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燕然指着金璜笑道:“那天,我在清芳阁正要行刺高德兴,不料却被杜大公子拦住,叫我不要轻易以身犯险。杜大少这一阻,高德兴那厮早跑没影了,我只道兄弟们的仇再无法可报,没想到,她突然就从楼上蹿了下去,那身法之快,竟是我平生未见,戈壁上的兔子都不曾这么快过……”正说着,他迅速下腰,躲过金璜朝他脑袋上召呼的一巴掌,“再后面的事,都是金姑娘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见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金璜清了清嗓子,挺直背:“然后,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样,高德兴死了。”等了半天,大家还期待的看着她,萧青儿问道:“然后呢?”金璜挟起一筷子三鲜鸡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什么嘛……”萧青儿很不开心。
高玄武一脸认真的问:“那,你为什么要杀高德兴?他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他说我跳的舞如果不如他的意,就要杀我,我想杀他,又有能力杀他,所以最后杀了他,这算理由吗?”
“不算,你完全可以不理他,自己跑掉,你绝对有这个能力。”
“看他特别烦,这理由还不行吗?我可是听说有个案子,邻里之间就为了一文钱而杀人呢。”
“不对。”高玄武摇摇头,“看你的气质眼神,绝对不是那种为了一点小事就置气的市井泼妇,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被他逼问得实在很烦,金璜站起身,双手叉着腰:“我就是市井泼妇!”
见她急了,萧青儿忙从中打圆场:“哎呀,来来来,都尝尝我这鱼羹,若是放久,冷了可就不好吃了,金姑娘快来尝尝,这鱼特别好,是太湖银鱼,肉细无刺,吃了对皮肤特别好,养颜的很呢。”
金璜闻言坐下,拿起勺向鱼羹伸去,途中却被右边另一只勺子挡住去路,抬头一看,不是高玄武是谁。金璜不明白高玄武这是发什么疯,不过她可不是随便就会退让的人,手腕一翻,勺子绕过高玄武的勺,向碗伸去,高玄武的勺紧贴过来,死缠不放,如影随形。
只见两只白瓷勺在鱼羹上纠缠许久不见分晓,坐在金璜左手边的萧燕然只觉眼前一晃,自己的勺子被金璜抄起,向鱼羹伸去,满盛一勺往嘴里倒去。
高玄武显然是没想到这招,金璜冷哼一声,将右手的勺子放回萧燕然的碗中:“这勺子我可没用过,要是嫌弃被我抓过了,就叫老板娘再拿一个好了。我说你,能不能好好吃饭,想跟我打,吃完饭再说!谁挡我吃饭,我免费杀了他。”
一声清脆的“叮当”,高玄武的勺子也放回自己的碗,他抱歉的笑道:“我只是想试试金姑娘的功夫。”
“吃饭的时候试什么功夫!”金璜很不高兴。
“金姑娘虽然说是因为看高德兴不顺眼就杀了他,但从方才来看,虽然姑娘恼火非常,但下手依旧有分寸,这样轻薄易脆的瓷勺,竟然一点损伤也没有。”高玄武整个人本来就长得老实,配上那表情,简直就是让人无法质疑他有什么别的心思。
金璜冷哼一声:“打碎别人的勺子不用赔钱吗!别自作多情了。”
高玄武将酒杯斟满,向金璜举杯道:“方才是我孟浪了,自罚一杯,请金姑娘原谅。”
“嘁。”金璜不屑道:“开心了喝酒,不开心了也喝酒,我看你喝酒喝得很开心啊,怎么喝一杯就成了自罚了,我也是想不通,得了,别闹了,让我好好把这顿饭吃完行吗?真是的,难得到梅园来,琴只听了一曲,舞没看到,连饭都吃不安生。”说着便埋头大吃起来。
从小到大,始终是带着七分饥与寒,能抢到就有吃,抢不到就没吃的,这是月黑堂训练这批孩子的方法之一,当最原始的需求都不能满足,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善良慈悲,都统统滚蛋。以自己能活下去为第一要务,活下去才能完成任务,如果稍微有一点手软,稍微有一点犹豫,都有可能导致身死事败。而这样长期的训练结果,便是让金璜除了对食物有十二万分的尊敬、下手时狠辣无情,还有便是吃饭时如风卷残云,如果不迅速将食物塞到嘴里,可能就会被别人夺走,也可能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原因。
高玄武虽身在北漠,但身边的女子从来也都是没缺过饮食,从来没见过吃饭的样子好像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的狼吞虎咽状。萧燕然在边关倒是看过士兵在开饭的锣声响起时跑得好像野狗,但是从没见过有这样的女子。萧青儿身边的女子个个是行动如弱柳扶风,见金璜这般更是目瞪口呆。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十分奇妙,三个人看着金璜一人吃饭,很快,金璜放下筷子,宣布自己吃饱了。
故人相见……()
。
