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爷送我们奶奶回来,只是天色不早了,大爷又不在家,奴婢就不虚留二爷吃茶了。”
荣少谦被她拒人千里的口气唬得一愣,随即又明白了过来,忙止了脚步拱手道:“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去请大夫,太太肯定是要来的,保不齐还有别人,人心隔肚皮,还求姐姐亲自看着她辛苦一夜,也不枉姐姐待你们奶奶的情义了。”
丝竹听他特地重重地咬下了“亲自”二字,也明白他的意思,又听他说得可怜,不由好笑,当下也不好怪他不顾男女大防的事了。
“爷请回吧,奴婢知道的。”
果然,荣少谦前脚刚走,各房人马便一拨拨地朝这里来了。
最前头是云姨娘陪着荣太太,接着是荣二太太和罗夫人,然后是两位小姐,三爷屋里也派了个大丫头和二爷屋里的秋韵一同过来,大家面上都是关心大少奶奶在祠堂忽然晕倒之事,对二爷闯入祠堂将人抱走却只字不提。
一墙之隔却有人差点愁白了头发,秋容独个儿待在房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家那没出息的爷去了哪里她心里多少有点数,白天在园子里帮着张罗,见了戏班子的人进出时也对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起过疑,莫非真是她回来了?
当初既一意要走,忽然就回来了算是怎么个意思?若真是她回来了,那大爷如今人在哪里,只怕她用脚丫子也能想得出来。
只是看大爷这些天来对大奶奶的光景,竟已经有些举案齐眉的意思,如今大奶奶病了若不叫人去告诉他,只怕他知道了心里头难受,可今晚这事不也正好如了他的意要大奶奶和二爷更亲近么?
究竟要如何使得才好?
犹豫间却听得院中越发笑语喧哗,几个丫头匆匆送了大夫从主屋里出来,面上都带着喜色,接着有不断有人进出,才琢磨着自己是否也要过去应应景顺便看看大奶奶究竟怎么了,却听得门口帘子哗啦一响,惠如黑着张脸气鼓鼓地蹭了进来。
“你疯魔了不成?这时候不在床上躺着倒出来吹风做什么?”
拉着她在炕上坐下,谁知惠如柳眉一挑一双眼睛就像要喷出火来。
“睡睡睡!我看你是挺尸挺糊涂了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可还怎么说得着?”
“这话怎么说?”
“亏你还有心情缩在屋里头充老实,才刚大夫说了,那一位有喜啦,一个多月了!”
“当真?”
秋容此刻真巴不得有人把自己打昏才好,青鸾姑娘回来了,大少奶奶有喜了,这,这都是什么事啊!
就在这个时候,离着荣府约莫有三四条街的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一间半旧不新的老宅子门前还透着亮光。
荣少楼搓着手坐在前厅,时不时抬眼朝里头瞟上几眼,看样子挺心急,却始终不敢放肆。
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坐在他斜对面的椅子上,毫不掩饰满脸的倦意和不耐。
“我说我的好大爷,要老身同你说多少次,我家小姐早就走了,这几个月里连信都不曾捎回来过一封,更别说人回来了,你只怕是在哪里见着长得相似的人了吧,这也不是没有的。瞧这都几更天了,想必府里的奶奶也着急了,你快回去吧。”
谁知荣少楼竟丝毫不为所动,只端端正正地坐着,对那妇人的态度却不可说不尊敬。
“奶娘,少楼同青鸾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全在你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只要她打从我身边过去,我就是瞎了也能认出她来,何况今天光天白日的我难道做梦了不成?求你老人家可怜可怜我一片诚心,让我见她一面吧,是死是活还是真要撵我走,全听她亲口一句话。”
“你……”
那妇人被他一番话咽得够呛,却也无言以对,一老一少老人就这么僵座着,帘子里一个小丫头从头到尾听了,抿着嘴一笑便悄悄回了内堂。
待她将听到的一切一字一句地学给里头的一个女子听了,那女子无声的一笑,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手边的灯花道:“倒难为他这个节骨眼上还油嘴滑舌,去,叫他进来吧。”
“是。”
第 28 章
接着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荣少楼醒来的时候竟已日上三竿,恍如隔世地看着怀中即便是安睡,浑身上下都透着妩媚诱惑的女子,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咝─还真痛,居然不是在做梦。
青鸾其实早就醒了,不过是装睡逗他过来哄她好再耳鬓厮磨一阵,要知道以后可没有多少可以人形妄为,自由自在的好时光了,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得到他的人,也要得到容大奶奶的位子,那就要先学会什么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先进了荣府的门再说,做个全家人都喜欢的好好姨奶奶。
但眯着眼睛见他那呆样,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男人,自从她十一岁那年初遇,他只是个个头跟她差不多高的单薄少年,且真的沉疴缠身只求一死,她在河边洗衣服时意外捞起了寻死不遂的他,从此便陷了下去,也不知是他陷进了她惊艳绝伦的笑脸,还是她陷进了他事无巨细嘘寒问暖的温柔。
“醒了还装睡?看我怎么罚你!”
