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买来一个快要断气的小童,想要用他试药,不料他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第一次有人,可以长久地被我折磨而不会离我而去,我当时心中着实快意,想尽方法,把多年的怨气都撒在他身上!突然有一天,他消失不见了,我的心失落起来,我多么需要他,想和他这样一直下去啊!无论他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我全都不在乎!可是他却被人无情的夺走了!我一直在等,等机会把他夺回来!现在你知道了,任何的劝说和威胁对我都是无用的,所以别再白费力气了!”
“想不到你和我一样,也是寂寞的人啊!”阿珠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怎么会呢,你有亲人,有丈夫,有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不懂啊,不懂,这个孩子,并不是因为爱情才出生的!”阿珠的眼神飘向远方,满满地全是惆怅,“你是因为没有爱而寂寞,而我,却是因为爱太多,太难取舍而寂寞——”
第五十五章
陶小善和郝双珠面对面坐着,各自想着心事,半晌无语。
许久,阿双终于长叹一声,缓缓开口:“小善,还记得当年初来风府,你我结识的情景吗?”
“怎不记得?”陶小善似乎陷入对往事的美好回忆中,“你我为了小黄大打出手,还摔破了我的铜花瓷碗,要不是阿珠出了事,我们现在可能还是对头呢,那年除夕,风老头送给我们三人一人一只玉兔——”
阿双苦涩一笑,接口道:“后来风哥哥为彭敬所困,我们三个顶着清风会的名号,冒险去救他,反而被他臭骂。我们两个半夜跑到妓院,偷窥别人的春宵——”
“那时你给的碧珠着实把我害惨了!”陶小善也是苦笑连连,“我们一起大闹九炼山,攻克虞州城,一起分享彼此的秘密,给对方以无形的激励和勇气——”
“小善,别再说下去了!”阿双红了眼睛,有些哽咽,“我怕被你感动,不能把要说的话说完。虽然我十分不想,但是时间紧迫,逼得我不得不与你说清楚。我知道你深爱我的舅舅,同样的,我也爱着风清扬,而且丝毫不比你们的爱情逊色!毕竟你和舅舅只是两地分离,而我却要和风清扬天人永隔,我实在做不到忍痛割爱,成全别人。友情和爱情之间,我决定自私一回!当然,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再去找菊的麻烦,不过我要告诉你,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
听到他语气中的痛苦和决然,陶小善的心紧紧揪在一起,童年欢乐的片段一幕幕闪过眼前,“阿双——”泪慢慢涌出双眼,“你我相交十年,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兄弟,这份情,我舍不下。但是,我也实在放不下你舅舅,让我离开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情也好,我都不会回嘴。朋友一场,我也不会拒绝你,我会把决定的权力交给你舅舅,只要他说不要我——”到这里,心内钝痛,再也说不下去了。
“唉——”郝双珠泪流满面,无限凄苦地仰天长叹,“如果他选择你,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满心怨恨,无法祝福你们;若他决定放弃你,你也不必犹豫,尽管痛恨我们,咒骂我们好了,我再也没有脸面和勇气面对你了!”言罢他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从那之后,郝双珠便寸步不离地守在风清扬身边,再也没有出过房门。陶小善心痛难当,跌跌撞撞回到房里,哭得一片朦胧的双眼正对上陶清客幽幽的眼神。他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似乎一下子憔悴了好多,桌子上摆了一壶酒,杯子里却还是空的。
“不要醉!”陶小善轻轻道,“别在这个时候抛下我一人逃避现实,你要给我勇气,给我答案!只要你说,什么样的决定我都能接受,甚至是——离别——。”他再也忍受不住,扭头飞奔而去。陶清客紧紧攥住拳头,怔怔坐了许久。
沉寂难熬的三天三夜,终于在阿双疯狂的长笑声中结束。众人几乎是立刻就冲进风清扬的卧房,只见阿双紧紧抱着风清扬的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却像潮水一样奔涌出来。虚弱地微睁着双眼,风清扬已然是——清醒了。
“好好好,好个大喜!”阿双一面笑,一面哽咽,说不出的悲怆,“你可知道,这些天,我既盼着你醒过来,又祈求你不要醒过来;既想让你再看我一眼,又怕你再也看不到我,我离不开你,不要失去你,不要啊!”紧紧贴着风清扬的面庞,哭得肝胆俱裂。
风清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身体的直觉却告诉他自己活不久了。看阿双悲痛欲绝,心里就像被刀狠狠剜过一般钝痛。艰难地抬起手抚上阿双的脸庞,微微一笑哄道:“莫要再哭了,都已经是大人了——”
扫一眼屋内众人悲痛的模样,风清扬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拉住阿双的手,缓缓道:“唉,你们这样,叫我走后如何安心呢?我这一辈子,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养大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最失败的事,便是在感情上,伤害了这两个孩子。”
“当初抱着你们的时候,还都是小小的婴儿。”风清扬含笑陷入幸福的回忆中,“阿珠聪明懂事,有些刁钻蛮横,阿双狡猾顽皮,却很疼爱妹妹。不知不觉,就都长成了淑女才俊。原以为,就可以这样,一直到老,可是人的心是会变的。”
“阿双,你的心意,我不是无所察觉。起初我只当那是单纯的崇拜之情,随着年岁的增长,你或许会渐渐淡忘。直到那天因为滕守云与你大吵,我才惊觉,不知不觉间,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变质了,可惜我却没有清儿那样的勇气承认。也许当时说清楚了,就不会是今天这副尴尬的局面。”
