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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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1期-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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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
  两人又不说话了。
  墙上两个身影。长发。短发。半尺远的距离。静静的,影子不动。鼻尖在说话。睫毛不安地颤动。心跳如鼓。
  大黑狗在门外嗅,用爪子挠门。
  “我家的老黑狗。两年前你看到过的。”
  “嗯。很冷酷呢。让它进来?”
  “它要是冲你吠,会把母亲弄醒。”
  “我从未听它叫过。它有点怪。”吕玉补充。
  “可能是哑巴。人也有残疾的。”徐鹏说。
  枯坐。各自不安地翻看自己的手。吕玉拨动炭火,炭已燃尽。
  徐鹏突然握住品玉的手。炉火将他的手烤得异常温暖。
  他把吕玉的手,贴在他的酒窝上。
  “有些冷,怎么办。”吕玉轻声得自己都听不见。
  “让我就这样温暖你。”徐鹏抱紧吕玉。
  “会冷感冒的。”吕玉说。
  “那去被子里。”
  “把灯关了。”
  吕玉不知道徐鹏要将她怎么样,她只知道配合他的调拨,像颗算珠,任他加减乘除。
  最后,徐鹏发出一声重叹。
  吕玉想起祖母坟头传出的声音。
  窗外,一点微光骤明骤灭,如传说中的磷火,紧接着,有影子一闪,像守灵夜的徐鹏,从灵堂飘向吕玉。
  吕玉将徐鹏抱紧。
  十五年前,也就屉一九八六年,吕玉的母亲在坟头边松了儿块土,种下南瓜。夏天,南瓜苗满坟头爬,到秋天还不断地开花结果。坟山是种瓜果的好地方。种菜的女人们都这么说。所有的坟头,春夏被青藤覆盖,秋冬遭枯草淹没,人踏出的小径清晰可见。
  这一年,吕玉的母亲腆着大肚子,上坟头摘秋南瓜,忽觉腹痛难忍,动弹不得。十分钟后,才恢复正常。下坟时,她在泛黄的南瓜叶巾,发现一条奄奄一息的小黑狗,它身旁是一个比老鼠洞稍大的黑窟窿和丁点露出土面的朽木。
  当天夜里,吕玉出世。
  黑狗自小忧郁,显得少年老成。它总是低着头,看人时翻眼朝上。人往往只能看到它眼里泛白的色彩。黑狗长大后,眼睛隐蔽在黑色的毛色中,透着寒冷,深怀敌意。皮毛一直油亮可鉴,如缎子般细滑,保持着不一般的洁净,似不食人间烟火之物。
  它不跟别的狗撕咬。它从不吠叫。
  小孩子见到黑狗,害怕,大哭。夜行人遇到冷不丁窜出来的黑狗,会吓出一身冷汗。再胆小些的,永远绕道而行,决不再从吕玉家门前经过。来吕玉家的乡邻本来很少,因为黑狗,来者更是廖若晨星。有人说,黑狗阴气太重,是个不祥之物。
  站在长堤上望吕玉家,大片橘园深深掩盖着青砖瓦房,僻静若聊斋里的突然出现的野居,让人怀疑那里面居住着鬼狐精怪。走在橘园的吕玉母亲,也不免让人有美丽妖狐的假想。
  黑狗十岁那年,村里发生一个鬼故事。
  小年前几天,大约凌晨一点多,一个女村民打完夜牌,借着艨胧残月,匆匆赶路回家。在长堤上,只见吕玉的橘园内,有豆大火星一闪,划出一个弧度后,突然熄灭。女村民有点害怕,继续走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坟头立起一个黑影,旋即如烟消失。
  女村民当即软倒在地。站起来后,便迷路了,在橘园附近绕来绕去,像个梦游神。天亮的时候,女村民才找到回家的路,回到家,面色蜡黄,瘫倒在床,三天三夜起不了床。女人的丈夫初时以为妻子与人偷情去了,等妻子情绪稳定下来说出原委,才明白妻子中了传说中的“鬼魂阵”。这个迷魂阵,是很难走出来的,能活着回来,算是命大。
  一天凌晨,这位丈夫特意打扮成女人的样子,重复了妻子那晚的行程。经过吕玉家橘园,他故意放慢脚步。但见吕玉家橘园黑漆漆一片。蓦地,坟头有个黑影一闪。粥人即便有备而来,也觉头皮发麻!那黑影在坟头走动。男人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喝道:“么子鬼?!”那黑影倏地一蹿,钻进橘林。男人看见,原来是吕玉家的黑狗!
