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彤再也没有一点站脚的地方。低着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小卓尕学着电影上的动作,用手压在嘴唇上,向汪彤身后连打了两个飞吻,引起满堂的哄笑。
时至下午。
柳卫东的身旁,只有汪彤、武权两个人。他们一时都没话可说。
显然,是关于许贵胄的结论受到群众强烈反对的事,汪彤、武权等人都已向柳卫东汇报过了。
现在三个人都在想着一个问题:
群众为什么无视县委的结论和决定。那么多群众心怀气愤,他们只认一个死理:“擅自开枪,致死人命,应当追究责任。”这到底该怎么办?
汪彤首先打破沉默:“这样下去恐怕不是事……”
武权不以为然地看看汪彤,把脖子一扭:“那也不能退却,难道叫县委重新下结论不成?”
汪彤:“你没明白我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卫东也不耐烦地插话:“该做的我们都做了。那你倒说说,此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汪彤:“问题是处理完了,但缺少一个环节——必要的善后工作。”
武权嘿嘿一笑道:“什么善后工作?怎么做?你能把群众的嘴一个一个都堵起来!简直是笑话!抽像的话好说,具体的事难做,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地去做你的思想工作去吧!”
“别瞎打岔!听他说下去!”柳卫东好像听出点眉目来。
“说到堵群众的嘴,说句不好听的话,还真得堵一堵!群众的嘴在干什么?在造舆论!在希望翻案!如果想办法绝了他们这种‘希望’,造成难以挽回的既成事实……”汪彤阴险地点点头。
柳卫东:“是这么个理!再详细说下去……”
三人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如何做好那“善后”工作问题。谁都没注意机要员阮萍轻手蹑脚儿地走了进来,直把电报本送到柳卫东面前。柳卫东看那电文写道:
“北京医疗队一行十人
本日下旬即达地区,速做住宿准备,届时派人迎候不得有误地区组织部
× 年× 月 × 日”
柳卫东看完电文立即签了字,口里还念叨着:“好啊,北京医疗队说来就来了。”
“北京医疗队来了?”武权叫道:“我们得赶快打扫房间,取暖的烧柴还未准备呢!”
“忙什么!一个月到县上就不错了,即使到了地区也得呆个十天半个月的。”柳卫东不慌不忙地说:“现在咱们还是尽快把许贵胄的事安抚好,否则医疗队来了影响更大。”
“有了,有了!依我说要做事就利落点,快刀斩乱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汪彤看着柳卫东,等他表态。
柳卫东还未想明白,为难地说:
“怎么个走法?现在仅仅是县上作了结论,就算决定不作处理,也得上报,有个批复。现在没得到上级任何指示,一走了之,那能行吗?再说,又怎么个走法,总得服得群众口风才行。”
“地委电报只让弄清楚事实,严肃处理报地区,并未说批复之事。明明是把权力交给了县上,我们还等什么呀?”汪彤果断地说。
武权也点头肯定汪彤的说法:“地区是没说报批的事,只说让县上严肃地处理后上报。”
“这不得了,我们立即把县委决定,上报下达不就行了,何必再自找麻烦,自讨苦吃!”汪彤从容地说。
“再接着说……”柳卫东欲下决心。
“只要你书记点个头,下边的事先不说了,一切包在我身上!”汪彤十拿九稳地说。
柳卫东已不再怀疑汪彤的说法,并且高兴地当面夸他“有大将风度”。但还是想听听他的具体做法,方才放心。
汪彤拗不过柳卫东,只好说出他的“秘密”:
“我们来县上没多久,许贵胄就向我要求过,要调地区医院去。说地区医院一位领导说了,什么时候愿意去,只要县上放人,写个公函来就成。我明天就把许贵胄调地区医院的介绍信写好,并亲自送他到地区,顺便迎候北京医疗队的到来,岂不两全齐美!人已经走了,且看县上的人还嚼什么舌头!”
