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便有奶妈子过来作势要接青鸾手中的碗,却被青鸾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糊涂东西,毛手毛脚的做什么?早起才烫了姐儿,现在又要来害哪一个?”
那媳妇年纪轻轻脸皮极薄,被她这样呵斥立刻红着脸垂下了头,荣清华饶有趣味地看着青鸾摆谱,又不知是在哪房受了气,回来拿底下人出气呢。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别在这里惹你们姨奶奶生意,这里也不用你伺候。”
那媳妇应声退下,青鸾一面给柔儿擦了嘴,一面抱怨着奶妈子生得粗笨手脚也慢,做事叫人看着都着急,荣清华只含笑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见青鸾渐渐气也平了,便开始转弯抹角地问起莲儿的事。
“那小浪蹄子现在明摆着踩你,你就这么由着她了?底下人哪里不好,要打要骂还不是你姨奶奶一句话,犯不着生这种气,倒是那些黑了良心眼里没主子的狗奴才,要好生治她一治。”
青鸾听了她的话一面抱起女儿哄她睡觉,一面咬牙切齿道:“哪里能不恨了?我做梦都想吃了她!可人家如今攀高枝去了,整天不是伺候爷就是到大奶奶屋里去立规矩装样子,我倒是想拿捏她呢,就是逮不着人。”
“那是你太老实!恨她也不必放在脸上,先笼络着,等大哥哥对她的热乎劲过去了,怎么摆布她不成?头先我过来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她,她对我倒还算尊重,我就顺手赏了她个香囊,到底是个奴才秧子,眼皮子浅得跟什么似的,看了就爱不释手走不动路了呢。”
青鸾眼眸半垂不动声色,心下却冷冷有了计较,只轻轻哼着歌哄柔儿睡着,一面轻手轻脚将她放入摇篮之中。
“劳烦姑娘替我照看一会儿,大爷每晚必过来看看女儿,我进去换身衣裳。”
“好,你快去吧。”
荣清华目送青鸾的背影消失在摇晃的门帘之后,心里却不是滋味,大哥哥对这窑姐儿虽早已不如还不曾娶到手时那么痴迷,可她毕竟有孩子,虽说只是个女儿,可也生得粉团一样白白胖胖很惹人怜爱,怪道荣少楼如今虽然分了不少心思在大房和新收的通房丫鬟身上,还是不忘要过来看看女儿。
只要有这孩子在,他就不可能忘了孩子的亲娘,青鸾可不是个省事的,想必不知道能利用孩子怎么拿捏荣少楼呢,搞不好将来还能继续起来兴风作浪也说不定。
想着想着她不由心头火气,眼见着四周无人,便站起身放轻了步子,一步一步朝柔儿睡着的摇篮走去。
夜里荣少楼正搂着莲儿睡得香甜,忽然听见外头一阵乒乒乓乓不要命的敲门声,莲儿忙起身去开门,却见青鸾怀抱着孩子披头散发满脸是泪地冲了进来,一把扑倒在床边,后头紧跟着几个丫鬟。
院子里早已乱开了锅,秋容和惠如也跟着走了进来,连馨宁那儿也听见了动静。
“天哪——我的柔儿,我的柔儿啊!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娘也活不成啦!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荣少楼惊愕地看着眼前哭成泪人一样的青鸾,一听她颠三倒四地提柔儿,心中一跳觉得不好,忙从她手中接过孩子,却见柔儿双目紧闭,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还在不住痉挛。
“这……这是怎么了?可曾请大夫啊?柔儿,柔儿!”
见女儿脸色发青牙关紧咬,荣少楼不免也着了慌,顾不上穿衣,只随便披了件褂子,就抱着女儿和青鸾一起回了屋,边上有小丫头匆匆回话的声音,大爷放心,已经叫人去请了,大夫很快就到。
青鸾一面哭得梨花带雨站都站不住,心里却乐得开花,这孩子从小就吃酸梅过敏,只要沾上一点就会犯晕,多灌点金银花茶睡上一觉就没事了,大夫早细细吩咐过,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因此她才打着胆子兵行险招,晚上荣清华过来时,她给孩子喂的,正是酸梅汤。
不过是想给荣清华找点事,添个堵,叫荣少楼厌恶她,也趁机提醒荣少楼她的柔弱鼓励,和她们母女有多么需要他而已。
因此她只是虚晃了一招,实际上根本不曾叫人去请大夫,可她压根没想到的是,她心里有小算盘,荣清华难道就没有?一念之差,就此丢了女儿一条小命。
荣少楼到了她屋里自然把柔儿的奶妈子叫来严厉训斥,那媳妇子早与青鸾一路,一面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一面颤声汇报了柔儿小姐一天都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有意无意提到清华小姐曾经来过。
“她来做什么?”
