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上一下子走了三个头头,领导班子中,只剩下藏干副主任西饶和县委常委伍风春两个人。人们的心中,顿时觉得空落落的,有点像没娘的孩儿。
柳卫东的伙食团,没有了主将柳卫东,麾下的干将与智囊武权和汪彤也没了主心骨。同时机要员阮萍的离去,也少了一个在领导和他们之间的活跃人物。好在接替阮萍的还有另一位机要员肖玲,现在她和团委的郑英住在一起。但同时在伙食团吃饭。
这位姑娘的加入,使伙食团顿时增加了几分活气。行政秘书吉丹和出纳吴魅都表示热烈的“欢迎”。
肖玲为人聪明又机伶。虽然长相一般,总还算眉目清秀。气质刚强但富女孩子气,又能自重。
肖玲来伙食团吃饭,小伙子们对她都不错,连洗碗的差事,都不肯让她干。
只是一点,肖玲的泼辣与伶牙俐齿,使小伙子们既想接近她,又都有点怕她。
肖玲不比阮萍。阮萍虽然算不上“高干子女”但父亲在省级机关当处长,管人事,身居要职。虽然是一名中层干部,而有些号称高干的,有事还要来求他,阮萍不自觉地养成干部子女的那种骄娇之气。在人眼里总显得傲慢些。而肖玲就完全不同,她出身贫寒,父母为生计长年辛劳在土地上,她深知基层群众之苦。肖玲在中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常年在乡下锻炼,社会知识与生活能力倍增。她有自立的能力,善于保护自己,又不脱离群众。她被吸收转干,培养成机要员,正是她能严格要求自己,脚踏实地,努力奋斗的结果。
肖玲的到来,使小伙子吉丹、吴魅的心中顿时产生莫大的希望。到底谁能赢得姑娘的芳心,现在还没予测,最好是看看再说。
副书记柳卫东下山后,首先是武权感到很孤单。因为他平时并没有两个真正的朋友。别人赶着他喊“武主任!”那是看在柳卫东在他那吃饭的面子上,觉得柳卫东都看得起他,一般人即使是敬而远之,也都不愿意得罪他。现在柳卫东离开了,他顿感门庭冷落和孤寞。
柳卫东去后不过才几天,他因失去依靠,精神上就有些支持不住了。平时,有事没事他那里的人,总是满屋子。现在到吃饭时人们都来了,一放下碗筷,人很快都跑走了。只有吴魅因主持做饭等事务,还不时在他眼前转磨着。想到此,他忽然觉得吴魅确实对他好。从感情上对吴未被通过入党,也很同情。便同时又恨铁不成钢,觉得吴魅既幼雅,又不知足。实在是很笨,所以在情绪不好时,总是要狠狠地训他。
现在,尽管吴魅来去地在他眼前转悠,越想得到他“武主任”的一些安慰,武权越是不理他,只顾想自己的心事。他突然想起柳卫东在下山前一个晚上,来到房中对他讲的几句话:“坚持在山上干下去,希望不但有,也许很快就能实现!希望今后多注意,对一切人都不要轻易得罪。要努力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前途无量!好自为之!”
从回想柳卫东的临别赠言中,武权顿感信心倍增。他想进一步到汪彤那探探口风,即由他转述的上报选拔干部名单的事,是否真正落实了。
武权来到汪彤房中。汪彤或许因无事可做,与武有着同样的心境。也像过去柳卫东一样半躺在自己的铺盖卷儿上,望着
天花板发呆。
武权人已进到门里,汪彤仍置若罔闻。武权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想什么哪?”武权随便地问了一句。
“和你想的一样!”汪彤应声回答。
“那好!想到一块去了。”武权笑着说:
“哎,上次你说的选拔干部的事,柳书记一走,也就凉了吧!”