  妻子死活不信,说:“一条狗,不可能站得像人一样高。”
  黑狗本来有点怪异,一时间,又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人都有点不敢正眼看它了。
  大年二十九,老天仍板着脸,不肯开颜一笑。天气虽阴郁黯淡,过年的气氛,却并不因此而削减。小孩穿着新衣服到处炫耀,会鸣响的冲天炮如离弦的箭,怪叫一声,在空中爆裂,散出一团青烟,落下,划出一道弧线。农人捕鸡杀鸡,鸡叫声虽带恐慌,却并不凄惨,它们欢快地扑腾着,渲染着传统的年。宰生猪过年的,更是不同凡响。人的喊叫与猪的嚎叫混在一起,方圆几里都听得见。
  大年夜,各坟墓上也“张灯结彩”。为避免风吹灭蜡烛,都买了彩纸做的灯笼,罩着蜡烛,光晕朦胧,在风里摇曳。烛光有的零星,有的成片。村里坟墓没有规划,凌乱散布,与村舍窗户的微光相映衬,同时又包围着村舍——村舍窗口的灯,远不如坟头蜡烛繁多。
  吕玉家人气很淡,即便每个房间的灯都开了,也只是显得更加空洞,清冷异常。吕玉与母亲尚未等到十二点“关财门”的鞭炮声停息,便各自回房休息。
  吕玉等待徐鹏的到来。
  经历了第一次的机械配合与疼痛,后来的几个晚上,徐鹏彻夜温存与细心调教,吕玉从懵懂无知中醒来,体验到肉体的快慰,前所未有的饥渴,每天都会从体内滋生。
  房子里很暖和。折腾了一年的“年”,虽然还有零星的鞭炮声远远地传来,但已是安静了许多。揽镜自照,柔和的灯光下,眉毛、头发、面容,到眼神、韵味,统统镀上令自己陌生的色彩。吕玉对自己笑,有一颗牙齿泛黄。镜子背景里高高的暗色木衣柜看起来漆黑一片,如棺材。
  眨眼间,镜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晃过。回头,只有自己的影子映在柜子上。
  吕玉怔了半晌。
  有脚步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响逼近门口。吕玉只道是徐鹏来了,心里欢喜,打开后门,除了冰冷潮湿的北风,橘园里黑糊糊一片。吕玉头晕眼花,幻现出无数星星点点和淡一块浓一块的黑团。
  吕玉失望。忽听橘园一阵窸窸窣窣,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疾驰而来,转眼一团漆黑滚至吕玉脚下,冲入房间,夹杂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灯光下,老黑狗眼睛翻着白光,油亮的黑毛冒着森森寒气,未及吕玉缓过神来,又风一样跑了出去,消失在橘园里。
  人对黑夜的畏惧与憎恶,是因为黑夜吞噬了一切,它把你变成一个盲人,让你的耳朵听见许多东西,眼睛幻化出许多怪相。除了奔跑的黑狗,黑夜里还有什么东西,不安分地涌动?
  大年夜,徐鹏大约不会来了。吕玉打开棉被,被子上的花朵摊了一床。她慢吞吞,若有所思解衣宽带,迷糊入睡,矇胧中又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吕玉只当是黑狗,不再理会,却听得窗户发出被弹击的声音,接着听到熟悉的呼叫:“吕玉,吕玉,是我,徐鹏。”
  吕玉依偎在徐鹏的怀里,贴着他的脸,握着他的手,一边温暖他,一边怨他。
  “学会撒娇了?”徐鹏刮了一下吕玉的鼻子,“我心不在焉地陪他们玩牌,着急得很啊!刚才黑糊糊地,在你祖母坟边摔了一跤。我以后要是对你不好,她肯定会收拾我的。”
  “瞎说。你要是对我不好,我来收拾你。”
  “你身上洒了香水吗?”吕玉嗅他。
  “你也有你的味道。”徐鹏情不自禁地吻她。他用手伸进自己衣服里试试手的温度,翻身压着吕玉,开始了手的旅程。这只手如春风,吕玉身体如花,逐瓣开放。
  “你如鱼得水。知道了有水的快乐。”徐鹏调侃她。
  “你坏死了。”吕玉咬徐鹏的耳朵。
