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空气里安静地只剩船撸的咯吱声,以及淙淙水声。
萧宝儿独自站在角落生闷气,等气消了才问:“你怎么知道这艘船不对劲儿?”
“价格,这种船的价格不可能比渔船还低,我以为船家会在江心加价,若给不出银子就将我们扔入水中。踏上甲板之后,全新的护栏和褐色的甲板让我推翻了先前的猜测,肯定这是一艘杀人越货的黑船。”
“当时我多看了几眼护栏,船家立即解释说,船只因为触碰暗礁,所以要换护栏。船家说话声音不小,你应该听出这话有问题,可惜你忙着占座,错过了这些。”
说到这里,姚溪桐没有继续往下,用一种“我的话,你听懂没有”的眼神看着萧宝儿。
萧宝儿嘴笨,脑子却不笨,多数时间只是懒得去思考。
随着姚溪桐慢慢罗列出疑点,她仔细想了想道:“船家的解释有欲盖弥彰之嫌,船只若是触礁,需要修复的是船底而非护栏。只怕是老的护栏上刀痕太多,船家怕骗不过那几个镖师。至于褐色的甲板,定是积血太多,实在刷不干净。”
姚溪桐知道萧宝儿的缺点,搞这么一出就是想培养她独立思考的能力,免得以后会被青山君给带坏。
他接着道:“船舱里最先吸引我的是那四个书生,这几人书生打扮,脚上的鞋子却样式统一。若他们认识也就罢了,这几个人偏偏装出互不相识的模样,看着就很怪。”
一旁的朱志高忍不住问:“姚兄,为何你会在第一时间忽略那四个短打扮的汉子,难不成你知道他们是走镖的?”
“差不多吧,这四人既没有掩饰身份,显然有所依仗。从他们打量每一位乘客的表情来看,他们身上肯定携带有值钱之物,走镖的可能性比较高。”
朱志高又问:“你怎么知道老者,女尼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但记得一个朋友说过,行走江湖最怕三种人,老人、小孩、僧人。这三种人看似无害,一出手却能让没有防备的人丢了性命。”
萧宝儿久居深宫,对江湖上的事儿充满好奇。姚溪桐与朱志高说的每句话,她都听的津津有味,眼见舱内坐着的人都已经提过,她问:“说说那个拐子,你是怎么知道她和水匪是一伙的。”
“她和水匪不是一伙的,瞧出水匪会对乘客动手,她主动去找水匪寻求庇护。”
“水匪为什么会帮她?”
姚溪桐知道答案,却想不出怎么告诉萧宝儿。
妇人曾抱着孩子在甲板上待了很长时间,待她进舱时,潮红的面色及散乱的发丝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甲板上只有艄公和船家,艄公要操舵撑船,少妇找了船家,为避祸而献身。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种事可意会,不好言传。
为了照顾萧宝儿,他道:“我猜妇人不是第一次拐孩子,她与船家应该是熟人。那群水匪听命于船家,见船家与妇人相熟,自然要卖妇人一个面子。”
“听你这么解释,我觉得自己白长了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出来。以后出门在外要多个心眼儿,很多不起眼的小细节往往能决定事情的成败。”
细节决定成败,这种话居然出自萧宝儿之口,姚溪桐赞赏道,“不错,有进步。”
朱志高默默地摇着橹,暗自揣摩起萧姚两人的身份。俊男美女,气度雍容,既不像夫妻,也不像主仆,考虑到萧宝儿是异族,他私自认为两人是情侣。只有异族女子可不顾大夏礼法,单身与男子结伴出行。
“姚兄,不知到岸后,能否与你们同行?”
