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切处理妥善,太医与成帝回了话,江映月已急切的跑了进来,关切的嘘寒问暖,此时唐明珠头上被纱布缠着,倒是没有那么可怖了,只精神疲乏,宽慰了江映月几句。
少顷,成帝与慕容博相继入内,明彩忙跪下行礼,好在成帝略一点头,她便趁机出了珠帘。
此时,唐明珠面上血迹已被清理干净,露出素白天然的一张俏脸,在江映月的搀扶下与成帝见礼道:“臣女何德何能,得皇上亲临体恤。”
成帝嘴中道:“你既是明嫔表妹,便也是朕的家里人,不必多礼……”话刚说完,唐明珠已欠身而立,一张稍显青涩的脸蓦然映入成帝的眼中。
白色的纱布下,那眉、那眼、那鼻、那嘴,连那丝小心翼翼,一丝不落的融入成帝的记忆里。
成帝纵使雍容庄重,又已不惑之年,却还是被这样一张脸,将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一道身影唤醒。
“你……可好些了?”
江映月与慕容博,同时发现了成帝面上和语气中几不可查的那一瞬间失态。
唐明珠因上一世与慕容博婚事被成帝多方阻挠,心中并不喜他,此时君臣之别,也只好低眉顺眼道:“谢皇上关心,想将养着,不出月余定能大好。”
成帝剪手而立,又定眼看看四周,嘴里道:“好、好、好!”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为何过了十八年了,还是会遇到这么相似的人?
而且,这是自己儿子要迎娶的?
心中一股酸涩,口中直言不讳道:“你可知武王钟情于你?想娶你为正妃!”
唐明珠神色一滞,转头看向慕容博,到底怎么回事,这一世,她并未刻意与他亲近,而且,按照前世,他也是先看上明彩,被她无意发现,才冒充明彩与他相好……
怎么这一世,不是这样么?他想娶她?
可她又怎么会如一个弑父杀君、朝不保夕的假天子的意?
做梦吧!
当即跪下道:“臣女惶恐,臣女父亲远在边疆,母亲体弱多病,又身怀六甲,正是需要侍奉之时,且臣女自知德貌才行,定然有负武王青眼,请皇上、武王慎选为之。”
慕容博听此,一双星目悠然一寒,他真龙之子,走一趟朱雀大道既被人掷果盈车,怎她竟然谦虚至此,他再自命清高,却也听出她的婉拒,本以为成帝会面露不喜,谁知父皇听此,竟然道:“你先起来吧,等伤好了再说。”
一旁江映月心中一颤,成帝这语气,竟是她入宫那日,他独对她时的那般,不由侧眼朝唐明珠看去,见她清清冷冷,如不沾尘世的仙子,一颗心没来由便从这几日的云端缓缓下坠。
成帝勾起嘴角一笑,一手牵起江映月,又转头对慕容博道:“走吧,让唐小姐好生养着。”竟是不让他再单独与唐明珠相处之意,又对跟着的太监道:“晚些时候亲自送唐小姐回府,今日宴上的状况,让府中不要担忧,朕自会给他们一个说法。”
众人无敢不从,唐明珠依礼送走众人,身上麻沸散还未尽数散去,只得又躺回榻上,头顶的疼痛随着麻药的消散愈加严重,脑子里却是慕容博那张失望的脸。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早日嫁给贤王,否则夜长梦多!
且说明彩并不想直面成帝,见他们进来,便悄悄退了出来。
此时宫宴仍在继续,明彩寻了一条小道,听宫人送走了成帝的声音,才敢走出来,却在进入殿门之时,猛被一红衣身影朝一旁拉去。
明彩一愣,随即行出几步。
一脸愠色的慕容博将她的手腕狠狠一放,唇角含笑,将她丢的那件外衫扔到她怀里,道:“是你对不对?”眸光中一片犀利冰凉。
明彩暗道这人发的哪门子疯,这衣服不是唐明珠自然是她的,却并不想与他过多口舌,微微一福,便要转身而去。
却不知她这番神态落在慕容博眼中,极尽傲慢无礼,他刚于内间,被成帝带出,心头本有不快,此刻随便一个臭丫头也对他如此轻慢。
不由心中大怒,复又拉住她,“你为什么要害雪若?你与她挣扎于蛇群蜂窝,却在她被救下后孤身解围离去,说,是谁给你的胆子!”