看着怀里的人明明一脸娇笑却还固执地闭紧着眼睛,荣少楼忽然有一种被幸福充满了全身的感觉。虽然这些日子一来连馨宁带给他的是一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柔情,可那是矜持的,理性的,全然没有青鸾的野性和率真,而这种心无旁骛的疯狂爱恋,却真真正正能牢牢攫住他虚浮的心。
“啊!别闹你!呵呵……呵,好痒啊饶了我吧少楼哥哥,啊!”
男子温热的气息近在耳边,青鸾虽曾经做过迎来送往的生意,可却还是流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羞涩和邀请,这种情场老手间方能较量的欲迎还拒,正是青涩端庄的连馨宁所缺少的,只一个包含了众多深意的眼神,便勾得荣少楼差点泄了出来。
两人少不得又是一番颠龙倒凤,床第间什么不要命不要脸的话说不出来,青鸾知道荣少楼喜欢那种外表高贵大方在闺阁趣事上却主动善诱的女人,因此越发使劲了浑身解数,□连连起来,惹得荣少楼恨不得立时就化在了她身上才好,永远不离了她那具丰润细腻的身子。
直到青鸾的贴身丫头小环忍着笑在外头叩了几次门请他们出去用午饭,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起了身,各自收拾妥当后荣少楼才要抬脚出门,却见青鸾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思,只是倚在妆台前痴痴地看着他,雾气蒙蒙的大眼睛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急忙躲开,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这是做什么?肚子不饿,还是懒怠动了?要不我叫小环端进来给你吃可好?”
荣少楼以为是因为昨晚的事她姑娘家脸皮薄,谁知青鸾只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便哀哀地叹了口气。
“饿倒确实不饿,但青鸾更不乐意的是看着少楼哥哥你走出这个门口的背影。以前你每次从我这儿走了,我都要担上好几天的心,不知道那老太婆又用什么恶毒法子整你没,不知道你身上又有什么不好没,直要到你再一次过来了,我这心里头才能安得下来。”
“青鸾……”
“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从前再怎么苦,我虽是歌姬,却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我从头到脚都给了少楼哥哥,得你这几年的眷顾我也不冤了,偏生你这冤家还要寻来做什么!如今要我此次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出这门口回去抱着你家少奶奶亲热不成?青鸾虽身份卑微,可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经不起这么一针又一针的扎下去!”
青鸾说着说着忍不住泣不成声,她的身形原本就纤细,春朝慵起只随意地披了件袍子,一头青丝也松松地挽着,越发显得弱不胜衣无限凄楚起来,而那似乎是强作忍耐而若有若无地抽泣声,更是一声一声敲打在荣少楼的心尖上。
“好好地这是怎么说?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你,这些日子没有你在身边我已经够苦了,难道你还要再走一次不成?”
