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视了一阵,都有些唏嘘。
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好!津国公的法庭好样的,我山东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法庭?”
众人看了看叫嚷的茶客,没有人说话。
读报人一抖报纸,又念道:“《富家翁绝望身后事,法庭为子嗣保住家业》”
“天津陶器商人赵分亭,经营‘赵记陶器店’三十六年,买卖遍及天津。赵记陶器用料扎实做工精细,质量上乘百姓们十分喜欢,是天津有名的商货,商品甚至远销京畿。赵分亭积累分店二十一间财货几千两,老死前十分担心自己死后被奸人瓜分产业,担心两个儿子无法继承家产,只能逼迫两个儿子考取功名。二个儿子苦读十多年,却始终没能考上秀才。”
“赵分亭绝望中离开人世,头七还没过,他的两个儿子立即迎来了抢夺家产的亲友,几日间就被霸占了十六间商铺,‘赵记陶器店’顿时瓦解。然而这时津国公法庭已经声名在外,赵家两个儿子把强盗们告上法庭,最后大获全胜。”
“赵家的家业最后全部夺回,赵家子孙得以继续雇佣伙计经营家传的‘赵记陶器店’。”
听到这里,茶馆里的茶客们都大声叫好起来。赵记陶器是天津有名的商货,济南的一些百姓都听说过。赵记陶器店这样的老买卖得到传承,受益的不止是赵家两个儿子,更是天津的百姓。
一个商人打扮的老人颤颤悠悠站了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说道:“若是津国公的法庭保护私产,我姜见申第一个支持津国公把法庭开到山东来!”
众人对视了一眼,暗道这可是济南城有名的绸缎商人姜见申。如今商贾们也开始支持津国公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清官()
八月初二,山东济南府齐东县县衙内,齐东县的缙绅名士济济一堂,坐满了县衙二堂。
这些齐东县的大人物聚在一起,是商量如何抵挡“津国公法庭”。
如今山东只剩下《山东日报》一份报纸,李植可以轻松左右全省的舆论。这一段时间山东日报大肆宣传天津“津国公法庭”的好处,登载了无数“津国公法庭”的案例,详细阐述了天津在有法庭之前和之后的大变样,阐述了天津百姓从公正平等的社会秩序中得到的巨大实惠。
如今山东听报的百姓越来越多。到茶馆里听个报只花一两文钱,市民和农民都能承担得起。《三王日报》被捣毁后,《山东日报》的听众数量更是有了一次可观的增加。如今山东日报的影响力,可谓是深入山东的每一个角落。
《山东日报》如此受欢迎,又全力宣传“津国公法庭”,山东百姓们已经越来越期待“津国公法庭”的到来。《山东日报》趁热打铁,把“津国公法庭”在山东的安排都登了出来:
法庭在山东将每县设一个地方法庭,每府设一个中级法庭,在济南设一个高级法庭。山东日报介绍:如果在低等级法庭打完官司后觉得冤枉,还可以向上级法庭提出申诉,让上级法庭投入更多人力物力调查,给出更权威的宣判。
听报的百姓们一听到这架势,就知道这样的制度保证了个别法官无法徇私舞弊,就更明白津国公法庭的公平公正了,期待法庭开张的心情就更迫切。
地毯轰炸式的舆论宣传加上确实造福百姓的法庭制度,让津国公法庭的魅力摧枯拉朽。在不少州县,已经有被豪强欺压的百姓在偷偷搜集证据,就等津国公法庭入山东后去申冤了。
对于山东的文官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噩耗。
李贼不但要控制山东的舆论,还要争夺地方主官的司法权。如果地方主官没有了判定官司的权力,百姓一有纠纷就到津国公法庭上诉,以后谁还拿地方主官放在眼里?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李植兵强马壮,刚在济南砍了一百多办报文人,对抗李植实在有些凶险。山东的地方官们虽然愤怒,却是集体沉默。
在这万马齐暗的时候,齐东县县令王思永决定站出来。
王思永这个知县素有清廉的美名,做事严格遵守礼法素来仁义,不贪钱不好色,被山东士人称贤。王思永觉得李植抓不到自己什么把柄,别的地方官怕被《山东日报》抓把柄搞臭,王思永却一点不怕。
齐东县的县衙二堂里,王思永扫视了一眼缙绅名士们,抚须说道:“这次本令召集各位来,是要讨论《山东日报》所说的法庭一事。”
王思永话音未落,左首一个身穿潞绸圆领,头发花白的老叟猛地一柱拐杖,大声说道:“即便是县尊大人不找我们,我们也是要找县尊大人的。李植一个天津提督,凭什么到山东来办法庭?他一个津国公,难道还要管我山东的事?他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法度?”
