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人间也不是地狱,而是介乎天界与人界的灵中界。”少女依然以冷冷的口气说道。
“灵中界?”我惊异地望着她,在记忆里努力地搜索,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的,封印剑灵的灵中界。”她好像怕我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
“哦,剑灵。”我想起方才听她吟咏的诗句:“剑耀五珠腾三界,灵撼万岳动九州”。这诗句的字首便是剑灵两个字,想必这剑灵必是了不起的人物,才会用这样恢宏大气的诗句来描述他。然而,他又为何被封印在此呢?
“剑灵不是人,而是剑神的一部分,是剑神的灵魂。”少女似乎看到了我心底的疑问,转过身去望向窗外变幻的云层,说道:“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几千年?不记得了,但这一切终归是要让你明白的!”说着,她轻轻地挥动手臂,万道光芒从她的指尖流出,千丝万缕地朝我周身罩来。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仿佛有琼浆玉液洗涤心脾,浑身的血液急遽地流窜起来。最后我终于支撑住身躯,站到了少女的面前,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我不明白既已死去,何来这血肉之躯,脑中还会有这混乱的片断?
此刻,那团殷红的夕阳、招展的旗帜、袭人的香气、蛱蝶般的剑光,一幅幅凌乱的画面又纷至沓来,心中升腾起一团错愕和迷惘。
沉寂了好久,少女看我稳定下来,便继续说道:“其实,当你决定去炼丹房的时候已注定要死了,这是你的运数,却不是命数。”
她一边说一边凝望着我,似乎注意到我询问的眼神,示意我不要说话:“人的运数是有起伏波折的,是变化并可以改变的,所以我救起了你,你的魂魄连同你的躯壳,为的是要你完成自已的宿命,那才是你一生注定的命数。”
“我的命数,那是什么?”我仍忍不住问道。少女没有回答我,而是抬手指了指那柄插在香炉上的剑,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
看着我懵懂地摇头,她冰冷的面颊忽然划过一道哀楚的神色来,这时才知道,她原非只是冰霜般的冷艳,和寻常人一样,也会有情绪上的波动。于是顿觉她的美丽多了几分鲜活和生动。
“它就是上古神兵——新罗剑,有了它可以穿梭古今,可以上天入地,可以移山填海。”
少女缓缓地从我身前走过去,走近那只香炉,抚摸着剑柄说道:“当初女娲补天时用的是五色五行阴阳之石,补天完成后剩下水澹和金刚两块仙石,便让仙匠打造成阴阳双剑,存放在西王母的手上,其中阴剑名为轩辕,专伏人间的妖魔鬼怪;阳剑名为新罗,专克天地间的仙佛神圣。不久,人间发生了黄帝和蚩尤之战,黄帝当时被称为人神,蚩尤则被称为魔神,这场战争又被称为神魔大战。只是这场战争旷日持久,在经历了阪泉、冀州等70多场战役后仍然不分胜负,天庭和幽都也被扰得乌烟瘴气混浊不堪,于是三教之首商议尽快结束人间的战争,便决定让剑神转世来协助人神荡妖伏魔;西王母派九天玄女在洛水之滨传授黄帝奇门遁甲之术和剑印符石4件宝物,其中就包括阴阳双剑中的阴剑轩辕,而阳剑新罗则被传给了转世的剑神。”少女一边说着,一边眺望窗外,那种眼神仿佛可以望穿千古,看到那战火纷飞的古战场。
“那么,除了阴阳双剑之外,九天玄女的其他3件宝物又是什么?”我问道。
“它们是翻天印、玄冰符和采煌石,都是用来对付魔神蚩尤的法宝。”她将目光转到我的脸上,继续说道:“后来,人神黄帝终于在剑神的协助下打败了魔神蚩尤的九黎部落。然而蚩尤虽然伏诛,三教却对那新罗剑心存顾忌,怕剑神用它来对付天上地下的尊神和散仙,便将剑神的剑灵和剑形分离出来,剑灵被封印在灵中界,而剑形则被炼成金木水火土5颗宝珠,封在万年冰髓之内,投落到人间的北极冰原,让他从此永劫不能复生……”少女说着,竟然垂下两滴珠泪,愈发显得哀楚动人了。
听着少女说出这惊天动地的上古战争,如同讲述昨天的家事般,我不禁惶惑地问道:“那么,姑娘你……”
“很难懂,是吧?其实我当初只不过是蚩尤大王身边的一名侍女而已,平凡如草芥,任由命运主宰摆布,我不知道哪一天会归于尘土,就像一只蝼蚁,连死都不会有人在意。因此当黄帝的战车扬尘而来,轩辕剑朝我挥来时,我心中没有半点的恐慌和畏惧,明白为主人而死便是我的宿命。”
少女远眺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异彩,说道:“但我没有死,是新罗剑阻住了轩辕剑,剑神将我从涿鹿之野的迷雾毒阵中救了出来,并将我带到了灵中界,给了我万年不死的生命。”
万年不死,这岂不是世人梦寐以求的?
