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尽管这样,你也没有杀死中谷的动机呀?”
前天在电话里,各务也强调了这一点。
“这就要看林奈津实是不是保持沉默了。不过中谷是杀害畑山的凶手,而我又是证人,并且我又有无论如何也不能出面作证的难言之隐,等等。这些情况只要一公开出去,那么无论什么动机也能凭想象给你捏造出来的。比如说,中谷反过来威胁我,把我带进了旅馆……因为他要对我施暴,我就杀害了他而逃掉了,等等……”
各务好像在内心里也意识到了这一步,他将视线落到一直没端过而渐渐冷却下去的咖啡杯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另一方面,有人看见了我停靠在阳光花园旅馆旁边的路驰车,所以我当然无法证明案发时我不在现场了,如果从林奈津实口中说出了我的名字,那最后……我将如何也……”
麻子语塞了,这是由于她被一种绝望的悲伤哽塞住了喉咙。
各务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在桌子上,那表情看上去比麻子更痛苦。不一会儿,各务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问道:
“于皇,林奈津实就向你要钱,以作为不向警察透露你的名字的交换条件,对吧?”
麻子点了点头。
“多少钱?”
“开始她说要500万日元。”
话一出口,麻子和各务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
“我给她解释说,500万日元说起来容易,不过对于工薪阶层的人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这样看,可能是她在像畑山那样的银行家身边呆过的缘故吧。听她那口气好像500万日元在她眼里算不上什么钱似的……”
“也许是吧。”
“而且我一说什么,她就把我丈夫的头衔给牵扯出来,说什么在共立电化公司总务次长的家庭里……她还胡乱猜测我所以不能作为一个目击者去出面作证是由于我与谁有过幽会,而对方可能是某大公司的总经理等等……”
看到各务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眼神,麻子后悔自己不该照直诉说那么多。
“不过,反正我已给她顶回去了。我说无论如何今、明两天也交不出500万百元。后来,她说若是这样的话就妥协到300万日元……”
“她那么着急要吗?”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说刑警每天都涌到她的公寓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警察找什么别的借口把她带去审问的话,她不能保证自己再继续以没关系而装不知道。不过,她到底还是看出了我的反应,很快就判断出自己所提的要求有些过分。于是就决定再等我一周,希望我在23日即星期三之前准备好300万日元交给她。她还说她早已办好了护照,这期间准备一下机票。总之,她打算暂且先逃向美国。因为警方也不能追她追到美国,所以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放心了……”
“哦……”
各务慢慢地将手伸向盛满浅茶色晶体砂糖的小罐,朝两人的杯子里各加了一匙子糖。他聚精会神地思索着,目光一直盯着手指尖儿,眼眶里冒出了热气。
“不过……这是刚才跟你谈话时我才意识到的:现在还不能断言只有林奈津实一人知道中谷和我之间的这种微妙的关系。假如杀死中谷的凶手事前企图利用中谷把我叫到阳光花园旅馆的机会行凶,而把罪责转嫁到我身上的话,那么该凶手当然也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尽多大努力封住了林奈津实的口,到时候,凶手一旦被逮捕后……”
“不,还不一定是这样呢。”
想不到各务突然大声地打断了麻子的话。
“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那个打电话的人就是中谷。不,就算打电话的人是中谷,凶手利用了这个机会,那么,凶手也许只知道中谷把一个人叫出来了,而不知道具体叫的是哪一个人。所以你现在就担心凶手被捕之后马上就会说出你的名字,这也绝望得太早了。”
“是……不过,即使按林奈津实的要求把钱付给她,她真的会去美国吗?人们都说敲诈者决不会一次就满足的,尝到甜头后会反复要求下去的……”
各务没有回答她的话,将杯子端到唇边,低声嘟囔道:“300万日元呀!”他把头转向窗外,目光变得忧虑起来,他在反复考虑张罗钱的门路。
但是,麻子在内心里也痛苦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各务是一个地方上的国立大学的副教授,又赡养着上了年纪的双亲,对于他来说这决不是件容易办得到的事情。
“我想倒不如主动去警察那里出面作证算了,将畑山凶杀案以来的经过实事求是地说出来,若是还被怀疑的话,到时候再说。”
麻子苦笑着流露出一种不负责任的表情,这是各务从来没见过的。各务带着冷静的口气问道:
“昨天晚上报纸登出来的分析报告你读过了吗?”
“……”
“从这一次的P大学的调查报告来看,共立电化处于明显不利的境地啊!”
