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时间,便只能呆在屋中,每天跪在门口引接丈夫回来,和染着黑牙的老妇用生涩的语言讨论柴米油盐,伴着孤独和思念过完下半身,没有后悔的机会,没有倾诉的对象。我和公主相识虽不久,却欠她一个恩情,对此深表同情,今日来送别,还望巧儿姑娘成全。”
话语轻描淡写,却字字句句砸在巧儿的心里,她只是一个宫女,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可以温饱的小商家,每隔半年尚可回家与娘亲叙叙话,聊聊家长里短宫中琐事。待年及二十五岁便可出宫返乡,寻个中意的人儿嫁了,又或者陪嫁给未来的驸马爷做那通房大丫头。驸马都是才貌绝佳的大能人,能沾公主的光嫁给人家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一直以来,巧儿对未来都冲满了期盼。
可是,现在公主受了赵闲的激,气愤之下竟然答应了东瀛的无礼要求,她心中百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想到远赴东瀛永世不能再回故乡的凄惨处境,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气急的盯着赵闲:“你,你竟然是来送别的?你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若不是你不听我解释,用那番话激公主殿下,她怎么会陷入这般田地?”
“巧儿,让他进来。”殿中一声轻唤,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平淡却隐藏不住其中的隐隐颤动,好似是咬着下唇硬挤出来的。
赵闲用眼神示意巧儿让开,她脸上气怨之色更甚,犹豫半晌,又露出乞求的意味:“赵闲公子,求你劝劝公主好不好?不要让她去东瀛……”
赵闲摊开双手:“朝廷已经定下此事,国事岂同儿戏,公主殿下改变主意也为时已晚,我劝之何用?”
巧儿脸色唰的一白,面如死灰的退了几步,若朝廷真决定下来,确实无力回天了,她心中绝望之下,竟然蹲在台阶边哭了起来。
赵闲心中暗笑,让你上次说话拐弯抹角的不说清楚,他饶过巧儿推开禅门,进入公主静修的佛殿中。
金身观音菩萨神态亲和,大悲殿中却颇为清冷,菩萨身像置了三个蒲团,中间蒲团上跪着身着白色丧服的女子,一袭白衣若雪,高烛华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明亮地砖之上,云髻峨嵯,绰约婀娜。
初春寒气透过薄薄的纱衣,钻进心底,赵闲都觉得冷,冷得指尖冰凉,冷得无依无靠。
殿门打开,屋子明亮的稍许,袅袅上升的一缕香烟也随风摇曳飞散,叶莎本来恍惚的眼神,此时又清晰了起来,并非因为赵闲的到来而愉悦,而是对他刚才那番话的惊慌。
后悔总是出现在事情无力改变的那一刻,因赵闲冰冷言语的愤恨、父亲逝去的悲伤而纷乱如麻的脑子,此时慢慢清晰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傻,因为一个男人的讥讽,便跑到皇兄跟前同意的和亲的事,然后在这里茫然的等待着,在等待什么?难道是那个男人追悔莫及?
我为什么要等着他后悔,用下半辈子给他心里添一回堵,我便高兴了吗?
可惜,叶莎现在才发现自己傻的可怜,堵上自己的一切,只想想看看他追悔莫及的表情,结果却等来满脸唏嘘道别。估计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个懂得为朝廷着想的公主,懂事的为朝廷解决了一时的难处。
百年之后,当彼此都白鬓如雪,儿孙满堂位高权重的他,难道还会忆起我这个远在他乡,终生孤苦无依的公主?
叶莎后悔了,悔的连薄唇都被咬出了血迹,可她不想在身后的人面前露出分毫。
我是大梁的公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终生孤苦无依又如何?我自己选择的路,悔破肠子也不屑让你来怜悯,嫁去东瀛便嫁去东瀛,羞辱我一次就够了,休要让我再求你帮忙…反正事情定了下来,你也不可能逆转…
思念至此,叶莎又硬气了点,仰首挺身背对着他,淡淡的道:“赵闲公子,你贸然来此打扰本殿下静修所为何事?”