“如果地区
医院,看许贵胄出了事,临时变卦咋办?”武权又问。
“如果那样,也难不住谁,我早想过了,就叫许贵胄直接下山,边休假,边自己联系调动。再说,周书记此刻不正在下边安排下调干部吗,这事还不容易……”汪彤一口气道出了他的“先机”。
“真有你的!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准备好一切手续,后天送许贵胄去地区……你最近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吗,顺便在地区医院作个检查或住院观察一下,同时完成迎接北京医疗队的任务。回来让武权他们做好的犒劳你!”柳卫东一拍脑门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下午,征得柳卫东同意,汪彤还以藏干次仁多吉,在“误战”中勇敢释疑“表现好”为由,调他去茶嘎区帮助区革委会工作。侧面放风说,这是组织培养,准备提拔的步骤。人们当然信以为真,本人自然也无话可说,服从下去就是了。
柳卫东以“巡牧”的名义,把李刚义、谢大军、巴宗等几个骨干赶到乡下去后,乘黎部长去分区开会之机,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名义,随便处理了许贵胄“擅自开枪,致死人命”案。
接着又以“调动”名义,包庇放走肇事人。并以提干作借口,排挤开知情人。人们看大势已去,忍无可忍。一位不愿透露姓名者,写下一首小诗,以记此事真相:
“误战”风声紧,阴谋洗罪名。
公开称调动,暗地放真凶!
第八章 回窜(1)
许贵胄在柳卫东、汪彤、武权的庇护下,顺利地离开了狮泉县。
由于行动迅速,神出鬼没一般,当天早早到达地区,立刻住进了当时算作较好的地区招待所。
许贵胄当晚便引汪彤到地区医院某负责人家见面,当即谈妥调动事宜,第二天,办好接收手续后,并马上安排其休假,三天后许便搭一辆便车下山了,除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卷留在医院外,带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
许贵胄暗自庆幸自己遇上了“好人”,除了向上爬的一次迷梦破灭外,在人生旅途的险路上躲过了一次严重的劫难,终于化险为夷。他还私下欣赏自己的应变能力。与其说这是他有什么本事,还不如说,与他交往的干部中的几个狡滑阴险的政客们的需要。其中的一个,那位政工组长汪彤,此刻正躺在招待所的床铺上,得意地玩味自己阴谋得逞后的滋味呢!
汪彤办妥柳卫东他们计划中的一切事情后,便到地区邮局,给柳卫东发了一份明码电报:
“有关琐事办妥无误,现正坐迊医疗队的莅临。汪彤”
柳卫东接电后,真是欣喜若狂,压在心头上的一块石头总算翻然落地。他高兴之余对武权说:
“汪组长办事,真是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武主任,你们也要学着点!”
没想到黎部长在分区开完会后,顺便到地委政工组走了一趟。从那里看到了以狮泉县县委名义上报的“关于许贵胄问题处理的报告”材料。
黎部长回到县上,放下皮包屁股没挨凳子,就来到政工科长兼县委常委伍风春的房间。刚寒喧了几句话后,就问道:“听说县委把许贵胄放走了?”
