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喝什么。我很抱歉,如果我吓到了你。”
“哦,你知道你是吓到了我,有一点。我实在很傻。我通常都不会紧张的。事实上。我告诉那个律师说我不会紧张,而且我不怕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真的不是神经质的人。只是……也许只是因为侦查庭和……正想着事情,不过我整个上午都神经线绷得紧紧的。就在大概半个钟头前门铃响了而我几乎没有办法去开门……这真是傻到了极点,再说这种时候凶手也不会回来……再说为什么他要回到这里?……而且事实上是一个修女,来为孤儿募捐--我松了一大口气,所以给了她两先令。虽然我不是罗马天主教徒,但是我相信这位穷人的姐妹真的是在做好事。请务必坐下来,班……班……”
“班克斯。”
“对了,当然,班克斯太太。你坐火车来的?”
“不,开车来的。这里的巷道这么窄我开过头一点才找到一处旧采石场把车子开进去。”
“这条巷子是非常窄,不过也几乎没有车子来过这里,这是条有点冷清的巷道。”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完最后一句,身子有点颤抖起来。
苏珊·班克斯正在观看着室内。
“可怜的老柯娜姑妈,”她说。“她把她所有的都留给我,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安惠所先生告诉过我。我预料你会为这些家具感到高兴。你刚结婚不久,我知道,而如今添购家具是很花钱的事。蓝斯贵尼特太太有一些非常好的货色。”
苏珊不表同意。柯娜对古董的品味很差。屋子里所有的都是一些介于“现代”和“假艺术”的货色。
“我不想要这里的任何一样家具,”她说。“我自己已经有了,你知道。我想把它们拍卖掉。除非……有没有任何一件你喜欢的?我乐于……”
她停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点也不感到难堪。她微微一笑。
“真的,你真是太好了,班克斯太太……是的,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很感激。不过实际上,你知道,我自己也有了。我把它们贮藏起来以备万一……有一天……我需要用到。还有一些我父亲留下来的画。我曾经有过一家小茶馆,你知道……不过后来战争来了……非常倒霉。不过我并没把所有的东西都转卖掉,因为我的确希望有一天能再度拥有自己小小的一个家,所以我把最好的东西和我父亲的一些画还有一些我们老家的遗宝一起贮藏起来。不过我会非常喜欢,如果你真的不介意的话,那张亲爱的蓝斯贵尼特太太的小茶几,这么漂亮的小东西,我们常坐在它旁边喝茶。”
苏珊有点战栗地看着一张绿色、绘有紫色大铁线莲的小桌子,很快地说她乐于送给她。
“非常感谢你,班克斯太太。我真有点贪心。我已经得到了她那些漂亮的写生画,你知道,还有一个可爱的石榴石胸针,不过我觉得也许我应该把那个胸针还给你。”
“不用,不用,真的。”
“你要看看她所有的东西?侦查庭完后,也许吧?”
“我想我会留在这里一两天,看看她的东西,清理一下。”
“你是说,睡在这里?”
“是的。有困难吗?”
“噢没有,班克斯太太,当然是没有。我会在我的床上铺上新床单,我可以睡在这长沙发上没问题。”
“可是,不是有柯娜姑妈的房间吗?我可以睡在她房里。”
“你……你不忌讳?”
“你是说因为她是在那里被谋杀的?噢不,我不忌讳。我非常大胆,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房间已经……我是说……已经没问题了吧?”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了解这个问题。
“噢是的,班克斯太太。所有的毯子都已经送去洗衣店而且潘特太太和我把整个房间都彻底清洗过了。而且还多的是毯子。不过你自己上来看看吧。”
她带路上楼,苏珊跟着她。
柯娜·蓝斯贵尼特死去的房里清爽干净,而且奇怪的是一点都没有罪恶的气息。就像客厅一样,里面都是些“现代”和精心绘制的家具,显示出柯娜愉悦却缺乏审美的个性。壁炉架上挂着一幅胸部丰满的少妇正要入浴的油画。
苏珊看得有点心惊,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
“那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先生画的。楼下餐厅里还有很多他的画。”
“真是可怕。”
“哦,我自己也不太喜欢那种风格的画……不过蓝斯贵尼特太太深深以她先生为画家而感到骄傲,而且认为他的作品没受到激赏是很可悲的事。”
“柯娜姑妈自己的画在什么地方?”
“在我房里。你想看一看?”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骄傲地展示她的珍藏。
苏珊表示她的意见说,柯娜姑妈好像对海边风光特别有好感。
“噢是的。你知道,她和蓝斯贵尼特先生在布列丹尼的一个小渔村里住了好几年。小渔船一向都很入画,不是吗?”