本殿下?赵闲对这个自称颇为意外,行至菩萨前面的蒲团旁,跪下认认真真的拜了一拜,看着观音姐姐道:“今日来开福寺上香,恰巧听闻公主殿下在此处缅怀先帝,思及殿下即将嫁往东瀛的事,顺道来向殿下道个别。”
顺道而来?叶莎捏着裙角的纤手又紧了紧,沉默半晌后,咬牙哼道:“多谢赵闲公子的关心,经文尚未念完,不便接待公子,您请回吧。”
“我不能走。”赵闲严肃摇了摇头,好似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心中猛跳,叶莎身体颤了一颤,强压住心头那七上八下的念想,没有转头看赵闲,依旧望着佛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公子寻我还有何事?本殿下即将远行,没多少时间了…有些事情…现在不说出来,以后确实没了机会。”
赵闲伸手拿起几炷香,赤诚的拜了拜观音姐姐,认真道:“赵某今日来,是想请观音菩萨赐十几段好姻缘,保佑我生十几个大胖小子为安家延续香火,这是老爷子亲口叮嘱的事情,没上完香我怎能离去。”
叶莎闻言一息,这般大起大落的反差,让她再也没法保持平静,转过脸来美眸怒视赵闲:“你,你个混人,做你的春秋大梦,上完香就给我出去,莫要搅了本殿下的清闲。”
赵闲也转过头来,细细打量她几眼,突然幽幽一叹。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身着白色丧服的叶莎,较之初次见面的妖冶公子打扮美上数番,可惜的是,玉肤若雪的她脸上少了几分往日的灵动,熊猫眼般的美眸更是充满了血丝,若在披头散发,演贞子都不用化妆了。
叶莎对上赵闲的目光,不禁愣了一愣,往日意气风发时刻带着坏笑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苍白的脸庞,虽然依旧惹人生厌,但却稳重了不少,他竟然如此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波澜不惊的脸孔让她感到陌生。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胜清怨佛堂中
叶莎转过头去不再望他,赵闲却没有依言离开,转而在蒲团上坐下,看着那袅袅升腾的香火,无聊道:“为了让观音姐姐知晓我的诚心,我得看着这柱香烧完再出去,趁这炷香的功夫,我来和你说几句话,毕竟这可能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相会了。”
此生最后一次相会?叶莎心被揪了一下,忍不住在大殿中看了看,这几日已经看厌了的东西,突然又变的让人无比留恋,还有那京都,那皇城,她自小长大的家,都会随着远行的那一天永远只存在记忆中。以前总希望这枯燥乏味犹如笼中之鸟的日子早些过去,现在却又舍不得了。
看着陪伴自己长大的一切,叶莎沉默许久,心中一阵阵绞痛,喃喃说道:“有话就快说吧,道别就免了,若是…若是某些偏女子的混话,也憋在肚子里吧,不知道总好过遗憾终生,我和你萍水相逢,也…也不算熟识,说了我也不会信的……”
赵闲靠在菩萨莲坐之下,嘿嘿一笑道:“公主殿下不要多想,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东瀛的风土人情,免得你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不适应。”
叶莎手捏的越发紧了,转开头去留给赵闲一个后脑勺,鼻尖发酸的道:“说!”
赵闲梳理了思绪,缓缓说道:“东瀛,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地理位置极其凶险,经常发生地震…也就是地龙翻身,那里的女子地位可没大梁这么高,每天要跪在门口迎接丈夫回家…”
大梁的公主自小锦衣玉食。招了驸马男方也是住在公主的府里,不能纳妾不能逛烟花之地。见了公主还得行礼。叶莎在两个姐夫那里深有感触,自觉不会那样对待自己的驸马。可听到这事当即色变,就算大梁民间也没有妻子对丈夫行跪礼的规矩,她堂堂公主哪能受得了。
“果真是化外蛮夷,竟然有这种折腾人的规矩。”叶莎淡淡哼了一声。
“是啊。”赵闲唏嘘道:“特别是东瀛男子的身高,武田信昌你知道吧,在东瀛那都算伟男子,我这样又高又帅,又‘粗’又‘大’的年轻俊杰,对他们来说都是巨人了。而且东瀛以白面黑牙为美。女子都要把牙齿染成黑色,你去了也得染牙,每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丈夫,露出一口黑牙娇滴滴的道:雅蠛蝶…咳,骚瑞,应该是:武田君,我美吗?”
