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子里的大部分窗口,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座凉亭。不久,一定会有某一个人来吧?
如果不然,他对人性的了解便不足,而他的主要前提便下得不正确。
他等待着……在他头顶上,一只蜘蛛守在它织好的网里,等着苍蝇自投罗网。
先来的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她面红过耳,心烦气躁,而且有点语无伦次。
“噢,潘达礼尔先生……我记不得你的另一个名字,”她说。“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不得不来跟你谈谈……我真的感到必须来。我的意思是,在可怜的里奥太太今天早上出事之后……我心想雪安太太说的相当对……不是巧合,当然也不是中风……如同提莫西太太所暗示的,因为我父亲就中过风,脸上表情相当不一样,而且不管怎么说,医生明明说是脑震荡!”
她停顿下来,吸了一口气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波洛。
“是的,”波洛温和地鼓励她说下去。“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吧?”
“如同我所说的,我不喜欢这样做……因为她对我那么好。她替我安排在提莫西太太家做事等等。她人真的很好。所以我才感到这么为难,忘恩负义。她甚至把蓝斯贵尼特太太的麝香鼠皮外套送给我,真的非常好看,而且很合身,因为毛多一点并没有关系。而且我要把石榴石胸针还她时她连听都不听……”
“你是在说,”波洛温和地说,“班克斯太太?”
“是的,你知道……”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搓弄着手指。她抬起头来突然咽下一口气说:
“你知道,我听到!”
“你的意思是你碰巧旁听到一些谈话……”
“不,”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如女英雄一般果断地摇遥头。“我宁可实话实说。告诉你比较不那么为难,因为你不是英国人。”
赫邱里·波洛了解她并没有什么恶意。
“你的意思是对外国人来说,偷听人家讲话,偷拆人家的信件,偷看人家随手放着的信件,是稀松平常的事?”
“噢,我从没偷拆别人的信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以震惊的口吻说。“不是这样,不过那天我那天是听到了……理查·亚伯尼瑟先生去见他妹妹的那一天。你知道,我对他那么多年了突然去见她感到好奇。而且我的确怀疑为什么……而且……而且……你知道当你没有多少私生活或多少朋友时,你是会变得有兴趣……我是说,当你跟别人住在一起时。”
“很自然的事,”波洛说。
“不错,我确是认为自然……虽然,当然啦,这不太应该。但是我做了!而且我听到他说的话!”
“你听到亚伯尼瑟先生告诉蓝斯贵尼特太太的话?”
“是的。他好像是说……‘跟提莫西谈是没有用的。什么事他都嗤之以鼻,根本不听你的。但是我想要把它告诉你,柯娜。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而且虽然你一向喜欢装作天真无知,其实你很有见识,因此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听不太清楚蓝斯贵尼特太太说什么,但是我听到她说‘警察’……然后亚伯尼瑟先生笑得相当大声,说,‘我不能这样做。不能对我的亲侄女这样。’然后我不得不跑到厨房去,因为有东西滚冒出来了,当我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时,亚伯尼瑟先生正在说,‘即使我不得好死,我也不想找警察,能避免就尽量避免。你了解的,不是吗,我的好女孩?不过,不用担心。现在既然我知道了,我会采取所有可能的预防措施。’然后,他接着说他立下了新遗嘱,她,柯娜会没事的。然后他说她跟她先生在一起很快乐,还有他过去真是看错了。”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停顿了下来。
波洛说:“我明白……我明白……”
“可是我从不想说……告诉别人。我不认为蓝斯贵尼特太太会要我说……可是现在……在里奥太太今天早上受到攻击之后……而你又那么平静地说那是巧合。噢,潘达礼尔先生,那并不是巧合!”
波洛微微一笑。他说:
“不,不是巧合……谢谢你来见我,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你很有必要来见我。”
他费了不少工夫打发掉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而且他急需摆脱她,因为他希望别人再来。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才刚一走,葛瑞格·班克斯就大步迈过草坪,匆忙走进凉亭。他的脸色苍白,前额贴着几颗汗珠。他的眼神格外激动。
“好不容易!”他说。“我还以为那个笨女人永远不走了。你今天早上说的全错了,你完全错了。理查·亚伯尼瑟是被人杀害的。我杀了他。”
赫邱里·波洛让他的眼光在这位激动的年轻人身上上下流动。他没有惊讶的表情。
“原来你杀了他,是吗?怎么杀的?”
葛瑞格·班克斯微微一笑。
“在我来说不难。你当然知道这一点。我有十几二十种不同的药可以派上用场。至于要怎么下手就需要多花点脑筋,不过最后我想出了一个妙方。美妙的是我当时并不需要在现场附近。”
“聪明,”波洛说。
“是的。”葛瑞格·班克斯谦虚地低下头。他似乎感到高兴。“是的……我的确认为是聪明的办法。”
波洛感兴趣地问:
“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为了会留给你太太的钱?”
