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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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1期-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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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半天的活原本中间就是要歇一个歇子的。因麦子的事,村人纷纷撂下手中活,去大豆家看热闹,也算是歇一个歇子了。新媳妇与光棍汉拉车要整半天,上午歇歇后还要接着拉。不一会儿,其他的新媳妇走下坝塘子,其他的光棍汉也走下坝塘子,唯独大豆、麦子还紧关屋子里。村人把一张张嘴猛劲扩圆,冲大豆家喊,大豆,干活了!我们等着你的老婆呢。
  大豆家房门“吱呀呀”艰涩地打开了。大豆先走出屋门,昂首挺胸的像个从战场凯旋归还的将军。麦子后出家门,蔫头蔫脑的像一棵遭热水烫过的豆芽菜。大豆干活的地点在庄台上,麦子一个人继续往庄台下的坝塘子走过来。女人都是天然的演员,她也知道村人喜欢的是什么。一路里麦子有意僵着胳膊硬着腿,做出一副遍体鳞伤的样子。村人果真露出一片心喜的神色。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所有发生的一切似乎还只是一个游戏,一个成年人的游戏。没想事情一下又循环回头,三根推着车直接迎麦子,还要与麦子同拉一辆车。这种时候三根呈现出的一副嘴脸是可想而知的。三根问麦子,挨打的滋味不错吧,不知你吃的是皮带炒肉丝(树条打的),还是红烧驴皮(树棍打的)。要是不想再吃,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跟叔拉车吧。
  麦子大声回答说,我谁都愿意拉,就不愿意跟你拉!
  三根不生气,说叔浑身上下哪儿都好,就是嘴臊。我把嘴闭上,一句话不说还不照(行)吗?
  三根又说,你要是嫌弃叔的一双眼乱看,不规矩,那叔就把眼也闭上。
  三根还说,其实懂男人的女人都喜欢男人嘴臊、眼毒,待你慢慢懂得了,怕是干活你还想找叔呢?
  麦子说,我就是天天挨大豆打,也不会再跟你拉一趟车。
  麦子与三根僵持住。三根不想让出麦子,其他光棍汉也不能跟麦子拉一趟车。
  三根说麦子,你要么跟叔拉,要么跟哑巴拉,你说选谁吧。
  麦子迟疑不动,心里却感到一丝丝恐惧。显然,三根像是一个扳手一个劲地紧着一根螺丝。其结果只能是要么螺丝坏,要么扳手坏。
  三根又说,你今天要是再跟哑巴拉一趟车,叔就跟着你们俩的后面往庄台上爬。
  村人“嗷、嗷、嗷”地一齐瞎起哄。村人说麦子,你就认着再挨男人一顿打,也要看三根怎么伸开四爪往庄台上爬。村人说三根,你身上最好背着一只筐,那样的话你就更像是一只大乌龟。
  事情就这么被村人顺手推往刀尖上。麦子没了退路,三根自己也没了退路。
  哑巴是最先把事情看透彻的一个村人,可惜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怀抱着铁锨蹲在坝塘子的拐角处,“呜、呜、呜”地哭起来。村人的眼神一齐看着哑巴。有村人说,哑巴这是想媳妇想的。有村人说得更直接,说哑巴听见麦子要再跟他一块拉车感激的。麦子明白哑巴的哭肯定与自己相干,至于究竟为什么,她也说不清。三根说麦子,人家哑岜都这么动情了,你还不过去跟他拉一趟车。
  麦子还是不动,她真是不知怎么处理这件事。麦子不动,哑巴动。哑巴慢慢地站起身,一把锨顺地拖着,一步一步地向村人走过来。
  事件都一触即发了,村人还不知哑巴走过来的真正目的。村人“哈、哈、哈”笑得更加畅快了。哑巴不管村人怎么笑,还是一步一步往人群里走。
  麦子从哑巴的眼里看到一缕凶光。凶光如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剑,嗜血如命地急速扩散着。麦子大声喊哑巴,你停下,不要走过米。麦子自己转过身,背离哑巴的方向,往人群外面跑。麦子一边跑,一边“啊、啊、啊”地尖叫着。
  村人从麦子惊恐的喊叫、逃跑中体味到更大快乐,说哑巴,人家麦子不愿意跟你拉车,你总不能硬去撵人家吧。
  三根说哑巴,你今天要是能让麦子跟你拉一趟车,中午我打酒请你客。——这是三根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三根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没感觉出命弦即断的危险。


草民
■  马金章
  马甲看完了妻子小英的信,怔怔地看着窗外。
  草友牛大囤问,老婆来的吧,里面有啥黏糊话?说说让哥儿们分享分享。
  马甲说,黏糊啥呀,通篇讲的都是旱,旱旱旱。俺那里,连续三个多月没下雨了,旱得不行。
  牛大囤眨眨眼说,你老婆一语双关哩,地旱,她也旱哩。你离家后,就旱着,这是向你表贞洁哩。
  马甲正想说什么,牛大囤的手机响起来,大囤看过手机,满脸飞彩地连连感叹:我操,我操。
  我操之后,牛大囤“啪”一声合上手机盖,对马甲说,我老婆发来的短信,这娘们,说的话抓心挠肺,你听不听听?