明彩被捏的手腕生疼,对面男子阳刚之气扑在她的脸上,竟是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她,不由勾起嘴角笑道:“认识你这么久,才发现原来你这么蠢!”
慕容博眼中一道杀机一闪而过,明彩趁这机会,一手使劲戳向他的腰间,趁他失察之时,转身急奔,余光中依稀见慕容博呆在原地,木讷道:“原来一直是你!”
是你个大头鬼!明彩刚脱口而出的话,正怕慕容博开罪,急奔下,一头撞进一人怀里。
“对不……”明彩一愣,抬头见身前的白衣身影,长身玉立,一双沉邃的眸子里光华浮动,一时呆在了原地。
慕容锦眸光掠过明彩面上,又朝她身后看去,问道:“做什么去了?”
明彩拘谨的理了理衣摆,又将鬓边刘海快速的撩向耳后,摇头道:“我……我什么也没做?”
话一出口,才觉这语气好似背着相公与其他男子私会了一般,脸上一窘。
却见慕容锦负手而立,眉梢都染了一抹笑意,“紧张什么?”
这冤家!
明彩睨他,转身干脆不答,却听他又道:“你知道是谁做的了?”
这自然是问她与雪若凉亭蛇祸一事,明彩点了点头,左右她做的一切,他总有法子查到,不如坦白承认。
“那……”慕容锦思索着开口,已见明彩转身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道:“是我,都是我,我竟然是这样的人对不对?”
害至亲姐姐当众出丑,还有那道恐怖的伤口,这一切,并非她今日晚宴所想看到的,可她入宫的初衷被唐明珠一意篡改,她也做了一直想做而未做的事,她一点也不后悔。
却在话说出后,被慕容锦圈入怀中,他的下巴摩梭着她的发顶,那句“难为你了”方一出口,如同拉去明彩的泪闸,从午后的惊,到夜宴的怕,心中的委屈毫不留情的倾泻而出。
明彩压抑的哭着,她很想骄傲的转身逃避,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向来排斥的男子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马车是在宫门快下钥之前才出的宫门,唐府一早接了消息便在门边等着。
小江氏这两日托病宿在宅内,在听了家丁报两位小姐不用家里马车去接,由皇上亲自着了马车送回的消息后,忙不迭的迎到了门口。
与一旁好热闹未眠的唐明瑶低声道:“五小姐,你觉得你的两位姐姐,与我有几分相似?”
唐明瑶忽闪着大眼,侧头看看小江氏,认真道:“正看似有五分,侧看嘛……似有七分。”
“七分么?”小江氏波澜不惊的眼中如平湖投石,蓦然一紧,心头说不出为什么便紧张起来,已听马蹄声声,携着她的一双并蒂金花踏星归来……
第63章 明珠乱投医()
自回到唐府,数日来,唐明珠自是闭门不出,以养伤为由只在紫云苑东首待着,暗中调查自己因何被夜禽所伤。
虽隐隐觉得是明彩所为,她在离席前恰巧将她发间的落叶拿掉,这是不是巧合,她不得而知,但想着历来明彩并不精通药石之术,也只好将心思压着等哪一日再做详辩,只望此事不要给自己带来负面影响才好。
可现实并不如唐明珠所愿,她因夜禽所伤之事,自中秋宫宴后便在京贵圈子中盛传,有人道她品行不端,老天惩罚,也有人怀疑她本是想吸引谁的注意,结果弄巧成拙。
众多流言传到唐明珠的耳中,自然也传到了小江氏和明彩耳中,小江氏不知唐明珠被夜禽所伤究竟所谓何事,但眉宇间的忧愁,真正刺痛了明彩的心,明彩本还想着如何破除这些流言以慰母心,却不知,这一日,有一人的出现将此事的漩涡搅的更甚。
这一日一早,一辆车架自皇宫驶出,一路马不停蹄,直接到了唐府。
唐世林自是受宠若惊,还以为是皇上找自己有事,不想成帝身边的福海公公说明来意,便由唐世林亲自陪着到了紫云苑东首。
众人并不知福海公公的来意,但是随后几天,宫中各妃娘娘的赏赐都进了唐明珠处。
唐世林与钱氏对二房也格外客气起来。
明彩也是此时才醍醐灌顶,怕是成帝那夜对唐明珠生了不一样的心思。正担心小江氏会作何感想,小江氏也将明彩叫了去,仔细的又问了那日夜宴的情况,以及唐明珠诊治时候的情景。
明彩只好按实所说,成帝与唐明珠亲见之时,她并未在场,小江氏复又听完,愁苦道:“难道这便是命么?”
