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请几位进去呢!”
“多谢公公,公公辛苦了。”
荣太太自然知道宫里不比外头,这永寿宫里能在里头走动的小太监来头可不会小,当下笑眯眯地往他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银锭子,那小太监眼皮也不抬地接了,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声谢荣太太赏,便朝身边的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引路,自己一路朝外头去了。
连馨宁一早听说荣家这位大小姐是个极有主意的主儿,想她入宫五年无功无妊娠,娘家背景虽有些显贵的血统但到底都是她母家的市面,而荣家在官场上可谓毫无建树,就这样她都能入宫以来从才人做起一路扶摇直上,位份一晋再晋,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
为了不在这位大姑奶奶面前落下错处,她格外小心,只默默地跟在荣太太后头,倒是罗佩儿难得进宫显得十分兴奋,四下里看着忍不住附在荣太太耳边议论个没完。
于是荣妃在内堂中正襟危坐,一入眼帘的便是荣太太和罗佩儿两人招摇亲昵的样子,不由娥眉微蹙。
她入宫多年早与母亲生疏已久,便是在家,母亲当时因父亲和洛姨娘之事日夜生气,对她也极少和颜悦色,整日唉声叹气怨她为何不是男儿身。可偏偏对表舅家的佩表妹慈爱有加,她小小年纪看在心里难免心生不忿。
如今罗佩儿散发着骄纵光彩的笑脸就在眼前,这些年慢慢淡下来的不豫不免又袭上心来。
“奴才参见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直到荣太太带着两个小辈一同甩帕子行了礼,荣妃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忙一叠声的免,早有两个容色清丽的宫女上前将她们扶起,并引到了座前。
“一年未见娘娘的面,娘娘似乎是清减了。荣家上下蒙娘娘庇荫,奴才更是无一刻不惦记着娘娘的凤体安康,请娘娘千万保重才好。”
荣太太刚刚坐定,见荣妃并不开口,便颤巍巍地起身说了起来,说完就要下跪,荣妃身后一名宫女忙上去搀住不叫她行礼,这里荣妃一见母亲鬓角也似有华霜,不由心中软和了下来,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娘啊。
“母亲快坐,虽然身在宫中,却也断没有做娘的给女儿下跪的道理。女儿原还要给母亲行家礼,只是,只是如今身子不便,皇上紧张得很,女儿也不敢妄为。”
荣妃说着说着声音也柔和了起来,荣太太一听这话有文章,惊喜地抬头望去,果然见荣妃一身宽松的旗服下,腹部隐然微微隆起,看似已经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真是天恩浩荡,娘娘也是个有福的,盼了这么些年,也不枉娘娘您一篇虔诚。”
荣太太心里一高兴,也忘了这多年无妊正是荣妃的忌讳,就这么冲口而出,荣妃一时面上一滞,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正四目相对无话可说,站在荣太太身后的少妇朝边上略卖了一步便盈盈跪拜了下去,揭开了这个僵局。
“奴才连氏,给荣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荣妃见她身段婀娜颜色明丽,说话行事都透着知书识礼的灵气,再看向荣太太身边的罗佩儿,不由心下先对她喜欢了几分。
“你就是少楼新娶的媳妇?到本宫跟前儿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是。”
连馨宁应声姗姗朝前迈了几步,目光始终不于荣妃对视,而是略微低垂约落在她前襟处的位置,显得谦逊却落落大方。
荣妃细看她一张标致的鹅蛋脸,皮肤白皙,眉眼弯弯宛如含笑,令人观之可亲,不由柔声道:“好妹妹,我那弟弟身子不济,人确实不坏的,只是委屈了你。”
“娘娘哪里的话,奴才在外头虽然过得粗陋,却实在不比娘娘身为一宫之主有操不完的心。常听太太说娘娘在家时便身子单弱是她最心疼的女儿,如今又有了龙胎,奴才斗胆求娘娘千万保重凤体,少辛苦些,也要多多保养自己呢。”
连馨宁一路进来发现这永寿宫上下十分严谨,内堂布置富丽堂皇,荣妃本人也几乎就是个锦缎丝罗包裹着的金银珠玉首饰架子,因而暗暗断定她是个喜好排场的人,一想起连家那个害死她娘亲的恶女人,便把心一横且只拣她爱听的场面话说来应对。
荣妃一听这话果然喜上眉梢,她这些年来在宫里没有皇嗣又没有个得力的娘家扶持,一切全靠她费尽心思笼络着皇帝的心,且一路低眉顺眼地伺候着皇后娘娘,就连几个与她同级的妃子,她也丝毫不敢慢待,因此才好不容易博了个慈善的好名声,皇后有事也叫她帮着处理处理后宫的杂物。
如今有了胎,自然底气更足了起来,一听别人奉承她这些,她心里就无比舒泰,当下朝连馨宁招了招手。
“好妹子,瞧这张小嘴能干的,来,到本宫身边坐吧。”
罗佩儿见连馨宁轻轻巧巧就投了这位身份尊贵的大表姐的缘法,心中哪里能服气?要知道这位表姐可是一直都对她冷冰冰的呢!