赵闲摸着脸蛋低头看着她深情款款表演着,叶莎却笑不出来,贝齿把下唇几乎咬破。心中反而隐约有些害怕,她待在京都许久,东瀛的女子也见过,知道赵闲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抹了抹嘴唇。想到那黑黢黢的恐怖模样,叶莎一阵惊慌,本来就怀着白马王子梦的她。如果终生面对一个言语不通、短小精悍的男人,和生不如死有什么区别?
赵闲学东瀛女子的摸样说了几句。又恢复本色继续道:“这还不算什么,东瀛人特别喜欢吃一种叫‘刺身’的东西。就是生吃鱼类,这也就罢了,他们还喜欢活吃,青蛙见过吧?一边看着它们蹬腿一边吃下去,还有涮活八爪鱼,把活的乌贼整个扔进滚烫的汤里涮一涮,捞起来吃的时候八只触手还能动弹,缠住你的鼻子钻进你的喉咙……”
“不要说了!”叶莎尖叫一声,看着凶神恶煞面目可憎慢慢逼过来的赵闲,竟然失去重心跌坐在佛殿地砖之上,酥胸急剧起伏,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东瀛蛮夷也是人,怎么可能干出那种恶心的事情,你…你一定是骗人的。”
“公主殿下,不是所有人都是人的。”赵闲说的可都是实话,见叶莎不信,他摊开手道:“你不信也罢,反正很快就要动身去东瀛,到时候亲眼……不对,亲口吃到应该就相信了,记得多加些芥末去去腥味。”
赵闲还舔了舔嘴唇,做出一副很想吃的摸样,叶莎小脸唰的一白,胸口泛起阵阵恶心,心中悔意直接从脸上表露出来,眼神乱闪连连摇头,惊怒之下,不由自主的道:“若真是如此,我…宁愿一死了知,也好过活受罪。”
赵闲看着她又悔又怕的摸样,才满意的点点头:“公主殿下,害怕了吧?记住,我上次有要事没法去见你激你一句是我的不对,但你使气搞出这么大的乱子就是你的错了,乱子再大都和我没关系,你这不是折腾自己嘛?别拿自己的终生开玩笑,有些事情是没有后悔药的。”
叶莎听到那句‘乱子再大都和我没关系’,心中不由气急,若不是你冷嘲热讽激我不为大梁着想,我怎么会傻乎乎的答应此事?
现在朝廷已经确定了此事,她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见赵闲还跑来放马后炮指责她,不由愤声道:“我的事情何须你指手画脚,嫁去东瀛是我自己的打算,再苦再累也是我选的,我喜欢东瀛,喜欢黑牙齿,喜欢吃青蛙,也没有后悔过,你休要自以为是的来同情我,我开心的很,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那地方,你现在可以滚了,永远不能再见你真是我的幸运,至少耳根清净了不少,你滚啦。”
叶莎越说越激动,就差抬手推赵闲出去,赵闲倒是一脸诧异,不可思议的道:“你真想嫁娶东瀛啦?口味太重了吧。”
叶莎呼吸不稳,连带云髻颤巍摇曳,撇过头去沉声道:“我想,我一直都想,你以为我是那种傻兮兮的女子,会因为你一句冷嘲热讽,便抛下终生幸福赌气嫁去东瀛?可笑,当真可笑,你也太高看了自己,若不是真心想嫁去东瀛,我岂会答应此事?”