“娘说什么?”
小江氏借口乏了,并未与明彩多说,却在这日,久居深宫的琴妃也给唐明珠送来了赏赐,只同时,这赏赐同给了明彩与小江氏一份。
看着案上摆的数个礼盒,门口的丫鬟切切私语:“看来传言不错,皇上真的相中三小姐了。”
“看这情形,年下三小姐许就能进宫了。”
端坐的小江氏听着丫鬟美滋滋的交谈,却是一脸寒霜,护甲都掐进了肉里,一旁服侍的刘嬷嬷道:“夫人,可是身体还未大好?”本是托病的小江氏在这几日的舆论中,还真是病了。
小江氏摇了摇头,“嬷嬷适才说,今日赏赐的这位琴妃是先帝在世时,宫中的琴师?”
“奴婢听大夫人与下人说的,应是的。”
“那你下去吧,东西先放在这,我歇会。”
见人都走了,小江氏心怀复杂的看着桌上的几个金色礼盒,默默道:“阿诺,如今,你还好吗?”
说罢拆开礼盒,在第二个中看到一封信笺,只一张纸上,画着一枚箭头似的玉佩。
这是她的试探?
小江氏眼中热泪一落。
十八年了。
先帝时的罪臣之女,也许人人都当她死了,可那个昔年一同出入宫廷的姐妹,还是凭着女儿的相貌,和她这些时日久居不出的态度,猜出了她的身份。
其实连瑞国公也不知道,当年捡回来的孤女,是先帝时期,宫廷专门教习皇子射箭之术的箭师之女。
那一年,他还是默默无闻的四皇子,沉默有礼,她年轻漂亮,活力四射,跟在父亲后面为皇子拾箭,不知哪一日生的情绪,山盟海誓、白头到老。
他为她拒绝先帝为制衡世家势力给他选的妃子,为她在上书房长跪不起,最终先帝并未责怪他,说考虑考虑。
只某一日,他出宫之后,宫廷箭师持箭入上书房、欲行不轨,被先帝赐斩立决,妻女流放三千里。
手背被一滴滴的眼泪打湿,小江氏每每想到他回宫后听到这个消息会如何,可边关千里,母亲病逝,她几乎忘了那些誓言,忘了她急急被拖出门,将脖子上的那枚箭头玉佩,扔在临屋那位私交甚好的琴师窗台。
后来,途中车马坠崖,穿着她衣服取暖的侍女趁乱将她一把推出牢车。
从此,她颠沛流离,直到一箭射死刺杀瑞国公的倭寇,她有了新的身份,江府在外的庶女。
那时,他亦有了新的身份,大明天子,当时拒绝的高官之女贵为皇后。
他登基后便为箭师平反,还她家族清白,只那时她为了感恩和断念,替只有一个女儿的瑞国公嫁给了唐柏林……
自此府中年月长。
可十八年风霜已过,近日宫中各妃的赏赐雪片般飞来,她笃定,他是因了珠姐儿与自己肖像所以才动了心思。
心中又痛又恨,他还记得她?
可珠姐儿才多大,他多大?