当下便委屈地撅起了小嘴下意识地朝荣太太身上靠了靠,荣太太见她一双平日里总是活灵活现的眼睛眼看着就要雾蒙蒙起来,立刻也觉得这大女儿做得不地道,怎么说这连丫头哪里有她家佩儿亲呢,怎么好这样厚此薄彼?
当下脸色也便不大好看起来。
荣妃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也不理她,只拉着连馨宁东拉西扯说些杂事,偏连馨宁事事都有一套圆滑的解说,不显得特别奉承她,却又偏能说道她心里去,令她对这个弟妇是越看越爱。
两人也不知说到了哪里,荣妃忽然想起了连馨宁的娘家,便假意若无其事地问道:“早就听说你们连家一门四朵姐妹花,个个娇艳欲滴可爱宜人,如今见了你,本宫倒是更相信了。”
连馨宁听她话里有话,正中自己下怀,便笑吟吟地说道:“说起姐妹三个,馨宁算是最没资质的,两位姐姐不但生得好,而且聪明灵慧知书识礼,都是嫡母教导有方。四妹霓裳年纪还小,论容貌是比姐姐们还要出众些,就是脾气也未免毛躁了些,不大懂事。”
轻描淡写一番话里充满了学问,荣妃在深宫里多年,当然知道皮相好又聪明年轻的女子对她来说是怎样的灾难,而空有美丽的外表却无甚头脑的女子却对她有利许多。
选秀一事初选已定由她和另外两位贵妃陪着皇后选人,那选哪些人送到皇上跟前,她还是有几分说话的余地。
“好妹妹,本宫今日承你的情,福兰,把皇上前儿赏的珐琅琉璃灯笼拿来,这东西精致,最适合妹妹这样的美人提着,自己便宜些,比丫头们提着灯笼又笨又晃眼的强。”
“谢娘娘赏赐,那奴才就却之不恭了。”
连馨宁深知荣妃口中的承情是什么意思,自然也不去说破,干脆大大方方地谢了恩,荣妃已许久不曾与谁说话如此畅快,便还赐了饭,要她们用过午膳再去。
荣太太满心想带着罗佩儿过来寻点好处,没想到风头都让连馨宁占了去,心里自然不乐意,但大女儿如今是皇帝的老婆,又哪里能像在家里时那样有什么话就直接吩咐呢?
少不得觑着荣妃的脸色,见她还算高兴,便腆着脸陪笑道:“今儿个进宫,奴才还想跟娘娘商量商量你妹子的婚事。眼看咱们佩儿也快及笄了,还要仰仗娘娘给她指一户好人家。”
罗佩儿并不曾料到她会有此一说,急得直拉扯她的袖子。
“姑母,怎么好好地说这些了!”
