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干的?”黎部长在他的房间里,面对县上的几个头头大发雷霆。
武装部政工科长兼县委常委伍风春严肃地说道:“这件事性质既严重,影响又恶劣!对肇事者一定要从严处理,决不能手软。否则,无法向部队及士兵家属交待”
柳卫东也附合了一句:“理应严肃处理!”
人们在焦急中等待小分队回来,希望早一刻、那怕是早一分钟知道事情的原委。
县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无论新老干部大都感到脸上无光。人们烦躁不安的神情溢于言表,明知没有什么消息,却又乱串房间互相询问着。
每挨过一天,人们的心理压力就像上螺丝一样,紧上一扣,情绪紧张而混乱,尤其是主持县委工作的柳卫东心态更坏。
汪彤、武权、吴魅等人都集聚在柳卫陈的房间里,陪伴着他,颇有一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味道。
夜已深,年龄轻一点的睡意渐浓,汪彤看在眼里,思考了一下后,他对柳卫东说:
“柳书记!夜已深了,让年青人去睡吧,我和武主任留下来,再多陪你一会。”
半睡不睡中的年青人,都知趣地站起来走了,汪彤等最后一个年青人出去后,便轻轻地关上门,看看柳卫东和武权说:“我有些想法,想说说。”
柳卫东只点点头。武权急着叫道:“有话快说!”
汪彤说道:“现在事件已经发生了,不管我们怎样急也是于事无补的。因为既成事实就无法改变!不过,事实虽无法改变,但是善后处理,我们不能不抓紧时间动些脑子,这对于事后的影响,可有很大的作用。”
“你想到了什么,就说得具体一点,好不好?”武权不耐烦地说。
“比如,事件的性质到底如何认定?从上到下都一股声地叫嚷着‘从严处理,’究竟‘严’到什么程度?”
“地区的电报,就是这样要求的吗!”武权争辩道。
“是呀!我还不知道地区电报的说法吗!地区电报不那样写成吗?难道地区希望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吗?不要忘记,这是发生在内部的事件,矛盾当然也应该是人民内部性质的矛盾。既然是内部矛盾,在处理上,是大张旗鼓好呢,还是稳稳当当地在内部解决好——我想还是后者好。可是看现在干部群众的情绪,人还未回来,就叫了。这样下去还得了!”汪彤暂时把话停住,侧目察看着柳卫东的反映。
“挑明说吧,而且再具体一点——究竟怎样才能做到,即在内部能‘稳稳当当’地处理好。”武权气势很足地说。
“要做到‘稳稳当当’在内部处理也不难,这要书记拿出一点魄力才行!”汪彤故意说给柳卫东听。
柳卫东听汪彤向他叫板,忽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问道:“要拿出怎样的魄力才行?难道要我开会公开向群众说:‘你们不要乱说,这样影响不好,人民内部矛盾,要在内部处理……”
“话当然不能由你书记口里先说出来,而要由上边下达才好……”汪彤诡秘地向武权笑笑,转脸又向柳卫东:“需要领导下点决心!事情则由我们下边来办。领导也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错了由我们自己负责就行了。”
武权先站起身来点点头说:“我明白了,”然后拉上汪彤说:“走!到我房里来……”
下午,送电报的时间一到,机要员阮萍果然给柳卫东送来一份地委发来的密报,电文上明白写道:
狮泉县委:
你县民兵在此次策应行动中突发意外事故,归根到底是在内部。因此,在处理中应力避随意舆论,以安定稳妥为好。
抓紧将处理情况上报。
中共阿里地委
×年×月×日
柳卫东眉开眼笑地读完电报,迅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对阮萍说:“麻烦你小阮,叫汪彤同志过来一下。”
“柳书记!你太客气啦,我马上把他给你叫来。”阮萍笑眯眯地出去了。
汪彤正在武权房里说话。见阮萍叫他到柳书记房里去,便对武权说:“走吧!我们一同过去看看头,他还想说什么?”
武权:“你去就行了,如果有事要我做,你汪组长说一句就行了。”
“你这个家伙,咋这么说?咱们都是给领导办事,听书记的。”汪彤此时倒表现的很谦虚。他死活还是把武权拉上一齐来到了柳卫东面前。
这次汪彤没等柳卫东问他,便主动地说开了:
“首先我认为,这件事既然是内部事件,就应该明确为内部处理。不管采取什么方式方法,都应该是以县委为核心,或吸收少数人参加,快刀斩乱麻,很快地告一段落,让它尽早过去。而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天乱哄哄地一片!”
“再说,现在县上人太多了!好像有千军万马!”武权也插了一句。
“是啊,我想说的重要一点,就是这件事。”汪彤与武权想到了一起。
“那也不能把人都赶到乡下去……”柳卫东插话说。
“柳书记!我并没有说要把谁赶下乡去。可在现在的形势下,派人下乡巡牧,加强牧区的生产安全,是既合理又必要的!”汪彤终于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武权“啪”地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站起来叫道:
“这是一个好主意!柳书记,就该这么办。人少了,七嘴八舌没有了,什么事情都好办多了!”
