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一直有个习俗,就是村里人无论家里办丧事还是办喜事,整个村子都会出动,无论男女老少,举家出力出物。
还有无论丧事还是喜事,一办就是几天,整村人又热闹又开心,前前后后忙个不停。
哎,我也不明白,喜事热闹还说得过去,但丧事却也这般隆重,又为哪般。
活着没有好好孝敬的,死了瞎哭扮孝顺又算个什么。
还是那句话,许多人活着多半时候冷清,死了反而热闹,人人知道。各方人情体现关怀,流露真情。
当然,这跟当时的社会劳力合作有重大关系,大家有事相互帮助,这是应该的。
村里现在有个长辈过世,爸爸妈妈不用人通知,自动上门去帮忙,我跟随在后,看看什么时机可以和这家人提提土地爷爷的见意。
这冬爷爷家离我家不算远,其实是隔山相望,两山中间穿过一大片田陇,他家住在那矮了我家山坡一截的山顶上。
那个小山坡上人工砍伐了很多树木,视野算是宽敞开阔,不时有成片的屋子从山林里冒出屋角,中间穿插着许多的山路,旁边不远还会有一大片光脊的菜坡。
爸爸妈妈脚步匆匆的翻过田陇,爬上山坡,来到山顶处隐没在山林里的一幢土砖屋前。
这屋子中规中矩,堂屋左右各连一厢房,厢房紧挨着各一间侧房,其中一间侧房较新,可能是后来加上去的,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也不知这家人平时都在忙什么,屋子外围看起来十分凌乱,柴草随意堆在屋前屋后。
屋前地坪没有休整,许多碎沙碎石散落在黄泥地面上,长了些许杂草野枝。
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到处跑来跑去,几只白色小猪懒懒地“嗯嗯”声趴在屋角一侧拱着泥土。
此刻堂屋里正有三个人七手八脚的搭建什么,左边厢房里传来一阵很轻的人语声。
我随爸妈安静的走了进去。
第67章 死人还魂(7)()
爸妈和堂屋里几个正忙活的邻居叔伯打了声招呼,径直朝厢房走进去。
厢房内,几个人也正安静的忙进忙出。
一进门,就见摆设简单阴暗而有些潮湿的屋内,木制围杆床上正摆着冬爷爷的遗体,旁边放着米碗,里面插着三根点燃的长香,屋内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汗味,霉味,还有草药味。
奇怪,闻不到尸体**的味道,他不是昨天傍晚就落气了吗,我又缩了缩鼻子,房间里确实没有。
冬爷爷直挺挺的身躯上,正盖着红色绣纹裹黑边的寿被,底端露出对黑色寿鞋。
房间里若隐若现的,散发着一层人在殆尽后身上弥漫出的能量雾气。
这种雾气会停留在逝者身边好几天才能消散,这是人身上的灵气,也称魂。/
但这股雾气会随着逝者自己生前最后的意愿,或者凝聚化成在生时的模样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徘徊走动,又或者直接散尽,一去不回头。
不过,普通人看不见这些,而且正常死的和枉死的人,是不一样的能量形态,我先不解释。
冬爷爷的遗孀,五十来岁的冬娭毑正一手伏在床边。她满头银发特别悚目,此刻头无力地搭在手臂上面,另一只手麻木地随着身子的轻轻抽泣不时摆动一两下。
旁边坐着一位乡邻老娭毑,低首搭着眼皮神情悲泣,时不时俯身上前拍拍冬娭毑大腿,安慰一两句。
冬爷爷30多岁的大儿子长发,头裹白皓帽(解释下:就是一条白巾裹在头围,我们那里习俗,人死后,亲属都要裹,不是亲属,根据辈分裹),正跪在床侧,垂着双手一直低着头,不动不语。
其他几个乡邻,有的在帮着整理逝者生前的衣物拿去烧,有的在给进门的邻居倒茶,有的给进门的男人递烟,有的在旁边看着一脸凝重,默不作声。
