷笑道:“这屋里除了针线,还真没有值钱的玩意了。白二宝,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白金就要放学了,她还得按时吃饭,我得炒菜了。今晚上,你就别回家了。”白二宝说:“那哪成,我得回家。在这之前,你还是我的老婆,我得和你睡觉。”浦小提抡起了刀,这一回,是刀刃朝前,咬牙切齿道:“白二宝,你听好了,如果你回来,留神我劈了你!”

    白二宝看到浦小提胳膊上的血管绷得像蜿蜒的毒蛇,料想自己虽是男子,但这几年养尊处优,已不是终日劳作的浦小提的对手,知趣地躲了出去。家中财产十分单纯,分割起来方便得很,当两人的师傅好瓜子和老病得知消息,想来调解劝阻的时候,一切手续已完成。好瓜子说:“徒儿,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师傅商量一下?”浦小提说:“他去意已定,和谁商量也没有用。师傅,你不用可怜我,说真的,他这一走,我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

    好瓜子搓着手说:“被一个瘸子甩了,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你也不问问他,究竟是什么原因?”浦小提说:“我不问。无非是那么几条,看上别人或是被人讹上了。爱咋样咋样吧。”

第二十二章

    白二宝在新欢面前评价自己的前妻:“一个工人妞,除了卖苦力和带孩子,百无一用”

    白金放学回来,问:“我爸上哪儿去了?”浦小提说:“上前头那座新楼里住了。”白金问:“那咱们咋不去?”浦小提说:“你爸和我离婚了。今后,你可以到前楼去,我就不能去了。”白金说:“你们离婚也不问问我。”浦小提笑了说:“我们结婚也没问过你啊。”

    白金想想说:“也是。那我也管不着了。我爸还会和别人结婚吗?”浦小提说:“这我就说不准了。我也管不着了。”小小的白金说:“我管得着。我去探探。”

    浦小提只有发呆的份儿。这个女儿,实在是太像白二宝了。白金探回来说:“我爸一看到我,就说,赶紧走,有个阿姨要来了。别让她看到你。我看他就要和这女的结婚了。”浦小提忍不住问:“后来呢?”白金说:“我就躲在一边等。真把那个女的给等着了。”浦小提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问:“那女的什么样?”白金说:“妈,你可别伤心。她比你年轻,比你好看。”

    浦小提说:“白金,我打算给你改改名字了。叫浦金吧。”白金说:“我不改。我这个名字挺名贵的。”浦小提想了想说:“好。不改就不改吧。”

    浦小提终于没有看到白二宝的新娘。白二宝把房子一分到手,就张罗着和秦翡结婚。秦翡佩服白二宝,庆幸自己的好眼力。那些小纸条的命中率是多么高啊,这不都是才华耀眼的颗粒吗!白二宝本来长的就不算难看,如今腿瘸大幅度地减轻,穿上特质的加高皮鞋,几乎看不出来。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更是大大的筹码,秦翡就应下了白二宝的求婚。问到白二宝前妻之事,白二宝不屑地说:“一个工人妞,除了卖苦力和带孩子,百无一用。”

    秦翡说:“那她住在哪儿?”白二宝说:“也在厂区里。”秦翡说:“我可不愿和你的前妻孩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希望你老看见她们。”白二宝说:“这却难了。除非我瞎了,对了,光我瞎了,也解决不了你的问题,还得你也瞎了。”秦翡拧着他的胳膊说:“你就没有别的法子?”白二宝说:“没有。”

    秦翡说:“我倒有一个法子,一是你也是个大专了,不能老窝在工厂里,调个单位重打鼓另开张。”白二宝说:“我何尝不这样想。只是这一走,房子就保不住了。”秦翡说:“这好办。我有个亲戚是你们厂上级单位的,我让他给你们厂打个招呼,让厂里不收你的房,你再把房子调出去。”两个人商量妥当,开始办理,竟是十分的顺利。白二宝成功地调到了其他单位,名正言顺成了干部,房子也换出去了,虽说面积上吃点亏,但从此远离了浦小提。

    离了婚的浦小提把头发重新留了起来,用猴皮筋扎成一撮,摔在脑后。这个发式若在年轻姑娘头上,被称为“马尾”,在浦小提这里,就是鹌鹑尾了。浦小提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头发比当姑娘少了很多,同样的猴皮筋从前只能缠两道,现在却可以缠三四道了。白二宝的师傅老病身体不好,调到劳保库管发口罩和手套,厂里提拔浦小提当了车间副主任。好瓜子说:“徒儿要领导师傅了。”浦小提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我忘不了。”