汪彤稳稳地坐在那,微笑着说道:
“就看柳书记的决心喽……”
柳卫东:“我怎么糊涂了!周书记临行前的安排,现在应该派李刚义、谢大军的巡牧工作组出发了。他们应该到刚发生事情的那个地方,邻近的公社去。巡回保护牧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还要注意有没有新的外逃或回窜线索与苗头。年关快要到了,决算分配中的问题,也需要检查和监督。这样一来,内外都可以更放心些。”
汪彤:“这一去,最快也得一个多月时间才能回来。等他们回来,咱们的‘正面教育’也已接近尾声,整顿党组织,健全党的生活制度,也正常展开了……”
“那就最好!”武权得意地把手向桌子上一拍。
柳卫东:“别高兴太早,难做的事情恐怕还多着哪!希望你们以后就像今天一样,多动些脑子。”
第二天早饭一过柳卫东就胸有成竹地来到李刚义副主任的房间,向他说明了当前全县“抓革命,促生产”的形势,说为了稳定县上的革命和生产,必须抓紧、抓好牧区的生产与安全。然后,按照头晚上私下议论的“工作安排”,把下乡巡牧的任务正式下达给李刚义。
李刚义没等他说完,已基本明确了他的意图。没表示任何的异议。而且说:“早想到牧区去转转。作为抓生产的县革委副主任,一共两个人,西饶副主任已经带小分队一起下乡,自己带工作组巡牧或蹲点,把冬春的生产安排、社会治安狠狠地抓上去,这是责无旁贷的。一定很好地完成任务,请县委领导放心!”
柳卫东看到李刚义态度好,在寒冬腊月的高原山里,愿意下乡工作,深受鼓舞。十分高兴地说“此次下乡原定谢大军给你当副组长兼秘书外。其他干部汉、藏、男女队员,由你挑选,挑谁是谁。尽量配备既有下乡经验,能力又强的干部。最好有一名懂得帐目的人参与才好,可以深入检查决算分配情况。总之,一切由你们自定。”
李刚义当天就向谢大军传达了柳卫东副书记,关于下乡巡牧工作的意见。并授权谢大军立即组织工作组,三天后出发。
谢大军虽然自己也没有下过乡,但是由于前一段县上,抓机关民兵训练,认真地练习了骑马,并且成绩还不错,因此,这次谢大军就觉得底气十足,信心倍增。
谢大军虽然性格豪爽,但喜欢动脑,从不蛮干。他深知,学会骑马,并不等于完全学会了下乡。要组织好这次下乡工作也和学骑马一样,先当学生,后当先生。他首先把群众公认的,下乡经验丰富的、半老不少的丁明光叫到自己的房间里,热情地对丁明光说:“老丁,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是工作上的,希望老丁给予大力支持!”
“谢组长不要客气!不要说是工作需要,就是私事,凡我能做的,我都会千方百计地去做!平时工作中谢组长对我帮助很大,就凭咱们这段‘阿里战友’的情谊,论公论私,我都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工作。我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出差、下乡办些具体的事情,我是能够完成任务的。我二十多岁入伍来到阿里,复员后就在县上,一晃十年多了,过去经常下乡,后来在办公室管后勤什么都干过。藏、汉干部我大都合得来,不管什么琐碎的事。我都能顺利地完成!请说吧——是不是想叫我同你一起下乡?”
谢大军哈哈大笑,攥紧拳头,举过头顶说:“我只想向你请教关于下乡方面的事,还不好意思让你这位老阿里同我们一起下去。老丁,你怎么猜到我心里想约你一同去?”
丁明光:“今天吃早饭在食堂,碰到李刚义副主任。他问我过去下过乡没有,我说来阿里十几年,一半以上的时间在乡下。他笑着点点头,说你们正准备下乡去。我说,‘那好,把我也带上’,他说,只要你们谢组长同意,你就去!”
“我真想让你同我们一起去,只要不影响食堂的工作……”谢大军直截了当地说。
“食堂的工作,主食一直以一个汉族一个藏族两个年青人为主。炒菜一般的也都会了。如果弄点好吃的,让薛会计给指点指点就成了。我下去一个月二十天,食堂的事绝不会受什么影响的,这一点尽管请放心!”
“这样就好办了。”谢大军说:“那咱们就再把其他人员定一下,由你推荐,找最棒的一起去……”
“下乡翻译很重要,咱们县早几年有过一位专职翻译,后来调走了,以后再没配上。由中央民院出来的汉族学生,水平高一点的到不了县里。县上一般都是从实践中培养起来的藏干,既完成本职工作,同时又兼任翻译事务。生话用语一般都翻的很好,政治术语专用名词之类,老一点的水平大都没问题。”丁明光对县上藏干的情况都非常了解,他说:“翻译,就由平措和永红担任。专业干部加上农牧上新来的学畜牧的周佩金,和青妇干部巴宗就行了……”
“还有那?”谢大军追问道。
“还有就是整个后勤保障,由我负责来组织。”丁明光主动承担了这项繁琐而沉重的工作。
“不能让你一个人做这件事,还有我和你一起共同来完成它。”谢大军补充说:“出发和撤回,我和你一起干,平时你多操一点心。”
“谢组长,后勤上的事,一点都不用你操心。你给李主任当好助手,写好你的材料就成了。我负责后勤有大家帮忙管理马匹、帐篷……此外有两位藏干参与,不说他们都会抢着去做。我叫他们到办公室联系一下就行了。工作组的生活粮油、炊事用具,我从食堂全部准备好,记好帐,回头一结算就完了。”
谢大军高兴地问道:“全部准备好需要多长时间?”