他又柱了一下拐杖,说道:“李植想做的不是一个法庭,而是想把山东变成第二个天津。今日办报,明日法庭,后日就要对我们的免税田地收田赋了。李植加诸天津的那一套东西,恐怕要全部搬到山东来。”
说话的老叟是山前乡的韩举人,也是齐东县有名的人物,素有威望。在座的缙绅们听到韩举人说到田赋二字,都是脸上一沉。李植控制舆论,抢夺司法,这都可以忍。但如果李植最终要在山东向士绅收税,就无法忍了。
看天津的那些士绅被收取田赋后下场多惨?原先富庶繁华的家族,瞬间收入暴减人丁离散。极端一点的情况下,一些妻室子孙多的士绅不但再养不起下人,甚至一家人吃饱饭都成问题。
钱的问题如果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命的问题了。
一个中年缙绅跳了出来,大声说道:“李植以为在济南杀一百多人就能吓住我山东的士人,却不知道我齐鲁大地的士人都不是软骨头。如果李植敢在齐东县设置法庭,我就是被李植抄三族也要带家丁把法庭砸了。”
另一个秀才拱手说道:“就是血溅李贼的法庭,我也不会坐视李贼吞并山东。我要让天子知道,李贼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两人的话,引起其他缙绅的叫好声。
不过在座的其他缙绅虽然叫好,倒是没有这两个人这么激动。世人皆知李植的蛮横嗜杀,齐东县的几个秀才地主就算被李植杀了也激不起多大的风浪,是无法阻止李植把法庭开到山东来的。
如果李植大开杀戒吓住了其他士绅,反而要坏事。
众人齐齐看向了知县王思永。
王思永虽然只是一个县令,却是山东有名的清廉知县,即便是山东巡抚看到王思永,都要礼让他几分。在山东,王思永在百姓中口碑极好,他在山东两个县当了十几年知县,铁面无私的美名广传。山东的乡老民妇,哪个不知道齐东县有个王清官?
如果王思永站出来反对李贼,李贼或许还有所忌惮。
王思永见众人都看向了自己,点了点头,说道:“我把诸位召集而来,正是要宣布老夫的决定。老夫在山东有些名声,各地的官员士绅都给老夫一点薄面。老夫既然得了大家的礼遇,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就绝不会沉默。”
“李植一个津国公,有什么道理把手伸到山东来?老夫已经决定要带头反对李贼的法庭。老夫不日就会书信通知山东各地的官员士绅,要以个人名义号召整个山东的士绅站起来对抗李贼的法庭。如果法庭开到齐东县来,老夫就拿着自己的拐杖冲进去和李贼的爪牙拼命!”
“世人都说老夫是个清官。老夫要让世人看清楚,李植是怎么对待老夫这个清官的。”
“如果李植杀了老夫,老夫就是为了山东的百姓死的!山东的百姓会看清楚李贼的面目,看清楚《山东日报》的谎言。山东的士绅到时候齐声呐喊,和百姓一起把李贼的法庭砸个粉碎。只要事情闹大了,天子也会明白李贼的祸国殃民,一定会调大军来讨伐李贼。”
第五百一十三章 欺世盗名()
李植听着密卫大使韩金信的汇报,皱紧了眉头。
这个齐东县的知县王思永让李植感觉有些棘手。此人不贪钱财不好女色,恪守儒家礼法。虽然他是士绅出身,但在百姓和士绅有官司时候素来不偏袒士绅,秉公执法。不仅如此,此人对百姓实行仁政,虽然他也对有功名的士绅优免田赋,但另一方面,对于无力上缴田赋的小农,他也从来不逼迫。不少赤贫百姓拖欠田赋几年不交,他也不罚。
王思永这样为政,收取的田赋自然较少。但是他却从藩王的庄田上搞出不少银子出来。山东的藩王庄田由地方官员管理,只有一部分交给藩王,大部分都被地方官拿去用了。王思永在这笔银子上死死把住,不让手下任意侵吞,而是作为田赋上缴。
这样一来,每年下来王思永也能勉强完成朝廷征收田赋的下限,虽然吏部考核起来总是评价较低,但也不至于因此丢官。王思永进士出身干了几十年,始终做个七品县令,脾气却是丝毫不改。
王思永这样做官,当地的百姓自然称颂,山东的百姓称其为大清官。他在山东做官十几年,声名妇孺皆知。
这样的人带头反对李植的法庭,影响力是很大的。
钟峰见李植为难,大声说道:“师长,什么人不是一条命?我带兵去把他砍了。”
李兴啐道:“钟峰你动动脑子,如今的世道这样的清官多难得?在百姓心中地位多高?你去把他砍了,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到时候士绅们一煽动,发生民变都有可能。”
钟峰笑道:“民变就民变,镇压便是了。”
李兴说道:“大哥的官位是天津提督,我们往山东渗透,在朝堂上是说不过去的。平稳交接就算了,若是激起大规模民变,天子说不定会派兵来讨伐我们。到时候我们两万人打十几万边军,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钟峰笑道:“迟早是要打的,便和朝廷打一把吧。”
李兴愣了愣,骂道:“狗杀才,不说胡话你是浑身发痒是不是?”
钟峰眼睛一瞪,就要朝李兴骂回去,李植却挥了挥手让两人不要吵。李植朝韩金信问道:“韩参将,这王思永不可能无中生有从自己口袋里变出银子出来,他既然向士绅免除田赋,就不可能不伤及百姓的利益。你一点问题都没有查出来?”