  “我每天晚上都会来,你不用刻意等我。我喜欢钻到你的梦里要你。”
  “我后门不关。你不要再敲窗户了,吓人。”
  “等你上完大学,我们就结婚。”
  “可我才高二呢。”
  “我等你。”
  含含糊糊的声音渐渐微弱。先前大海一样涌动的被子也恢复平静,沉人梦乡。
  天刚蒙蒙亮,徐鹏经过坟头,越过干涸的沟壑,悄悄地离去。
  鞭炮纸屑到处飞扬,被踩进泥里,沾着鞋底。
  顺着河滩走,风在背后推搡,行走便有些轻松。河面的水纹一层一层,也被风推着滚滚向前,清冷与纯净。枯柳细枝垂拂,傍依着长堤延伸至五里外的小镇。
  吕玉去镇里拍了儿张照片,徐鹏要把“她”带走,缓解思念的饥渴。
  出门走在堤上,连续遇到几个熟人,无一例外地说吕玉面色泛黄,气色不好,是否生病了。吕玉无言以对。所以回来的时候,吕玉下了堤坡,沿着河床走,避免村人无聊地招呼问候。当然河边景致很好,可以随意漫想,用心中炽热的恋情与冷风抗衡。
  能听得见河对岸行人的说笑与自行车铃声。
  徐鹏初八回远城。想剑这儿,吕玉心里便有揪心的痛。
  风弄长发,吕玉的表情扑朔迷离。天空云层低低地压着,永远是暮霭沉沉,昏睡不醒,似乎不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会睁眼。
  被窝里是家,是天堂。
  左等右等,徐鹏总是在吕玉睡着后,悄悄钻进被子里。闻到那股淡淡的香味,梦中的吕玉总微笑着呓语,柔软而顺从地奉献自己,被徐鹏疯狂地吞噬。
  吕玉喜欢徐鹏在梦中钻进被子里,进入她的身体里。她回味,禁不住笑意。天又暗了一层,飘起了毛毛雨。风追逐轻烟如雾,贴着河面来回奔跑。仰望堤岸,两岸长堤远近无人。吕玉弱小的身影在低洼处顶风前行。
  吕玉已走到了前无村舍后无店的路段,右侧堤坡是大片的坟墓。个别的坟头有蜡烛残迹或鞭炮纸屑,有的还有彩纸灯笼。坟头冷冷的,寂寞无色的,想必是孤魏野鬼,倍觉凄凉。
  浓云低压,阴雨成雾朦胧了视线,倏忽间,仿佛掉进另一个世界。吕玉在这群面向河水的坟墓前放慢了脚步,眼前仿佛有很多灰色的幽灵在空中飞舞。猛抬头,堤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极似两年前披麻带孝的徐鹏。吕玉只道是徐鹏来接她了,正欲张嘴呼喊,却发现身影一矮,遁于无形。想必是睫毛太长沾雨水的缘故。
  擦一把眼睛,吕玉有些迷惑。
  风更大了,又狠狠地推了吕玉一把,吕玉才急急地赶路。
  回到家里,冷汗加雨水,全身已然湿透。房间里烧一汪明火,洗澡更衣,不知是冷是病,吕玉瑟瑟发抖。看着自己搓洗着身体的影子,故意放慢速度,想象徐鹏的抚摸,开始等待入梦。
  夜是栖息的鸟,睡了,却又醒着。风也蛰伏了,每一片树叶都停止了抖动。黑夜里仿佛隐匿着无数偷窥的眼神。寒冷悄然而坚决地渗透。间或有独个的鞭炮声响,不惊夜魂,反倒显得脆弱和飘浮,无奈甚或无趣地归于沉寂。
  出奇的安宁与平静,是降雪前兆。
  母亲去外婆家了,吕玉推说迟些再去,不肯同往,她舍不得与徐鹏相守的最后时光。
  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夜晚,徐鹏兴奋的叹息与吕玉欢快的呻吟将是自由的;不必嘴咬被角抑制声响,夜晚的一切,将是不设篱笆墙的花园,是痛快与酣畅的。
  虚掩的门。
  徐鹏在吕玉的梦里穿梭。吕玉回味他的体温,缠绵与柔情。他在黑夜里,创造了一种诡秘销魂的美丽。好多天没见过灯光下或者阳光下的徐鹏,梦幻般虚无,只有指间的余温,唇间的甜蜜,头发衣裳的凌乱及床上的痕迹证明,徐鹏每晚都在她的身边,并且彻夜疯狂。
  徐鹏带着淡香而来。吕玉迷醉,黑暗中闭着眼睛,魂游神荡般开始飘浮,慵懒地配合着徐鹏:举臂,脱去上衣,徐鹏尚觉冰凉的嘴渐渐侵占每一寸裸露的肌肤;舒展双腿,极缓极坚定地清除所有妨碍。钻进被窝的徐鹏总是光着身体
