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金姑娘?”杜书彦有些犹疑的再确认一遍。
金璜笑道:“自然是我,你家里要什么没有,还跑出来买糕点不成?”又看着苏小月,了然道:“哦,原来是谈大买卖。”苏小月淡淡道:“没什么大买卖,这位公子不过是来买糕点的,我手里的事做完了,便多说了几句。你认识他?”金璜顺手抄起一块麻油绿豆糕扔嘴里:“认识啊,打过几次交道。”
能与杀手打交道的朝廷中人倒是不多,苏小月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杜书彦见她脸色和缓,忙说:“我与金姑娘也算是老相识,不看僧面看佛面……”金璜又拈起一块桃仁酥,苏小月一巴掌拍过来:“难得你穿得这么象样,见到吃的又现原形了。”金璜闪身躲开,迅速将桃仁酥塞进嘴里,沾了一嘴的碎末,苏小月见状叹口气:“你有兴趣来万花楼做托儿么?见了你这样子,再难吃的东西都有人买。”金璜掏出帕子将脸上擦净:“万花楼有难吃的东西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杜书彦晾在一边,他虽有些尴尬,脸上依旧是从容温和的笑容。金璜瞥见他,笑着对苏小月说:“这人比我可有钱多了,你怎么不肯做他的生意?”苏小月摇摇头:“做你的生意,安心。做他的生意,呵呵,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金璜挑眉道:“这一点我倒是不曾担心过,杜公子的人品还是有保证的。”苏小月还是不肯松口:“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是杜公子翻脸,你跑了也就跑了,我可不成,这万花楼上下几十口人,还指着过安生日子。”
金璜见杜书彦站在那里的样子,眼珠转了转:“不如杜公子跟我买消息好了,若有失,找我便是。”又转头看看苏小月,苏小月知她心思,便说:“我可不与官府中人打交道,至于你这消息转几手,加几成,都与我无关。”金璜又看看杜书彦,杜书彦咬牙点头:“成交。”
灵楼楼主(十五)()
灵楼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杜书彦便向金璜买第一个消息:“吏部尚书卫世通是否已投靠律王?”金璜笑眯眯收下银子:“没有,律王有这个想法,还没有实现。”杜书彦又掏出一张银票:“卫世通当真忠君?”金璜将银票收走:“目前是。”杜书彦想再摸,却只摸出一枚铜钱,叹了口气,又要揣回去,金璜将这枚铜钱一把夺下:“第三个问题便宜点,就收这个铜板,你问吧。”
杜书彦想了想,郑重问道:“卫世通受贿,真有其事还是被人栽赃?”终于将金璜问住,拇指与食指拈着那枚铜子儿,微皱着眉头:“这个铜板倒是最贵重……”她转头望着苏小月,苏小月面无表情,开口说了个数字,是第一个问题加第二个问题所得银子总数的两倍。金璜干笑一声:“哈,花钱买个教训,下回我一定先弄清楚问题,再决定收费。”苏小月斜了她一眼:“本来就该这样。有些消息,便是拿和氏璧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说。”
看着金璜一脸肉痛的表情把还没捂暖和的银票掏出来,还把荷包里自个儿的银票也掏出来放在苏小月面前,杜书彦有些于心不忍:“这……多的钱,我会补给你。”金璜咬咬牙,狰狞的表情转瞬即逝:“别说补不补的话,我说是一文就是一文,至于下回再买消息开多少……嘿嘿……”
“卫世通并无受贿,卫母大寿时收的重礼,全部退还给了送礼之人,唯独……”苏小月看了一眼杜书彦,“唯独户部尚书杜宇承所赠字画与酒,没有退。”杜书彦问道:“那便是有人栽赃?一定是律王!”苏小月轻笑一声:“杜公子,你已成家,怎么还是这么毛躁?有人栽赃不假,却不是律王。有人想试试你的能耐,所以,卫尚书不过是块试金石罢了。”
谁想试他?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强令他建立灵楼之人了。杜书彦向金璜与苏小月一拱手:“多谢。”便要离去,苏小月嫣然一笑:“杜公子来我这万花楼一趟,却空着手出去,莫不是嫌小店无可吃之物?”杜书彦诧异的望着她,那最后一枚铜板,还被金璜夹在手指间翻转,囊中空空之事她也知道,莫不是打算白送?
