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说好好地这是怎么了?大夫三天两头的上门,不是说惠如丫头的胎稳着呢么,怎么一跟你出去就弄得孩子也保不住了?”
连馨宁一听她这话显是在疑心她,也不敢分辩,忙起身跪了下来细诉缘由,原来二人走到前头的石阶前时惠如忽然脚下打了个滑,连馨宁不曾反应过来一时拉她不住,结果两人一同跌了下去,惠如还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当下就捂着肚子直叫疼,可大伙儿都到前头凑热闹去了,那四下里根本喊不着人,连馨宁只得一路背着她朝屋里走,还好路上遇到了几个打扫庭院的粗实丫头,这才让她们帮着把人扶回去,也差了人到前头送信。
连馨宁一面说一面自责不已,虽然她惠如的为人她心里嫌恶,但她肚子里怀的是荣少楼的骨肉,她如何能不上心?若她能动作敏捷一点,若她能力气再大一点,或许惠如母子都不会有事。
荣太太听完她的叙述一路都黑着脸,也不叫她起来,旁人见太太生气还有谁敢这个时候去捋虎须,皆屏住气小心翼翼地陪着,巴不得自己这趟不曾跟来,才在外头见了那么多血,孩子想想也知道保不住了,太太有多震怒可想而知,别一不小心就成了给那没见天日的小少爷垫背的才好。
第 26 章
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见燕儿陪着大夫出来了,仍旧是年前给惠如诊出有孕的那个,因他妇科上专长,因此就请了他一直看着惠如的胎。
“如何?”
荣太太第一个发问,连馨宁看着那大夫一袭青衫上染着大片污血,不由更加心惊。
“回太太,在下无能,姨奶奶这次摔得不清,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可惜了,是个已经成型的哥儿呢!”
那大夫凝眉说道,荣太太立刻掩面跌坐了回去,口中直哀哀地哭道:“我苦命的孙儿啊!可怜你跟咱们荣家没缘分,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要报应在你的身上,小小的孩儿有什么错啊?老爷啊,老爷你怎么就不在家啊!留我一个无能的女人家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事,呜呜……”
众人见荣太太都哭出了声,也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面露戚戚之色,几个姑娘家更抽出帕子低声啜泣起来,别人还可,只有罗佩儿最出挑,一面哭一面凑到荣太太跟前给她捶着背,明里是劝,背里分明就是加劲地撺掇。
“姑母莫急,想是我那小外甥没这个福气来咱们家。只是好歹也是条命啊,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总要给他个公道才行!”
“丫头你胡说什么呢?惠如自己脚底下不当心摔了,孩子没了是意外,上哪儿讨公道去?难道要惠如这个娘亲给他填命不成?”
罗夫人一听罗佩儿的话明显在拉扯旁人,忙出言呵斥,谁知话音刚落里间的帘子就唰得被掀起,只见惠如披头散发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扑倒在荣太太脚边大声嚎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把把头磕得咚咚作响。
“求太太给孩儿做主,求太太给您可怜的孙儿做主啊!孩儿好冤,孩儿好恨啊!”
“你这是做什么,才小产的人哪里能受得了风,这地上的寒气也经不住啊,来人,还不快扶你们姨奶奶回去歇着!”
云姨娘一听她这话说得蹊跷,眼见就要出事,忙开口阻止,谁知那惠如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两个上来扶她的丫鬟,一下子冲到连馨宁跟前恶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连馨宁已经应声倒地,左边脸上一片清晰的红印,嘴角更渗出丝丝血迹。
“放肆!”
惠如一把揪住显然已经被她打懵了的连馨宁还要朝下作践,谁知忽然膝下一软竟被人踹了一脚,定睛看去只见荣少谦冷着脸站在跟前,玉凤和丝竹忙上来扶起她家主子。
“太太面前,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奴才对大少奶奶不敬了?大家可怜你丧子心痛,你可别太出了格!”