妈妈见一个邻居婶婶正在搬一堆木头去烧柴火,就连忙过去帮忙。
爸爸也不闲着,去堂屋里帮那几个叔伯搭木架。
不见冬爷爷的其他三个儿子,我回首四处找去没有踪影,还真是不想见到昨天抢我书的王八蛋。
“啊,都管来了。”
“来了。”
随着一问一答,几个人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人同时回首看去。
“哎,冬娭毑,你要节哀顺变,莫伤着自己的身子,你老人家自己身体要紧啊。”
被人称为都管的是我们村的村长,个子不高,身材清瘦。他能说会道,每次谁家有喜事丧事,都是请他出来主持整个局面,所以人称都管先生。
都管先生一进门,就接过一位乡邻递来的烟,在手背上点了点,挨到另一位乡邻正点燃着递过来的火柴上,猛吸一口吐了出来,看着屋内的人叹了口气。
我看着他不停吞去吐雾,直呛得我猛咳几下。
“细妹子,你来哒。”他侧过头看着我。
我看着被一层烟云裹着的精光闪闪的眼睛,点了点头。
“伢崽,去外边玩,这里脏。”他朝我一甩手,示意我出去。
我眨巴下被烟雾熏得快睁不开的眼睛,几个蹦跳出了房间。
“咦,她来了,快走开点。”迎面几个正进屋的小孩子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似的,离得远远的,朝一边蹦去。
我朝他们扮了个鬼脸,悻悻地去找妈妈。
第68章 死人还魂(8)()
妈妈正蹲在灶房里对着灶口吹火,脸上汗涔涔。
“妈妈,他们会派谁去看坟地啊?”我凑过去帮着吹火,有心又似无心地问了一句。
“你问这个干吗?”妈妈边用火钳去捣动吹燃的柴火,边回答我。
“哦,我就是好奇吗。”我蹲着嗫嚅道。
“那要问都管。”妈妈瞟了眼我,继续添柴火。
“那个,今天一大早就见他老三长飞去请樊家坡的风水佬看坟山。”正端着空茶壶进门的一位婶婶接话道。
“啊,这么快?”妈妈惊讶的看着那婶婶。
因为按照常理,这人过世后首先是请都管先生到家主持一切事宜,而现在天空太阳才算出了个头,一大早就找人去看坟山,所以妈妈惊讶,我也很惊讶。
那婶婶侧着身子瞟了眼内屋里的人,走近几步小小声地说道:“你不知道啊,昨晚为了凑钱安葬这事,几兄弟就吵了架,差点没打起来,”
她那瘦削的脸上带着气愤不平,将沾了茶水的手在花布衣服上使劲擦了擦,又抬头看了眼屋子外的天,用手摸了把额头的汗,盯着妈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再说,这天实在太热了,尸体不能久放。”
妈妈也伸手擦了把汗,站起身向屋子外走去。
我跟在妈妈屁股后面,顾不得头上的汗珠子,篡着五根手指紧掰着,心里直想到:谁去看坟山了咧?可别不是真去了西坡吧,那我该怎么办好!
“细妹,你过来。”妈妈走到开阔的地坪边,抬起头看着天空,一手叉腰一手用袖子抚额头。
太阳光此刻已经开始抚射大地,可是树木枝叶没有一点动静,天空中没有一丝风,今天又是一个毒辣天。
我靠近妈妈,她蹲下身子将一只手的长袖在我额头轻轻抚了几下,帮我擦去被火烤出的汗珠。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妈妈那熟悉的气息,最喜欢妈妈帮我擦汗,系鞋带,整理衣服和书包这些动作了。
每次看着妈妈那满头浓密的黑发,和那温和秀美的脸盘,还有那贴近我呼出的暖暖鼻吸,心里就觉得十分温馨。
妈妈停下动作,拉起我紧握的拳头掰开来,语重心长地说道:“细妹,妈妈希望你这两天,乖乖地在妈妈身边呆着,别到处乱跑,天一黑我就会带你回家,妈妈要在这里帮帮忙,不管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管,好吗?”