“显然是,”苏珊喃喃说道。她想,柯娜·蓝斯贵尼特这些描绘入微、色彩鲜艳的写生画可以做成一系列的风景卡。这些画让人产生怀疑,怀疑实际上可能就是照风景卡画下来的。
但是她冒险说出这个观感时,却引来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愤慨:“蓝斯贵尼特太太一向都是即景写生!事实上有一次她还曾经苦苦守候着,为的是捕捉阳光的味道,好让正确的光线呈现在画面上。”
“蓝斯贵尼特太太是位真正的画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带着谴责意味说。
她看了看腕表,苏珊很快地说:
“对了,我们该出发去参加侦查庭了。路远吗?要不要我去开车过来?”
走路只要五分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向她保证。因此她们一起步行过去。坐火车来的安惠所先生遇见她们,陪她们一起走进村公所。
好像有大量的陌生人出席,侦查庭并不耸人听闻。死者身分证词。医学检验报告。没有挣扎的迹象。死者受到攻击时可能正在麻醉状态中,在不知不觉中死去。死亡的时间不可能在四点三十分之后。最接近的估计是介于两点和四点三十分之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出庭作证发现尸体。一位巡官和毛顿督察各自出庭作证。验尸官作了简明的报告。“被某人或某些人谋杀”,陪审团对这个判决没有异议。
侦查庭结束。她们走回阳光里。几架摄像机咔喳作响。安惠所先生护送苏珊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走进“金武士”饭店,他预订了一个隐秘的午餐房间。
“恐怕不会是太好的午餐,”他抱歉说。
不过午餐也并不怎么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有点鼻酸,喃喃地说“太可怕了”,但是马上又轻松了起来,在安惠所先生坚持之下,喝了一杯雪利酒,然后胃口大开地吃起爱尔兰炖肉。安惠所先生对苏珊说: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苏珊,要不然我们就可以一道。”
“我知道我说过我不出庭。不过那样一来就没有任何家人出庭了。我打过电话给乔治,可是他说他很忙不可能来,而罗莎蒙要试演,提莫西伯伯当然更不可能,他是个废人。所以我只好来了。”
“你先生没跟你一起来?”
“葛瑞格不得不到那累人的店里去。”
苏珊看到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吃惊的眼神,说:“我先生在一家药房工作。”
一个从事零售工作的先生似乎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印象中聪明的苏珊不怎么相配,不过她勇敢地说:
“噢是的,就像济慈(注:英国名诗人)。”
“葛瑞格不是诗人,”苏珊说。
她又说:
“我们未来有很好的计划……一幢双并的建筑……化妆品和美容院,还有特别处方实验室。”
“那就好多了,”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赞同地说。“就好像伊丽莎白·阿登她其实是个女爵,我听说是这样……还是海伦娜·鲁宾斯坦?不管是谁,”她和善地又说,“一家药房绝不像普普通通的商店……比如说布料店,或杂货店。”
“你开过一家茶馆,你说过,不是吗?”
“是的,我是开过,”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容光焕发。她从没觉得“柳屋”所做的生意跟一般的商店意味相同。在她心目中,开一家茶馆是上流的行业。她开始向苏珊诉说她的“柳屋”。
以前已经听过的安惠所先生让心思转向其他的事上。苏珊向他说过两次话都没有回答,他急忙向她道歉。
“原谅我,亲爱的,老实说,我正在想你伯伯提莫西。我有点担心。”
“担心提莫西伯伯?我才不会。我不相信他真的有什么毛病。他只不过是患了臆想症。”
“是的……是的,你也许对。我坦白说我担心的不是他的身体健康。是提莫西太太。显然她不小心从楼梯摔下来,摔断了脚踝。她躺在床上不能动,而你伯伯的情况糟透了。”
“因为他这下不得不换过来照顾她?这对他很有好处,”苏珊说。
“是的……是的,也许吧。可是你可怜的婶婶真的能得到照顾吗?这真是个问题。家里一个仆人都没有。”
“生活对老年人来说真是苦不堪言,”苏珊说。“他们住在一幢乔治王时代的领主宅邸里,不是吗?”
安惠所先生点点头。
他们有点机警地走出“金武士”饭店,不过记者似乎都已散开离去。
有几个记者躺在别墅门口等苏珊。在安惠所先生的护送之下,她说了几句必要而无关痛痒的话。然后她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走进门去,而安惠所先生回到“金武士”饭店,他已订了一个房间。葬礼将在第二天举行。
“我的车子还停在采石场里,”苏珊说。“我忘了。我等一下开到村子里去。”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焦急地说:
“可不要太晚。你不会天黑才出去吧?”
苏珊看看她,笑了起来。
“你不会认为凶手还在这附近吧?”
“不……不,我想是不会。”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脸尴尬。
“她心里正是这样想的,”苏珊心想,“真是有趣!”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走向厨房。
“我相信你会喜欢提早喝下午茶。大概再半个钟头怎么样,班克斯太太?”
苏珊认为三点半就喝下午茶是太过分了,不过她能体会出“一杯好茶”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为恢复紧张而出的点子,而且她也有她自己乐于取悦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理由,因此她说:
“随你意吧,纪尔克莉斯特小姐。”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高高兴兴的在厨房里忙着,苏珊走进客厅。她坐不到几分钟,门铃响起,伴随着一阵非常规律的“咚咚”声。
苏珊走到大厅,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出现在厨房门口,身上穿着一件围兜,双手粘满面粉在上面擦着。
“天啊,你想会是谁?”
