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粗放成这样,我算明白你是怎么直接进云间阁的了,你整个是把心思全挂在训练上了是吧?什么都不关心。”邵峰从随身百宝囊中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金璜:“洒点在肉上,好吃一点。”
将信将疑的接过,闻出了五香粉的气味。一直以来被教育为任务为重的金璜,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还要带这种东西。邵峰闻着手中烤鸡的香气,笑笑:“像你这样直入云间阁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我们一个院里的人一起通过了试练,不说互相依靠吧,彼此的感情也算是过了命的。”
突然他没了声音,小心翼翼看着金璜,直入云间阁的人,都是孤狼。当时监场的人里有邵峰的朋友,听说金璜是被最好的朋友捅了一刀之后,才决定拼死杀出来的。
提起这件事情,不亚于在她的心上又补上一刀。
“我……”邵峰突然很内疚。金璜默默咬了一口:“是挺好吃的。”斜眼瞥见邵峰的表情,她大笑起来:“像我这种能直入云间阁,一气杀光相处十几年好朋友的人,还怕你说这些,你别想太多了,小心别哪天得罪了我,我可不会留情的。”
一时说错话,也不知该如何改正,邵峰只得陪笑:“我的命可不值钱,不会有人出钱请你的。”
是的,没有人出钱请她,可邵峰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在一次出任务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惊觉自己胡思乱想了这么多,自嘲莫不是老了,居然喜欢回忆往事了,忙循着香气追踪而去:“老薛,你干嘛呢?”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有酒无菜多没意思,所以,嘿嘿,小金,过来尝尝我的手艺?”薛烈热情洋溢的举起一只烤好的兔子,金黄喷香。
还没醒过神,只觉眼前幻影一晃,手里便已空了,他舔了舔手上残余的油脂:“云间阁顶尖轻功就给你用来做这事的,真是白瞎了。我缠着郎阁主教我,他总是装死不肯教。”
听他语气略有变化,金璜知他也是回忆起了往事,不再说话,细细品着嘴里烤兔肉的香气。能这样静静的认真的品味着食物的味道,在她的生涯中只怕不会有几次了。
细碎的雪花,慢慢从云端飘落。薛烈身子向后仰,靠在一块太湖石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火光的照耀下,一道白烟,金璜笑道:“哟,薛真人,几时飞升呐?”
薛烈随手抓了把草蹭蹭手上的油,笑道:“怎么,想跟我一起?”
“你这是变着法的骂我呢?鸡犬才一并升天呢。”说着话便是一根骨头砸了过来,两人笑做一团。
荒村记事(六)()
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金璜对镜仔细梳妆,穿了身石青色绣袄,头上别了朵白花,挎着竹篮,装上香烛等物,素素淡淡出城,直向梅村而去。
梅村里那些被替换了的村民,警惕的看着金璜,有一老者问她:“你这是……”金璜心中暗笑,这老头分明是乔装过的,上回在士兵群里见过他,只是他已经不记得金璜长成什么样了。金璜拿着手绢,轻轻擦着眼睛:“我夫君前几日在前面那座山里……我来祭他。”那老者摇头道:“真可怜啊,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你家里没其他人了吗?这条路很危险,有许多野兽。”金璜哭的越发伤心:“没有了,没有了……”
老者摇头叹气:“要不,找几个人陪你去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这……我……”
“你是担心男女大防?哎,别怕别怕,村里的施大娘可以陪你去。”他转头对村子里大喊了一声:“施大妹子!”
很快,就有个一脸横肉、身材健壮的中年妇人一边擦着手一边跑出来:“干啥呢,衣裳还没晾呢。”看见一身素白的金璜怯生生的站在那里,那老者指着金璜对她说:“这姑娘,哦不,小媳妇可怜啊,男人死在前面那山里了,要去祭一祭,你陪她去吧?”