“五门巡城司长调换一事容后再议,杨明远,朕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找出是谁杀害了高爱卿,否则,提头来见。”龙椅上的九五至尊,隔着冕毓,杨明远看不清他的脸,却也知道这已经是圣上与律王之间的博弈,若是不能找到凶手,圣上就不得不接受律王的意见,将五门巡城司的司长一职交给****诚。
“咦,皇宫里上早朝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你都知道?”萧青儿托着腮问道。
金璜笑笑:“那当然,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继续往下听就是了。”
仵作对高德兴的尸体进行反复查验,只能看出此人先是中了袖箭上的毒,无力反抗,而致命伤是脖颈处的大血管被匕首一类的轻薄兵刃割断,血尽而死。虽然清芳阁有很多人看见了萧燕然,但是萧燕然的琴里拿出的是一把长剑,与匕首造成的伤口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以,杜书彦由此解除了杨明远对萧燕然的通缉。
之后,杨明远提出的要求却吓了杜书彦一跳,他说他要见见那个刺杀未遂的人。杜书彦一开始装傻,假装不认识萧燕然,杨明远却拿出一枚小小的腰牌,上面用隶书写着“寒山”二字,正是寒山军的旧物。
杜书彦没有想到杨明远竟也是寒山军旧部,遂将杨明远带到萧燕然面前,本以为两人见面应是温馨场景,萧燕然见了杨明远倒是很开心,不料,杨明远见了萧燕然就是一耳光:“当年六郎对你的教诲全被狗吃了吗?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刺高德兴!若你有个闪失,六郎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
默默挨了一耳光的萧燕然低头不语,杨明远又继续道:“高德兴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萧燕然抬起头,“可惜,他不是死在我手里!”
“啪!”又是一耳光,杨明远指着萧燕然骂道:“你如此冲动,迟早把六郎救出来的这条命给搭进去,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上,不如我现在就结果了你,也算落得个干净。”
杨明远一掌便要印在萧燕然的胸口,萧燕然不躲不让,依旧立在当场低头不语,那如霹雳闪电般的一掌却终是没有落下来,不是杨明远不忍心,而是被人架住了,杜书彦挡在萧燕然的身前,右手向上格挡,架开了杨明远的雷霆一击。
“杨司长,有话好说。”杜书彦温和劝道。
杨明远哪里肯听,又是一掌袭来:“你让开,我今天要替寒山军教训这小子。”
杜书彦又将杨明远掌风截住:“如今律王在朝中兴风作浪,若是两位还执着于自杀和自相残杀,岂不是让他得意?还请杨司长冷静。”
方才杨明远那一掌已是用了九成的功力,怎料想竟会被有名的病弱书生杜书彦给挡下来,他不由惊异道:“杜大公子何时习得这身好功夫?”
杜书彦斯文一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身子太弱,父母实在看不下去,找人教了些微功夫,强身健体而已。”杨明远自然知道,能挡得下自己的,绝非是什么此微功夫,不过杜书彦既然在朝中一直在装病弱书生,那必然是有自己的理由,他也不想再问,眼下萧燕然才是最让他头疼的。
“如今高德兴身死,如果五门巡城司查不出个结果,律王的人就会接管了!”杨明远愤恨不平地坐下,狠狠一拍茶几,茶几发出不堪重负的破裂声。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
屋里一片寂静,杨明远气呼呼的坐着,萧燕然低着头站着,突然有杨明远贴身侍卫进来,对他耳语几句,杨明远忽然站了起来,脸色骤变,萧燕然不解地看着他,杨明远一字一句道:“折克诚在校场点兵!”
“!”萧燕然双目睁大,在京城里住着的折家,不会不知道在京城里集结军队是什么罪名,如果不离自家校场,倒也罢了,只要踏上大街一步,那就是坐实了造反之名啊。他自然知道折克诚是为了谁点兵的,但是他却不能出去阻止,五门巡城司统领与钦犯坐在一起聊天而不是见面马上把他抓起来,也是个不小的罪名。
总之,现在萧燕然的存在已经给折家、五门巡城司,还有杜书彦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昂起头:“我去自首就是,横竖高德兴又不是我杀的。”
杨明远抬起手,又想给他一耳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手放下来:“去自首之后,就由不得你了。你不能去。”
“这事不了结,我出不了城,律王那里也必然也要生出事端,既然这事是由我而起,就由我结束好了。”
“你信不信你下天牢当天就能被判斩,你被判斩的当天晚上折克诚就去劫狱劫囚劫法场!最后折家因为起兵谋反被满门抄斩!”杨明远气得一拍桌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脑子都是直的?!”
杨明远深吸几口气:“你说高德兴不是你杀的,有一个姑娘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杜病鬼也见过她?”