萧宝儿的感觉没错,朱志高与朱志娟是姐弟,两人皆出自宋地朱雀,朱志高此行也与朱志娟有几分关系。
一个月多月前,朱志高惊闻在庙中休养的姐姐离世,家族对此低调处理,父母对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语焉不详。他知道姐姐死得蹊跷,无奈家中长辈不肯告诉他细节,他只得负气离家,说是要外出游历。
临行前夜,父亲与他一番彻谈,希望他在游历的同时拜访名仕,结交好友,家族的未来还得靠他。
朱家三代以上还是奴才,发迹后一直很低调,家训也就简单的四个字——勤俭持家。
宋地人喜称朱家为:朱雀。与其他几个家族不同,朱家与宋地关系太深,一旦朝局有变,朱家人很怕受到牵连。父亲让他游历,希望他能找到一个两全之法,既能保住家族财富,还能摆脱宋地的钳制。
陈地是他离家之后的第一站,原计划与马俊要去春城拜访一个旧友,意外地偶遇了姚溪桐这般风~流蕴籍之人,自觉乃上天赐予的机缘,无论如何都得抓住!
即便没有姚溪桐,萧宝儿也不错,朱家众人比较开明,招贤纳士只求能力,不问性别与出身。
姚溪桐聪明过人,自然知晓朱志高的心思。若只是朱志高一个人,他不介意带头金猪慢慢宰杀。要是加上马俊,对这种不知底细的人最好敬而远之。
他婉拒道:“朱兄,我去春城有要事,不方便与人同行。”
朱志高把希望的目光投向萧宝儿,“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我们能与你同行吗?”
萧宝儿没有回答的他的问题,反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朱志高停止摇橹,侧耳倾听,“是有声音,隐约听着像敲门般咚咚作响。”
姚溪桐略一思索,惊呼着跑向船舱。只见马俊晕倒在舱中,那些个被捆住的水匪和妇人全都失去了踪影。
萧宝儿捡起地上的绳索看了看,好奇地问:“绳子没有断,我又捆得那么紧,他们是如何逃脱的?”
姚溪桐没好气的说,“定是那妇人百般哀求,马俊动了恻隐之心,这才为她解开绳索……”
萧宝儿抬脚就朝马俊踢去,“百无一用是书生,”昏迷的马俊被踢得从舱内里侧滑到舱口。
尾随他们进来的朱志高恰好看到这一幕,着急地想为马俊辩解,对上萧宝儿极具杀气的视线时,聪明的闭上了嘴巴。
马俊跟他在同一个私塾,参加过科考,虽名落孙山,却在大都结识了不少朋友。听闻他想外出游历,马俊恰好要到陈地拜访旧友,两人决定搭伴而行。
同乡,同学,同伴,他做不到置之不理,只能顶着萧宝儿杀人的目光跑到马俊身旁帮他检查伤势。
“咚咚……咚咚……”的敲击声在舱内愈发明显。
姚溪桐道:“水匪打不过你,又忍不下心头气,只能下水凿船,快点儿收拾东西,最好赶在沉船之前离开这里。”
萧宝儿认同的点点头,利索地将行囊紧紧系在腰间,抽出天子剑把舱内的座椅劈成了几段,“这些浮木够我们撑到江对岸了吗?”
“水匪选择这时动手,说明这儿离江岸不会太远,船上除了这些也没其他东西,不管够不够也只能这样。”
五十七、叉鱼()
当遇险成为习惯,萧姚两人的配合越来越有默契。姚溪桐分析情况,萧宝儿选择应对方法并在第一时间执行。
看在朱志高眼中,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就抱着木头一前一后朝舱外走去。他有样学样的抱起一段木头,拦着姚溪桐问:“马俊怎么办?”
姚溪桐道:“我们的水性只能自保,无法与水匪在江中缠斗,更无法保住这艘船。你与他既是朋友,他的生死,你看着办。”
如此冷漠现实的回答,与其先前所展示的谦谦君子之态完全不符。
朱志高眼睁睁的看着姚溪桐离开,深切明白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要不要救马俊?托着他能不能在渡河成功?所有问题都必须在短时间内想个清楚明白。
叮叮咚咚的凿船声越来越急促,震得心脏几乎要跃出胸口,他拾起断裂的木椅就朝甲板走去,两步之后又回过头义无反顾的架起了昏迷的马俊。
甲板上,姚溪桐和萧宝儿都在。
姚溪桐把一根铁钎递给萧宝儿,“我们水性不好,这时下水肯定会被水匪攻击。若等到船只下沉时下水,江面会因沉船而产生的巨大吸力会将我们拖入水底。”
“那该怎么办?”