“我不该一错再错,中了阿双的暗算,稀里糊涂地和阿珠成了亲。我不能给她丈夫对妻子的爱,让她独守空闺,孤单寂寞,阿双也总是躲着我,不再像从前一样亲密。这一切都是我的懦弱造成的。阿珠,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肚子里的孩子——”
“不!”阿珠再也忍不住啜泣,哭喊着扑前去抓住他的手,“是我们对不起你——”兄妹两个凄凄惨惨,哭成一团。
说了许久话,风清扬渐渐气力不支,一阵睡意来袭,便轻轻合上眼,“我累了,想好好睡一会,你们去吧——”
阿双疯一样搂紧他嘶吼:“不,不要睡,不要睡!别离开我——”紧紧抵住他下颚不肯放,好像一松开,风清扬就会化成灰烬飞走。就要失去最心爱之人的痛苦,令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在那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哭喊声中,陶清客和陶小善却如石塑一般,面对面凝视着,恍如梦中。陶清客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幸福正在一点点逝去,心里堵得满满的,痛苦,无奈,还有无数理不清的情绪。忽然,阿双明显失去控制的尖叫将两人从恍惚中唤醒。陶清客心里狠狠一缩,明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他动了动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小善——”
听到那声近似绝望的低唤,泪,慢慢从陶小善完美无瑕的面庞滑下,他垂下眼睛,似乎不敢再看陶清客的神情,嘴角却微微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谢谢你——”他轻轻说,“谢谢你到最后还舍不得我,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爱——”言罢扭过头去,淡淡道:“菊,你可以为他解毒了!”
呆立一旁许久,若有所思的菊闻言一怔,便忙抢上前去,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风清扬唇上。眼见血珠在他唇上滚动许久不肯渗入,阿双突然一把推开菊,撬开风清扬的嘴巴,吻了下去。
目瞪口呆的菊被哭得肝肠寸断的阿珠一把揪住,“菊,你看看,这满屋之内,莫不都是心碎之人,你想要的,就是这个结局吗?陶小善,早已不是你要的那个小童了,他的心,永远也不会属于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伤害那么多人,换来一个行尸走肉!到底为什么啊!”
菊茫然的目光扫向仍呆呆对立的二陶。那两人仿佛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可是却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碎成一片一片。耳边突然响起阿珠痛苦的呻吟,菊慌慌张张扶住她,看她下面的衣裙已是濡湿一片,“我,我要生了——”虚弱地吐出这几个字后,阿珠便缓缓倒在几双有力的臂弯中。
一夜的煎熬,阿珠终于平安地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那孩子皮肤黝黑,一哭起来声音洪亮,眉眼像极了小时候的阿双。阿珠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微笑着看到哄抱着婴儿的阿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扫一眼勉强装出笑脸的陶清客和角落里黯然神伤的陶小善,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便轻轻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等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阿珠便扭头道:“菊,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第五十六章
菊慢慢坐在床边,神色却是有些不安。
“你喜欢这个孩子么?”阿珠柔声开口道。
菊点点头,爱怜地抚上孩子娇嫩的小脸蛋。
“让他给你做干儿子,好不好?”
菊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睛,半晌红了脸点点头。
“菊,放弃小善好么?”阿珠终于切入正题,“放了他,让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我放了他,谁来放了我?”菊突然悲愤起来,“你就是为了他才讨好我的么?”
“不,我不必讨好你!”阿珠黯然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对谁都不公平!菊,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觉得我,是不是更适合与你做伴呢?”
闻听此言,菊颇吃一惊,细思之后,便沉默不语。见这模样,阿珠轻叹一声,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两个寂寞的人,从此之后,互相安慰,互相守候,你分享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分享你的友情和忠诚,开始快乐的生活,你说,好不好?”
沉默良久,菊仿佛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终于,她抬起双眼,用力地点点头。
陶小善慢腾腾地踱进阿珠房里,看到阿双也在便一愣,虽然阿珠的牺牲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但是见了面,还是不免尴尬。他站在门口踌躇半晌,不知道是否该走进去。 “小善,快进来啊!”阿珠眼尖早看见了,便招呼他进去。
陶小善无法,只好低了头坐下,三人相对,半晌无语。许久,阿双终于讪讪开口道:“风哥哥已经好多了,要我叫你们不要担心!”
“恭喜你。”陶小善也赶紧说道,“他既然醒过来了,可给这孩子取名字了么?”
“风哥哥说,名字还是舅舅想得好,要在七日之后,摆个贺生宴,正式取个名字!”