荣妃见二人一派“母女情深”的样子不由心头恼火,也不好十分发作,只似笑非笑地说道:“哦,原来是说她。我还在想我通共就两个妹妹,清华和沐华,也都说过了人家,这里一个妹妹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罗佩儿一听荣妃奚落她,一张脸气得通红,好在她到底出身世家,虽然骄纵些大道理上还是知道的,总算能忍下了不曾敢同荣妃顶撞。
几日后一道令众人吃了一惊的圣旨到了连府,命连府三位小姐一同入宫选秀,连馨宁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淡淡一笑,三姨娘,这可是你自找来的。
第 25 章
正月很快热热闹闹地过完,二月一来,每日里灰蒙蒙的天也好似化开了些似的,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脸,暖暖的阳光好不吝惜地洒着,令这府里的每一处都也日渐暖意融融了起来。
这日正是荣太太的生辰,因不是整岁也便没有大肆庆祝,只是一家子聚在一处吃喝了一顿,并在自家园子里搭了了戏台子,请了戏班子来唱上一天的戏。
荣少楼最烦这样的热闹,总嫌吵得慌,但母亲大人的千秋又如何能不去?只得强打了精神带着连馨宁并两位爱妾一大早就到长房里给荣太太磕头,老远就听到里头笑声阵阵,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必定人来得齐全。
果然众人都围坐在荣太太身边凑趣,大家在一处看着荣妃从宫里赏赐下来的贺礼,一件件都是宝物,有平时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总之人人见一个便叹一句,而其中最珍贵最稀罕的便是一只由整块的和田美玉雕琢而成的人参如意,晶莹剔透莹润亮泽,且取人生如意的吉祥寓意,十分得荣太太的欢心。
众人见荣少楼夫妇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而当连馨宁取出一块用丝线夹着金线绣制而成,布满了一百个字体各异的寿字丝帛时,金光闪闪富贵堂皇,几位女眷均不约而同发出了赞叹之声。
都道金线难绣,一来过细,而来过滑,连馨宁来了才多久,竟一声不响地做出这样的功夫,实在不得不说针线上的造诣之深,对上人的孝心之诚。
荣太太见了此物面上也松动了一些,想连馨宁进门以来对她也确实是十分尊敬的,不由给了她一个难得的笑脸。
“倒难为你,大少奶奶的心思果然是巧的。铃兰,还不扶你大少奶奶坐?”
“是。”
铃兰应声上前扶着连馨宁在罗太太身边坐下,罗太太看着她略一点头,眼中似有赞许之意,却有人不乐意了,偏要在这时候扯别人一把后腿才痛快。
“大嫂子的手艺确实不错,只是姑母正当芳华盛年,弄这些个寿字,倒更像是给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贺寿讨个吉祥的意思呢!”
罗佩儿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漫不经心地冷笑,这里连馨宁早已背脊发寒了起来。
女子人到中年自然最怕别人说她老,她准备这份贺礼一味只想着孝敬,也想博婆婆一笑,没想到罗佩儿竟用这寿字做起文章来,倒叫她百口莫辩,好似真的是在嘲讽荣太太徐娘半老了一般。
果然,荣太太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再变,刚要发作,荣清华却笑嘻嘻地开了口:“佩儿妹妹从小就调皮,今儿个可是太太的好日子,不可随意玩笑哦!满府里谁不知道太太最是个驻颜有术的,大嫂子刚来那会儿还常常悄悄跟咱们打听太太用什么仙丹妙药保养地这样年轻呢,跟大哥哥看上去哪里像是母子了,分明就像两姐弟呢!“
这句话其实恭维得并不高明,但今天这样的日子荣太太并不想生气弄得不吉利,便假作不放在心上的笑笑,顺着荣清华的这个台阶走了下去。
满屋子的人说笑了一阵便有一名仆妇进来回说园子里都备好了,请各位主子移步。荣太太是个戏痴,长日无聊不是摸几把牌便是听几出戏,因此今日还是十分讲究地请了流云班和几个她喜欢的戏子,听了这话便带了众人朝园中走去。
因天气晴朗,而园中的红梅又开得正盛,负责筹备寿宴的云姨娘便拿了主意将酒席台子摆到了梅园中,坐在一片胭脂红云暗香浮动之中吃酒听戏,倒是惬意清雅得紧。
荣太太带着荣少楼夫妇和罗夫人母女一桌,惠如原不能坐在这边,但因为如今有着身子自然也母凭子贵了起来,荣太太特意叫人在连馨宁的身边给她加了个位子。
荣二太太和云姨娘带着荣家两位小姐和两位小爷坐另一桌,但云姨娘的位子显然是虚设着,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站在荣太太身边布菜倒酒,伺候她用饭。