萧燕然点点头:“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谁。”
“你给我安心在这里呆着,哪儿都不准去!”杨明远匆匆丢下这句话,如一阵狂风呼啸着出门去了。萧燕然不知他要做什么,想要跟着出去,却被门口的两个护卫拦住:“杨大人不回来,你不可以走。”
听着金璜描述自己当日的遭遇,萧燕然双眉一挑:“连这些事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是呀,不然靠什么吃饭呢?”她笑得很开心,“好啦,不要打岔,总之,杜公子就这么找上了我……”
那一天,天气晴朗,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金璜已经准备回月黑堂,正在城门口,却被人拦住了,拦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杜书彦。杜书彦将拦住她的手收回,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她跟过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相信杜书彦是不会白拦她的,金璜一个字也没问,便跟了过去。
七拐八弯,又进了一处深巷里的宅院,又进了房间,有个美貌女子为两人端上茶,将房门关上,便出去了,金璜知道她没有走远,想来是在放哨。
“到底有什么事,我还赶着回去吃晚饭呢。”金璜双手捧着茶杯,指尖不住在茶杯上敲击着。
杜书彦伸出五根手指:“让大理寺知道高德兴是你杀的,5000两白银。”
听着这数字,金璜心中猛然一跳,复又笑道:“让大理寺知道是我做的?那是要命的活,我的命可不止5000两白银。”
杜书彦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又站回金璜面前:“我保你没事。”
“鬼才信。”金璜冷笑,“你以为我是白痴吗?你有这本事保我没事,那你直接去保萧燕然好了,找我算什么?”说着便要走。
杜书彦挡在她的面前:“你与他身份不一样,朝中有人一心要致他于死地,处心积虑寻他错处,你不一样,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身份,只说是被高德兴调戏,因此将他误杀,最多判一个流刑,一出城,相信谁也拦不住你。”
“做梦!这会儿出去,明显就是收了好处去替萧燕然顶罪,你们的对头也不傻吧,他一高兴把我给斩立决了怎么办?我可不想与军队杠上。”金璜死活不肯松口。
然后,杜书彦做了一件金璜完全没想到的事……他跪下了。
户部尚书爱子、当今贵妃的亲弟、灵楼的楼主,给金璜这样一个没名没气的杀手跪下了。
金璜被吓得一激灵,闪身躲开:“你……”
“所以,你就答应了?”高玄武认真的问,“想不到啊……你也会为了他一跪而如此卖力。”
一直嘻笑着的金璜,此时敛了笑容,幽幽一叹:“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脑子一热,便答应了。”她苦恼的捧着脸:“这是不是说明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杀手呢。不对,我一定是为了5000两白银而心动所以才答应的。哎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继续听我说。”
大理寺的大门岂是好进的,特别是金璜冒充的是青楼女子,堂上三司会审,金璜已是痛痛快快承认了是自己杀的高德兴,却被堂上的刑部侍郎吴剑抓住了重点,高德兴是一员武将,如果金璜当真是个娇弱的青楼女子,岂能随便就把高德兴给杀了。
吴剑惊堂木一拍:“分明说慌!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本以为自己身在月黑堂混了这么多年,挨上二十大板也没什么,但是她却没想到,刑部侍郎本是律王一党,有心人打起板子来,那下手是有门道的。看起来轻描淡写的一板子下去,却是疼彻心肺,皮肉上没什么,内里却是已受重伤,伤处的疼痛如火烧一般。
二十板子下去,金璜已是满头冷汗,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拖回堂上,吴剑冷冷道:“再不招实话,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金璜咬着牙:“人是我杀的,还要我招什么。”
大理寺的代表,不巧,正好是冯波,金璜也是倒霉,三司会审,两司都是律王一党,冯波温和的问:“你倒是说说,像你这样的弱女子,是如何把高将军这样的武功高强的人杀掉的?”
金璜气若游丝:“高将军当时已酒醉,他见了奴家,便欲行不轨,奴家与他争执之间,无意摸到他随身匕首,高将军想要躲,醉酒无力没有躲开,就这么死了。小女子句句属实,如果大人不信,小女子也无可再说的了。”
“高将军身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是沾毒的箭头作致,又是谁下得手呢?”冯波微笑。
金璜伏在地上,似乎已经晕过去了,冯波示意左右再泼水。金璜悠悠醒转,冯波又将问题问了一遍,金璜回答道:“这是那日之前,一位塞外而来的恩客所赠,奴家见那短箭有趣,便当发簪用,并不知道箭头上有毒呀。”
冯波冷冷道:“想来那位塞外恩客,如今必然不知所踪了?”
金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每日迎来送往,谁还记得谁。”
虽然明知她这是编的,但每个质疑都被她编了个理由堵回去,有新的质疑,还有新的理由,其间寻着空便用刑,夹棍,皮鞭,一溜下来也有十几样刑具了,只整得金璜死去活来,虽有内力护体,但也渐渐觉得心口发闷,快支撑不住了。
此时,另一位大人,都察院的陈练开口了:“罢了罢了,都这样了,她即已招供,就别浪费时间,赶紧判了吧。”
“斩立决!”吴剑提议。
“斩立决!”冯波附议。
陈练奇道:“误杀不当判这么重。”
吴剑指着金璜:“她以贱籍之身杀当朝三品大员,本当重判!若不是误杀,当判剐刑。”
“本朝刑律中,确有此条。”冯波点头。
陈练看着冯波指给他看的条文,也无话可说。
犯妇乔素雪,杀害朝廷三品将军高德兴,判斩立决弃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