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出租车开到能看到恭太家的那个胡同拐角处时,小暮从车里看到一辆车型熟悉的轿车从前面的斜坡上朝相反的方向驶去。虽然没有看见恭太在里面坐着,但是他感觉到这是一辆非同寻常的车,因为警察好像没人开这种车,而其他报社已经对恭太不感兴趣了。——小暮相信了自己的直觉,吩咐出租车司机跟踪那辆车。
当前边那辆车驶进青梅街道后,就不可能紧随在后面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不一会儿就看清了对方要过五日市街道。在这期间,小暮发现前面那辆车里的副司机座上有一个少年的小脑袋。
前面那辆车以每小时90公里的速度直行一段时间后,终于在路边停了下来,果然,开车的那个人和一个长得像恭太的小孩从车上下来了。
小暮让司机在前面桥上停下车后,发现那两个人已消失在上水河沿岸的小树林里,他便踉着跑了过去,然后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他看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身影。他喊了一声,”那人好像回头看了一下,接着的一瞬间,只见他将恭太往河堤下一推,就跑了……
小暮将视线从那人逃跑的方向移回到恭太的身上。
“追上了,太好了……”
他激动地喊出声来。然后,他意识到了自己还在拼命地握着少年的手腕。左手腕儿上的强烈的压迫感,突然使恭太清晰地回想起两周以前的那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当自己就要掉进弥漫着淡淡的晨雾的山涧河流里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他。那人的面孔此时清清楚楚地、令人难忘地浮现在眼前。
“不是那个人。”
他突然出人意料地喘着粗气说道。
“什么?”
“凶手不是那天碰到的那个人……”
3
同一时间,和栗警部补坐着部下长谷川刑警驾驶的一辆本单位的中型轿车从小田急线生田车站向南驶去。车子爬上了一条黑暗的斜坡路。
这一片广阔的地带属于川崎市多摩区。近年来,以登户、百合丘等为中心兴建起的住宅新区以惊人的速度扩展开来。但是,正好处于其中央位置的生田一带,其开发速度却稍微慢了点,眼下好像还到处处于平整地基的阶段。和栗俩人现在走的这条路的右侧,还在大规模地开劈着山腰,在山下边筑起”了阶梯状的防护栏;路的左侧则还保留着原始森林。在地势相当高的前方,隐约可见耸立在夜空中的家家户户的有点陈旧的屋脊。
过了这块正平整着地基的地方,长谷川把车靠在公共汽车站牌边停下。站牌下立着几个下班后准备回家的民工的身影。
“在这个高岗的内侧。”
他向草木丛生的坡上指去。
“车子开不进去吧?”
“开是能开进去,就是不太好走。”
和栗稍微考虑了一下。长谷川换了一下挡,然后开车驶进草丛夹缝中的碎石路上。在这条坡度很陡的小道上,到处可见破旧的石墙和小屋之类的建筑物。
“这里真寂静啊!”
“是啊。房东是这一带的地主。他可能估计到还要涨价,就不打算卖掉这里的土地。据说以前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宅第,这座房子只是个偏房。正房因火灾而被烧毁了,只留下这座偏房。房东他们又盖了新房搬走了,而偏房还不算太旧,闲着怪可惜的,就租给了别人。”
“是不是说安宅受房东的委托,才把房子租给笹川雪江的?”
“是的。据说房东叫手(土冢),他与安宅通过搞土地交易已经有十来年的交情了。”
正是长谷川刑警最初从安宅的同行们的背后议论中听到了安宅康信好像在外面有女人了的信息。他很快查出对方是个35岁的寡妇,叫笹川雪江,和一个2岁的女儿租房生活在川崎市的生田。好像她和安宅是在一年前相识的,从安宅帮她租到这套房子开始的。
但是,专案组很快就查明笹川雪江与畑山、中谷两案均无直接关系,因为已经确定她从9月中旬就带着女儿回山口市的娘家了,案发当日她也没有离开山口市。
调查这些情况时,长谷川刑警曾到雪江租的房子这儿看过以及走访了房东的家。
顺着一条草丛夹缝中的碎石路爬上去,不一会儿视野就开阔了。朦胧的月光下,有一片芒草丛,刚才望到的建筑工地上的护栏,也重叠着展现在眼前。在荧光灯闪烁的小田急线对面的小山里,分散着几个灯火通明的新的村庄。
这座房子孤零零地建在一个山岗上,背对着一片高出路面的小竹林。
由于地方阴暗,而且房外又没安电灯,所以若不经长谷川提醒,和栗几乎就没有发现这座房屋。
将车子停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地面上以后,两人来到了院子跟前。
这是一座灰色瓦屋顶的小而整洁的平房。屋子的套窗关闭着,正面的格子门牢牢地锁着,也没有灯光从屋里射出来。
长谷川按了一下门铃。见没人答应,他便对和栗说道:“好像还没从山口市回来呢。”
长谷川30出头,高高的个头,看上去很老实,可干起侦查工作来,却是个很稳妥的人。
“嗯。”和栗朝这座看来无人的房子大致环视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回到了原来的小路上。在与建筑工地方向相反的路下边,坐落着三座稻草苇和!日瓦屋顶的房子。
“房东的家离这里不远吧?”