“啊!……”
事到如今麻子似乎才感到心里猛然被针扎了一下。那个报道她的确也读过了,从丈夫口里也零零碎碎地听到过一些。可是,由于一直被自己的心事所缠绕着,现在被各务这么一问,她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受群马县卫生部门的委托,5月份各务率领的教研室对E市工厂周围的地下水进行了分析,并提交了分析报告,其结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判定为“合成公害”。受害者联络协议会对此不服,就单独委托在这方面有权威的东京的某个私立P大学再次对地下水和土壤进行了分析,其结果于昨天早晨公布了,断定责任基本上该由共立电化一家来承担。
“可是我们曾下过结论的。一是由于除了环乙胺之外还从地下水里化验出了三氯乙烯和Mo等同样对植物和人体有害的药品;二是由于环类物质在土壤中分解得非常迅速,所以不能简单地断定环类物质是唯一的致害物质。……”
各务脸上浮现出平时常有的沉思的表情,沉着地接着说:
“P大学的意见是:土壤里测出的三氯乙烯的含量不多,环类物质的含量也不算太多。不过,环类物质的分解、衰减的速度比其它的药品要快好几倍,就是以此倒过来推算的话,当农作物或人体受到损害时,可以认为已经有相当数量的环类物质蓄积在土壤中了。公害发生后不久,共立电化就停止了历来的那种将废液流失到土壤里的做法,而特制了一个焚烧处理的装置,后来几乎没有环类物质再流进土壤中去了。尽管如此,现在仍能测出这么多的环类物质来,这就说明长期以来这类物质的蓄积量有多大了!”
麻子静静地点了点头。报纸上的报道不算太详细,昨天深夜丈夫回到家里极其兴奋而又偏颇地谈了谈有关情况,她没能很好地领会,现在经各务一解释,她基本上理解了。
“而且,可能是因为这次的公害是以共立电化公司的成套设备的操作失误为契机爆发性地扩散开来的,所以他们很重视这一点,从而把环类物质作为决定性的因素来判断的吧。——的确,一般来说,无论是对植物还是人体,药物中毒是由数量和时间的蓄积而造成的。所以,该药品的分解速度也就成了重大的决定性的依据。例如,DDT的半衰期是10年,而环类物质却快得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是DDT在日本被禁止生产之后,被视为有害性与之相同的环类物质为什么还被允许生产的原因。但是,另一方面,根据放置药品的环境因素不同,其分解速度也是大不一样的。在分析这方面的问题时,按照不同的解释,就会得出相当不同的结果。”
各务慢慢地含了“口杯子里的咖啡。
“这么说,两个大学的意见最终正好是对立的了。”
比起学术上的问题来,麻子还是更关心丈夫和各务之间的位置关系。
“可以这么说吧。因此,这一次的报、对受害者协议会来说,应该是如愿以偿了。他们拿着这个报告,就能向共立电化公司请求巨额的赔偿费了吧!”
“那么公司一方会是什么态度呢?”
“当然会以最初的合成公害的理论作为盾牌予以反击。正因为受害的范围广,所以索赔额也就会很高,而对于将来这也是个有影响的问题。因此公司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妥协。不仅如此,假如今后继续出现农作物受害,甚至危及到人体的话……目前只是一部分人主诉得了皮炎,诊察结果也没一致起来。可是,无论怎么说,这是急性中毒的症状,根据环类物质对人体构成的长期性的危害,将会进一步地确定其具有‘催畸形性’。以前美国的粮食组织曾禁止生产环类产品的糖精,这也是出于它能促进染色体的分裂而产生畸形儿的缘故。现在在正常的工厂周围,已经出现了像章鱼腿那样底部分岔的萝卜啦,不抱团儿的卷心菜啦等畸形蔬菜。如果把这种情况也作个坏的设想,那么,因为植物换代较快,所以其畸形情况就发生了,这不得不让我们认为这就是同样的受害情况出现在人体上的先兆。——就是说,当这种情况再深刻发展下去,并且确定其主要原因是来自共立电化的废液的时候,也许就会根据县知事的命令,工厂将陷入停产关闭的境地吧,哪怕只是一时性的……”
更何况公司最近为了防止公害又进行了设备投资,如果事态发展到最坏的地步,那么,生产总额的60%以上靠群马工厂来支撑的共立电化公司,岂不就濒临倒闭的危机了吗?麻子隐隐约约地对未来做着黯淡的预测。
“哎,现在还无法预料今后事态将如何发展。不过,因为P大学的报告对受害者一方有利,所以共立电化公司将不得不重视我的见解,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吧。”
这句话自然而然地暗示了桂木谦介和各务彻夫之间的微妙的关系。
但是,麻子不由得认为,事态的趋势正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朝着对桂木不幸的方向倾斜下去。不,倒不如说,这就是丈夫近来的表情在麻子心中折射出来的预感。
“近来我丈夫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这种预感不由得随着叹息声一块儿流露了出来。
“在P大学的报告内容还未正式公布之前,我丈夫等人好像就大体预料到了。可能就是这种原因吧,我丈夫每天夜里回家后的那种可怕的表情……正因为我丈夫为该厂尽了力,是事实上的负责人,所以如果出现一点差错,那就事与愿违了。随着纠纷的发展,他会不会在公司内也陷入困难的境地呢?因为公司里好像关系也很复杂。而且,他还说当时到地方上说去就去了,在那个地方招募工人的年代,那些居民如此地欢迎他们,并且从中得到了各种有形无形的利益,最近却突然改变了态度,变得如此冷漠无情,这也大令人忍无可忍了……”
“是啊……站在桂木先生的立场上来想这种变化恐怕最能令人感到痛心了吧。周围的居民中也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共立电化公司的工厂里工作,随着近年来人们对公害问题认识的不断提高,那一带也不例外。即使直接在里面工作的人本身保持沉默,其孩子们及其他人则会堂堂正正地加入反公害的队伍中去的。”
来自居民的压力和公司内的困难……不过,最能把桂木逼进绝望的焦虑,甚至使他陷入无从发泄的苦闷中去的,还不是他对在工厂付出的10年心血产生的根本性的怀疑吗?