“水匪料定我们会此时下水,不如将计就计,赶在沉船之前先下手为强。”
萧宝儿看着手中的铁钎问:“你让我动手?能告知我这根杆子有何用途?”
“你可会叉鱼?”
“不会。”
“那你们在野外抓什么吃?”
姚溪桐问的是巫祖和萧宝儿,据他所知萧宝儿的野外生存经验全部靠巫祖传授。
“黄羊,山鼠、野兔,黄鼠狼、狐狸、还有……”
朱志高实在听不下去,都快火烧眉毛了,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思讨论野外能抓到什么食物。
他主动说:“我知道怎么叉鱼,首先要有鱼叉。其次要用光线或者食物将鱼吸引到你跟前,根据水流、气泡、水花等迹象摸清鱼的游动规律。最后,下叉时一定要快准狠,千万别让鱼跑了。”
萧宝儿看了看姚溪桐,问:“铁钎是鱼叉,鱼饵是什么?水底下的人可不会因为光线、气泡等浮上水面。”
北辽是一个从出生就要学会战斗的民族。彪悍的血统让萧宝儿遇到危难时,总能一改昔日的冲动,冷静分析当前情况。
姚溪桐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待我下水之后,你要把精力集中在如何找到水匪上,别担心我的生死。”
“放心,只要水匪敢出来,我手中的鱼叉坚决不会让他好过。”说着,她摇了摇那根生火的铁钎。
姚溪桐笑着问:“你真的不担心我?”
萧宝儿分析道:“妇人水性不好,必须有一个水匪保护她和那个婴儿。”
“听声响,船底应该有两个水匪在凿船,如此算来,攻击你的水匪只有一个。待我叉中他,受伤和失血会逼其主动离开这片水域。因他之故,妇人会说服余下的凿船者尽快离开这里,别做无谓的牺牲。”
姚溪桐对萧宝儿精确的分析刮目相看,甚至怀疑以往对其的判断并不准确。正打算说点儿什么时,萧宝儿一脚将他踢下水,并放声大喊,“你先跳,我有些害怕!”
刺骨的江水中,姚溪桐抱着木椅浮浮沉沉,听到萧宝儿的喊叫,他配合的说,“别怕,快点下来,船要沉了。”
“再等等,或许那个书生能将船底的漏洞堵上,我与他皆不会游水……”
萧宝儿一边喊话,一边施展功夫跃到船的另一头,仔细打量着水底的变化。
果然不出所料,潜伏在江面下的水匪像鱼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姚溪桐,用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朝他脚腕割去。说时迟那时快,水匪以为得手之际,萧宝儿将铁钎使劲儿插入其后背,只见江面先是冒出一串水泡,接着就被鲜血给染红。
水下是一个无声世界,姚溪桐好似看戏般瞧着凿船的水匪拉起同伴就跑,妇人也跑,只剩下一个漂在江面的木盆显示着他们的逃跑方向。
船身开始倾斜,萧宝儿趁势跳入水中,大声问:“要不要救那个孩子?我赌那几个水匪不会为了一个孩子冒险。”
姚溪桐说,“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婴儿,妇人犯不着逃命的时候还带着他。估计这是大富人家的孩子,这种人的命运掌握他父亲手中。”
“这话是什么意思?”
“拐子拐他,定有所图。若他父亲满足了拐子的条件,他就能平安长大。若他父亲放弃了,即便我们救了他,不过让他多活几年,一个被父亲放弃的孩子,迟早会死在深宅大院中。”
“我不认可你的说法,但不知道怎么反驳。你说的事情在北辽不会发生,北辽人只要能战胜天灾,就有活下去的理由,没人会杀死一个勇士。”
“什么意思?”
