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耳边响起:“金姑娘,金姑娘……”
谁叫我……看不清,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想抬手擦掉,却只有手指微微颤动。背后伤口方才还如同火烧一般的疼痛,现在却只有阵阵麻痹感。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眼皮也好重……
好像做了长长的一个梦,身体又再一次有了知觉,大大小小十余处伤口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活跃起来,深入骨髓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此时才发觉喉咙好像被火烧过,干渴难当。外面漆黑一片,大概是晚上了。
想要喝水,却发现嘶哑的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右手用力撑起身子,到一半又重重摔回去,起码床还挺柔软。
这是什么鬼地方,金璜心中暗骂道,她从来不信死了以后还有另一个世界,所以,她对自己目前还活着这件事毫无怀疑。只是活的不太高兴罢了,看坊间话本上说什么大侠被救起或是什么女侠被救起,刚动动手指,就有人欢天喜地大叫:“你醒啦。”怎么自己就没这待遇呢,唉,果然尽信书不如无书啊。
再一次用右手撑起身子,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就算是半夜三更,就算是阴云密布,也不可能黑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密室?
她心中一惊,坐起来,明明感觉到风从门缝窗缝吹进来,这种流动的质感是不会错的。她下床,慢慢向前挪动了几步,却不小心踢到了凳子。有人匆匆从外面过来,推开门:“咦,你这么快就醒了?”
听见他的声音,金璜心中一片冰凉,这么黑,杜书彦过来的时候不可能不掌灯。她张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干涩的、毫无意义的声音。有人将她扶着坐下,又有一碗水递过来。
她一气喝干,过了一会儿再开口,终于能出声了:“我是不是瞎了?”
站着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不语。
“是眼珠子废了,还是因为头上这道伤?”做为一个杂学旁收的杀手,猜到这个是很容易的。
“不知道……”
“哦。这是什么地方?”
“城外。”
原来还没有回去,金璜也知道那五个城门关上了,不是那么好开的,眼睛的问题对她来说好像只是刚刚被蚊子咬了一口,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似的,又将话题转开:“什么时候走?”
“随时都可以,只是因为你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圣上说再等等。”
“等什么?你们走你们的,我又不用你们管。”金璜脱口而出,想想觉得不好意思,又不肯承认,便说:“我现在醒了,你们还不快回去。”
“好。”说着,杜书彦急步走出去,向管袍吩咐:“快去把马车套好。”
听着屋外忙成一片的声音,金璜坐在屋里,双手放在眼前,晃晃,依旧是漆黑一片。将手放下,暗自叹了口气,脑中迅速想着回城后是找张大夫还是李大夫,或者是那个收费很贵的钱一手,如果真的就这么瞎了,以后……以后不知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可以做的。
金璜摸索着站起身来,伤口似乎不是那么痛了,她慢慢向着房门方向走去,推开门,是阳光照在青草上的味道,果然是瞎了啊……她无奈笑笑。从温度以及皮肤被晒的感觉判断,现在是上午,那么,这个方向……她慢慢转向京城的方向,慢慢向前走,用心去感受脚下,还有刮过耳边风的声音,还有鼻尖闻到的气味。现在就要开始练习,否则,将来怎么办?
再小心,还是被一条凸起的树根绊了一下,刚想纵身跃起保持平衡,却被人一把扶住:“怎么出来了?”是当今的声音。
“出来好几天,我该回去了。”
“朕带你回去。”
“别,跟着你太危险,我的命可没人要。”说罢就要从当今手中挣脱。
“杜卿,带她上车。”当今甩下一句话,便走了。
金璜听着另一个脚步声靠近,无奈叹气,四肢健全耳聪目明的时候尚且胜不了他,现在更别想了,罢了,既然有人想送一程,那就送好了。
十五、入宫()
马车很舒服,非常宽敞,足足可坐下四个人。原本固定在车厢里的桌椅都被撤掉,铺着厚厚的软垫,有几个宫女过来要扶金璜,金璜不着痕迹地躲开,自己向前上了马车,笑道:“我只是眼睛看不见,并不是成了瘫子,用不着弄成这样。怪热的。”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人拿了蓝田玉簟铺在软垫之上。
“说句话就有人马上去做,这感觉真好,难怪天下这么多人都在追逐着权力。”金璜坐在玉簟上,触手清凉,果然舒服得紧。当今道:“你想要的,尽管开口。”
“我想去烽火台放火,行吗?”
看不见当今的脸色,不过想来也不会很好看,金璜低声道:“陛下方才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想来陛下圣明,知道自己金口玉言,不会随便说话的。”说罢斜倚着马车壁,闭着双眼,不再说话。
杜书彦眼角余光看着当今,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他大踏步坐入御辇之中,杜书彦也随之坐在朱色四人轿里。
太监一声吆喝:“起驾回宫!”