我点了点头,看着妈妈那满是担心的黑眸子,突然觉得,还是有必要把土地爷爷交给我的嘱咐告诉她,不能老是隐瞒有秘密。
于是我俯身在妈妈耳边,悄悄地告诉了她土地爷爷对我交代的事情。
“啊!”妈妈轻呼一声,惊诧地看着我。
我定定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帮帮我。
她侧头盯着屋子里进进出出越来越多的人,神色凝重地站了起身朝内屋走去。
我没有跟过去,一屁股坐在地坪边的禾堆边盯着妈妈的身影。
妈妈似乎是去找人,一会儿见到都管先生从里面出来,她立马迎上去拉着他到一边,悄悄地说了会话。
那都管先生原本平静的脸盘,眉毛越来越皱,嘴巴越长越开,先是惊讶地看着妈妈,而后又别过头来寻到我的身影,惊讶地看着我。
我折了根枯禾苗塞进嘴里啃了几下,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都管先生,我知道妈妈肯定是讲了土地爷爷的嘱咐,我希望都管先生会改变这家人的想法。
都管先生看了我一会,对妈妈说了一句话就侧身走进了里面,妈妈回头看了眼我,也转身朝灶房走去。
哎,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但是有妈妈去找都管先生说,肯定好过我一个小娃娃跑去拉着都管先生说这事强。
我心里继续七上八下。
第69章 死人还魂(9)()
晌午过后不久,堂屋的灵堂和这屋前的大布棚,逐渐在众乡邻七手八脚的帮助下搭建了起来。芟壬恢泵锩ν夥愿乐谌俗鍪拢谒闹富酉拢惺虑榫挥行虻亟凶拧?
“细妹,你回家帮爸爸拿几个手电筒来。”爸爸突然出现,对着正傻坐一旁边胡思乱想的我喊道。
“哦。”我应了声,连忙起身朝家里走去。
“细妹子,细妹子。”
刚走到家里山脚下,少年的声音突然不知从哪时传了出来。
我好奇的四周找去,却不见身影。
“我在这里,傻妞。”
只见一个轻飘飘的身影突然从眼前的树上跳了下来。
随着他的动作,一串风带动着空气飘荡在我的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我开心地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平板电子书”
问这话,那是因为他平时都是在山顶,很少来山脚。
“我在这等你。”他轻蹵那整齐无杂毛的倒八字浓眉,似乎等了我好久不耐烦似的。
“额?”我好奇地盯着他。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就想拉起我的手走。
我愣了愣神,缩回手想起妈妈的嘱咐。我为难地说道:“我现在要帮爸爸拿点东西,我现在不能跟你去。”
“为什么?”少年诧异地看着我,也许,我还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我我,就是我们村昨晚有个爷爷过世,爸爸妈妈都在那头帮忙,我也在帮忙,正准备回家拿点东西送给过去咧。”我不好意思低头嗫嚅道。
“哦,是这样,那算了,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他悻悻地拍了拍手掌,抚了下衣服上的皱褶,一闪身朝树上飞纵去,他的动作惊起一只小鸟扑扑跳。
“哎,记得,过两天来找我啊。”我想起爸爸妈妈还要见他咧,我得约好他,到时得开口跟他说说。
盯着树林半响,没有任何回应。
哎,我轻轻叹了口气,心里一阵郁闷。
从家里翻出仅有的三个手电筒,我直奔冬爷爷家去,跟着正从各家搬来台台凳凳的大队伍后面进了灵堂。
灵堂内此刻有年长的老先生正伏案在写对联和挂联,有小伙叔伯正在擦桌椅,有姑娘堂客正在不停端茶递水。
小孩子们在旁边三五结群戏耍玩乐,每个人都在忙得腾腾转,就是不见爸爸身影。
一口漆黑棺材此刻已经搬进了灵堂,半掩着没有合棺,正摆放在堂屋右侧墙边,棺头摆上了一幅黑白大相框,前面放着一只小香坛,里面燃上了一对大红烛,几枝焚香。
旁边放着焚纸桶,地上一地红色鞭炮灰,空气中浓郁的火药味混杂着各色味,五味杂陈。
只是还没有见道士来挂画起锣,听人群中的声音说,葬礼就在后天早上举行。
那么,此刻应该有人已经去掘墓地了。
我连忙跑去找妈妈。
妈妈依然在厨房帮忙,此刻多了几个婶娘和叔伯,在宰鸡宰鸭,切菜剁肉。
我跑过去,傍着正在用大盘水洗菜的妈妈,看了眼周围边聊边忙的人群,细声细气地问道:“妈妈,怎么样?”