“又是记者,我想,”苏珊说。
“哎呀,真是烦人,班克斯太太。”
“噢,没关系,我去应付。”
“我正要做些圆饼下茶。”
苏珊走到门前,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不安地踌躇着。苏珊怀疑她是否认为一个拿着手斧的男人正等在门外。
然而,访客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绅士,苏珊打开门时他举起帽子,朝他微微一笑,就像伯叔辈的人一样,说:
“我想你就是班克斯太太?”
“是的。”
“我叫顾斯瑞……亚历山大·顾斯瑞,我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朋友……多年的老朋友,你,我想,是她的侄女,以前的苏珊·亚伯尼瑟小姐?”
“不错。”
“那么既然我们彼此已经知道对方是谁,我可以进去了吧?”
“当然。”
顾斯瑞先生仔细地在踏板上擦擦鞋底,走进门,脱下大衣,跟帽子一起放在一只橡木箱上,随着苏珊走入客厅。
“这是个哀伤的时候,”顾瑞斯先生说,对他来说,哀伤似乎显得不自然,他的习惯是微笑。“是的,非常哀伤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附近,我觉得至少我可以出席侦查庭……当然还有葬礼。可怜的柯娜……可怜的傻柯娜。她刚结婚不久我就认识她了,我亲爱的班克斯太太。一个很有精神的女孩……而且对艺术非常认真……对皮尔瑞·蓝斯贵尼特也是一样……我是说,把他看作是个画家。综合来说,他待她还不坏。他误入歧途,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是的,他误入歧途……不过幸好柯娜把这看作是艺术家气质的一部分。他是个艺术家因此得以不朽!事实上,我不敢确定她不会更进一步认为他永垂不朽因此他一定是个艺术家!可怜的柯娜,一点都没有艺术感……尽管我得说,她在其他方面,感性很够……是的,令人惊讶的感性。”
“好像每一个人都这样说,”苏珊说。“我并不真的了解她。”
“是的,是的,她跟家人断绝往来,因为他们不欣赏她的宝贝皮尔瑞。她不是个漂亮的女孩……不过她有某种特质。她是个好相处的人!你从不知道她接下去会说什么,而且你决不知道她的天真无知是真的或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她总是惹我们大笑。永恒的孩子……我们一向都觉得她是这样。而且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皮尔瑞死后我偶尔来看她)她还是让我感到惊异的是个十足的小孩子。”
苏珊抽出一根烟递给他,但是这位老绅士摇摇头。
“不,谢谢你,亲爱的,我不抽烟。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来?老实告诉你,我觉得有点良心不安,我答应柯娜几个星期以前来看她。通常我是一年来看她一次,然而最近她养成了在本地拍卖场买画的嗜好,要我来看一些她买的画。我的职业是艺术评论,你知道。当然柯娜大部分买进来的都是一些拙劣品,不过大体来说,这不失为一项不太坏的投机。在这些乡下拍卖场上出售的画几乎不值一文钱,光是画框就不只值你付出的那一点钱。当然任何一个重要的拍卖会都有行家在场,你不可能买到杰作。不过,就在几天前,一张邱伊普的小号油画在一次农庄拍卖会上被以几镑的价钱卖出去。这幅画的来历很有意思。有一人家把它送给了一个在他家忠实地服务了好几年的老护士……他们不知道它的价值。老护士把它送给了一个耕田的甥儿,他喜欢画中的那匹马可是嫌它太脏!是的,是的,这种事有时候是会发生,而柯娜自信对画很有眼光。当然事实上她并没有。要我来看一幅她去年买的雷姆布兰特的画。一幅雷姆布兰特的画!甚至算不得是幅好翻版!不过她是瞎猫碰到死老鼠,买过一幅很好的巴陀若济的版画……可惜受潮了。我替她卖到了三十磅,当然这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她写信兴高采烈的告诉我说她买到了一幅意大利复兴前的作品,我答应过她我会过来看看。”
“就是那边那一幅吧,我猜想,”苏珊指着他背后的一面墙说。
顾斯瑞先生站起来,戴上一付眼镜,走过去看那一幅画。
“可怜的柯娜,”他终于说。
“还有很多,”苏珊说。
顾斯瑞随意地巡视一下满怀希望的蓝斯贵尼特太太的珍藏,偶尔啧啧作声,偶尔叹气。最后他拿下眼镜。
“灰尘,”他说,“是种奇妙的东西,班克斯太太!它可以为糟透了的伪画蒙上一层古雅的浪漫的气息。恐怕那幅巴陀若济的版画纯粹是碰运气买到的。可怜的柯娜。然而这为她的生活增添了一份乐趣,我真的很庆幸没有揭穿她的妄想。”
“餐厅里还有一些画,”苏珊说,“不过我想都是一些她先生的作品。”
顾斯瑞先生有点发抖,举起手来直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