和栗向从房后转回来的长谷川打听道。
“开车需要五六分钟,因为正位于百合丘车站那边。”
“去看看吧。”
今天到这儿来,事先也没跟房东手(土冢)联系,因此也不知笹川雪江是否已从山口市的娘家回来了。
二人上了车。
“笹川雪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等车子开始沿汽车道下坡时,和栗问道。
“据房东说,若仔细看上去,五官很端正,不过并不算是很有姿色的那一类女人。据说她那因车祸而丧生的丈夫,生前是汽车配件制造公司的职员。不过,好像雪江在她丈夫去世之前就干起了裁缝活儿,确实攒了一笔钱,所以虽说失去了丈夫,但也并没有马上陷入愁吃愁穿的地步。”
“是个女强人吧?”
“好像是吧。”
“假设她与安宅有关系,那么她在金钱方面得到安宅的援助了吗?”
“这个吗,房东说他不太清楚这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安宅手头上是否宽余还说不清楚呢。”
“嗯。”
说到这里,和栗又想起安宅被税务署扣压山林的事来。尽管这样,长谷川经过重新了解,他认为这个女人作为既勤奋又吝啬的安宅的情妇,倒也是挺合适的。
房东手(土冢)千吉的住宅,孤立于住宅新区百合丘这边的一片田野中。这是一座红瓦搭成的歇山式房顶的二层楼房。房子很牢固,可是总有点土气,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乡下地主居住的地方。
8点多钟,两人与手(土冢)千吉面对面地坐在了他家宽敞的会客室里。从客厅里俯视下去,能看到小田急线的铁路线。
手(土冢)50岁上下,瘦长脸,长得倒像个城里人,一说话露出三四颗银牙,有些刺眼。
“笹川夫人还没从娘家回来呢。”,
手(土冢)边察言观色地看着两位刑警,边回答和栗的提问。和栗没有向他谈起事先已经查看过雪江家一事。
“那是九月十几号吧。她预先向我打招呼说要回山口市的老家住上一个来月,听那口气好像是那边给她提了门亲事。”
说完,手(土冢)露着银牙微微地笑了笑。他谈及雪江的情况时很高兴,看样子可能在回娘家之前雪江已如数付清了房租。
“谈起提亲的事情来,传闻曾给笹川夫人帮过忙的安宅先生后来常常到她这里来。笹川夫人没给你谈过这方面的事吗?”
和栗表情严肃地询问道。
“不,并没有……”手(土冢)有点神经质地说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回看了和栗一眼,然后又把视线移向长谷川。
“我记得上一次您也问过这事。但是我与她住的地方离的那么远,只有当她来交房租时才与她见一次面,因此她生活方面的情况我真不知道。——您有什么事情怀疑她或者安宅先生吗?”
“不,只是作为参考来打听一下。”和栗爽快地回答道。“那么,自从九月十几号笹川夫人回娘家探亲之后,那所房子一直关闭着再也没用过吗?”
“当然了。因为笹川夫人说10月底之前要回来,而且家具什么的都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没有人随便打开门进去过吧?”
手(土冢)的上下眼皮又挤在了一起。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听声音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那里有电话吗?”
“没有。”
“钥匙谁拿着呢?”
“她搬来的时候,我给了她一把,我这里还保管着一把,这事先给她打过招呼。”
和栗一时陷入了沉思,他把脸转向放着一个大型装饰碟的装饰橱上。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能否领我们到那间屋子里浏览一下?”
果然不出和栗所料,对方把眉头一皱。
“要搜查住宅吗?”