“不,不,当然不是。”葛瑞格突然气血沸腾。“我不是个吃软饭死要钱的人。我不是为了钱才娶苏珊!”
“不是吗,班克斯先生?”
“那是他认为的,”葛瑞格突然恶毒地说。“理查·亚伯尼瑟!他喜欢苏珊,他欣赏她,他以她为荣,亚伯尼瑟血统的榜样!但是他认为她屈身下嫁……他认为我不好……他轻视我!我知道我的英语腔调不纯正……我的衣着不得体。他是个势利鬼……令人恶心的势利鬼!”
“我倒不认为,”波洛温和地说。“就我所听说的,理查·亚伯尼瑟并不势利。”
“他势利,他势利,”年轻人几近于歇斯底里地说。“他一点都瞧不起我。他嘲笑我……表面上装得很客气,其实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
“有可能。”
“那样对待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以前就尝过苦头了!有个女人常去配药。她对我粗鲁无礼。你知不知道我对她怎么样?”
“知道,”波洛说。
葛瑞格吓了一跳。
“原来你知道那件事?”
“是的。”
“她差一点死掉。”他满意地说。“这显示出我不是那种人家随便可以轻视的人!理查·亚伯尼瑟轻视我……结果他怎么了?他命都没有了。”
“非常成功的谋杀,”波洛语气沉重地恭贺他说。
他又说:
“但是为什么要对我……招供?”
“因为你说你已经调查完毕了!你说他不是被谋杀的。我得让你知道你并不像你自己认为的那样聪明……而且……而且……”
“是的,”波洛说,“而且什么?”
葛瑞格突然瘫坐在长条椅上。他的脸色改变,突然带有失神昏迷的迹象。
“那是错的……邪恶的……我必须受到惩罚……我必须回到那里……回到惩罚之地……去赎罪!忏悔!报应!”
他的脸现在布满心醉神迷之色。波洛好奇地审视了他一会儿。
然后他问:
“你急于离开你太太到什么程度?”
葛瑞格脸色兀自一变。
“苏珊?苏珊好极了……好极了!”
“是的。苏珊是好极了。这是一大负担。苏珊太爱你了。这也是一项负担吧?”
葛瑞格直视着前方。然后有点像是个生气的小孩子,说:
“为什么她不能不管我?”
他跳了起来。
“她现在来了……走到草坪上了。我要走了。但是,你会告诉她我所告诉你的吧?告诉她我已经到警察局去了。去自首。”
苏珊气急败坏地走进来。
“葛瑞格呢?他刚刚在这里!我看到他。”
“不错。”波洛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他来告诉我毒死理查·亚伯尼瑟的人是他……”
“真是一派胡言!我希望,你不会相信他吧?”
“为什么我不该相信他?”
“理查伯伯死时他根本连这附近的地区都没来过!”
“也许是没有。柯娜·蓝斯贵尼特死时他在什么地方?”
“在伦敦。我们两个都在。”
赫邱里·波洛摇遥头。
“不,不,这样说是不管用的。比方说,你,那天开车出去,整个下午到不在。我想我知道你去什么地方。你到里契特·圣玛丽去了。”
“我没做这种事!”
波洛微微一笑。
“我在这里遇见你,太太,如同我所说的,并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在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侦查庭之后,你在“金武士”饭店的车库。你在那里跟一个技师讲话,而在你身旁是一部坐着一个外国老绅士的车子。你没注意到他,但是他注意到了你。”
“我不懂你的意思。那天可是举行侦查庭的日子。”
“啊,但是记得那技师对你说的话吧!他问你是不是死者的亲戚,而你说你是她的侄女。”
“他是该死的家伙。他们都是该死的家伙。”
“而他接下去说的是,‘啊,我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他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太太?一定是在里契特·圣玛丽,因为在他脑海里,他觉得见过你是因为你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侄女。他在她的别墅附近见过你?什么时候?这是一件值得一查的事,不是吗?而调查的结果是你在那里……在里契特·圣玛丽……在柯娜·蓝斯贵尼特死亡的那天下午。你把车停在同一个采石场上,跟侦查庭那天一样。车子被看到了。车号也被记下来了。到了这个时候毛顿督察知道车主是谁了。”
苏珊凝视着他。她的呼吸有点急促,但是她并没显示出不安的样子。
“你在胡言乱言,波洛先生。而且你害我忘了来这里要说……我想单独跟你在一起……”
“向我坦白说出凶手是你而不是你先生?”
“不,当然不是这样。你以为我是什么傻瓜?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葛瑞格那天根本没有离开伦敦。”
“既然你自己出去了,这是你不可能知道的事。为什么你到里契特·圣玛丽去,班克斯太太?”