丁明光掐指算来:“今天人员一定下来,就通知办公室管理员罗布旺堆去牧场赶马,明天上午去,后天上午就能回来。我们其他准备两天足够了,后天中午可以出发!”
谢大军听完马上表态:“一切就这样定了,人员我按你说的几位马上通知到,如有变动,再临时商量,要全部落实下来。人员以外其他一切准备工作,就拜托你了!”
丁明光:“谢组长!请放心。后天保管你准时出发!”
当天下午,谢大军把下乡人员都请到了一起,把与丁明光研究决定下来的各项事宜,在这次准备会上一一宣布。
在会上妇联主任巴宗看到谢大军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的工作,很是佩服。她高兴地夸赞道:
“谢组长,你没下过乡,对下乡工作的安排,非常熟悉,就像一个下过十年乡的老同志一样,你真的不简单!”
谢大军不以为然地答道:
“阿佳啦,你过奖了!这不是我的本事。我是从一位下过十年乡的老同志那里,用一个上午时间学来的,现学现卖的。”
“我知道啦!你的这位老师不是别人,一定是丁明光。他呀,最喜欢下乡。以前,周书记下乡,一定把他带上。他什么都能干。这次李主任点将组成的工作组咱们是兵强马壮,一切工作都会搞好的、文的、武的都有嘛!”
同志们都很有信心地点头微笑着。
副主任李刚义,看到谢大军与丁明光把下乡工作组一下子搞起来了,没用他操一点心,觉得谢大军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能够虚心向干部们学习,团结群众,对工作十分有利,他心里暗自高兴。然后果断地说:“同志们下去抓紧时间认真做好准备,我们既然定下来了,后天中午一定按时出发!”
由于柳卫东、武权他们急于要叫李刚义、谢大军他们尽快下去,当天晚上,办公室就叫管理员出去雇民工、赶马。第二天晚上,民工赶着马就回到了县上。
李刚义听说马匹已经赶来,民工准时到位。丁明光的后勤工作,第二天下午就都办妥。于是与谢大军商定“提前半天,第三天上午出发。”
事有凑巧,就在第三天下午西饶副主任,带着应急小分队,回到了县上。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小分队的队员,在县机关大院外,早早就下了马,迎接他们的县机关的干部,和他们各个握手道别,一般都是“辛苦了!”之类。似乎都没什么恰当的话好说。
迎接的人都替回来的人拉着马,并排走入机关大院。里边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小分队的人被藏干们拉向别人的房子去喝酥油茶。人人心中都存在一个问号:“向霍尔中队解放军战士开枪的到底是谁?”
藏干们平时在机关里,都喜欢学汉语,讲汉语,特别在汉族干部面前。
然而,这个特殊时刻,藏干都嘁嘁喳喳讲自己的藏语,并且表请带点神密。在几个女同胞的悄声细语中,突然一个人冒出了一个清晰的汉语名词——“许贵胄!”原来不同语言中,涉及到专用名词时,比如人名、地名都是直译出来的,“许贵胄!啊——”人们一下都明白了,是医院大夫许贵胄,向解放军开的枪啊!
“许贵胄开枪打死了解放军——这可能吗?”
但事实毕竟是事实。这一消息,瞬间不径而走,很快传遍了县机关大院。
自然早已有人报告了柳卫东。
柳卫东房间里的常客汪彤、武权、吴魅等人都哭丧着脸干坐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窗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走来。
门被突然推开了,是县革委会副主任,这次小分队的队长西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西饶风尘满身,憔悴不堪,最多是喝过两碗酥油茶,还来不及洗把脸,就第一个来向柳卫东汇报:“柳书记!我们出事了!许贵胄不听指挥,擅自开枪,打死了霍尔中队的解放军班长……作为领导,我有重大责任,请县委处分……”西饶说到末一句,几乎哭出声来。眼泪,直围着眼圈转。
柳卫东关怀地拉过西饶的手,亲切地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和蔼地说道:“西饶主任!你先别急,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你有领导责任,但责任不全在你。主要责任在肇事者本人!所以,你不要过分地责备自己。你刚回来,先去好好休息。另外,首先要对小分队的同志们说一下,个人不要在群众中随便乱表态,结论意见,后边要由县委来确定,群众中都要与县委保持完全的一致。在县委还没有作出正式结论前,任何人都不要胡乱议论和猜测。既要对组织负责,也要对个人负责!我将抓紧与许贵胄谈话,同时,再向小分队同志全面了解,希望大家从工作出发,冷静下来,相信县委,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柳卫东的一番话,对西饶副主任是个极大的慰藉。他发自内心地感激眼前这位县委临时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