    浦小提每天早早起床,把一天的饭菜都做好,然后叫醒白金,自己就去厂里上班。车间主任基本上是正常班,但浦小提总要早早到厂,可以见到上大夜班的工人,有什么事当下就能够了解,处理及时。下班以后,浦小提常常还要在车间里多呆会,等着和晚班工人一道聊聊天。一天下来,三班倒的工人,她就全看到了,对生产形势和工人家里事都门儿清,车间连续被评为先进集体,浦小提深得爱戴。白金很小就自己照料自己,后来还学着给妈妈做饭了。离婚的时候,浦小提只要了白二宝每月20块钱的抚养费,后来物价上涨,很多早先判了离婚的人,都到法院要求增加抚养费,浦小提却从不往这方面用脑子。她觉得养得起孩子,不愿让白金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第二十三章

    等到白金上中学的时候,厂里的生产形势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厂子首次出现了亏损。刚开始还说这是政策性的,让人觉得熬过了这一段,或许还有转机,不想真正的危机才刚刚露头。电解液是高毒物质,排放出去对水域毒性很大,只得压缩生产。这就出现了巨额亏损。危亡在即,总工程师提出了要用新的工艺,有关人员到国外考察,高价买回设备,全是电脑操作。工人们都要考核上岗,浦小提这一拨女工都快40岁了,重学新技术,大呼小叫惊慌不安。浦小提心中坦然,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什么都不说,每天和女儿挤在小桌前,把操作规程背得滚瓜烂熟,以车间第三名的成绩考核过关。

    厂里大兴土木,改造厂房,向国际化靠拢。旧车间扒掉那一天,浦小提失魂落魄,好像闺中密友辞世。厂里贷款修建新的厂房,设备安装调试完成后,浦小提上岗。纸上得来终觉浅,一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按钮,浦小提就觉胸口发堵,只有勤学苦练,终日念念有词,好像中了魔障。外方负责安装的工程师海斯,身高能有2米,每天像大象似的在车间跑前跑后,指导众位工友。

    他站在浦小提身后观察她的操作,许久许久,伸出大拇指说:“你——值——”浦小提悄声问翻译说:“他是什么意思?”

    翻译小声说:“海斯说你的劳动和你的工资是匹配的。如果他看到谁不努力工作,他就会说——不值。”浦小提说:“咱是老工人了,还用他来评判!我当然是值。”

    中午,工人们端着饭盒蹲在地上吃饭。海斯走过来,眼珠瞪得溜圆,问翻译,他们吃的这种包着菜的圆形点心叫什么东西?大家就一股劲地笑,浦小提说:“这是饺子。”海斯就要用他的西餐换这种点心吃,浦小提说:“我剩下的这些都可以给你吃,但我不要你的西餐。”

    翻译把这些话转给了海斯,海斯说:“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吗?如果我吃了你的午餐,你却不接受我的午餐,交换就不能完成。吃下去肚子会痛。”浦小提抿嘴一笑道:“好吧。换。”海斯拿着饺子走了,浦小提把面包分给大家。

    第二天中午海斯又来了,提着一兜西餐,走到浦小提面前说:“换。”这一回,他不用翻译跟着。浦小提拍打着自己的饭盒说:“不换。”海斯不明白,急忙又把翻译招呼来。浦小提说:“凭什么呀?吃一顿是个礼貌,总这么吃,就是要饭的了。”翻译不敢照直译,就说:“这位女士的意思是她做得不够好,以后做的更好了,再请你吃。”海斯当了真,急赤白脸地说:“现在就非常好了,不必更好了。我就喜欢这种包着馅的小面团。”他还是记不住饺子的名字。说完,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干脆把西餐饭盒堆在浦小提的脚边,抓过饺子就吃起来。浦小提觉得这像劫匪,没法子,只好从西餐袋里取了个面包充饥,剩下的带回了家。

    白金晚上放学,看到了西餐包,手都没洗就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你接见我爸了?”浦小提说:“他也没拖欠抚养费,我见他做什么?”白金说:“那你怎么舍得钱买西餐啊?”浦小提说:“这是拿咱家的饺子跟人换的。”白金被一口火腿噎得直咳嗽,费力地说:“……你占大……便宜了……”