                             的,好像他只披着白色的斗篷,手指一拂,便全部瓦解。有时他会翻到被上,从吕玉的脚部重重地、慢慢地压上来,不让吕玉有一丝动弹,然后狠命地捉住吕玉的手,用嘴牢牢地堵住住玉的嘴,像个施虐者,热烈地亲吻。在吕玉窒息挣扎时,忽然放松,再钻进被窝,温柔地给予。
  “今天你可以不‘退朝’。”轻抚徐鹏脊背,有些潮湿的凉。
  “我们再把白天做成黑夜。”徐鹏的唇仍是冰冷。
  清晨,堤边传来急促而苍老的狗吠声。吕玉被惊醒。后门是敞开的,徐鹏并没有留下。异样的白色映入眼帘,房间很亮,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屋外白得晃眼。吕玉几乎是扑向门边,但觉头重脚轻,猝及不防,摔倒在地。她才发觉嗓子发疼,额头烫手,全身疲乏。
  橘树上开满了大朵的雪花,地面上的积雪更厚,雪地只有黑狗留下的深深的脚印,歪歪斜斜地四处扩散。吕玉穿上棉鞋和风衣,在园子里转悠,捧一把新雪,踩一行脚印,画几个大字,或者摇一摇橘树,十分快乐。
  祖母的坟雪白浑圆。雪冢是美丽的,像什么建筑物。黑洞睁着一只独眼,在白雪中赫然夺目。黑洞之大,已能容黑狗出入。
  吕玉动手滚了一个雪球,尝试堵住那个黑洞。雪尽泥土现,枯草丛里有褪了色的鞭炮纸屑,洞边几块深红旧色的泥土,如红蜡残迹。吕玉不曾在洞口点蜡烛,一摸,手上便沾了血色。
  人血?猫在这里咬到耗子了?黑狗捕获了野鸡?吕玉最怕见血,不由肌肉一阵发紧。她惊恐地朝黑洞迅速地看了一眼,感觉洞里有股回旋的风,冰冷地,欲将人吸卷过去。
  吕玉倒抽一口冷气。
  这时,长堤上拥挤了一些人,在议论什么,嗡嗡的谈话声音,吕玉听不清内容。仍不断有人朝堤上跑去,有的嘴里还喊着“死人啦,死人啦!”
  吕玉心里咯噔一下。她绕出橘园,从大路走上堤岸。
  整个正月的气氛,鞭炮是主要的渲染。拜祭先人、迎宾送客,阔气点的,放一串“千字头”;最简单的也会放一挂几秒钟就响完的“电光炮”。要是谁家来了贵宾,“万字头”鞭炮,半小时不绝。
  鞭炮声翻滚。
  吕玉钻到人群中,尽量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今儿早上我打扫房子,听到楼下一阵狗吠声。”居住河边的村民眉飞色舞,激动得发抖,“吕玉家的大黑狗,原来不是哑巴。接着我就看到了死尸。老天!”
  吕玉直奔河边,挤进人群。
  河面荡着波纹。雪白得耀眼。水边搁浅一具男尸,苍白里透着乌紫;臌胀如打足了,刮光了毛的死猪。脸鼓圆得难以辨认,眼珠子格外突出,立马要进裂的样子;发黑的舌头咬在齐整的齿缝间;胸前的衣服瘪塌下去,沾有血迹。很明显,死者内脏被掏空了。
  吕玉一阵猛烈地呕吐,瘫软在雪地里。
  恍惚中听到人们的议论:“这个样子,至少淹死三天了。”
  “这条河真邪啊,每年都会死人。”
  “听说河里有一种鱼,专吃死人的内脏。”
  “作孽啊!徐鹏,这可怜的孩子。”
  太阳从云层中进射出来,蒙盖大地的暗色幕布,似是忽然间被谁揭去了,村落舞台霎时光彩夺目,明亮耀眼,仿佛突变的剧情,出现崭新而激动人心的画面。白色炊烟升起来,烟囱旁的雪开始缓缓融化,雪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滑落。滴答的声音,心律一样的节奏,使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更显凝滞,气氛更添窒息。
  吕玉家挤满了人。吕玉高烧41℃,躺在阴暗中暗红的旧式老床上昏迷不醒。人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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