“好啊!”阿珠闻言笑道,“前些日子家里头老是愁云惨雾,闷都闷死了,正好借个机会添些喜气,其实我今天叫你们来也是有事要说,我和菊商量好了,等这孩子过了百日,便要一起回泸州去。”
另两人闻言大惊,阿双急道:“你这又是何苦?我这做哥哥的,已经很对不起你了,怎么能放你去那荒蛮之地受苦?”
“阿珠,你何必为我如此!”陶小善神色黯然,“这样我心里也不会好过的。”
“你们怎知我就是牺牲的一方?”见他们满面羞惭,蔫头耷脑的模样,阿珠不禁有些好笑,“我早就想清楚了,虽然我也很喜欢风哥哥,但是却没有哥哥那样执着,与其在这里被人家当成花瓶,还不如尽早抽身而退,如今风家香火有续,哥哥和风哥哥也言归于好,我无牵无挂了。至于菊,她不像你们说的那样不堪,她懂我,需要我,能和她做伴,我也很快乐。所以,快把你们那些自作多情收起来,好好给我的儿子办个风风光光的贺生宴!”
三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气氛终于融洽起来。阿双挠挠头,红着脸道:“小善,前几天我急昏了头,说了些很过分的话,你别太在意哈——”
陶小善微微一笑,“若我是你,也会如此,哪有资格怪你呢?”
“你也不要怪舅舅啊,他已经够为难了!”
陶小善轻轻点头,心里却有些小小刺痛,一点一点扩大。
从阿珠那里出来,已是掌灯时分,陶小善低着头慢慢踱着,忽然看到一片火红的裙角,停在他不远处。猛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又是那个面具女子。
“你又来做什么!”陶小善几天来郁积的愤怒瞬间爆发,“你耍手段,利用菊,害得我们差点痛失亲人,好友反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只想让你看得更清楚些罢了。”那人口吻中多了些冰冷意味,“只略施小计,便试出你在你那陶哥哥心中,并不是第一,为了自己的亲人,牺牲你也不在乎——”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风清扬也是我的亲人,陶清客他光明磊落,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就算他真的不要我了,我也不会恨他!”
那人两道凌厉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看来你和他待久了,也变得像他们一样可笑了!”话语中隐隐透出雷霆般的怒气,“他让我很失望,你让我更失望!既然他过不了第二关,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长袖一挥,劲风过后,人便无影无踪。
陶小善攥紧拳风风火火飞奔回房,迎面看到陶清客静静站在窗边等他,“小善——”他轻轻低唤,欲言又止,“我有话要和你说——”
莫名的,泪水涌上双眼。就是他,这样的他,让自己无怨无悔,死心塌地。欲,排山倒海般涌将上来。陶小善猛扑过去,野蛮地夺去一个有些粗鲁的吻,“你什么也别说,我都知道——”两个人意乱情迷地纠缠在一起时,陶小善哑哑地在他耳边呢喃,如果心中的不安不能够用语言来抚平,那就让热烈的缠绵把一切都熔化吧。
汾州太守喜得贵子,这消息不久便传遍大江南北。冯衔玉扫平江南之后,意气风发,也带了苏澄,匆匆赶来参加贺生宴。一时间风府贵客如云,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大厅里人声鼎沸,书房里却是一片宁静。陶清客正专心致志,在纸上写着什么。陶小善轻手轻脚走进来,见他入神,便扑上去从背后一把抱住。陶清客惊了一跳,陶小善便把下巴枕到他耳侧,两个人呵呵笑起来。
“客人那么多,你不好好帮阿双的忙,又来吵我做什么?”陶清客笑吟吟道。
“风老头让我来告诉你,那个孩子要姓郝”陶醉地深吸他身上的温暖清香,陶小善笑道,“外面的人脖子都等长了,你的名字还没取好么?”
“本来写好了,叫你一闹,又要重写!原想取些鹏程万里,荣华富贵的名字,后来想想实在俗得很,倒不如平平安安过一生。风师兄要让孩子姓郝,不外乎要为两家传宗接代之意,不如就叫郝风吧。”
陶小善听罢扑哧一笑,“为什么不叫郝风子,郝风生,或是郝风光之类——”
“小心别叫阿珠听见了。”陶清客也呵呵笑道,“她生起气来可有你受的。”
两人一面说笑,一面向大厅走去。走到门口,陶小善瞅瞅四下没人,突然扯过陶清客,吧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吗偷袭我?”陶清客吓了一跳,又好气又好笑。
“等一会苏啊冯啊都围着你转,我先占占便宜,省得到时候吃醋!”
陶清客无奈地摇摇头,陶小善便得意地挽了他胳膊,两人笑吟吟进入大厅。眼前的情景却令人大吃一惊,陶小善慢慢松开陶清客的胳膊,笑容从两人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不安。
厅堂里死一般的沉寂,卧龙山三圣手,郝双珠等七八个高手倒在那里,口吐鲜血,苦苦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