本来荣太太就心情大好,又有几个儿子女儿在其中特意说笑着为她解闷,戏台上也是一片热闹,因此对连馨宁也格外的和颜悦色,甚至还说她嫁来荣府后帮忙持家也多有苦劳,叫荣少楼敬她一杯。
荣少楼倒也不含糊,立刻站起身来给自己和媳妇儿斟满了杯中酒。
“奶奶连日辛苦,少楼这杯酒敬得甘心,还求奶奶日后还这么着,对为为夫分担些,咱们一起好好孝敬太太才是。”
满桌子一阵起哄,连馨宁立刻脸红到了脖子根,哪里敢当着长辈们的面受他这样的礼,忙侧着身朝后躲,却被云姨娘和罗夫人一把按住,嬉笑着硬给她灌了一杯。
连馨宁犟不过只得就范,喝完酒衣襟上也洒了一些,便悄声跟云姨娘打了个招呼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云姨娘扭头看跟着的人,却见丝竹正在邻桌忙活,云书又应荣太太不喜根本不曾过来,正犯愁间一边的惠如开了口。
“我陪奶奶走一趟吧,这一桌子酒气我也有些不舒服,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气地好。”
连馨宁原不愿与她同行,但见她说得坦荡自己若是拒绝反倒显得小气,只得笑了笑应了,两人相携离了席。
这里戏酒照旧进行着,不多时却见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了来,老远就扯着脖子大喊:“太太,太太!不好了,出大事了!”
荣太太并不认得那小丫头是谁,看打扮想必是个促使仆役,当下把脸一放沉声喝道:“没规矩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叫地嚎什么丧!”
嚎丧二字一出自己又觉得不妥,便冷着脸闭了嘴,还是云姨娘出来打了圆场。
“糊涂东西,在太太面前哪里容你这么说话,到底什么事情?”
那小丫头被荣太太先前的呵斥吓得不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磕头,却忘了要怎么回话。
“你倒是说话啊,别就顾着磕头,说话!”
罗佩儿看她那副窝囊相就气不打一处来,便伸出一只脚朝着她身上狠狠踹了一脚,那丫头被她踢得一下扑倒在了一旁,缩着肩哭得更凶了,嘴里哆哆嗦嗦地说道:“回,回太太,惠姨奶奶她,她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只怕要小产了!”
什么?
一句话惊起四座,荣少谦心里担心连馨宁脱不了干系,忙扭头看向荣少楼,却见他仿佛根本不曾听到一般,反而神色恍惚地死死盯住戏台一角,循着他的眼神望去,也只看到一个急急离去的背影,一抹衣袂翩然,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是谁。
才疑惑着,却见他霍地一下站起了身,对荣太太说了声儿子有点急事要办,便朝着戏台后面奔去,丢下一群人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宠妾莫名其妙地小产,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子嗣,他却问也不问一声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大哥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家去看看?”
荣三爷懵懵懂懂地说出了众人的疑问,荣太太一副懒得管他的样子,扶着云姨娘的手便走,口中絮絮叨叨地念着,他不想要儿子,我还要孙子呢!好好地怎么就小产了?别给我知道有谁弄了鬼!
到了惠如屋子外头便听见里头一阵忙乱,几个丫头进进出出地忙着,有人端着烧得滚滚的热水进去,也有人端着一盆盆浑浊的血水出来,清华沐华两个女子毕竟年轻,又尚未出阁,不由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朝里头让了让不敢去看那些。
进了屋只见连馨宁正绞着帕子坐在炕上,一脸忧虑自责的样子,云书正扶着她的肩和她说着些什么,想是安慰她的话。
里头时不时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和嘶叫,几个女子听了不由直皱眉,荣太太刚一落座便忍不住了,指着连馨宁一顿发难。
“快说说好好地这是怎么了?大夫三天两头的上门,不是说惠如丫头的胎稳着呢么,怎么一跟你出去就弄得孩子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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