“嗯,也可以这样说。”伍风春不急不缓地答道。
“你也同意了?”黎部长追问了一句。
“我同意不同意已无关紧要,柳卫东副书记拟好了结论:‘误战’——态度好,——免于处分。西饶副主任附议,我坚决反对——2﹕1,少数服从多数,我宣布保留意见,离开了会场……”
“柳卫东好大的胆子!他就不害怕地区追究他的责任!”黎部长气愤不过,掏出烟点上猛吸几口,把
打火机摔在床铺上,一屁股坐下来,胸脯还明显地起伏不止。
“县上的事,过去很简单,自从柳卫东、汪彤、武权他们来了以后,越来越复杂。就拿这次县委常委会来说,李刚义先打发下乡去了,当天下午西饶就带小分队回到了县上,他就立马开会,这明显是设圈套,钻空子。乘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否定不了他们的决议,才敢以县委名义,胆大妄为,兜售私货……这是典型的政客手腕!”伍常委一针见血地刺中了问题的要害。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下次县委会上,要重新审议这次所谓的决议,决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黎部长愤愤地说。
“这事还不能急。光我们武装部两个人不行,最多是个2:2,打个平手,还不足以推翻成命。要等一等李刚义副主任再说。听说他们就快回来了,反正也不差这几天。”伍常委稳重地说。
黎部长的气,终于消去了许多,点头称赞道:“好,就这么办!”起身回自己房子去了。
光阴荏苒,转眼一个月过去。柳卫东等人虽然用种种政治手腕,玩弄权柄,制造出一些问题,又掩盖包庇一些问题,常在暗地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但他们从群众中某种情绪,甚至一个特别的眼神也能看出,人们对他们是口服心不服。有些人甚至是口也不服心也不服。只是因为当权者已经搞出既成事实,出于无奈,舆论声才逐渐减少。面上虽如此,但内心深处的反感与怨气,却是日趋增大。从人们的口气与神情中,不难看出柳卫东等人的威信,比刚到县上时大大下降。群众的不信任与失望,使柳卫东、武权等人抬不起头来。狡滑的汪彤则以种种借口滞留地区,以避风头。
苗师傅的缝纫部内,团委女干部郑英和办公室财务室的老姑娘卜桂玉,正在缠着苗师傅为她们制作新衣。
苗师傅的制衣手艺,在这小县上,可以说是手屈一指,实实在在的“一把手”,他从师学艺,科班出身,学的是传统的中式服装。后来随着社会的进步与需要,才转做中山装、青年装等多种式样。但不管做什么式样,苗师傅由于有传统的功底,一看就会,一变就通,总是做一套成一套。
苗师傅犹其会做女装,只要哪位女同志说出个样子或要求,在领、襟、袖某个部位加点花样什么的,他便说:“试试看,做不好也不要埋怨。”然后便精心做起来。待做完之后往那一挂,主人自己还未来取,有时却叫别人拿走了。久而久之苗师傅的制衣手艺便有口皆碑了。
今天,这两位青年女干部,正是要苗师傅按自己的设想来做新衣的。
苗师傅总是来者不拒。但也不是一口答应下来。他总要从头到脚开过一阵玩笑后,才给量尺寸。不管男女一律如此,这种习惯大家接触多了也便习以为常,不但不反感,反倒觉得亲切。
卜桂玉这人向来性子急。前不久因为汪彤的几句污辱性言辞不堪忍受,便往井里跳,这足以看出其性情之烈。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她与丁明光的恋爱也已公开,并因那一闹,竟得到所有人的同情和认可。坏事在瞬间居然变成了好事。因祸得福,这使老姑娘格外开心。
由于思想通了,不管谁再开什么玩笑,卜桂玉也绝不会再做任何傻事,人们说卜桂玉成熟的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两天听说自己的生死恋人丁明光下乡就要回来了,卜桂玉喜出望外。一高兴便拉上团委女干部郑英来到缝纫部,想做件新衣穿上,给丁明光一个惊喜。
苗师傅由于工作性质决定,接触人多,听得事多,时间长了自然老于事故,甚么事都瞒不过他那双眼睛。两个姑娘的到来,苗师傅一见便笑了,明知故问:
“小卜呀,上个月刚做了一套衣服,没过一个月又要做新的,是不是要请我们吃喜糖啦?”