“怎么会呢!关系到我俩的前程,在他走之前,我把两份表格全填好了。还有鉴定,那天晚上我忙到下两点,全经柳书记看过,只是来不及给你看。第二天早上便交给阮萍带去,直送地区组织部的。我以人格担保,给你写的材料给我自己写的一样公正。将来你向柳书记一问便知。”汪彤一本正经地说完所有的话,不由得武权不信了。于是,便摆出相信又不太放心地样子,进一步问道:
“那天县委会上讨论过吗?”
“没有!我正为这件事动脑子呢。我反复琢磨为什么柳老头子,死活都不肯把我俩的名单提到县委会上去讨论——那不更名正言顺吗?现在,我想明白了,他毕竟胆子太小,害怕人家驳回。”
“材料上盖县委的章,还是你政工组的”?武权问道。
“都盖了,只是柳老头子没签名……”汪彤轻轻地说。
“他不签名那怎么成?”武权急切地叫喊出声来。
汪彤得意地说:“没关系!”
武权疑惑地怔住了——汪彤点手叫他到自己身旁,在他耳边以细得不可再细,低得不可再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究竟说了什么,实在没听真切,不敢妄断与创纂。
只见武权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小声说:
“那行吗?……”
汪彤诡秘地点点头,半天才补充说:
“行……以前我试过!我估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不会有人去问他,绝对没问题!”
只听外边门被敲了两下,重重的。是谁在恶意地开玩笑。武权、汪彤的谈话立刻停了下来。
门开处进来的却是吴魅。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武权、汪彤对他都反感。吴魅无论何时何地,对谁都总是一幅笑脸。只是他笑的样子却是不能令人接受。有人说他是假笑,有人说他是卑微的媚笑,有些烦他的女青年,说他总是带着一脸流气的笑,不知自尊自重。
刚才吴魅进来,看到武权和汪彤似在密谈,又像在交心。总觉得他们很近乎。近两天,从他们的口风中听出,好像前头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柳书记的下山,似乎对他俩有影响,又没什么影响。可是反过来想想自己,上山以来,几乎是花费力气围着他们转。每天侍候他们吃喝可是自己得到了什么呢?入个党却被卡住,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自己入党受打击,他们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真是可气,今天应该跟他们说几句……
吴魅人模人样地拣个椅子坐下来。鼓了半天勇气才冒出了一句话:“县上所有的人都在高兴,只有我一个人心里痛苦!”
武权看了看汪彤,汪彤不屑一顾地样子,一只手摸着下巴颏,不愿理睬。武权更加气愤,立刻驳斥道:“胡说!全县只你一个人痛,难道谢大军高兴!”
“谢大军高不高兴我管不着,反正对我的痛苦,你们连一句话都没有!”吴魅说。
“越说还越来劲了!挑理呀?怎么说你呢!党支部给你提名、填表,支部大会多数党员通不过,你怪谁?就在提名填表上,我们厚着脸皮在支委会上争,又请柳书记表态,才给你争到手,最后被多数党员否定,我们为你丢尽了脸!你不领情也罢了,还不满意,说二话!我看你不仅是糊涂,简直是混帐透顶!”武权越说越气,样子很凶,真想揍他一顿。
吴魅本来是想找个脸面,却遭到一通训斥,甚至是臭骂。想找脸反丢了脸,那样一颗渺小卑微而脆弱的心灵,顿时给吓呆了,再也抑制不住那委屈的泪水,像断线珠子,刷一下散落下来……
汪彤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出息!”武权又损了一句。
轮到汪彤出来打圆场了:“好了——吴魅——武主任也是恨铁不成钢!你又不是女孩子家哭天抹泪地像什么话!难怪武主任说你,你是真正的生在福中不知福!谁像你活的这么滋润?从办公室至政工组,直到柳书记都这么关怀你,支持你,千方百计培养你,你就是不争气!你只知道搞好领导关系,但你忘记了另一头——群众,特别是多数党员都反对你,你还不自己找找原因。以后你要学得聪明点,眼里除了领导以外,多少也得联系一点群众,如果你懂得了这个道理,甚么事情都好办些……不要再怨天忧人了。这次你没入上党,谢大军也没入上党,但情况不同。谢大军是因父亲历史的缘故,而你是什么原因,这要在你自己身上找。说句良心话,谢大军是一个没有履行完手续的党员;而你吴魅是一个根本不够履行手续的人,这次即使给你履行了手续,最多你也只能是个戴着党员帽子的群众!”