“这里的东西是不错,只是……”
苏小月轻移莲步走过去:“那么,杜公子看中哪一样了?”
杜书彦应付道:“都不错,都不错。”
苏小月点点头,转头吩咐道:“喜子,每样都包起半斤。杜公子堂堂贵客,怎好自己拿着,你提着,送去杜府,再将货银收回来。”
“苏姑娘真会做生意。”杜书彦心中翻腾着千言万语,最终化为这一句。苏小月笑道:“多谢夸奖,万花楼人口多,不会做生意,日子不好过啊。”
金璜玩够了那枚铜板,往荷包里一塞:“这文钱我得好生收藏着,古人有警枕,我这算是警钱吧?”望着杜书彦:“若是哪天也能承杜公子一句会做生意,也算是此生无憾了。”苏小月笑道:“像你这般不必顾虑前后的人,只怕是难。”
“说不定会有这么一天的。”金璜抬手抚弄着耳边的金凤翎,眉眼间透出的是满满的自信。
回到杜府,莫华不在,茯苓与茜纱见有个挑着担子的人随杜书彦回来,都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喜子抹了把汗:“公子,放哪?”杜书彦随意指了一处,喜子将篓子里的糕点一一取出:“公子,小的要回去了。”杜书彦叫了个小厮将他带去账房领钱,茜纱看了半天:“相公素日都不吃这些东西的,怎么买了这么多,哪里吃的完,放都要放坏了。”
杜书彦将云墨叫来:“你把这些都分予丫环仆役。”云墨一眼看见万花楼印记:“哎哟公子,这万花楼糕点可贵了,怎么买了这么多,还分给丫环仆役?莫不是公子有什么喜事?”杜书彦双眉陡立:“叫你分你就分,哪来这么多话,再多话,就叫你一个人把这些都吃下去。”
“是把这些都吃下去,那喜事可得变丧事了。”云墨吐吐舌头,趁杜书彦还没决定揍他之前,连忙提溜着担子跑远了。
茯苓将刚沏好的茶端上:“相公看来心情不错。”杜书彦望着园中一盆海棠笑道:“总算有些头绪了。”
灵楼楼主(十六)()
虽得江湖之助,但也只是暂时,灵楼乃皇帝直辖,总不成连个心腹也没有,只靠这些外路人马撑日子。杜书彦心中焦躁,不知该如何是好,面上却依旧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本来他可以直接向父亲问问方法,只是一股少年心性,不肯假手于人,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日后还如何管得了灵楼。
考功之期眼看便要到了,一日定省之时,老爹有意无意说了句:“有些事,你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别事到临头慌了神。”听这口气,仿佛是知道了些什么,杜书彦想开口将烦难之事相询,想想又咽了回去:“便当做是一回试练,若是考功被律王摆一道,便向圣上辞去这烫手的活,想来陛下对于无能之人,应该没什么挽留的心思吧?”