众人看了这么一出心里早认定惠如落胎必定是连馨宁做的手脚,否则她何以有如此僭越凶狠的举动?因此都只作壁上观,等着看好戏,就是有人有所疑心也不敢在此时为连馨宁说话,也只有荣少谦义正词严地训斥了她一句。
谁知荣太太似乎对惠如的疯狂举动视而不见,反而斜睨了荣少谦一眼,淡淡地说了句,谦儿退下,便站起身走到连馨宁的面前,低头看了看附在地上且哭且骂的惠如,一双眼睛阴恻恻地重又落回连馨宁的脸上。
“大奶奶要教训奴才,想打想骂怎么都行,可她现今正怀着孩子呢,你就这样下狠手,把祖宗家法放在哪里!”
“太太!馨宁没有,馨宁绝对没有做这种没人伦的事情,惠如她是自己华倒的!惠如,惠如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青天白日的抬头三尺有神明,你抬起头来把话说明白,把刚刚的事说给大家知道!”
连馨宁被荣太太一袭话说得又惊又气,她年纪轻轻哪里经历过这些,顿时脑子里也没了主意,只拉着惠如要她说出实话,可惠如却一双眼睛怨毒地瞪着她,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大少奶奶,你的心也太毒了,连个没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秋容,整天就盼着能跟大爷两个人一心一意的过日子,最好我们都死绝了呢!可这好歹是大爷的种啊,你也太狠心了!”
惠如尖锐的咒骂充斥着耳朵,连馨宁哪里见过这样破口大骂不顾体面的泼妇,一时只愣在那里由着她发疯,直到玉凤在边上状似漫不经心地对云姨娘说:“姨太太您瞧,惠姨奶奶可真是不同常人啊,刚掉了孩子就这么足的中气,要是别人只怕只能躺在床上养着了吧。”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惠如立刻闭了嘴,荣太太却冷冷地扫了玉凤一眼。
“好丫头,到你大奶奶屋里伺候了几天,倒学得忠心护主起来了。今儿的事就此打住吧,不管怎么说,大少奶奶看顾不力,连累得惠如丫头掉了孩子,惠如虽是做小的,但到底也是我的儿媳妇,今日我若不罚你,我这个做婆婆的心里也过不去。来人,好生送你们大少奶奶到祖宗排位面前跪着思过去吧。”
“太太,这事真不能怪大嫂,你看她身上也有伤呢,这说明她是尽心想扶住惠如的啊!”
荣清华一听要去祖宗面前罚跪,忙拉起连馨宁的衣袖给荣太太看,果然有好几处淤青擦伤,谁知荣太太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扶着铃兰的手一径去了。
“太太就这么容易饶了她?不过是跪跪又少不了一块肉,奴婢原以为太太会借此机会好好搓搓她的锐气呢!”
严嬷嬷一路扶着荣太太,见小丫头们都识趣得远远跟着,便悄声问出了心中疑问,谁知荣太太冷笑了一声,许久方有了答话。
“她还有什么锐气?我倒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怪可怜见儿的,怪只能怪她是老大的老婆,要是谦儿的,没准儿我还能疼疼她。至于这次嘛,不过是为了个压根就没有的孩子,我要是把她打压得狠了,保不住她较真起来刨根究底,万一真给她掀出什么来,失的岂不是咱们荣家的体面?”
荣太太说一句严嬷嬷便点头称是,直到她说起压根就没有的孩子,不由愣在了那里,荣太太见她疑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可不是呆了?惠如是我这里派给老大的,难让她怀出个什么来?不怕告诉你,她早就不能生养了。”
“啊?那……那惠如的胎,岂不是一直都在做戏?”
“也亏得那丫头,这么会唱戏,要在那戏台子上搞不好还是个名角呢!”