    看着女儿吃的有声有色,浦小提特地用茴香馅精心包了饺子。第三天是冬瓜馅,第四天是茄子馅……连着半个月,天天吃到正宗西餐,白金抹着嘴巴上的黄油说:“妈,你傍上了个会做西餐的厨子?”白金渐渐长大,多年母女成姊妹,口无遮拦。

    浦小提说:“你也忒小瞧你妈了。这是外国工程师给我的。”白金大喜道:“妈,还真看不出你的魅力,连外国人都拜倒了。以后借他的关系,我也能出国留学了。”浦小提呸了一声说:“我们是以物易物,跟原始人似的。”白金叹了口气说:“不等值交换。那个洋鬼子亏了。”

第二十四章

    浦小提到街上留神看了看西餐的价格,我的天,单单一个欧式面包的价钱,就抵得上一锅饺子了。第二天,她对换饺子的海斯说:“我不换了。”海斯的汉语突飞猛进,已经可以进行简单的对话了。“为什么?”他虽已年纪不轻,但睫毛依旧很长,当他聚精会神看着你的时候,就像个少年。

    “因为不值。”浦小提指指饺子,又指指海斯的西餐袋。海斯的饮食是厂里专门到饭店订做的,会有人准时送来。

    “饺子很昂贵,是吗?”海斯的目光极为真诚。

    “不……是面包……”浦小提直摆手,越急越说不清。最近一段时间,只要海斯一出现,工友们就避让了,让浦小提很不舒服。为了让海斯彻底明白,浦小提捂住了自己的饭盒,说:“不换了!这你总该懂了吧?”

    “懂了。面包不值。”海斯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西餐袋子。

    海斯留着一把大胡子,浦小提总在想,这么大的胡子,要是喝棒子面粥还不抹的到处都是?好在以后除了生产线操作台,再不会有更多交道了。浦小提无滋无味地吃完了自己的饺子,第二天,她上小夜班。翻译对她说,海斯先生需要和她谈谈。浦小提穿着工作服,和翻译一同走向海斯的宿舍。厂里厚待外国专家,特地把原来幼儿园的一座小楼改成了专家公寓,装修得十分考究。浦小提局促地站着,她不在意海斯,是这里的宽敞豪华晃花了她的眼。海斯说:“浦,我今天要说的话很重要,所以特地请翻译来。请坐。”

    浦小提说:“工作服有油,别脏了您的沙发。”海斯说:“工作的油是珍贵的。”浦小提点点头坐下,有点紧张。她知道饺子的事让海斯伤心了,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她可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看来,要安抚海斯几句,要不然这洋鬼子在咱的生产线上闹了情绪,厂里的损失就大了。浦小提对翻译说:“请你告诉海斯先生,如果他还想吃我的饺子,就不必用西餐换了。他只要给我一点钱就够了。”说到这里,浦小提换了一种腔调,算是对翻译说的体己话:“其实,我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吃点饺子也没什么。我就是不想让别人说闲话,收个成本就是了。至于手工费,我就免了。”

    翻译是个俊俏小伙,把话翻给了海斯。海斯对翻译说了一通很长的话,浦小提木木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像局外人,几乎想推门走了。翻译小心翼翼地对浦小提说:“浦师傅,海斯先生说了很多,中心的意思就是他很爱吃你包的饺子。问你能不能永远地为他包饺子吃?”浦小提一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说:“海斯想雇个保姆做饭?如果领导同意,为了厂里的利益,没问题。”

    翻译没有把话翻过去,就对浦小提说:“海斯先生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向您求婚。他说他很喜欢东方女性的皮肤颜色,有一种象牙的光泽。他说他爱吃你做的饭,让他的胃无比的舒适。他还说你学习操作技术很努力,出乎他的意料。严谨的工作态度让他很佩服你。对不起,我把顺序说反了,他是先说工作学习,后说的象牙和胃。总之,他很郑重地向你求婚。如果你同意的话,他会办理一切相关的手续。”

    浦小提懵了,她不看海斯,对翻译说:“小伙子,你没听错吧?”翻译委屈地说:“浦师傅,不信,你可以直接问海斯。”

    海斯一直注视着他们,他的听力比他的表达能力要好,不等翻译向他示意,就对浦小提说:“真的。我爱你。这就是一切。你能答应我吗?”浦小提被这猝不及防的打击整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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