施大娘将围裙摘下来:“哎,那我回去跟小燕儿说一声。”
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金璜知道这女人是来监视自己的,兴许还在等着机会把她干掉。她决定开口说话:“施大婶,这到前面的山里还要多久呢?”施大婶转头望着她:“怎么,累啦?你走的太慢了,照这速度,得走到天黑。”
穿过一片小树林,前面乱石地上,分明有两条岔道,一条是往老爷岭去的,一条是往前方那座野山去的。身军跟着个人,想上老爷岭,那可是千难万难,在没有想出办法之前,只有拖延时间了。金璜假装在石子地上扭了脚,痛苦的轻声哼哼着:“痛的厉害,我且在这里坐坐,大婶您回去吧,别耽误了你家做饭。”
施大婶应了一声,却东张西望,没有要走的意思,金璜望着老爷岭问道:“听说这地方上去,有一处叫望雪台的?不知在那里,能不能看到我夫君失足落崖的地方。”
“望雪台那里路陡,昨儿刚下的雪,你上不去的。”施大婶慢慢靠近,“我说小娘子,你年轻失寡,没了丈夫又没家人,一个人活着也是怪可怜的,不如……我送你去跟你相公团聚吧!”话音未落,金璜只觉脖颈间有寒气侵袭而来。
“厉害厉害,寒冰掌,练了很久吧?”金璜弯下身子向前一蹿躲了过去,起身之时,身形奇急转,右手指尖金光暴涨,蕴着十足内力的一劈,事发突然,施大婶避之不及,左肩到右腰生生划出一道深深血口,忍不住痛呼出声。
金璜冷笑道:“小女子还舍不得这花花世界呢,大婶子你活的够久了,不如您先去给我探探路,在阎王面前说点好话啊。”
最后一击,匕首轻轻送进了这妇人的心脏。
轻挥匕首,将匕首上的血滴甩落,将尸首拖到山沟里,将几块大石头推下去盖住,以免野兽将尸首拖出来,给人看见。又将香烛并篮子一并扔了下去,用落叶盖上,她整整衣裳:“正好带了,也别浪费,送你一程,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将碍事的大袖外袍脱下卷在腰间,转头向望雪台攀过去。
有一点施大婶没说错,下过雪的山路,的确不好走,这时的山非常陡,真正是手脚并用在爬山,金璜深吸一口气,足尖疾点,飞身跃上望雪台。
“呸,什么望雪台,起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坑人不浅呐。”当金璜终于爬上去之后,眼前果然是四四方方一个天然石台,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光秃秃,山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要说望雪台这名字坑人,倒也不尽然,在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清周围山势。站在望雪台的东南角,便可以看到原本茂密的森林被人工开出了一条小道,凝神静听,可以在风中听出一丝不应属于这片山林的声音。
被腐叶盖住的味道,若是别人断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气息,对于十几年天天能闻见这味儿的金璜来说,只需一点,就能发现,那是铁器粹火的味道,在这么高的地方还能闻到,若是靠近了,味道一定更浓烈。能有这么浓重的味道,必然是有大型的铁匠铺之类的存在。
谁会在这种地方开铁匠铺?
大量制造兵器,还偷偷摸摸不敢见人,只能想到一件事——谋逆、兵变。这些是朝堂上的事,金璜不关心,也不想知道太多。谁当皇帝不是当皇帝,谁家天下百姓还得照样吃饭。出个暴君,最多十几年就被有野心有手段的人推下去了,也犯不着她这小女子费神。
山风吹的更厉害了,金璜将缠在腰上的外袍穿上,大概盘算了一下到森林小径尽头的距离,转身离了望雪台,飘然远去,在附近林间静等夜色降临。
今夜有暴风雪。
朔风从林间刮过,呼啸之声尖厉如鬼泣。有黑影急速闪过,掠向老爷岭的深处。
梅村里住着的那些人,早已各自抄起武器,聚集在金璜白日所见的那个老者屋里:“统领,施姐还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白天来的那小妞有古怪,别是那人派来找咱们麻烦的。”
“统领,我们几个出去看看,至少也该跟韩王墓那边说一声,让他们提防着点。”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却丝毫没有改变老者的心思,他神色冷峻望着窗外越飘越大的雪花,终于开口:“今晚会有暴雪,那里一定停工,她一个人摸不到那里去,若是你们去报信,正好给她指路,等雪停了再说。”
如鹅毛般的雪花被风挟裹着往身上打,积雪已过腰,最让人烦躁的是雪沫子向眼睛里扑,被打着了生疼,一时化了,又很快凝在眼睫之上,视物都十分困难。
若不是曾经被扔到极北苦寒之地呆了一个多月,今日行事真正是千难万难。想起在漠北的风雪中怨天怨地,金璜油然生起了愧疚之心,学的多总归是没有坏处的,那会儿真正是年少轻狂无知啊。
眼前出现一道山脊,看起来挺宽,在山风的吹拂下,积雪也没林子里那么厚,只过脚踝。两边无遮无挡,往下就是悬崖,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有多高。金璜慢慢试探着向前走,看起来宽,兴许下面便是脆弱的冰层,人往上一踩,便直接落到悬崖下去,若是身边有人,两人用绳索绑在腰上串起,还有个彼此扶助的可能,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终于要将这段山脊走完,忽然一阵狂风从斜面直吹过来,她一时站立不稳,向侧面歪了一歪,脚尖向左边移动了些许,便觉脚下一空,伴随着冰层碎裂的声音,整个人便向悬崖下跌去。
荒村记事(七)()
在摔下去的一瞬间,她死命攀住岩石,脚下空荡荡无从借力,只能凭双臂的力量向上。被雪润湿的石头滑不留手,只是攀住已经非常吃力,想再向上动一动,总是有力使不上。
在悬崖边挂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双手越来越无力,“放弃吧。”脑中闪过了一丝这样的念头,双手慢慢松开,忽然在耳边听到有人说话:
“抓紧……”不知什么人,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拉了上来,将她抱在手中,大步向前走过了这段危险的山脊,才将她放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觉此人声音甚是耳熟,金璜揉揉酸痛的手腕与肩膀,犹疑问道:“高玄武?”