  牛大囤不等马甲表态听不听,就弹开手机盖,调出短信念起来:今晚我托一只蚊子去找你,因为现在无法接近你,希望你不要烧蚊香,它会告诉你我多么想你,并请它替我亲亲你。
  马甲听后哈哈笑起来:大哥,你可要小心哟。
  小心啥?牛大囤问。
  这短信怕是哪个男人发给你老婆的,你老婆又转手发给了你。
  牛大囤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男人不在家,她想解放解放也行。
  马甲和牛大囤成为草友后不久,牛大囤一天问马甲,你知道男人离家外出打工最烦心的事是啥?
  马甲说,当然是挣不到钱了。
  牛大囤摇头。
  想家。
  牛大囤点头又摇文:性饥渴,是性饥渴。
  马甲笑了。
  牛大囤说,平时想老婆了,我就给她发发黄段子。原来打电话的费用赶上一个月的伙食费了,现在,一般情况下只给她发短信,每条一毛,一个月也用不了几个钱。
  这时,一只蚊子嗡嗡地叫着在屋里盘旋。
  马甲想牛大囤老婆的那则短信说,你肴,嫂子来了。
  蚊子落在马甲裸着的胸口上。
  这是只花脚蚊子。
  马甲对牛大囤说,嫂子找错人了。马甲盯着花脚蚊子说,嫂子,我不是牛大囤。
  牛大囤看着马甲胸口上的蚊子说,我操,真不认人了。
  花脚蚊子纤细的毒吻扎进马甲的皮肉。
  蚊子飞走了,马甲的胸部立时起了一个黄豆火的毒疙瘩,他感到一种惬意的痒。
  马甲说,嫂子的吻真厉害啊。
  我操,这娘们,犯骚,乱蹭哩。
  牛大囤是陕西人,他的媳妇在村里是妇联主任,思想挺开放,村里穷,她鼓励村里的姐妹支持男人外出打工。她给男人们打气:要走出农家小园,风识大千世界,和“穷”字离婚。她男人牛大囤就走出来,到这个城市当了草坪养护工。
  牛大囤在这个城市做草坪养护工已经两年多了。原来和大囤搭档的草友干别的去了,城市草木养护公司的一名科长托他去劳动力市场选人补缺。牛大囤这个伯乐就棚中了马甲这匹马。
  马甲当时身上仅剩两元钱了,他到这个城市是经一个职业介绍所介绍来的。本来讲好要到一个民营企业当保安,谁知到这里后,这家民企老板刚违法经营被收审。他的工作没了着落,便一连几天到劳动力市场求职,像多数求职的人一样,他在面前竖个推销自己的纸牌,但却没一个顾主理他。后来听说养花种草在城里是个热门行业,他灵机一动,在小纸板上写上了自己的特长:养花种草。这一招果然灵验,这天就遇到牛大囤招草坪养护工。牛大囤在他面前停下来,瞪个铜铃样圆眼看他的自我推介牌子。当时坐在马路牙子上的马甲赶紧站起来,乞求救世主的言辞还没蹦出口,牛大囤就问他,你会养花种草?