不由分说冲上去紧紧搂住那无助的人儿,荣少楼几乎能感觉到她无力地依偎在自己的怀中瑟瑟发抖。
“又有何不可?谁叫青鸾出身下贱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当初少楼哥哥既可以同意那门亲事,自然也是想明白了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日日夜夜忍受这种煎熬,倒不如一次断个干净,也让我彻底死了心断了这不该有的痴心妄想。”
青鸾并不抬头,只乖乖地任他抱着,语气中却难掩无尽的委屈和不甘。
荣少楼被她这么一说真正戳中了心里的某个痛处,原本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她他的婚事只是布局的一部分,可以轻轻松松地告诉她待大事办成他大少奶奶的位置会对她双手奉上,可不知为什么在这样两心缠绵的时刻连馨宁信赖体贴的浅浅笑容却总是在眼底挥之不去,甚至令他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话变得说不出口起来。
“青鸾,我,我……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荣少楼此生定不负你。”
听荣少楼艰涩地吐出这句话,青鸾知道今日的份量已经够了,再纠缠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便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擦了擦脸,伸手刮了刮荣少楼的鼻子。
“呆子,我逗你玩罢了,快走吧,肚子都饿得搭起戏台子来了!”
荣少楼回到府里时早已日薄西山,在青鸾恋恋不舍的深情凝望下翻身上马,确实让他有一种索性将她带入怀中一起回去的冲动。可像他这样的人又怎能只有一股冲动?他要计划周详的事情实在太多,包括对青鸾的安置,都必须一步一步小心安排。
这一次是铁了心地要将她弄进府去,昨晚得知她已经不再卖场,只靠着以前的一点积蓄置办了两处薄产,靠收租和自己在家做点针线活计,虽然她嘴上说打发日子不成问题,可他冷眼旁观她们家里的摆设用具,应当很是拮据才是。
而且昨儿个她出现在戏班子里完全是因为心里想他,想偷偷见他一面,就此也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面对一个如此情深似海的女子,他又怎能只是叫她一味地等等等?
太太那里不用说,不过是纳个妾,最多是青鸾的出身不好些,但她如今已经过着本分日子了,若要认真计较起来也不是太难说,何况她本来就不爱管他这些事,他收了个烟花女子在房里更足够让京城里那些酒囊饭袋笑话好一阵来,只怕她老人家心里头也乐意着呢。
只是馨宁那里……
她虽贤良听话,可毕竟才新婚不多几个月,如今他就要纳第三个小老婆,她这个大少奶奶心里脸上怎么也过不去,不知要如何同她说起才好?
正一头心思地朝里走,却冷不防被人在走廊上撞来一下。
“大哥?大哥你往哪里去呢?昨儿个晚上到处找不着你,母亲可是在气头上呢!”
荣少楼定睛一看,来人竟是三弟少鸿。
一听他说的什么到处找不着他,不由摸不着头脑,如今他已经成了家单房自过,便是一夜两夜不在家也不用向荣太太报告,她这是哪里来的邪火?