“来瞧我的吧,带了点子酸梅汤说给姐儿喝,我同她说姐儿不能喝这个,就放着不提了,说起来清华当真体贴,咱们说了一会话,她就提醒我进去换衣裳,说是爷恐怕要过来看姐儿,叫我打扮漂亮些,也好叫爷看得上。”
青鸾抽抽搭搭地依偎在荣少楼怀中,一面觑着躺在床上的女儿,一面暗自神伤,说到最后一句,不由委屈地又掉下了眼泪。
荣少楼想起最近确实冷落了她,只觉得胸前一片滚烫,知道她又哭了,忙轻声哄着,心里却已经对荣清华起疑。
这姑娘曾经献计教他如何一步步败坏硕兰格格的名声,一步步达到求亲成功的目的,这一切都不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能想到的,可见她多么深沉的心机,又想起当初他盛怒之下打得连馨宁落胎,有一大半也是听了她的叙述,莫非她当真对他还有那种心思,所以对他的女人和孩子不怀好意?
越想越觉得像,心下也越发害怕,这时柔儿又闭着眼睛痛苦地哭闹了起来,小脸不再是刚才那样青白着,反而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弓着身子不断抽搐,还不断呕吐起来。
青鸾见女儿的症状越来越不对头,心里也害怕了起来,忙冲到外头一叠声叫请大夫,此时天早就黑了,荣太太等一家子女眷都聚在连馨宁屋里等消息,荣少鸿也带着几个丫头在外头候着,众人听见青鸾又出来喊,只怕孩子要不好,但都知道已经请了大夫谁还高兴出去乱跑,忙着去对面报给荣太太和大奶奶知道,只有一个小丫头被青鸾拉住烦得实在无法,这才答应着跑出了门。
偏生是她坏事做多了命运不济,合该报应,连馨宁那里原本有两个大夫日日守着请脉,可巧这两天都给放了假回去休息,算算明天就该回来了,这事只要晚闹出来一天,大夫倒是现成的能在身边备着。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大夫才到,疑惑地说先前并不曾有人去请,还是刚才那小丫头去“催”了,他才知道荣家有人要看诊,这不立刻就来了。
荣少楼也顾不得他那么许多了,忙推着他进去看孩子,谁知二人才踏进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青鸾撕心裂肺地哭喊声,荣少楼顿时懵在了当地。
柔儿就这么没了,小小的人儿到这人世间不过短短一年,尚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大夫也检查不出死因,听见奶妈子在边上絮絮叨叨说起酸梅汤,想起这孩子吐出的秽物里确实也有,便索性将责任全一股脑儿地推到了酸梅汤身上,无人知晓那可怜的孩子脑中被人自头顶扎进了一根三四寸长的钢针。
荣少楼心里越发对清华起疑,好像就是她故意送去酸梅汤,故意哄青鸾走开,又故意给孩子喂下似的,毕竟他身边就有好几个女人,女人嫉妒起来有多厉害,他多少也能想见。(奇*书*网。整*理*提*供)
连馨宁听见哭声原想过去看看,到底是她这房的事情,再说孩子有什么错,她如今怀着孩子,对孩子的心又特别软和些。但荣太太说那里才死了人不干净,不许她去,再说是个还不满周岁的孩子,太造孽了,只怕怨气太重,唠唠叨叨了半日越说越可怖,不单不许她去过问,反倒直接叫婷宜和云书收拾了一些大奶奶日常使用的东西,直接攥着她的手将人带回了长房,到自己那边住几日再说。
二太太和云姨娘自然要留下来善后的,大太太一走这屋里更乱了套,青鸾抱着孩子的尸首缩在炕上不叫人近前,可孩子不能总这么着,趁着尸首还软要赶紧给她换衣服,可青鸾的眼神实在吓人,这孩子又死得不明不白,也没人敢过去,云姨娘职责所在,只得硬着头皮蹭着步子到了青鸾面前。
“青鸾,孩子已经没了,你……你就节哀吧,让咱们好好送送她,难道你要叫她精了来,还光着去不成?”