“因此,我是为剑神而生的,这一世永远随侍在主人的左右,不弃不离,忠心不悔!”少女说到这里,将目光定定地瞧向我,说道:“淳浩天,以后就叫我侍剑吧!”
淳浩天,这是我的名字吗?我想从侍剑那里多打听一些有关生前的事情,可她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冰冷的表情。“你知道吗?你是几千年来唯一到灵中界来的人,也是唯一听我讲述这段故事的人。”她说着抓起我的手臂朝屋外走去,那只柔荑小手仿佛透明无骨的粉团一般,然而一种凛冽的冰凉从手指传来,在我的内心激起一层浓重的寒意。
穿过金光缠绕的九曲回廊,庭院里琪花瑶草,极态尽妍。
步上虹桥,我看到远处的云山雾树之间有绰约的人影在移动,侍剑闪亮的眼眸也在眺望,说道:“那是上古的仙人,在盘古氏开天辟地之后,便寻到灵中仙界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能在这里生活,便有了不寂不灭的生命,不仅可以不老不死,还可忘掉前生后世之事,无我忘忧。”
“忘忧?”我喃喃说道:“连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还有什么快乐可言?”这时我努力地回忆从前的片断,脑海中仍是那几幅凌乱的画面,一无所获之下不由发出长长的一声感喟。
“你真的想拥有过去的回忆,它对你那么重要么?无论快乐还是痛苦?”侍剑斜斜地看着我。
我转过去望着她,她的面庞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辉光,态度显得相当严峻。“是的,那些记忆对我来说,都很宝贵。”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她挥起手朝我头顶拍了过来,瞬间一股醍醐灌顶的清凉贯彻全身,前世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第六部 剑神传说剑神传说(2)
夕阳西沉的傍晚,一轮白月已悄悄地挂上树梢。
我坐在洛河岸边,望着那簇迟开的兰花,当熟悉的香气袭来时我笑着回头,于是看到了毓湘。
“浩天,又在呆看什么?”毓湘踮着脚尖跳到我身后。
伸手牵过她坐在身旁,说道:“当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这里看花,这种香气和你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清幽淡渺,闻到它就不由得想起你来。”
“滑舌!”毓湘缩了一下肩,然后调皮地弹了一下我的鼻子。“怎么把人家和花香扯在了一起?”