妈妈抬起头,甩了把手上的水,用袖子擦去脸上似雨水的汗珠,吸了下鼻子,凑近我的脸说道:“说了,不在西坡,在他们对门山坡,你爸爸正去帮忙掘墓地。”
“哦!”我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事办起来还这么顺利。
“细妹,妈妈今晚要晚点回,你等下和奶奶一起早点回去吧?”妈妈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道。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回。”
“那好吧,记住今晚别乱说话,坐一边等着,妈妈会有些忙。”妈妈仍是担心地看着我,她虽然知道我就算是看到冬爷爷鬼魂,那也应该没有什么好怕的,老人病逝是不难看的,但我不明白她担心什么。
第70章 死人还魂(10)()
在我们村,村民家里平时都不会有大鱼大肉,但如果有喜事或丧事,抱着各种心态的乡邻都会很乐意上门帮忙,这些平时吃不上的丰盛饭菜可以吃上好几餐,主人家好酒好烟好茶不停招待着,直到酒席散尽。
乡邻们也都会趁这几天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干活、吃饭、聊天、八卦、嬉戏、玩乐。
而某些乡邻在这种时候,会在主人家空着的房间里设上好几桌子牌,让人白天黑夜的玩个不停,一来图热闹,二来可以帮主人家守夜,三来也是个聚众赌博的好时机。经常有人在这种时候输到光屁股回家和老婆吵架。
最可怜的是主人家,除了心痛逝者,周旋各方关系,在这个时候还要面对财力、人力物力的烦恼。
这热闹的习俗,也不知从何时起一辈辈传承下来,从来没有人想去改变,一直到如今变本加厉,拼场面、拼烟火、拼热闹,说白了就是等着烧钱的大事。敲磺娜思遥馐焙蚩隙u擞尬蘩幔挂钋钗铩?
哎!
黄花一梦家财散尽,生时清寡死时沸腾。
所以说吗,很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也带不去。
我呆愣愣地看着所有人。
当然,仍有一个人也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所有人。
他就是那天在田地里帮着一起抢我图书的那个平头矮个男孩。
为什么叫他男孩,因为他比其他两人看上去小很多,应该只有十四五岁,也不知为什么和流三混在一起,我不怎么认识他,只听那流三他们称他夏冬瓜,他确实像个矮冬瓜。
他从今天中午进门到现在,一直默默坐在我这禾堆边,不言不语,穷发愣。
我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眼睛都懒得瞄他一眼。我只是觉得奇怪,他应该不是来帮忙的,但也不见他搭理谁,一直就这么死气沉沉地挨在我隔壁。
还有,他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萦绕,很奇特的香,不知是什么。
入夜的时候,道长们来了。
一老一中一少。
他们三个人像三代同堂,走在人群里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只是入灵堂,穿上道袍,挂上道家大幅神画,敲锣打鼓念经文后,这时候他们才像个道人。
他们只是民间专门给逝者念咒颂经,送死者入阴间的不入道门的世俗人。
他们有许多像平常人一样,种田耕山聚妻生子,闲时会向家中作了一辈子道事的长者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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