  马甲鸡啄米似的点头称是。
  养花就甭说了,你单说种草。
  马甲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会养花本来是胡诌的,他会养什么花呀,在家老婆包手指甲种过“小蛋红”,那还是老婆种的。他看这个人不让他说花,单让他讲草,心里踏实多了。本来农民是与草为敌的,农民看中的是庄稼苗,只有那么一阵子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马甲小时锄过草,拔过草,后来还用“除草剂”灭过草。与众不同的是他还养过草,因养草还上过县电视台哩。他理直气壮地对面前这人说,我种过草,种了十来亩哩。
  种啥草?
  圪巴草、牛草、毛草,杂七杂八的多了。
  来人笑了,说,我操,那叫草?
  马甲急了,那不叫草叫啥?
  来人问,你种革干啥?
  马甲答,养兔,我种这些草养了儿千只野兔哩。
  来人听了,脸上露出喜色,不知是佩服马甲的阅历还是怎的,连说几个我操。我操之后自我介绍道:我姓牛,叫牛大囤。你种草养过兔,我在家种草养过牛。都是草民,草民呀。历史上,对咱这号不足挂齿的人叫什么?草民晨姓。咱是实打实的草民呀。
  牛大囤停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甲的脸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养草护草吗?
  马甲脸上立时飞上了天上掉馅饼般的喜悦,连连点头说愿意。
  那就好。牛大囤往马甲肩上一拍说,共同战斗过的人叫战友,在医院一起住院的病人叫病友。咱俩以后一起养草,就是草友啦。
  马甲和牛大囤就成了这个城市的草友。
  俩草友负责养护一个街边公园里的几片草坪,草坪占地面积加起来也不到三亩,草碧绿,被剪草机剪得平平展展。
  马甲刚来时,公园里正开着五颜六色的花,五颜六色的花衬托得草坪更加碧绿鲜亮,生机盎然。
  牛大囤对马甲介绍草坪的草:这草名叫伊丽莎白,好听吧?英国女王的名字。高贵。从英国进口的。牛大囤说着,来到一个一米高的小亭子处,用钥匙打开锁,揿开一个开关,草坪中便有几蓬水龙头喷出伞状的雾雨。雾雨被太阳一照,现出霓虹般的光彩。此时,马甲才明白自己在家种的草的低贱,明白了牛大囤在劳动力市场为啥藐视他种的那些草。
  牛大囤接着领马甲去了城市草木养护公司。牛大囤向分管的一个科长介绍了马甲的情况,那科长或许懒得管这等小事,也或许出于对牛大囤的信任,说,只要能养护好草坪,你看准谁就是谁了。
  牛大囤其实是这个草坪养护点的负责人,马甲是他唯一的兵。牛大囤没有“官”的样子,是以草友身份和马甲相处的。牛大囤有手机,他看马甲给家写信,对马甲说,这会儿有几个人写信,干脆,有事用我的手机。
  马甲谢了,说,我家里没电话,等有了电话再用你的手机。
  马甲和牛大囤住在街边公园不远的一间小屋里。
  有一天马甲和牛大囤修剪草坪,休息时,他问牛大囤:那天,大哥咋看上了我?