青鸾听了这话才如梦方醒似的抬了头,同样呆坐在桌旁的荣少楼此时也站了起来,哀痛地走到青鸾身边,一把将她母女二人搂在怀里。
“我的好阿鸾,都是我不好,我没用,没能护你们母女周全。”
云书混在人群中恨的双拳抓得死紧,这婊的女儿死了你倒知道痛惜知道忏悔,我们奶奶的孩子没了,你不但不表示半点安慰,还立逼着她让你娶婊子过门!荣少楼,这世上怎么就出了你这么没有良心的人,老天要真有眼,应该立刻来一道雷劈死这对没脸没皮的狗男女!
谁知云书尚未来得及在心里替自家主子将那两位咒骂个全,青鸾已经挣脱了荣少楼的怀抱直冲对面连馨宁的房间,众人忙追了出去,荣少楼人高步子大冲在最前面,才进门就见青鸾劈头盖脸给了荣清华一记响亮的耳刮子。
“这是怎么说?姨奶奶伤心归伤心,莫伤心昏了头了。”
惠如因不待见荣清华和青鸾要好把她丢在了一边,此刻发话自然不是为了维护她,不过是火上浇油看热闹罢了,秋容撇了撇嘴坐着不动,荣清华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鸾,哽咽了半日方小心翼翼地出了声:“清华做错了什么,惹青姨奶奶生这么大的气?”
话虽是冲着青鸾,可她的眼睛却可怜巴巴地看向才到门口的荣少楼,眼中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大有决堤之势。
第 89 章
“你做错了什么?当着大伙儿的面我来问你,你明知姐儿不能喝酸梅汤,为什么还要哄着她喝?你别想狡辩,我进去换身衣裳的功夫屋里就只有你和姐儿两个人,外头多少丫头可以作证!你这毒妇!对自己的哥哥有不可告人的想头就算了,竟然还谋害哥哥的孩子,你是不是想弄得我们大房绝子绝孙,弄得我们这些女人都给撵出去,就剩你一人天天在大爷跟前才好?“
青鸾铁青着脸在地上恨恨啐了一口,大夫都说了是酸梅汤的缘故,她当然再不疑有他,女儿没了她固然痛断肝肠,可总不能叫人追究出是她自己喂的再搭上自己一条命吧?她倒也真是个奇人,这般伤心之下还能迅速理出头绪将脏水一股脑儿泼到荣清华身上,众人听完无不瞠目结舌,脸上呈现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看向荣清华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荣清华是当年的徐姨娘偷人所生,这事在府里待久的人恍惚都有点分数,她对大爷特别亲厚也是大家有目共睹,原先还没人往这上头想,毕竟二人顶着亲兄妹的名头,可如今被青鸾这么扯着嗓子一气浑说,顿时每个人心里都敞亮了起来,怪道这二小姐这样喜欢往大爷院子里跑,大伙儿还只当她和大奶奶还有几位姨奶奶亲厚,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这般丑事若传了出去,偌大一个荣府又颜面何存?
众人尚不曾从青鸾带给她们的震撼中清醒过来,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叫众人越发吃惊不已。
青鸾捂着脸吃惊地看着荣少楼,荣少楼一张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双手很狠制住她的肩头不放松,气得浑身发抖,半晌才出了声:“你这蠢妇,是想咱们全家都跟着你抬不起头做人吗?”