吴魅被汪彤连冤带损,批的已经体无完肤,一钱不值了。想到这里哭了起来。这里哭声未止又听到外边有人敲门,推门进来的是新的机要员肖玲。
肖玲不问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吴魅悲凄哭泣的样子,轻蔑地瞅了他一眼,一面把电报簿子送给武权,一面笑道:“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掉下金豆子来了?有什么伤心事吗?”
吴魅好歹也算个男人,任何男人都不愿意在女人面前出丑。听肖玲这么一说,他灵机一动,立刻破涕为笑说:“什么伤心事?我是高兴,激动地流泪!”说着掏手帕擦干泪水,现出笑容来。
吴魅的狡猾与善变,令汪彤与武权颇为惊奇,不觉哈哈大笑起来,暗中有点佩服他的机敏。
武权签收电报后,肖玲接过电报簿子,转脸向吴魅撇撇嘴,又用手指刮刮自己的鼻子,然后嘿嘿一笑向门外跑去。吴魅巴不得找到个下台阶,忙站起来喊着:“哪里跑?”随后追了出去。
武权伸出一个手指,向吴魅的脊背:“就这么个货!”
汪彤却善意地表示理解说:“年青人嘛,不太成熟又缺乏经验……能服从领导,又老实能干,搞伙食帮了大忙。只是爱耍点小聪明,还要多帮助。”
武权看看表,站起来说:“走吧!咱们也一起做饭去。”
谢大军入党被搁置的问题,很快传遍了全县。在广大干部职工和全体党员中,引起了极大的义愤。
在商业组薛步清、家里,拉加、丁明光等在座,一开口就是发展党员这个话题。
拉加不好意思地说:“谢组长入党未批,却批了我,真叫人不好意思!”
丁明光说:“这与你无关!他和你不一样。他是被汪彤、武权他们故意卡住的。这是公报私仇,不是共产党人的做法。他们立党为私,不干人事!”
薛步清不无遗憾地说:“我就担心汪彤那小子节外生枝,果不其然,他还是下手了!”
郑英到谢大军、苗师傅宿舍来看谢大军,见他不在,便问:“苗师傅,谢组长到哪去了?”
苗师傅先让她坐下,然后说:“曲加队长叫到他家喝茶去了。”
郑英有些疑惑不解,急切地问道:“谢组长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为什么被人死死地卡住不让入党?”
苗师傅叹息一声反问她:“难道你真地不知道什么原因?恕我直言,从根本上说,他吃亏全在于性情耿直,原则性太强,得罪了那一小撮人……”
郑英也反问说:“为人正直,原则性强,难道错了?”
“话是不错,但是有时行不通!”苗坚持说。
郑英没有就此再争下去,转变话题说:“谢组长一定被气坏了……”
苗师傅笑笑说:“那倒没有!他不是那种器量小的人。他的思想准备倒很充分,他一点都未急,信心足的很,说:‘今年不入有来年……’你看他很高兴地到曲加家喝茶去了,到底有点男子汉的气魄!”
郑英从心眼里喜欢听苗师傅赞场谢大军,就好像赞扬她本人一样。姑娘们的春心和痴情,真是世间最美的,美就美在那纯洁上。在某些场合,比如在她们信任或尊重的人面前,往往会毫不掩饰地流露 。
郑英兴致勃勃地说:“汪彤他们也不过是依靠柳书记狐假虎威嚣张一时罢了。据说,柳卫东也不会再回来了。县委讨论时,肯定了谢大军具备了入党条件。他们只是抓了他父亲历史上的一个小辩子,暂时挂起来,情况一旦弄清,迟早会解决的。就连他们自己,现在也不把谢组长当普通群众看待。”
“这些你是从哪听来的?”苗师傅饶有兴致地问。
郑英不好意思地回答说:“这是阮萍临走前对我说的,你相信吗?”