“花怎么和你比呢?”我轻轻地笑着,将她的肩头扳过来,这样她就离我更近了,鬓发拂在我的脸颊上,痒痒地。“花虽美丽,奈何短暂,虽有清香,怎比得你身上这种醉人的气息。”我偏过头努力地在她身上嗅了嗅,湘儿笑着举粉拳打来,我笑着望她,看到了那块玉佩。
知道那是她们家族世代相传的物件,自从她和我一样被师父收留时就带在身上了。玉佩称不上精美,甚至可说是粗陋,浅绿色的平面简单地刻着古朴的花纹,然而毓湘一直把它视如至宝,每时每刻不离身边。
“如果一辈子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香气就好了。”望着她低垂的发丝,我贪婪地说道。
捶打在肩头的拳头停了,飘荡在空中的笑声也停了,毓湘侧过脸来看我,那面庞是那样的白皙清秀,像一团月亮,那道光芒直直地照进我的胸膛。
“可以吗?”她问道。
“你愿意的话。”我痴痴地看着她,眼前的“月亮”散发着动人的光辉。
“那么,就请佛祖来作证吧!”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站起身说道。
我跟着她跑上桥头,这时夕阳已完全沉到西山去了,老街上人影如织,远处御剑门的旗帜迎风飘扬。我们穿过长街出了东门,在不间歇地疾跑之后来到了白马寺前。
大雄宝殿雾气氤氲,阿傩伽叶、燃灯慈航分列两旁,中央释迦牟尼双手合什宝相庄严。
“愿今生今世,永结同心。”这千千万万有情人说过的话语,在这沉沉的大殿里再度响起。
我的手紧紧地攥着毓湘的手,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前那块玉佩……
细雨霏霏的庭院,我仔细地演练着御心剑法。
其实我是讨厌练功的,但愈是这样,愈会引来师父的责罚,随着年龄的增长,师父的责罚也越来越严厉了。甚至在我每次转身之际,都可以看到他那厌恶的目光。
但是能投到御剑门下,是每个武林后生的梦想,能得到掌门南林天的亲自点拨,更是足以荣耀一生的事情。而我自小被师父收养,这份养育的恩情自然一死亦不足为报。
御心剑法是御剑门的看家剑术,作为门里的最末名男弟子,能被传给这套剑法真是莫大荣幸。
然而我却无心再练,眼前晃动的不是剑花,而是毓湘语嫣巧笑的脸庞。
也许在今年的名剑大会上,就可以请求诸位师尊长辈为我们证婚了。
“师弟!”一个人在身后叫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南林彻。
他是门中和我唯一要好的师兄,也是南林天的亲生儿子,人们都尊称他为少掌门。
“师兄!”我转过头去,望着他魁梧的身材。虽然他在门里地位高贵,我仍习惯地叫他师兄。
南林彻走过来,拍了一下肩膀说道:“看你,练剑时总不能集中精神,是不是又在想司徒师妹?”
我脸上一红,知道已无从分辩,因为我的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去吧,师父在炼丹房等你呢,好像有重要的事情。”南林彻看着我,那炯炯的目光似要看到我的心里去。
炼丹房?那里是门中的重地,师父很少在那里召见弟子的。但是师兄传话已不由细想,我朝他胸前擂了一拳便举步朝后庭走去。
师父喜欢修丹炼药,这是武林中众所周知的事情,他相信丹药可以增加武人的功力,甚至可以使人飞升成仙,因此他常常一个人关在炼丹房里研究实验。那里也被列为门中重地,任何弟子没有师父亲召绝对不可擅入。
今天,会有怎样的惩罚等着我呢?
因此,当我走入房间时心中犹如小鹿乱撞,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炉火在微弱地燃烧着,不时发出“哔剥”的声响,偌大的房间里门户紧闭,除了丹炉三尺方圆,周遭是一片黑暗,给人以窒息压抑的感觉。
“师父!”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相信他就坐在房间的另一端,正以严厉的目光看着我。
没有回应,只有余音袅袅在这个大房间里回荡着。
前边是师父修炼的蒲团,梨木小几上横陈着一把装饰华丽的长剑,那是师父的昆吾剑。
我在小几前坐下,静静等着师父,目光掠过那把昆吾剑,心中不由窜起一个非分的念头。传说昆吾剑是古将应龙斩巨鲸所得,迎风断发锋利无比,而且斩人首级时滴血不侵,应龙就曾用它斩杀了魔神蚩尤的81个兄弟,后来应龙将它献给了黄帝,成为黄帝的随身饰剑。能见到这等上古的宝剑对于练功人来说,真是莫大的福缘。
当我的手抚摸它的皮鞘时,手上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冰凉,当我将剑从鞘里缓缓拉出时,感觉到劲风从背后飒然袭来。
是不是师父已到了房里?看到我擅动昆吾宝剑而出手惩戒?