车轮很宽,虽在城外道上走,也没什么颠簸,金璜仰面躺在车厢里,脑中有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想着一件,另一件又涌进来。眼睛是否能治好,将来怎么办,刚收养的小石头,她却不能干活了,还有昔日仇家会不会找上门来……千头万绪不知该怎么办,末了她长叹一声:“船到桥头自然直,罢了。”
不知不觉,便回到京师。
在宫里,几个御医为金璜仔细检查眼睛,最后得出结论:头颅里被震出一个血块,可能是这个原因导致眼睛看不见。如果血块消了,便没事。
“如果血块自己不消,开了拿出来便是。”金璜说起打开自己的脑袋一脸轻松,好像开的是别人的脑袋似的。
御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开头颅?这……”
金璜微笑道:“记得扁鹊说要替曹操开头颅治头风,后来曹操怕他是要害自己,才把扁鹊给杀了,我又不怕你们害我,难道你们的医术还不及古人。”
一个年纪较长的御医轻咳一声:“这……姑娘,替曹操治头风的是华佗。而且,打开头颅实在是风险太大,若非不得已,绝不会开。万一有一点错失,便丢了性命。眼睛不好,总比没命要强些。”
金璜叹道:“你们不明白,如果我的眼睛瞎了,还不如死了算了。罢了,不为难你们,天下这么大,总归能找到一个敢开颅的。”
那年长御医道:“开颅之痛,麻沸散与曼陀罗也只能稍减,生生痛死的例子也是有听过的。”
金璜站起身笑道:“关云长能刮骨疗毒,未必我不如他。最多他下棋表示从容,我吃肉表示开心。有劳各位大人了。”
一边开颅手术一边吃肉?御医面面相觑,这女人的脑袋果然是被撞坏了。
有人从外面进来,是当今圣上,他开口问道:“她的伤怎么样了?”御医回道:“刀伤只是伤在皮肉,并无大碍。只是这眼睛……还需要时间。”
当今点点头,转而对金璜说:“你眼睛看不见,在外面也不方便,就在宫里住下。”金璜摇头:“我不过一介草民,在宫里住着,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出宫的好。”她并没有提及御医不敢为她开颅之事,谁知道这皇帝是什么心性,万一是个爱好“你们治不好她,就统统陪葬”的昏君,岂不是害了这些御医。
“你出手救了朕,住在宫里就是光明正大,谁敢说什么?”当今忽然想起,“你这是在提醒朕,答应封你为郡主之事吗?朕没有忘记。”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金璜完全不知道,郡主什么的,当时就这么一听,听完拉倒,谁还真放在心上了,没想到他是当真的。
御医收拾药箱告退,金璜叹气:“如果我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的。”
“家里人?”当今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你说的是那些杀手吗?”
金璜心中陡然一惊,她完全忘记杜书彦是直属皇帝的灵楼楼主,专门搜集这些情报,自己的身份想来早被查得底朝天。
“之前你们干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朕不想追究。如果他们能安份过日子,朕不会为难他们,也会派人送些银两让他们渡日。”
这怎么听都像是威胁,金璜微微皱起眉头,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救驾功劳什么的,转头就这样,真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杜书彦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个问题更有心得。
当今继续道:“朕会择吉日封你为郡主,你手下那些人,如果愿意,可以入灵楼,为国效力。总强过一天到晚偷偷摸摸打打杀杀。”
金璜嘟起嘴:“要我受杜书彦的管哪?”
当今笑起来:“你以郡主之尊,怎么会受他的管。”
“当郡主有什么好的?听起来也不如公主好听。”金璜知道封公主不是这么容易,一套程序下来烦也烦死了,故意找碴。
“原来是嫌郡主低了,好,朕就封你为公主!”
金璜吓了一跳,这等级见风涨啊。连忙推脱:“前方将士也是为君王社稷拼命,陛下要因我救驾之功就封公主,那千千万万将士又该如何封赏?请陛下收回成命。”
当今正色道:“朕一言九鼎,金口玉言,既然说了,就绝不更改。”继而又压低声音:“这可是你教朕的。”
好吧,在这里等着反击呢。
既然皇帝要坚持,谁也没有办法,功高莫过于救驾,只是封一个女人为无名无实的公主,虽鸿胪寺因无先例可循而忙乱一阵,但是皇帝想要做的事,岂有做不到的。
很快,钦天监报来一个良辰吉日,金璜受封端淑公主,居于宫中。之后,为皇后发丧,皇后为护驾身亡,皇家赐予国丈国舅许多封赏。皇后丧礼无比隆重,谥号长长,享无尽哀荣。
做为新封公主,金璜本也该去陪灵,鉴于她双眼仍未复明,当今令她在宫中好生休养。
坐在宫中实在无聊,屋里的宫女太监们给她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跟她们说什么都是唯唯诺诺,只有她一人唱独角戏。
一日,她将宫女都遣开,自己在御花园里乱走。“眼睛看不见,还一个人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金璜抬手伸向花香飘来的地方,准确的摘下一朵玫瑰:“看不见也不碍着什么。不知你是哪位啊?”
“放肆,敢跟昭容娘娘这么说话。”宫婢斥道。
昭容冷笑道:“罢了,外面刚来的人,岂懂宫里规矩。”
金璜针锋相对:“更别说是个瞎了眼的,知道你是男是女已经不错了,谁知道是什么娘娘。”
昭容怒道:“大胆,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公主,本宫位列四妃,方才算你不知者不罪,现在知道了,还不见礼!”