杜书彦打定主意,如今考功之事,明着是吏部进行,暗着却有各方力量推动,律王咄咄相逼,不知卫世通心中是何打算。自他病休归来之后,便少有工作让他去做,一则近日确实无紧急要务,二则也免这位皇帝爱臣又身娇体弱的病倒,让派活之人背了不是。这几日大家突然都很忙了起来,或是重修典章,或是将本朝所有政令重新归档,便是起草诏书,也比往日多打了几遍草稿。
而杜书彦,依旧很闲,虽然手中有灵楼之事,占了所有心思与精力,但那不可为外人知,若是再这么闲下去,便是律王不开口,按正常考功要求,他也坐实了无所事事之名。他不得不去向掌院学士提出将一些活分给他,免得同僚们辛苦而自己却袖手旁观。掌院学士冷冷道:“不敢,你素来身子弱,若是又病倒了可如何向皇上交待。”
不管杜书彦如何说,他总是咬住了这句,杜书彦心中暗暗生疑,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份,也知道圣上时常召他入宫下棋,这般认死理,莫不是有人指使?本朝有律,若官员身子病弱,无法正常担任本职,考功便会不合格,并被免职。
“没想到区区一个六品翰林,还有人这么放心不下。”杜书彦望着满架的书,嘴角微微勾起,既然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只好奉陪了。
白子轻轻落下在棋秤上,过了许久,杜书彦眉头微锁,坐在对面的九五至尊笑道:“怎么,难得一回执黑,便不会下了不成?”杜书彦摇头投子认输:“陛下棋艺非凡,臣认输。”至尊将手指点在一处:“第三十六手时,你已下错,第四十八手时,原有个改局的机会,你偏偏又没落在那处,莫不是故意让着朕?”一双虎目瞪着他,杜书彦忙抖袍下拜道:“陛下圣明,臣确是心中有事,是以心有旁鹜。”
“哦?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臣想的是……灵楼。”杜书彦俯身低头,艰难吐出这两个字,成败在此一举。
听到这两个字,皇帝将他扶起:“朕本也想问爱卿已到哪一步,又恐给爱卿压力太大,所以也没提。若是行事有何不便,尽管告诉朕。”
杜书彦叹了口气:“别的倒也罢了,只是吏部考功将近,臣的正职翰林院总是病休,再这么下去,臣大概要被革职了。”
“哈哈哈,朕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样。朕令你修本朝人物考便是。一来有事做,二来也便宜你着手完成灵楼。”
“多谢陛下。”
次日,诏令便到了翰林院,令翰林修撰杜书彦一人独修本朝人物考,从开国功臣到被诛奸臣,只管秉笔直书,当今圣上绝不翻看,也不许旁人翻看,以免有失公允。
掌院学士似笑非笑打量着杜书彦:“杜大人果然了得。”杜书彦恭恭敬敬长揖到底:“都是为圣上分忧,为国效力,不过尽我一点绵薄之力罢了。”这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官腔,那厢吏部收到通知,由于杜书彦的工作为本朝机密,所以考功名单中,将他剔除,只按合格处理。从此加封或贬斥,皆交圣裁。
“这杜书彦竟是压过我们吏部去了。”吏部侍郎皱眉。
倒是卫世通很镇定:“都是皇差,压不压过,有什么要紧,办好自己差使就行了。”
灵楼楼主(十七)()
想来历代成大事者,身边总得有那么几个有谋略有手段的人,不管是鸡鸣狗盗还是经纬纵横,杜书彦现在手中是一个也无,皇帝找上他,那是自幼伴读知根知底,加上姐姐在宫中为妃,父亲任户部尚书,便是不提九族,也是合家上下的太平日子都抵押给了皇家,任他有什么想法,也翻不出圣上的手掌心去。
而他自己有什么本事可以让别人效命,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是怎么做的,春秋战国时代的太子丹是怎么做的、孟尝君是怎么做的……道理人人都懂,只是用起来便看各人能耐了,或是财或是义,钱能通神却不长久,譬如金璜,她算是忠于职守的职业杀手,收了钱便会认真去做事,做不到,也绝不令事坏在自己身上。但是若有人付钱让她动手对付自己,只怕她也会很高兴的去做。苏小月根本就不想跟自己打交道,若不是金璜肯做中介,只怕连情报一路也要断绝,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气晴朗,众官员为考功之事焦头烂额之际,唯杜书彦抄着手,从城东溜达到城西,也没人敢说什么,皇命在身,这位翰林老爷是在收集本朝人物的相关材料。