回头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影朝我飞扑而来,惊惶地倒退,那人影又顷刻间倒下,撞倒了炼丹炉,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急步上前探看僵卧在地的人,就着地上的炭火望去,发现他居然是福大管家。他的脸上一片惨白,胸口鲜血殷红,不由大惊失色。
福大管家名叫福裢卿,虽然不懂半毫的武功,却负责打理剑门的一切事务。他是剑门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连掌门南林天都要称他一声先生。
这时门外步声杂沓,想是师兄们听到了丹房里的响动前来察探。
大门被撞开,房间里瞬间被烛火照个通明,众位师兄望着我,脸上一闪而过的是错愕的表情,之后旋即代之以一种愤怒和鄙视。
而我,手里拿着滴血不侵的昆吾剑,僵立在福大管家的尸体前。
“淳师弟?为什么要这样做?”
“定是他偷入炼丹房不小心被福大管家撞见,才动了杀心。”
“被御剑门养了16年,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等令人不齿的丑事,真是狼子祸心。”
“他到炼丹房来做什么?偷丹还是窃剑?”
我无意辩白,眼光从手里的剑锋上移开,抬起头四处寻望大师兄的身影。这种境地,唯有他能够证明我的清白。
“淳浩天!”是大师兄的声音,我心头狂喜循声望去。
南林彻从墙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是严肃沉痛的表情。
“没有想到,淳师弟竟会做出这种事!擅入炼丹房窃剑杀人。”当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已的耳朵。“这种作为岂是名门正派的行径?更何况御剑门养了你16年……”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眼前的师兄们已朝我移动过来,想是要捉我去请师父发落。他们的手中没有武器,想是知道我武功低微而不屑于拔剑。
我的胸腔有股怒火在膨胀,忽然将手中的昆吾剑一挥,师兄们迅速朝两侧闪去,我像一头失控的疯牛往门外撞去。
阳光,再一次照在我的脸上身上,这种感觉真好,似乎暂时让我忘掉那些鄙视的目光和激愤的话语,还有大师兄那沉痛的表情。
迈出炼丹房的时候,身后的师兄们已经追了上来,也听到身后的剑刃在空中嘶鸣的声音。
一道人影朝我扑来,那人的手中握着一把晶莹的短剑,恍惚间我认出那是毓湘。剑似流星,又如穿花的蛱蝶飞过优美的弧线,呜咽着贯入胸口。在那一瞬间,我又闻到了那怡人的香气,恍惚中看到摇摆的玉佩,白衣袖里的素手纤纤……
“都想起来了吗?”侍剑冷冷地望着我。
我无法回避她的目光,心头忽然一阵绞痛。
“你并没有失去从前的记忆,只是被我封藏了而已”,侍剑说道:“我知道,被朋友和爱人背叛的滋味不会好受,所以我才想帮你忘掉过去。”
“还好,你没有令我失望!”侍剑复又拉起我的手,沿着虹桥走过去。
看来我真的远隔人间了,那殷红的夕阳、招展的旗帜、袭人的香气、蛱蝶般的剑光再一次在眼前闪过,那似喜还嗔的目光却久挥不去地萦绕心头。
司徒毓湘,这是怎样的名字,为何会这样的深刻,是因为我曾深深地爱过她,还是因为我曾死在她的剑下?
侍剑领着我走进一间石室,这里除了一尊石像再无他物。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尊石像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座石像看上去阔有8尺,高约3丈,与其说是石像,倒不如说是块石头,仅仅有点人形而已。
“难道神仙也有膜拜神像的习惯吗?”我问道。
“它不是神像,是被封印的剑灵,我的主人。”侍剑答道。她的声音犹若冰块落地一样清脆,话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