将手中玫瑰随手抛开,金璜转身便走:“外面刚来的人,岂懂宫里规矩。您啊,有空禀明圣上,派个人来教教小女子规矩。哦不,干脆啊,就把小女子轰出去得了。我说昭容娘娘,您都位列四妃了,跟我较什么劲啊?我是被封了公主,又不是被封了皇后,您急啥啊?”
昭容指着金璜道:“放肆,来人,掌嘴!”
身边几个宫女上前,金璜冷笑着将宫袖卷起,将碍事的步摇簪环随手卸了,右腿弯曲左腿绷直,双手略微活动一下,骨节脆响。
“不知者不罪,我可不知道打了昭容是什么罪。”金璜笑的更高兴了。
昭容这会儿陡然想起,金璜是为什么会站在她面前,救驾。传消息的人说,她一人独对几千名黑衣杀手,随手一抬,那就是死伤数百啊。
一时情急,竟将这事忘了,若是她此时当真不管不顾动起手来,便是喊叫起来,侍卫过来也只怕来不及。若是就这么罢手,又觉得丢脸,昭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打也不是,走也不是。
“郭昭容在这里做什么呢?在跟端淑公主聊天呢?”冯淑妃带着几个宫女从一边绕过来。郭昭容见了冯淑妃,躬身行礼:“拜见淑妃娘娘。”
金璜听见有人来,腰板挺直,抱拳道:“见过淑妃。”宫女们哪里见过这般行礼的,都捂着嘴偷笑起来,冯淑妃笑道:“免礼免礼,素日只听别人说起端淑公主救驾故事,非常厉害,今日一见,果然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原本存心要与郭昭容杠到底的金璜,给人这么一夸,也不好再动手,笑道:“哪里哪里,淑妃娘娘谬赞了。”
冯淑妃突然“咦”了一声:“端淑公主怎么簪环都卸脱在地?”
金璜将方才卷起的袖子放下:“我不懂宫里规矩,郭昭容方才教训了一番,我深觉有过,刚在脱簪待罪呢,不想淑妃娘娘来了。”说着作势要下跪。
冯淑妃连忙将她扶起,又命人将簪环尽数捡起来:“端淑公主乃是救驾功臣,进宫时日又短,圣上曾吩咐不要拘束着公主了,郭昭容,你就不要挑她的礼了。”
这番话说的郭昭容岂敢反驳,只得连连称是,冯淑妃亲切挽着金璜的手:“这御花园里给太阳晒久了也不好,不如到本宫那里喝杯茶?”
十六、宫闱惊变()
位列四妃之一的冯淑妃所住的兰馨阁,端的是富丽贵不可方物。许多香花芳草在一起的味道,闻着很舒服,刚踏入阁中,便觉得阴凉非常,一扫方才一路的暑热闷气。只站一站,连身上的汗都息了。金璜指着屋里的一个方向:“那是莫不是有一个冰山吧?”冯淑妃笑道:“正是皇上每日赐的冰呢。没想到公主双目不能视,感觉之敏锐却不输常人。”
早有宫女奉茶过来,金璜接过,旋又放下:“怪烫的,不知淑妃娘娘这里可有酸梅汤?”
冯淑妃笑道:“这时节饮百合绿豆汤最佳。”说罢又命人取来百合绿豆汤,瓷碗接在手中,触手生凉,饮之冰沁心脾,想来也是冰镇过的。
在御花园里与郭昭容斗了半天嘴,也是渴了,金璜一口气便将百合绿豆汤喝了个底朝天,冯淑妃见状微笑,又命人递上一碗来,这回她只喝了半碗便放下了。一边早有机灵宫女递上丝帕,金璜接过,优雅地在唇上压了压。冯淑妃用瓷勺轻轻在碗中搅着:“方才公主的动作真是判若两人呐。”
“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当然不会告诉她,是因为自觉方才喝第一碗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粗鲁,粗鲁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才会在最后变个风格,挽回些形象。
绿豆汤喝完,冯淑妃摒退宫女,金璜听着宫女离去的脚步声,心中暗笑:“就猜到这位娘娘无故不会示好,果然是有事。”
冯淑妃非常温和的声音问道:“公主在宫中这几日,过得可还习惯?”
“还行,有吃有喝,就是闷得很。”
冯淑妃悠悠一叹:“公主刚入宫几日,便有如此感慨。”金璜笑道:“听淑妃此言,莫不是也觉得烦闷?”
屋里安静半晌,只有瓷勺轻轻碰在碗边的声音,冯淑妃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将碗轻轻放在檀木雕花案上:“听说公主是江湖中人,急功好义,本宫有个小小请求,不知公主是否可以答应。”
她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把自己当成大侠不成?金璜忍不住轻笑一声。冯淑妃疑道:“不知公主为何发笑?”
金璜连忙掩饰道:“淑妃娘娘深受圣上恩宠,有什么请求,自然是向当今述说,我哪里有什么能帮得上淑妃娘娘的地方。”
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蝉鸣又起,冯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