苗师傅郑重地点点头:“我相信!要是别人或许想当然瞎说。阮萍倒是从不说假话的。”
郑英越发想把心里话说给这位年龄比她大,像老大哥一样的苗师傅。
“不瞒你说,苗师傅:阮萍我俩处得还不错。她诚恳地告诉我,说,‘谢大军人很好,只是他心事多,眼光高,年纪小接近不了,年龄大的难处好……”
苗师傅虽然已是结婚生子的大男人,也许从来没有听说过,女孩子这类知心话。这是从女儿国里传出的心声。能得到郑英这样大龄女青年的尊重与信任,苗师傅显得非常地高兴。
“阮萍的见解大致是不错的。只是‘难处好’不等于就绝对处不好,这要看如何处,还要看缘份!也许会有云开雾散红日当头的时候,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吧……”苗师傅也讲了自己内心的看法,给郑英以适当的安慰和鼓励。
两人会心地笑了。
……
妇联主任巴宗的家里,藏汉干有好几位,边喝着浓香的酥油茶,边谈论着。除了为谢大军入党问题鸣不平外,对柳卫东的这次下山颇有些微词 的。
巴宗说:“听说阮萍临走时说:‘妈妈病是有的,是老年慢性病,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心病,让赶快调回去。’她是妈妈唯一的女儿,女儿一回去,就不会让我再回来了”。
周佩金听得出了神,吃惊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愤慨地说:“原来是这样!”
巴宗接着说:
“阮萍还说:‘柳书记下去也不再上来了,他还要靠我爸帮他安排个好位子……”
周佩金越听越来气,涨红着脸说道:“这样的领导干部,真丢人!不但自己丢人,还给共产党丢人!”
巴宗诡诈地笑道:“老周你现在还未入党,你以后成了共产党,不要像他那样哦!”巴宗的话,淹没在笑声中。
曲松摇头叹息道:“上次周书记回来,柳书记就害怕了,据说是有一定原因的……所以,这次下去恐怕真的不会回来了,——肯定是脚底板抹油——溜了!”
第十一章 新的任命(1)
县机关的主要领导们,出差的出差,开会的开会,休假的休假。领导只剩一名副主任及县委常委,集体领导已经无从谈起。权力几近真空。
对过去一段工作的感觉,群众像看一场闹剧似的兴奋与疲劳。接踵而来的是冷静与沉默。
藏干副主任西饶,暂时负责县上党政工作。他素来胆小,且由于那次“误战”事件后,更加自卑。现在虽然受命临时出面主持工作,他深知,这也不是好玩的。因此,他特别注意,多一句话不说,多一步不走,多一事不做。他决心不主动去做任何事情,以招来意外纠纷。在他来说,眼前,“平安即福。”
现在西饶同群众一样常常用心思考些问题。他首先想的是领导能尽快回来。
但是谁都明白,周凌风书记去安排下调干部,即使工作马上全部结束,公事过后,只少也要去家里看看。老人年迈,妻子多病,子女尚未成年,诸多家事有待他亲自回去安排。因此,他一时也难上来。
至于柳卫东副书记,他经多方面信息判断,回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回顾与柳卫东的交往,除了在“误战“问题上帮助自己解脱责任外,其他方面,总觉得柳卫东为人处事令人疑惑,难知底细。总不像跟周凌风书记一起做事,那样堂堂正正,受人欢迎。希望不希望柳卫东回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感觉柳卫东离他越远越好。
西饶每天必到伍风春常委处坐坐,听听分区有无什么关于边境安全方面的信息。幸好,自反回窜遭遇战后,边境地区非常安稳,并无异常活动的消息。西饶话里话外时常埋怨自己,那次“误战”的恶运偏偏让自己碰上,都怪那个倒霉鬼许贵胄!如果那后来的反回窜,是自己带谢大军他们下去的,谢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