“是你?又是你?怎么老是你?”说话的腔调带着三分不羁,三分嘲笑,三分玩世不恭,还有一分思念。仅有的这一分思念,在疾风暴雪中被吹散,没有一丝入得了金璜的耳朵。
对身边这人,不得不加上几分警惕,谁知道他千里迢迢跑入关做什么,这会儿看起来,两人竟是同路,金璜冷冷开口:“警告你别碍我事啊,否则对你不客气。”
虽说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淡与不信任,高玄武还是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不痛快:“你们中原人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吗?”
“第一,对救命恩人当然不会是这个态度,谁知道你到底是救命恩人,还是要命仇人。要是千恩万谢了半天,你在背后捅我一刀,那岂不是死的冤?第二,我不是中原人,我是江南人。”
高玄武皱眉道:“你怎么对人戒心这么重?这样做人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第一,戒心不重死的早,而我有幸现在还活着,就是靠这么点可怜的戒心。第二,做人不快乐也是没办法的,又不是我要选择做人。爹妈生我下来没问过我是否愿意。生下之后把我扔了也没问过我的意思。”
听她说话的口气越发不善,竟是有心在抬杠了。与女子在嘴上争锋这种事,只要是脑筋正常的男人都不会去做。所以高玄武虽心里憋闷,也老老实实闭了嘴,没有再说话。
如果此时他能看见金璜的表情,一定会令他大为惊讶。
路上的积雪倒灌入靴内,融化后又重新冻上,初时还有刺痛感,走了三里多的山路,早已冻麻。终于到了小径的尽头,这里都是原始森林,树木茂密,想要走过去,必须用刀斧劈出一条路来。那打造铁器的军械厂到底在哪里?
此时,风雪渐小,金璜四处张望,一切可能隐藏的地方都审视一番,只是林间一片漆黑,又不敢点火照明,进展的非常缓慢。
“天亮再找吧。”高玄武在她找了几处之后,终于开口,“这么找也不是办法,这地方地形很特别,万一不小心掉进溶洞就麻烦了。”
当别人说的有道理的时候,金璜还是从善如流的,所以她停止搜索,倚在树杆上,长长的舒一口气,估计高玄武并非想立时下手杀她,遂放心大胆的微闭着眼睛,运真气游走于奇经八脉之间,驱散噬骨的寒意。
忽的双肩被人轻轻搭上,一股暖流从肩井穴涌进来:“看你这艰辛的样子,就知道以前没好好练功,整个人都快冻成冰块了,能活到这么大还真不容易。”
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只觉牙关轻颤怎么也开不了口,罢了,反正他说的也是事实,就让他得意去吧。
“看你站了半天也累了,要不靠我身上歇会儿?”高玄武找了块避风的地方,将雪推到面前形成一堵雪墙,自己坐在干净的地上,非常诚恳的发出邀请。本以为她会拒绝或再说点什么不中听的话。却只听见有人向他这里走了几步,感觉肩上一重,那个骄傲嚣张的女子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倚在他肩头,不久便听她呼吸平缓,竟真睡着了。
事情发生成现在这样是他所始料未及的,高玄武僵直着身子坐了一会,慢慢伸手将她身子环住在怀里,她也没有醒。高玄武自嘲道:“怎么觉得我好像是只新婚的公螳螂。”
不知过了多久,夜尽天明。林间一切已依稀可辨,高玄武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睁开双眼,似乎对自己为什么会在他怀里这件事也充满了疑惑。
“你自己靠过来的,我什么都没做。”生怕她突然就痛下杀手,高玄武赶紧撇清关系。
金璜坐起身,将松掉的头发散开,以五指做梳,重新将发丝翻卷盘紧:“我知道,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失忆了?”
如平常一般冷淡的口吻,仿佛昨夜满怀的软玉温香只是一场梦。高玄武看着她微微发紫的双唇,忽然过去拥住她,深深吻下去。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金璜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他,更没有掏出匕首在他后背扎一下,静静的被他亲吻着。
许久,高玄武方才将她松开,直视着她的双眼,眼中平静无波。
“这么着急收昨晚的借靠费呢?”金璜扭过头,声音并无起伏波澜。高玄武灵敏的双耳,却听出她骤急的心跳,他满意的笑笑:“不知道你这个冰块,什么时候能融化?”
“也不需要很久,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
高玄武无奈叹道:“你真的知道这是一首情诗吗?”
知道,那又如何?十数年的交情,在一夕破灭的滋味你尝过吗?你知道被至亲至信的人痛下杀手的时候,那是什么感觉吗?我怎么可能再付出任何感情,不会,绝不会。
太阳已从东南方向的山头探出半个脸,金色的阳光照在雪上,只听四周树枝上的积雪扑扑地直往下掉,脚下的积雪一踩一个坑,坑里全是水,浸湿了鞋子。
“等咱有了钱,用水火不侵的天蚕丝做鞋,穿一双扔一双!”金璜咬牙自语。
“有钱也不用这么糟蹋东西的。”高玄武不放弃一切搭讪的机会。“你要是真喜欢,赶明儿送你一双。”
金璜正眼都没瞧他一眼:“承诺做的这么轻易,哼,鬼才信你。”
“那要怎样?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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