赵闲皱了皱眉,摸着下巴正在考虑接下来的说辞,外面突然传来‘踢踢踏踏’的急促脚步声。巧儿在门外欣喜若狂的道:“公主,公主殿下。刚才宫中传来消息,赵闲公子在大殿上驳回文武百官的决定。孤身请命重新和东瀛商谈,您不用嫁去东瀛了……”
什么?叶莎浑身猛震,当即愣了好半晌,连续几次希望与绝望的交错,让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赵闲,心中瞬时五味杂陈,再也说不出一种完整的情绪来,有惊喜、有尴尬、有后悔、有愤恨,不停冲击着她幼小的心灵让她几乎晕厥。
赵闲讪讪笑了笑。抱歉道:“公主殿下,我并不知你是真心想嫁去东瀛的,贸然搅了您的好事还请见谅,我这就回宫向皇上谢罪请他收回成命,明日便送你去四夷馆和武田信昌启程去东瀛。”
赵闲急忙起身,竟然真的往佛殿之外赶去,叶莎后悔来后悔去,都快被折腾疯了,就如同一个奢望回本的赌徒刚刚回本时的兴奋与后怕。急急拉住了赵闲的袖子,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滚落下来,连连摇头,尴尬而又自责的轻泣道:“对不起。我不想嫁娶东瀛,从来都不想,我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这才像话吗,不让你长点记性日后指不定搞出什么大事情来。赵闲满意的笑了笑,正想开口教导她几句。突然见叶莎站了起来,带着涨红的脸颊,死死的抱住了他,声泪俱下的道:“赵闲,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想气气你,我错了,给你添了麻烦,我知错了,谢谢你,谢谢你帮我,谢谢你原谅我使小性子,驳斥百官请皇兄收回了成命……”
赵闲促的僵住,抬起双手不知该置于何处,尴尬的看着怀中璧人,被那滚滚泪珠沾湿了衣襟,连胸口都带着丝丝凉意。
稍许,哭诉声渐止,赵闲才露出一丝干笑,摇头道:“公主殿下,你不用这样答谢我, 太过火了,我并不是因为你才请皇上收回成命,这种有损国格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位公主我也会驳斥的,不单单是为了你。”
叶莎浑身崩的僵直,手臂却没有松开,绯红脸颊上染着几抹羞涩,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她,用莫大的勇气,吐出了自己的心声:“那又如何?我不信其中没有一丝是因为我,只要其中有一丝,你便是为了我驳斥百官,阻止我的错误,维护我的任性,你心里有我,在乎我……”
“公主殿下。”赵闲打断她的话,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抱歉道:“对不起,赵某驳斥和亲一事,自始至终都不是因为你, 若你选择一个本地的男人嫁了,我不会说一句话,或许殿下对赵某青睐有加,但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你。
四字犹如千斤重锤,击的她瞬时僵住,刚才的笑意和羞涩点点消散,转而变为惊讶,又变为愤怒,继而转为委屈,转为悲伤。
浑身轻轻颤抖,她摇头看着赵闲,喃喃道:“不相信,我不相信,从你送我第一句诗开始,我就知道你看出我是女儿身。你在荻花坊对我那般放肆,还敢说心里没有我?我以为你的品性和才华一样出众,你没让我失望,你斗宋书怀,我在旁边期待的看着;你在金陵城外孤身冲向齐军,我在城墙上急切看着;你虽船一路进京,我在后面悄悄的看着;你在巴陵智计除水妖,我在人群中幸喜的看着。
你在京中客栈住下,我买通小二把你引往仙为客与你巧遇。听闻你寻找妻子,便尽心尽力查阅卷宗,帮你找到了御史大夫解墨的女儿,就算你暴露出安国公之孙的身份,我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人。你在花神节上,对安大小姐的那般,我好希望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得知你是安国公的孙儿,我没有像父皇那样发愁,而是暗自窃喜,至少你的身份和我般配,只要你开口父皇定然会把我许给你。
直到东瀛使节提出那无礼的要求,我开始慌了,我怕父皇会真的答应,害怕嫁去东瀛。所以我想请你委托安国公提亲,提前定下的亲事,安国公的份量比东瀛更加重,父皇定然会答应的。可是你拒绝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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