满屋子的人识趣地瞬间没了踪影,只剩下盛怒的荣少楼和一脸惊愕委屈害怕的青鸾,还有扑倒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就快要死过去的荣清华。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躲在屋外远远打听动静的众人看见荣清华捂着脸夺门而出,接着荣少楼也沉着脸迈出了门槛,青鸾瑟缩着肩跟在他身后,嗫嚅着嘴想说什么,可脸上似乎带着点怯色,还是没敢出声,眼睁睁看着荣少楼背着手毫无眷恋地进了秋容的屋子。
接连着几天大房这边都被愁云惨雾笼罩,柔儿的后事全部交给了云姨娘操办,而她的父母一个天天阴沉着脸不理事,一个整天以泪洗面在屋里日夜啼哭,直到下葬那天二人也都不曾露面。
府里关于二小姐害死了柔儿小姐的流言在私底下愈演愈烈,京城的各个酒肆茶馆,也开始有人绘声绘色地传说着这富贵人家的荒唐故事。
荣少楼遣人去过长房几次,想将连馨宁接回,但荣太太以他屋里太乱怕动了儿媳妇的胎气为由拒绝了,荣少楼想想现在确是多事之秋,荣清华心思毒辣不知会不会对连馨宁肚里的胎儿也心存歹念,青鸾又疯疯癫癫口没遮拦,好好一个美貌懂事的女子怎么到了这时候就不知道体贴人心了?活蹦乱跳的孩子没了,他能不伤心不痛心吗?
她倒好,不但不体谅他,反而天天哭闹不休,弄得他家宅不宁,这事要是给王府里听见了一点半点风声,那和格格的婚事还能有戏吗?
想起来又觉得荣清华若留在家中始终是个麻烦,不如早点将她打发出门子,横竖她年纪也到了。但荣太太要照顾连馨宁自然抽不开身,云姨娘又在张罗沐华出嫁的事,他便求了二太太张罗张罗。
至于嫁去什么人家,他早有打算。这疯女人先后害死他两个孩子,如今又弄得到处流言害他在人前失了面子,无论如何都不能便宜了她。
他会细细留意好好为她挑一户好人家,叫她今后好好将心思都用在夫家身上去。
但他担心的事始终还是来了,大半个月之后便是格格要过门的日子,谁知安亲王府却来了人。
来人是安亲王福晋身边的夏嬷嬷,说福晋才过了年就身上不好,原说不妨事,可最近越发病势沉重起来。硕兰格格侍亲至孝,决定留在府中侍奉汤药,直到福晋痊愈为止,两家的亲事只得延期,若荣家等不得,那亲事就此作罢也可。
轻飘飘几句话噎得荣太太无话可说,人家的意思在那儿了,你们肯等就等,不等就拉倒。可整座京城都知道他们家就要娶格格了,若此时作罢,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也好,赫赫扬扬一个荣家,也有这落人口实被众人耻笑的日子,老爷,你看到了吗?你和洛姨娘生的好儿子,他可真孝顺,一切都随了你,自己讨了个好姨奶奶不说,还勾搭着野种妹妹,现在整个家里的名声都给他们败坏了,好端端的一门王府的亲事,看来也守不牢了。
老爷啊老爷,不是我这个做老婆的不尽心,要怪也只能怪你这个儿子太会给你争气了。
云姨娘站在荣太太身后倒是真心为府里的颜面发愁,但太太不表态,一时间满屋子的人却无一人发话,她只得轻咳了一声打个圆场道:“格格的孝心实在是好的,只是……”
众人明白她的意思也都不敢出声,但又纷纷点头且小声议论了起来,连馨宁心道不知硕兰那里是否起了什么变故,但联想起最近的流言,估摸着这应该是王爷和福晋的意思,心下也略放心了些。
毕竟硕兰若不嫁过来,还有大好的人生可走,就算名声被人坏了,只要不挑拣门户,找个老实的可靠人家却也不难,但若进了这鬼地方的门,委身给了荣少楼这样的人,只怕一辈子也就此了结。她一个人在这里熬也就罢了,她若能逃脱,岂不更好?如今虽说只是延期,那也是拖一时便好一时,拖个一年半载,谁知道以后是怎么个光景?
那夏嬷嬷见荣家的人并不肯退婚,自然是早在意料之中,当即傲气地笑笑,始终抬着头朝门口啪啪啪地连击了三下掌,门帘子被利索地掀起,一个妙龄少女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
“奴婢玉荷,给各位太太、奶奶、小姐们请安,主子们万福。”
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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