“被诅咒的孩子会被家族扔给老天。草原要喜欢他,所有动物都是他的朋友,他会在草原的滋养下茁壮成长。草原要是不喜欢他,他会完成使命,滋养草原。”
姚溪桐听懂了,嘲讽道:“说的挺好听,不喜欢就拿去喂狼。狼不吃的是勇士,被吃了就是献祭给草原。”
“不对吗,狼是有灵性的动物,专吃坏人。”
“我去草原岂不是要被狼群围攻?”
“不会,太坏的人它们也不吃,生怕灵魂被坏人玷污,升不了天!”
姚溪桐无言以对,谁说萧宝儿不会骂人,这不是骂得挺好!他岔开话题问:“你说狼会不会吃朱公子,我觉得他的灵魂被玷污了。”
江面上,朱志高一手托着马俊的下颌,一手抱紧浮木,艰难的游在两人身后。
萧宝儿问:“马公子不值得救?”
“他明知妇人是拐子,也知道拐子擅长用药,却私下放了妇人,将我们大家伙的性命置于危难之中,你说他值不值得救?”
“犯错的人是马公子,为什么要指责朱公子?”
“是非不分,冒险救一个不该救的人,愚蠢至极。”
姚溪桐与萧宝儿讨论的很精彩,好像不知道朱志高跟在他们身后。
作为被讨论的对象,朱志高的心情很复杂。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决定带着马俊一起逃命,不管马俊做错了什么,他都做不到看着马俊去死,这是人性。
刺骨的江水之中,他很想知道萧姚两人为什么能心无愧疚的逃生。
不禁对着他们的背影用力高喊:“刚才的情况你们都看见了,马俊与我是同乡,同学、同伴,换你们能做到见死不救吗?”
萧宝儿没有回答,但凡知道她的身份就不该问这种问题。除了北辽王,没人值得她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遇险,她能听到的最多的是:公主先走,保护公主离开,公主若有闪失,你们全部陪葬……
姚溪桐懒得回答朱志高,他每日都在思考如何取舍,怎么用一些人的性命换取另一些人的利益。因为朱家,他顺手救下朱志高,若不如此,这两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喂,喂,你们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做错?”
萧宝儿见朱志高那么辛苦,忍不住说,“那么冷的水,你还托着个人,想要活命就该保存体力,少说废话。”
江面无风,冬日的暖阳烤干了他们上身的衣裳却解决不了下半身还泡在水中的苦楚。
好容易游到对岸,萧宝儿要靠姚溪桐搀扶才能勉强上岸,朱志高死鱼般漂到岸边一动不动。
事后好人是姚溪桐的一贯本色,他把马俊和朱志高扶到干燥的地方,认真地说,“今日救了你们,希望你们日后行事时多些思量……马俊应该中了那妇人的迷药,一会儿得找医帮忙看看,否则等到天黑他都不会醒来。”
朱志高明明靠自己游到岸边,却不知如何反驳姚溪桐,只能虚弱的说:“多谢姚兄施以援手,今日脱困,日后定将报答。”
姚溪桐正在翻找没有浸水的衣裳,看到行囊里有个油纸包着的纸包,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萧宝儿接过一看,这不是那妇人给的桂花糕吗?她一直藏在包里没敢独食。
眼见姚溪桐拆开纸包,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弥漫在鼻端,她一把抢过糕点,急忙塞入口中,大声说,“我好饿,只能吃独食了!”
姚溪桐笑眯眯地说,“别噎着,吃了有料的糕点再被噎住,那该多惨?”
有料?萧宝儿这才想起那妇人是拐子,她给的糕点里有迷药。
“呸……呸……”她努力想把口中的糕点吐出。
瞧她这可怜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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