“是少鸿啊,昨儿个我遇到来几个旧同窗,原本只喝酒来着,谁知喝着喝着就都喝多了,索性在那东道家过了一夜,怎么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荣少鸿见他一脸懵懂便知他还毫不知情,一双眼睛直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这才挤眉弄眼地说道:“大哥可是真人不露相,都怕你身子不好,谁知惠姨奶奶才怀上没多久,大少奶奶也有了好消息。”
“唉,大哥你去哪儿?我还没说完呢,大哥……”
看着荣少楼匆匆小时在长廊尽头的背影,荣少鸿脸上一副凑热闹式的调笑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确实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
这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来,两位兄长慢玩儿,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三弟才好。
连馨宁自昨夜昏倒后一直不曾醒来,还莫名其妙地身上开始发烫,丝竹和云书轮流用热水绞了帕子为她脸上身上擦着,折腾来一夜到天光时才略好了些,只是不知怎得好似魇住来一般,时时嘴里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别人却也听不大真切,云书趴在她跟前贴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听出她是在唤娘。
二人四目相对俱心下凄然,连馨宁根本不曾见过自己的亲娘,可在这霜刀风剑历历相逼的荣府,她又有谁可以依靠?只怕连睡着来都不轻松吧,难怪她想亲娘来,多少有福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还能窝在娘亲的怀里撒娇吧,就算出嫁,也能有个知疼着热的夫君,不像这大爷,若即若离得紧,如今奶奶昏迷不醒还怀着哥儿,他竟连面都不露。
白天秋容怕两人撑不住,便赶了她们去休息,自己和玉凤两个一起陪着连馨宁。
她们两个都是荣府的家生子,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荣府的各种规矩忌讳全熟烂心中,更何况又都是主子们跟前儿服侍的,总比旁人更机灵个几分。
昨晚大爷不归的事秋容固然知道缘由,玉凤原不知道,但如今静下来想想,也不难猜着,隐隐约约地问着秋容,她也含糊应对,反倒更证实来她的猜想。
看着昏迷不醒的主子,两人坐在床前愁眉不展。大夫说了连馨宁的体质虚寒,并不适宜怀胎,如今既然有了也只有好生养着,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却要看他和荣家的缘分。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有我便可。”
荣少楼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倒把正各自想着心思的两人吓了一跳,秋容见她家大爷神清气爽的样子想必昨夜过得不坏,提着的心好歹放下来一半,便起身默默退下,玉凤虽面上没什么,眼里却还是难掩对荣少楼的不赞同,但也还是随着秋容去了。
这里荣少楼才刚在床边坐定,便听见连馨宁迷迷糊糊地要水喝,忙亲自去倒了,来到床前扶起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喂了下去。
第 29 章
妻子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静静传来,较之青鸾身上每日多变的芬芳馥郁,显得更宁静而幽远些,却也一点一点沁润着荣少楼的心脾。
不由自主地想多搂她一会儿,但连馨宁虽素日里懂事,可这昏迷中的人哪里来顾得上什么三从四德,直接诚实地听从自己的身体,浑身酸乏得好似被大车轱辘狠狠碾压过几圈一般,哪里还经得起别人的摆弄,立刻就皱着眉不悦地挣扎来起来,荣少楼怕是哪里弄痛了她,只得又扶她躺好,一番折腾刚完,便听见房门被极小心地推开。
“玉凤那里处置好了?”
荣少楼头也不抬,只低着头专注地给连馨宁掖了掖被角。
秋容谨慎地回身将门关好,这才走到近前来小心回话。
“爷放心吧,我打发玉凤去惠如房里帮忙了。”
“正是要问你呢,我才回来就听到她们鬼鬼祟祟地议论,说什么大少奶奶害惠姨奶奶落了胎,自己倒怀上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惠如好好地怎么就小产了?跟你们奶奶有什么关系?你们奶奶为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秋容见荣少楼脸上的神色不像是生气,便提着一颗心将昨天的事情仔仔细细又说了一遍,说到荣少谦冲进祠堂把连馨宁抱出来那段时,忍不住更压低了喉咙,也不敢抬头去看荣少楼的脸色。
谁知荣少楼似乎对这事毫无反应,反而问了几句惠如那边的情况,秋容到底与惠如都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又一起伺候了荣少楼这么久,如今惠如落了胎等同失了势,她多少也有点唇亡齿寒的意思,再看连馨宁也不曾醒,便劝说荣少楼去西厢看看。
“奴婢斗胆说一句,惠如她人虽泼辣些,伺候爷却是很尽心的,眼下她正伤心呢,爷是不是也过去瞧瞧?”
“瞧什么?她是谁的人你还不知道?伺候我?监视我还差不多,自己又没个脑子,做了我的人却不跟我一条心,自己没福也就罢了,还连累孩子。”
荣少楼自顾自地倒了杯冷水一仰脖喝了个干净,嘴上是恨惠如,心里真正恨的却是另一桩。秋容心知肚明,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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