苏珊深吸一口气。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柯娜在葬礼说的话令我担心。我一直在想着她的话。最后我决定开车去见她,问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葛瑞格认为那是个笨主意,所以我没告诉他我要去什么地方。我大约三点到达那里,敲门拉铃,但是没有人应门,因此我以为她一定出去了或是出远门。就是这样。我没有绕到别墅后面去,要是我去了,我可能就看到窗子破了,我只是回到伦敦,一点都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劲。”
波洛一脸不信。他说:
“为什么你先生要自承罪状?”
“因为他……”苏珊欲言又止。波洛紧紧追问下去。
“你正要说‘因为他是疯子’……开玩笑地说……但是这个玩笑太接近事实了,不是吗?”
“葛瑞格没事。他没事,他没事。”
“我了解他的一些过去的事,”波洛说。“他在你认识他之前曾在福迪克精神医院待了几个月。”
“并没有医生证明他是精神病患者。他是自愿的病人。”
“这是事实。我同意,他不能归类为疯子。但是他确确实实心理不平衡。他有一种‘惩罚情结’……我怀疑,是从幼年时代开始。”
苏珊急忙说:
“你不了解,波洛先生。葛瑞格一直没有机会。这也就是我急需理查伯伯的钱的原因。理查伯伯太讲求实际了,他无法了解。我知道葛瑞格必须为自己建立起身价。他必须感到自己是有头有脸的人……而不只是一个供人差遣的药剂师助理。如今一切都会改观了。他将拥有自己的实验室。他能调出他自己的配方。”
“是的,是的……你会给他土地,让他生根发芽……因为你爱他。太爱他了,不只是为了安定、幸福。但是你不能给一个人他无能消受的东西。到头来,他仍旧是他自己不相当的那个人……”
“什么人?”
“苏珊的丈夫。”
“你太无情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只要跟葛瑞格·班克斯有关的,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想要你伯父的钱……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丈夫。你有多急着要他的钱?”
苏珊气得转身冲出凉亭。
“我想,”麦克·雪安轻描淡写地说,“顺路来跟你道别。”
他微笑着,令人陶醉的微笑。
波洛知道这个人的魅力。
他默默地端详麦克·雪安一阵子。他感到好像全屋子里的人,他对这个人的了解最少,因为麦克·雪安只表现出他想要表现出的一面。
“你太太,”波洛搭讪地说,“是位很不平凡的女人。”
麦克扬起眉头。
“你这样认为?她很可爱,我同意。但是头脑并不太出众,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她从不想表现得太聪明,”波洛说。“但是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他叹了一口气。“这一点很少人能做到。”
“啊!”麦克再度露出微笑。“你是指那张孔雀石桌的事?”
“也许,”波洛停顿一下,然后又说:“还有桌上的东西。”
“你是说,那些蜡花?”
“那些蜡花。”
麦克皱起眉头。
“我不太了解你,波洛先生。然而,”他的脸上再度亮起微笑。“我说不出我有多感谢你让我们都脱离了灾厄。不用说其他的,光是让人怀疑我们之中有一个涉嫌谋害可怜的老理查舅舅,就是件令人难受的事。”
“当你跟他见面时,他在你眼中就是这样?”波洛询问说。“可怜的老理查舅舅?”
“当然他那时一点也没有老的样子,而且……”
“而且各方面官能都很正常……”
“噢,是的。”
“而且事实上,相当精明?”
“也许。”
“精于判断人。”
脸上微笑依旧。
“这一点你不能指望我同意,波洛先生,他对我不中意。”
“他认为你是不忠实的类型,也许吧?”波洛试探说。
麦克笑了出来。
“多陈腐的观念!”
“不过却是事实,不是吗?”
“我怀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波洛十指交叉。
“都调查过了,你知道。”他低声说。
“你调查过了?”
“不只是我。”
麦克·雪安的眼光像探照灯似的快速扫过他的脸。波洛注意到他的反应很快。麦克·雪安绝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警方感兴趣?”
“他们一直就不满意,你知道,把柯娜·蓝斯贵尼特的遇害看作是偶发事件。”
“而他们对我进行调查?”
波洛绷着脸说:
“他们对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亲戚在她遇害那天的行踪感兴趣。”
“那就麻烦了,”麦克以迷人、亲密但却悲伤的态度说。
“是吧,雪安先生?”
“比你所想像的还麻烦!你知道,我告诉罗莎蒙那天我跟一个叫奥斯卡。路易士的吃午饭。”
“而事实上你并没有?”
“是的。事实上我开车去见一个叫苏瑞儿·凡顿的女人……相当出名的一个女演员。我在她上一出戏里跟她在一起。有点棘手,我知道……因为虽然警方没有问题,但是罗莎蒙那一关就不太好过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