荣太太嘴上是夸奖,满眼里却尽是鄙夷,这些小妾为了争宠做出来的事情在她这个正房大太太眼里永远都是龌龊低贱的,虽然这次她乐得隔岸观火送她个顺水人情,可偏房就是偏房,是永远只配穿着桃红色的褂子卑躬屈膝站在一边伺候着丈夫和正房的,永远也别指望她会拿正眼瞧她们一眼。
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荣老爷和荣少楼的亲娘,她不由更加恨得牙关发痒,严嬷嬷见她一脸恨色自然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忙说了些没紧要的事情来打岔,主仆二人一路说着回了长房,却料不到有人正在那里等着她们。
“太太,那人说是老爷的旧相识,常年在外头做生意难得回京城,今日特地来拜望拜望。”
隔着密密的珠帘,影影绰绰可见一抹人影正端坐厅里,荣太太听着小丫头的报告,心里不由疑窦丛生。
老爷离开家六年多了,外面的人也都知道老爷云游去了,这是哪门子的朋友,竟消息这样的不灵通?再看那人的身形轮廓却又没来由的似曾相识,忍不住心里便突突直跳了起来。
当下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荣太太只身走了进去,里面那人听到脚步声忙起身拍了拍衣袖,四目相对,多少年前的陈年往事统统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怎么是你?当初明明说定了不到黄泉不相见,你如今跑到我家里来算什么?竟然还敢冒充老爷的朋友,你就不怕……”
恶狠狠的质问在看到对方两鬓霜染的痕迹和含笑的眼神后忽然又说不出来,那人似乎十分熟悉荣太太的个性,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当真是只回来这么一次,给家祖迁坟来的,明日就走了。听说他不在家,所以来看看你,看你这样子倒比十几年前更厉害了,只怕过得很好,倒是我瞎操心了。”
那男子似乎早料到自己不会受欢迎,只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待荣太太回过神来,人早已走远了,唯有严嬷嬷拍了拍手惋惜道:“我的好太太,你怎么就这么放了人走呢!好歹要让他知道佩儿小姐的事吧!这些年你一个人捱的苦,难道他这个亲爹连问都不用问了?”
“陈年旧事提来做什么,你同我吩咐下去,我累了想好好歇歇,谁来都不见,特别是二爷。”
严嬷嬷想不通这位主子怎么忽然厌恶起百般疼爱的亲儿子来了,可见她心烦地抚着额头,也不敢多问,只得应声退了下去。
荣太太倒也没有料错,很快荣少谦就来了,说有事求见太太,被挡了回去,夜间掌灯时分又来了一回,在门前站了一个多时辰,荣太太气得在屋里砸了几个花瓶,他才不情愿地被惠纹拉走了。
第 27 章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连馨宁独自跪在偌大的祠堂里,面对着上头几十个祖宗牌位,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这个荣府里说也奇怪,就算是待在自己的卧室,也总有一种被人窥视的错觉,做什么都怕错,做什么都怕给人盯着,说实话,在这个家里真的人比鬼还要可怕,反而在众多神主牌面前,她有着莫名的心安。
约莫大半个时辰前丝竹来过,在外头和看守的嬷嬷套了半天近乎也给了孝敬,却还是进不来,那嬷嬷说这次太太是动真火了,她可不敢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就把三四辈子的老脸给弄丢了,反倒劝说丝竹多跑跑西厢惠姨奶奶那边,一副大少奶奶恐怕要靠不住了的样子。
不过是隔着薄薄一张窗户纸,可她偏说得理直气壮完全不怕里头的人听见。
虽然跪了半日双膝早已发麻,腰上也阵阵发酸,但连馨宁心里倒并不害怕,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没做过的事,实在犯不着为它揪心揪肺,唯一令她隐隐不安的,却是荣少楼的消息。
自她被审问到禁足罚跪,他一直不曾出现,头先跟门口的婆子打听,说是根本就不在府里。
小妾落胎,老婆被关,他却不在府里,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被绊住了?