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偏僻所在,隐隐有婴儿的哭声,杜书彦抬头一看,聚善堂,原来是本城收养弃婴的地方。横竖闲来无事,杜书彦便推门进去,聚善堂里管事的抬头见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走进来,只当他要收养孩子,忙笑着迎上来作揖道:“公子今儿来,是想抱个丫头,还是想抱个小子。”杜书彦负手道:“这里的孩子,身子可康健?”管事儿的忙应道:“都是康健的,身有残疾的婴孩,堂里从不收。”
“不收?若是硬塞来的,难不成就扔水沟?”杜书彦只抬头看着四周陈设。
管事的心中打鼓,这位到底是来问着玩儿的,还是什么暗访的官差大员呐?忙回答:“小的意思是,凡可领走的,都是身子康健的,若有病的,尽人事听天命,若能医好,便医好,若医不好,提早投了胎也算是早早脱离苦海,若是医好却落下残疾,有善心之人肯领走便领走,若不领走,便在这里干活,也算是谋个活路。”杜书彦见那些个仆役中的确有些明显不全之人,有个女子上前来奉茶:“公子请用茶。”从身姿眼神来看,怎么都是个绝色佳人,杜书彦指着她问道:“这位……也是?”管事的点点头,见杜书彦怀疑的眼神,解释道:“公子看此人是男是女?”杜书彦上下打量了半天:“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子。”管事的叹了口气:“造化弄人,竟是个非男亦非女的身子。”那女子咬着嘴唇,默默低头,管事的又说:“打小把她当女子养,也有些贵人想将她领走,只是一听说她这身子,便作罢了,也有些猎奇的人,看着便心怀不轨,我也不忍让这些人将她领走,不知要遭什么罪,便留在这里做个端茶倒水的吧。”
听着她的身世,杜书彦感叹了一回,又问道:“若是身体康健,怎么会有这许多孩子成弃婴?”管事的答道:“多数是女孩,有些人家一心要男丁,生下女孩又养不起,有些心狠的立时便弄死了,有些下不得手的,便偷偷递到聚善堂来。也有些男孩出身不好,或是未嫁女生子,或是婢女与主人的私生子,见不得人,便送来了。”
“这里孩子年龄大约几岁?”
“刚生下来的血泡婴儿到十岁都有,再大的,便送去各个铺子当学徒,也算有个一技之长,至今没有被铺子退回的。”
杜书彦点点头:“好,我回去与家人商量商量。”
“成。瑞珠,送公子出去。”
方才那个奉茶的女子,应了一声,恭敬站在杜书彦身侧为其引路,杜书彦笑道:“规矩学的不错,倒像是大家出身似的。”管事的叹道:“聚善堂里来往的都是善人,自然不能失仪,瑞珠除了长的俊秀,又极聪明识礼,请了个嬷嬷教了几个人,唯她学的最快最好。”
出了聚善堂的大门,杜书彦又回头看了一眼,瑞珠还立在那里,垂手目送,脸上神情淡然,想起贴身书童云墨那能折腾的胡闹劲儿,真是冰炭之别。
灵楼楼主(十八)()
“最近总是遇到你。”一上醉仙楼,便看到临窗一桌,有个熟悉的身影斜倚着窗棂坐着,手里摇晃着一盏酒,正是醉仙楼最得意自制枣蜜酒。杜书彦也曾跟几个朋友喝过,花雕将黑枣与冰糖浸了一年,味道醇厚非常,只是甜的很,没点烈性,皆道是娘们儿喝的酒,遂弃之,再也没饮过。今日却见这个素来豪气非凡的人喝着,笑道:“原来你爱喝这个。”
微醺的金璜两腮红润,微闭着眼睛,将酒放下:“谁说我爱喝的,不过是手里空着无聊,总不能举个筷子。拿着酒盏好看些。”对于她的歪理,杜书彦只一笑置之,跟她说是说不出个什么来的,问道:“不知金姑娘是否介意拼个桌?”金璜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懒懒道:“这么多空桌椅都不得杜公子一顾,想来小女子介意,杜公子也必然有别的理由坐下来。”
“我方才去了聚善堂。”
“哦。”金璜对这事完全不感兴趣。
“那些小孩子真苦啊,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虽聚善堂也算照拂有加,但到底事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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