“不,没那么严重,只是大致看一下里面的情况就行了。”
“可是,如果不征得笹川夫人的同意……”
“这你放心,我们已决定通过山口县警署与之联系,今天晚上将会取得对方的谅解。”
手(土冢)哭丧着脸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烟盒。和栗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以催促他迅速作出回答。由于没带搜查证,所以说起话来就不能太强硬了。尽管这样,他的凝视好像发挥了威力,手(土冢)吸了二三口烟后,心情烦躁地将烟挤压在烟灰碟里,嘴里嘟囔着说:
“那,如果刑警先生说一定要看的话……”
让手(土冢)坐在后排座上后,小车顺着铁路沿线的公路朝雪江家驶去。此时车流高峰期就要过去了,建筑工地一带的公路上显得更加黑暗了。
来到雪江家门前,和栗用手电筒照着格子门,高声催促道:“请打开。”然后绷紧嘴,威严地注视着手(土冢)。
手(土冢)一声不吭地从对襟毛衣的衣兜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插进锁眼里。他打开锁,用力拉开了格子门,看来门不好使了。
在这一瞬间,和栗盼着自己的嗅觉能闻出什么气味来。具体来说,就是想闻一闻这套小房子的空气中是不是融进了某种特殊的腐臭味。
但是……打开门后,并没有闻出什么特别的臭味。也许是房子采光好的缘故吧,虽说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住人了,可连霉味儿也没有闻出来。
手(土冢)首先踏上水泥地板,脱下拖鞋登上二道门的底框,打开了电灯。
铺着一小块地毯的门里面,看上去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和栗集中目光在地板上扫射着。上面确实多少落着一些尘埃,不过,并没有发现明显的脚印和血迹什么的。
和栗和长谷川接着也脱掉了鞋子。
左侧有两个日本式的房间相连着,一个是三个榻榻米的房间,另一个是六个榻榻米的房间。厨房在右侧的最里端,面积实在太小了,也许叫做洗涮间更为合适。大概本来在建造这座房子时,就没打算在这里做饭吧。
手(土冢)把电灯一个个打开,和栗迈进了屋里。两个相连的房间也收拾得整整齐齐。衣柜、儿童衣柜、童床、套着罩的缝纫机等等都靠墙排放着。
里面仍然没有闻到腐臭味和血腥味,倒是隐约散发着好像是烧香后留下的气味。
和栗走进厨房,发现镶着铜边的水池子里干干的。有一只蟑螂从他脚下爬了过去。
他往茶橱里一看,一只烧得很厚的男用茶碗扣在碗碟和儿童餐具之间。和栗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手(土冢)。手(土冢)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开问道:
“就到这里行了吗?”
那口气表露出两种感情:一是为刑警们没有得到什么值得一提的收获而感到高兴,二是蕴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释然感。
“不,还没有完。”
和栗不高兴地回答着,又回到了房间里。
两个房间里都设有壁橱。他首先把手伸向那个大房间的宽壁橱的隔扇。他好像使足了劲儿,一下子就打开了。里面堆积着几套被褥,有点儿潮乎乎的。另一侧摞着几个纸箱子,里面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有一件比较新的男人的浴衣夹在女人的衣服和小孩的衣服中间。
接着长谷川打开了小房间里的壁橱的单向开闭拉门,这里放着卫生纸、急救箱、针线盒等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的,从这里面好像也能反映出雪江的性格。
和栗轻轻叹了口气。
“这套房子里没有放东西的小仓库吗?”
“不可能有那种小仓库,因为这里本来是个偏房。”
手(土冢)立刻回答道,好像是在催促人一样。
和栗又一次慢慢地将视线转到榻榻米上,还剩下天花板上面和地板下没有搜查……可是,林奈津实已经失踪两天半了,假如有什么东西藏在了这个家里,那么应该在什么地方留下有关痕迹。再说白天气温高起来时,应该散发出腐臭味的。
最后,和栗发现了掉在两间房子之间的拉门的槽里的一点小东西,眼睛突然为之一亮。
他拾起来一看,果然是一段折成了三厘米长的香头。
这段绿色的香头与微微散发在房门里的空气中的气味是一致的……
“佛龛设在哪里呢?”
“哎呀!”长谷川歪着头,露出为难的表情。两人又大致环视了一周,可并没有发现佛龛之类的东西。因为据说雪江的丈夫是在一年多前去世的,所以就是不设佛龛,她肯定也会在灵牌前烧香的。因此,即使有新的香头掉在地上也并不奇怪……可是,在已经约一个半月没人居住的这间房子里,为什么仍散发着香的味道呢?
和票将拾起来的香头用卫生纸包起来,装进兜里,默不作声地走出门外。
手(土冢)把灯全部关灭,最后一个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然后将格子门上了锁。
“我不知道你们在搜查什么,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吧?”
和刚才一样,上了车在后排座上落坐后,手(土冢)有点惴惴不安地问道。和栗只简短地回答道:“嗯。”
先把手(土冢)送到了他家附近。望着他弓着腰在田间小道上行走的背影,和栗低声对长谷川说:“返回去。”长谷川开始理解为返回警察署,可马上又觉得那口气里好像还另有意思,便问道:
“是再返回那个家里去吗?”
“对。”
“……?”
当车子好不容易掉过头来之后,和栗开口说道:一我搞不清手(土冢)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做不知道。不过,奈津实失踪之后,那座房子里肯定发生过什么事,不管怎样我都会这样想的。”
和栗极少像今天这样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除非是在对同行的刑警相当信赖的场合。
“不过,就刚才所观察的……”
“嗯,好像看不出那套房子里藏着奈津实的尸体。但是,还是会有点问题的。我想:至少在过去的两天之内,肯定有人出入过那套房子。”
“在那种地方不能希望有行人看见,不过,路下边还有三座房子吧。”
在往雪江家去的半路上有一条狭窄的小岔路,走这条窄路去那边打听一下好像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