“不吃喜糖,就不做衣服了!郑英不吃喜糖你不是经常给她做衣服吗?”卜桂玉开玩笑也从不让人一句。
郑英在一旁却只是笑笑,并不插话。
苗师傅自有答话:“你怎么知道郑英就不会吃喜糖?说不定会跑在你前边呢……”
郑英觉得苗师傅是要同她开玩笑了,于是便主动地接话说:
“苗师傅一个老同志,只会拿嘴巴同人开心,要拿出实际行动来帮助年青人,才让人信服……”
苗师傅觉得郑英这个女青年既聪明又实在,话说得很得体。不但不继续和她逗着玩,反而增加三分敬意,点头称赞道:“言之有理!”苗师傅又进一步真真假假地说:“我早等你这句话,我是特别喜欢帮助人的,如果你若真有诚意,我会尽力帮助,决不失言!”郑英也不含糊:“果然如此,到时候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你俩说些什么?我咋一点都听不懂!”卜桂玉瞪着两只大眼睛直直地问道。
“你心里成天装的是丁明光,别人的事情,你连一点都不想,你怎么会明白?”苗师傅打趣道。
“我不是苗师傅说的那种不关心人的人,只是郑英与我们不同,不但有文化,而且年青漂亮。政治条件又好,要求自然高些。不像我们这嫁不出去的老丫头,徐娘半老,剜筐就是菜的……”卜桂玉认真地解释着。
“小卜啊,你可别这样说,老丁听了会生气的!”苗师傅好心地纠正她的话。
“他呀,你就是拿棍子打都打不跑他……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不答应他呢。”卜桂玉胸有成竹地说。
“是呀,这正是爱情的力量吗!老丁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以后他也会很专一的。”郑英插话说。
“老丁因前妻感情不专一,才出现过那样一个错误。现在他对我好,主要是认为我性情直爽,对人忠实,才决心追求我的,自从跟我正式谈了之后,他总是循规蹈矩的。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怕你们笑话,拉拉手他都看看我的脸色,不要说别的事。只在近两个月接触多了,感情才更深厚密切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卜桂玉的直爽令大姑娘郑英有些不自在,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苗师傅都有点不好意思。
苗师傅看着郑英这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中等身材,略见丰满的体态,细眉圆眼,平静中常常带着善意的微笑。十个见了九个喜欢的人,至今竟然还没对象,颇不能理解。原以为县上的姑娘们,十有八九地都名花有主了的。即便在山上没有,山下同学、同事人很多,哪个姑娘心中没个目标呢?
方才听了卜桂玉这老姑娘的一番话,才进一步明白,多数年青人接触虽多,但是确定终身伴侣的时候,往往还是很细心的,很严肃的。特别是自身条件好的姑娘,标准自然也要高些。但这样一来,自然要费去很多时间,拖延了婚期。再加上国家晚婚的号召,如今大龄青年逐渐多起来,这大体也是一个原因。想到此,苗师傅笑了笑说:
“郑英同志,听我一言:‘花开当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看来苗师傅很喜欢古诗。这两句似乎是对那些持才傲物、居高临下又有才有为的人来说的,奉劝人实际一些……不适合我的。对你们谢组长或许更合适些。”
听了郑英几句简单平实的答话,苗师傅觉得话说得很实在、得体、恰到好处,又不失一个大龄女青年的身份,心中暗自佩服。
郑英又进一步解释道:“苗师傅,不怕你笑话,老实说,我可能是那种高不成而又低不就的人,所以我也许只能听天由命的。因此,才愿意听老同志和所有朋友们的话,能碰一个什么机会也难说的。”
“不错!郑英,你说的很实在。待人以诚,机会是很多的。我决心帮你试试!”苗师傅慷慨陈辞,主动应承。
话既投机,苗师傅非常高兴。郑英亦满心欢喜溢于言表。低头略加思考,而后清晰地说:“首先让我谢谢你!成与不成我都应感谢你。感谢你的一片热心。让我也聊表寸心,我同学从地区给捎来几颗大白菜,我想用它来包饺子,请你们吃。听说你们谢组长下乡工作组,今天就回到县上,你们两个一起来,我做好了,咱们一起吃……”
诚实的敬意,苗师傅无法拒绝。只有答应:“好!那你先回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