心里七上八下地揣测着,门却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丫鬟,她认得是荣太太屋里的。
那丫鬟捧着个托盘轻轻在她身边放下道:“回奶奶,太太说了奶奶需要静思己过,而且祖宗面前更不好奢靡,且清淡一日表表诚心吧。”
连馨宁朝地下一看,竟是一碗清水。
“有劳姐姐,请代馨宁像太太问安。”
那丫鬟见这少奶奶如此境遇竟不哭不闹反而依旧举止越发得体,不由心中讶异,不由自主地赔了个笑脸。
“奶奶言重了,奴婢当不起。奴婢不敢打扰奶奶静思,这就退下了。”
看着那丫鬟匆匆的背影,连馨宁心中渐渐无法平静。
虽说清者自清,但这大宅子里更厉害的是人言可畏,若真坐实了这桩罪名,岂不是成了心肠歹毒的妒妇?以后要如何为人处事,如何面对满屋子的下人还能拿出主子的谱来?
早知道惠如并非善类,可没想到她为了争宠竟然来自己的骨肉都能牺牲,不,不对,当时玉凤说什么来着,惠如的样子不像刚刚小产的人,她那句话不是在同姨娘闲聊,分明是在敲打惠如!
她也是,被唬得糊涂了,为什么不要求看看那个据说已经成型的孩子呢!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孩子就是关键。
可事已至此,又有谁能帮她?少楼,对,少楼!
他一定有办法,不能急,不能慌,一定要好好地等他回来,等他回来为她洗刷冤屈。
可为什么头会这么晕,眼前越发模糊,在家时常被霓裳欺负给她背黑锅,也曾被老爷罚跪,虽然辛苦却也没有如此不济,莫非她才十几岁的人倒已经衰弱起来了?
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却听见外头传来了争吵喧哗声,似乎有人要进来,看守的人不依,那人原来好声好气地说着,后来却越说越急越吵越大声,又有几个人也跟着吵了起来。
连馨宁侧着头想听听是谁,两边太阳却突突地直跳刺痛地厉害,耳边一片模糊,只依稀能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
少楼?是少楼么?
虽然知道自己正在罚跪是不允许起来的,可心中想与那人见一面的冲动却变得异常强烈,强烈到在她这刻意平淡的十六年人生中还从未有过。
几乎不假思索地起身,却被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击倒,于此同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有人在她即将倒地的瞬间及时地托住了她绵软的身子,半睡半醒间只见到一双火急火燎的眸子,那样的清澈见底,那样的情深似水。
“少楼……”
拼着最后一点清明呢喃着那人的名字,来人的身躯微微一震,却片刻也不曾耽搁地将她抱起冲了出去,身后跟着一长串大喊大叫的奴才。
“二爷!二爷您不能这么着,大少奶奶禁足静思是太太的意思,二爷,二爷!”
呼喊声越来越远,荣少谦才顾不了那么多,看着怀里面无人色的人,他气得真想一巴掌捏死惠如那个贱人。刚刚玉凤带着她屋里的福儿悄悄去找他,福儿瑟瑟索索地跪在地上说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秘密。
惠姨奶奶根本不曾有孕,她这个月还曾来过月信。本来她是不知道的,但自从大少奶奶不声不响地为她死在外面的老娘出了敛葬钱,又给她那个烂酒鬼哥哥找了份正经差事让他重新做人,她便觉得担了大少奶奶天大的恩典,自此也悄悄留心起惠如这里来。
虽说大少奶奶仁厚不存害人之心,她也不过是替她防着些,谁知竟还真派上用场了。
头先太太在气头上她不敢说,原思量着等大爷回来说给大爷知道,谁知眼看都二更天了大爷还不知去向,正煎熬着却是丝竹和玉凤找上了门,她知道丝竹是连馨宁娘家带来的,亲厚之情不同旁人,便对她们将此事和盘托出了。
几个管事的嬷嬷眼见天下大乱,她们老天拔地的哪里跟得上荣少谦的脚力,瞅着他往抱着人往大爷屋里去了,便急急忙忙往荣太太那里去报信,满府里又哪里还有谁睡得着觉了?巴巴地等着看这出究竟是唱的什么戏呢!
才刚踏进院门,荣少谦就被丝竹带着几个丫头子拦了下来,利索地接过连馨宁朝屋里抬去,却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荣少谦的跟前儿。
“谢二爷送我们奶奶回来,只是天色不早了,大爷又不在家,奴婢就不虚留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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