韩金信这些年跟随李植功劳颇大,李植每次报功时候都把韩金信放在前面,如今他已经升为都指挥同知,充任李植家丁队参将。官是大了,但韩金信在李植面前却更加恭谨。他想了想,说道:“国公,这确实是个清官,属下查不出问题。”
李植想了想,说道:“他免除士绅的田赋又不逼迫贫民,最后肯定缺银子。一缺银子,到处都会出问题,从这里入手查。”
韩金信又说道:“齐东县衙门确实穷,前年县衙里面垮了一间签押房,到现在都没有盖起来。衙门里衙役吏员的月钱,堪堪让这些人温饱。就连县城的城墙被大雨冲垮了都没钱修,后来是王思永号召士绅出钱百姓出力,才把城墙补上。”
郑开成和李老四听到韩金信的话,对视了一眼,满脸的诧异。想不到大明还有这样的清官,当真是个另类。
然而这样的另类却始终是士绅的人,还是要和李植死磕。
李植冷哼了一声,说道:“帮助士绅逃税,这是盗窃国家的财政。处处摆出清官的姿态,欺世盗名,看上去不逼迫小民,但无论如何是掩盖不了为士绅逃税后财政资金的不足的。这里不出问题那里就会出问题。”
韩金信想了想,又说道:“齐东县的道路驿站,港口码头,这些年都没有钱修葺,十分破败。县里的书院也破破烂烂,但读书人们碍于县令的清官美名,都没有抱怨的。”
李植点头说道:“这些都不足以让百姓愤怒,你再想想,齐东县因为缺钱有没有出过大事。”
韩金信拱手说道:“国公稍候,我下去问那几个齐东县的线人。”
李植点了点头,韩金信便退下去了。过了一个时辰,韩金信满头细汗地跑了回来。
“国公,有问题,问出来了。”
李植点头问道:“如何?”
“一个因为酗酒被王思永辞退的衙役说了,齐东县境内大清河河堤残破,前年就有当地的士绅提议要大规模修缮了。但王思永没钱,只在关键部位加固。结果去年大水一处河堤决口,虽然经过百姓齐力抢救补上了,但涌出来的大水还是淹死了六十多个百姓。”
“这场大水被认为是天灾人祸,一般人都不注意。只有知道内情的衙役才了解那老堤决口都是缺钱不修造成的。”
李植哈哈大笑,说道:“这齐东县的财政就这么点,少了士绅的那一份不可能不出问题。这王思永欺世盗名,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一下害死六十多百姓,我们帮他宣传宣传,他这个县令当不成了。”
“桓义华,这几天的《山东日报》开足火力,好好报导报导王思永的事情。讲讲齐东县因为他的自作聪明如何一天天残破下去,讲讲道路码头年久失修对经济的影响,讲讲每年贴着下限上缴税赋对国家财政的影响。”
“最关键的,要让整个山东的百姓了解,那大水淹死的六十多条人命,都是这王思永沽名钓誉造成的!”
桓义华大声答应,便拉着韩金信下去写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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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一,略有些萧条的齐东县县城内,一个送报报童低着头在街上快跑,要将报纸送到各家茶馆。
一个认识报童的小商贩突然拉住了报童,问道:“刘小二,今天的报纸讲什么?”
报童脸上一白,不答这个商贩,低着头就想跑。但那个小商贩却不放过这个报童,拖着他问道:“你别跑!今天报道什么?有没有大新闻?”
刘小二看了看县衙的方向,身子抖了一下,他贴着小商贩的耳朵说道:“张大哥,今天出大事了,今天的头条是《齐东县县令王思永欺世盗名,害死六十二名无辜百姓》。”
第五百一十四章 狗官()
齐东县的茶馆里,念报人拿着当天的《山东日报》,大声朗读:
“齐东县县令王思永六年来沽名钓誉,既不收士绅田赋,又不催收贫民田赋。此举表面上赢得了满堂彩,人人叫好,实际上却让整个齐东县陷入了困境。”
“齐东县财政近乎破产,道路无人修葺,官道上坑坑洼洼仿如泥潭,稍有一点雨水就几天无法行走。往来的商贩要运货,在其他地方走一天的道路在齐东县要走两、三天。一些脆弱的货物如陶瓷,在路上就要损毁不少,直接导致县城物价高企。”
茶馆里的茶客们一直把王思永当作难得的好官,没想到《山东日报》居然开始攻击王思永。而且一上来就偏辟入里直击要害,打在王思永的软肋上。
王思永当县令六年来,虽然以仁政赢得了士绅和百姓的遗址赞誉,但这齐东县一天天破败下去,也是有目共睹。那荒废的驿站,坑洼的道路,残破的城楼,堵塞的下水道,都是百姓们日日看到的。平日里碍于王思永清官的名声无人吱声这些事务,但衰败的齐东县确实让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此时《山东日报》指摘出来,让人觉得振聋发聩。
“王思永尸位素餐,一心沽名钓誉。齐东县上缴税收之后财政基本不剩钱,县衙该做的一切全部不做。大清河上码头破败不堪无法使用,大清河黄金水道完全抛弃,商品运输成本飙涨。齐东县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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