而今,她唯一的执念也只有一双女儿和腹中胎儿,平安喜乐的长大,那些过往,也只是过往。
想罢,提笔书道——
阿诺:
旧时云月在,只咫尺天涯路断,别时容易见时难。
小江氏想,如此,琴妃应会知了她便是当年与她同床而眠、抵足相谈的何羽柔,她应会劝他罢手。
将信着人送出,小江氏才觉近日心头大祸一并撤去,她相信那个聪颖的阿诺。
只此同时,心急如焚的唐明珠悄然换装,一人一骑,来到书香之地临云阁。
得了门童禀报,唐明珠匆匆入内,并没见门旁小童表情有些怪异。
幸好,他一人在。
唐明珠心中一喜,只见慕容锦正立于一面挂有许多字画的墙前,见她进来,淡淡道:“唐小姐!别来无恙!”
无悲无喜。
唐明珠一福,“殿下!”
慕容锦点点头,“唐小姐在中秋宴上受伤,现在是好了么?”
唐明珠按着头顶依然缠着的纱布,与他寒暄几句,才施然道:“殿下,自七夕那日之后,听说诸位王爷皇子并未选得良配,后皇上送各皇子每人两名姬妾,只殿下一人将姬妾退回,并言‘只等一人,而守终老’……”
唐明珠说着,一边观察着慕容锦的表情。
这段美谈在赵碧儿之事后一度传颂,此刻看着波澜不惊的慕容锦,龙章凤姿,也确实对得起她所想托付的良人。
见他并无不喜,唐明珠又走近两步,娇羞道:“不知殿下觉得明珠,是否可以当的起您的一心人?”
慕容锦看罢良久,见她因骑马依然红润的鼻头,亮如星辰的眸子,粉色的唇瓣,不由就想起明彩,笑道:“唐小姐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唐明珠脸上一红,“臣女、臣女爱慕殿下已久,愿侍奉殿下左右,请殿下成全明珠的一番心事。”
慕容锦蹙眉良久,却是问道:“本王七弟倒是爱慕唐小姐,为什么唐小姐不去找他呢?”
“殿下切莫误会,我与七殿下什么也没有,何况,感情一事,也有先来后到,我爱慕殿下在前,与七殿下……是后来才相遇。”
“不错,感情也有先来后到……抱歉,唐小姐,本王已有意中人了。”
唐明珠闻言一怔,复而笑道:“殿下,你的意中人是臣女之妹么?”
见慕容锦不答,唐明珠又道:“我与家妹双生之子,她有的我也有,她没有的我也有,殿下爱我岂不是一样?”
“一样么?”慕容锦失笑,眸光中一丝冷冽稍纵即逝,“唐小姐,我不觉得你与我浪费这么多时间有什么用,我父皇拒绝了七弟的求娶,即使是我,他也不会同意。”
一下子被戳中心事,唐明珠脸色一赧,垂眸道:“我只是想,若能得殿下成全,亦是不枉此生暗恋一场。”
说的动容,慕容锦蓦然心一动,上前一步道:“不知唐小姐因何暗恋本王?”
“这……”唐明珠抬头看他,见他脸上漾着浅笑,眸子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未几,便道:“臣女每每见殿下清冷身影,便觉魂不守舍,日夜思想,恨不能伴你左右,为你梳平眉间这道浅纹……”
一手大胆的伸到慕容锦面前,还未触及那道川字纹,手已被慕容锦抓住,见他嘴角勾起笑道:“确实动情,可不知,倘若我如了唐小姐的意,本王会得到什么好处?”
唐明珠心下一凛,好处?
她一个四品将军之女,娶她能有什么好处?想罢坚定道:“我父亲出征塔罗,他日必定凯旋而来,封候拜将,定祝王爷一臂之力。”
却不想话一说完,慕容锦将她手臂一推,冷道:“哦?我以为唐小姐会说定一生一世不负本王,没想到唐小姐眼中的好处如此现实?也不知唐小姐所谓的助本王一臂之力又是什么?何况,这点好处,其他人难道给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