假如该工厂是造成公害的重大的元凶,且在这次纠纷中败北从而危及到公司的前途的话……自己这10年的努力到底是干了些什么呢?这哪里有什么成果,岂不是罪恶深重的徒劳吗?
也只有现在,麻子才痛心地读懂了许久不曾心心相印地生活在一起的丈夫的内心世界。这是因为:当她再回首自己一心跟随丈夫生活过的10个年头时,她感到沉积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寂寞、空虚的心情在根本上与此没有什么两样。
“的确,这一周来,我丈夫尤其显得不正常了,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可是,他有时又像发烧的病人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每当这时候我总觉得我的心被他看透了似的……”
“现在如果我们俩惊慌失措,那就最危险了。”
因为又有一对男女登上了楼梯,坐在了后面的座位上,所以各务压低了声音。他换了一种叮咛的语气接着说:
“我想为了桂木先生,当然也为了我自己,现在仍要绝对防止我们俩的私人关系公开出去。我们教研室提交的报告在结果上比P大学的报告对公司一方有好处。所以,如果打官司的话,共立电化公司将会以本教研室的报告为依据与对方据理力争。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这关键时刻不能招致意想不到的误解。我觉得因为我们的事而影响了重大的事情的发展趋势,那才真的非常可怕呢……”
的确就是这么回事,这一点麻子也能理解。事到如今她才不由得认识到自己在这条漆黑的小胡同里走了多深。一阵绝望的感觉向她袭来,她几乎晕倒。
看到麻子脸颊上淌着泪水,各务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一边尽量带着轻松的语气问道:
“究竟林奈津实说何时,又是怎样把钱交给她呢?”
“她说希望我在这一周之内——最迟在23日星期三之前交给她。她要我把钱一凑齐就给她往公寓里打电话。她威胁我说如果不与她联系的话,第二天就把我的名字告诉刑警。”
“打完电话,然后呢?”
“她到我家来取。她说与其在容易惹人耳目的外面碰头,不如自己甩掉尾巴来这里更有把握……”
“噢。”各务点了点头。
“总之,也只好接受她的勒索了。当然眼睁睁地被她把钱拿走怪窝心的,不过,无论如何也要严守住这一秘密,最起码也要守到这次公害纠纷的结果出来为止呀。”
各务在最后这句有分量的话里好像表达了他对两人前途的坚定信心,使麻子突然觉得好像有两只温暖的大手撑住了自己的肩膀。是的,如果不首先摆脱掉目前这个困难,恐怕就别指望有什么将来吧。
“不过,到星期三为止加上今天一共才有五天呀。这期间要凑够300万日元——我也反复地考虑过了,要说我能自由支配的钱,不怕你笑话,至多才四五十万日元左右……”
麻子家里没有孩子,所以多少也有些积蓄。可是,桂木这个人在金钱上不大在乎,从建厂时起他就动不动地为部下不惜开支,所以与他的年龄和地位相比其资产相应地少得多。现在住在石神井的这套房子是公司提供的住宅,他没有其它的房地产。而且,前年他父亲去世后,他的大部分储蓄被他母亲和一个当寡妇的妹妹拿去在藤泽购买房子了,剩下的钱几乎都存在公司内部的银行里。基于这种情况,麻子手头上只有自己长期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零星。存款而已。
各务微笑着说:
“我也尽量地凑凑看,不过能否凑够300万日元却没有把握……”
自接受了林奈津实的敲诈条件后,麻子横下心来决定不给各务增加经济上的负担。虽说事情发生在与他幽会后回家的路上,可作为一切故事发端的芜藏寺旁边的那件小事是自己一个人经历的。麻子本来自暴自弃地下了决心:如果拿出自己所凑的钱还不能令林奈津实满意的话,自己就在她向警察汇报之前先去出面作证。经各务再次解释、说服后,她也就无力反驳了。
“如果因钱数不够,林奈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