  牛大囤说,我牛大囤在家种草养牛,你在家种草养兔,有个词叫同病相怜,还有一个词叫爱屋及乌,你的经历不得不使我选中你。出门在外,平时寂寞得很,咱俩有类似的经历,在一起聊天也好聊在一起呀。
  的确,他俩很能聊到一起。
  那天说到牛大囤养牛,马甲禁不住噗的笑了。牛大囤看出马甲笑他的原因,说,姓牛的养牛,好笑是不是?我起先养牛,还是受笑星牛群的影响呢。牛群到一个县挂职,号召那个县养牛,那个县的农民便养起了牛,牛群这个牛县长就更牛了。我当时想,咱牛大囤也养牛吧,说不定也能牛起来哩。经过市场考察,认为要养就得养奶牛。我便贷了款,到吉林一个奶牛场买一岁半到两岁的奶牛。牛场主让我看了他的奶牛。奶牛个个毛色黑白发亮,牙口齐整,奶硕体肥,我喜得不行,就以每头奶牛一万两千元的价买了三十头,可是过了半个月,这些牛的毛色越来越暗淡,一天早晨喂牛时,我发现一头牛的三四颗牙齿脱落了。我赶紧掰开牛嘴一看,它嘴里剩下的牙齿都是松动的。再看其他的牛,发现这些牛的牙齿都有松动。原来这些牙齿是人工镶上去的。我取来布,蘸上水,往牛的背上擦拭,结果发现布上有黑色和白色的颜料。天呀,这些牛,是黑心的牛场主造的美牛,它们这些老梆子,一头值不了两千元。我赶紧赶到吉林那家农场,谁知农场主已经易主了。那时我自杀的念头都有了。可后来一想,我牛大囤要是因买了假牛自杀,咱就在全国出大名啦,那可是个牛家养牛的失败典型呀,要是一不小心让笑星牛群知道了,他红口白牙一摆划,不知让世人咋笑话哩,当了小鬼儿也羞呢。这么一想,就没死。
  牛大囤叹口气说,我操,那些天呀,真感到窝囊,既怕要好的人同情咱,又怕敌视的人暗笑咱,在老婆的撺掇下,一狠心,离开家,到这城里打工了。
  马甲听了牛大囤的经历,心想:牛大囤和自己一样,都是农村中不安分的人,又都是想富没富反而更穷的人。
  马甲在家,想富都要想疯了。他清楚记得,是父亲那年得病使他决心要掘掉穷根,离开农村的。父亲得病是那年麦季。那年麦收季节连续落雨,运到打麦场上的麦子堆成了垛,没法打。天一放晴,爹在麦场上一遍遍翻晒发霉的麦子。爹那天中午便倒在了发着霉味儿的麦场上。爹干咳、发热,身上像装了台振动器一样打战,张着大嘴像空气不够用一样长吸短喘。忙乱着将爹送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将爹的病确诊为“农民肺”。马甲知道了,这是农民才会得的职业病。从那时起,马甲就想跳出农门。马甲当时读高二,他原想通过高考跳出农门,可由于文化课基础没打好,尽管高三猛追恶赶,还是没搭上进大学这趟车。跳农门无望,他又想在一亩三分地上栽摇钱树,摘致富果。为实现这个梦想,他跟着上头号召,今天种葱,明天种韭,可种哈啥不值钱。群众曾结伙围堵乡政府,告领导误导农民种植。马甲却冷静地想,领导的动机不能说不好,哪个领导不想让他领导的一方群众富裕呢?他们谁也不会成心将群众往泥坑里领,问题是调整种植业结构不仅要看准路子科学决策,还要农民自身素质的提高。在这些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最好是上头叫种啥你偏偏不种啥。有了这经验,他打算走一条自己的路——圈养野兔。
  这天,俩人开着剪草机给草坪剪草,发现一簇草枯萎了,马甲关了剪草机,蹲下一看,草下有一堆新鲜的松土。经验告诉他,这是老鼠打洞捣腾出来的。他拨开草丛,果然发现一个洞穴。马甲拉来胶皮水管,往老鼠洞里灌越了水。老鼠经不住水淹,一会儿便出了洞,被马甲逮个正着。
  牛大囤说,看来你是逮老鼠的好手。
  马甲说,不是吹,在家,方圆多少里,俺治鼠出了名,是老鼠的克星哩。
  老鼠是野兔的天敌。马甲圈养野兔后便和老鼠较上了劲。野兔刚生下的兔崽仅三四指长,胎毛还没从身上炸开时,是老鼠的美餐。老鼠在地里到处打洞,地下打成地道网。洞有多个进出口,不像草坪这只老鼠进出只一个洞口,灌水灭它们不行,你从这个洞灌水,它从另一个洞逃了。后来,马甲想出了一个损招,他用熏粮仓的农药磷化钙熏鼠涧。磷化钙这种农药,见水遇潮便起火,能吸尽洞中的氧气,使洞穴中的鼠窒息身亡。
  马甲制服了老鼠,野兔在场里整天乱窜撒欢。
  别的养野兔专业户仍对老鼠这个祸害一筹奠展,他们见了马甲少不了问,有治老鼠的法儿没有?马甲本来心花怒放的脸会马上布上愁云叹道:老鼠这龟孙精哩,真拿它没办法。
  同行是冤家,马甲那时心里总会涌起一股击败周围所有养野兔专业户的豪气和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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