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到声音,左右看了看,瞧见楚欢,显出疑惑之色,楚欢招招手,那人才小心翼翼走过来,瞧见楚欢的官府,立马认出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新上任的主事大人,忙道:“大人,你叫卑职?”
楚欢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一张脸很是瘦削,有些枯黄,倒似乎营养不良,听楚欢动问,忙道:“卑职岳子西!”
“岳子西?”楚欢问道:“你是什么官职?”
岳子西忙道:“小人兵无官身,只是小吏,是一名役吏!”
“哦?”楚欢其实也弄不清楚役吏是做什么的,瞅见他怀中抱着文案,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这是刚刚核算出来的账目。”岳子西道:“正要送呈个窦主事!”
“什么账目?”
岳子西忙道:“是薪俸。京官们的薪俸!”
“哦?”楚欢微微颔首,四下里瞧了瞧,才轻声问道:“那个,岳子西,本官是谁,你知道吧?”
“卑职知道。”
“那你可知道本官该做些什么?”楚欢低声问道。
岳子西一怔,有些迷糊道:“大人,卑职……卑职也不知道。只是度支曹的大小事儿,都由大人过问,你什么都可以做。”
楚欢无奈道:“那之前杨彤杨主事每天都做些什么?”
岳子西道:“杨主事?唔,他倒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楚欢皱眉道:“堂堂度支曹左主事,难不成天天喝茶不成?”
岳子西一愣,奇道:“大人怎么知道?杨大人确实是每天都在喝茶。”随即道:“大人也可以每天喝茶的。”
楚欢打量越仔细一番,这人看起来有些木纳,脑子似乎并不怎么灵活,叹了口气,道:“杨大人除了喝茶,就不做别的?度支曹的差事,他如何处理?”
岳子西想了想,终于道:“杨大人年纪大了,这几年很少插手具体事务,曹里的事情,大都是由窦主事来打理,而且曹里的同僚们都是各司其职,窦主事每个月都会将户部的收支汇编起来,编撰一份户部月案送呈给杨大人……唔,杨大人做的最多的一桩事情,便是户部每笔银子的开销统计,都会有文案呈给杨大人,杨大人盖印之后,便可送呈部堂大人那边了。”
“文案?”楚欢皱眉不解:“盖印?”
岳子西点头,憨憨道:“是啊。咱们度支曹虽然不是直接与银子打交道,但是国库银子的收支,都需要在度支曹弄得一清二楚才成。户部每支出一笔银子,便需先要由咱们度支曹核算,由主事大人批复之后,部堂大人才能下令拨银……!”好奇地打量楚欢两眼,纳闷道:“大人……大人不知吗?”
楚欢此时更是觉得户部比之自己想象的似乎还要复杂,笑了笑,也不说话,心里却在想着皇帝陛下怎地将自己调入这样的衙门,实在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但是听岳子西的意思,户部拔出银子,那位户部尚书胡不凡还不能一手遮天,没有度支曹主事的盖印,竟是不可轻易地拨银,如此看来,自己这个官职竟还真是一个要职。
正在此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咳嗽声,岳子西看过去,却见到窦易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听得窦易道:“薪俸是否已经核算出来?”
岳子西急忙过去,窦易淡淡看了岳子西一眼,令他将文案送过去,正要离开,楚欢却已经叫道:“窦主事,且慢!”
窦易转过身,拱手道:“楚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的衣服已经换上了,只是似乎还缺一样东西。”楚欢笑容温和。
窦易不解。
楚欢笑道:“窦主事,本官这个主事,是不是也该有官印?”
窦易眼角抽搐两下,但神情还是平静,道:“原来是此事。大人现在要用吗?”
“本官只想知道官印在何处!”
“这个……杨主事临去前,留在了部堂大人那边。”窦易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楚欢道:“原来如此,那本官现在去找部堂大人!”
“且慢。”窦易忙道:“楚大人不用亲自前往,待会儿卑职去取。”顿了顿,左右看了看,才轻声道:“楚大人,你才刚刚来到度支曹,凡事都不明白,这官印……这官印现在拿在手中似乎也没什么用处。楚大人何不先熟悉一下环境,卑职斗胆,那些琐事都由卑职为大人处理如何?”
“窦主事为本官处理?”楚欢含笑道:“这怎么好?”
窦易难得显出一丝笑容:“楚大人有所不知,杨主事在的时候,不用多操心,度支曹也是井井有条。卑职不才,但是却愿意为上司分忧,楚大人如果不嫌弃,卑职也是愿意多为大人分忧的。度支曹一切有序,卑职只想着一切依然能够有条不紊,不会因为上面的变动,出现一些波动,若是那样,大伙儿也就无心办差了。”
楚欢含笑道:“窦主事是在教本官如何办事?”
窦易忙道:“卑职不敢。”
“其实窦主事的话也未尝不对。”楚欢含笑道:“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任用本官,本官自然也该尽心办差。官印不在,凡事也就名不正言不顺,窦主事,你看这官印是由你去取,还是本官亲自去取?”
窦易与楚欢目光对视,见得楚欢虽然带着笑,但是目光犀利,顿时也含笑道:“大人但请歇息,下官自去取!”他拱拱手,也不多言,就此转身,楚欢却突然道:“窦主事,还有一件事情本官差点忘记了。”
窦易回过头来。
楚欢笑道:“窦主事,听说如果没有本官的印章,户部的银子便不能轻易拨下去,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窦易一怔,随即笑道:“确有此事。”顿了顿,笑道:“咱们度支曹,说起来也就是给户部收支把把关,平衡国库收支而已。虽说拨银子要经过度支曹核算,由大人盖印方可,但是话说回来,户部曹做下的决定,咱们度支曹其实也不必太过费心思,部堂大人看的是大局,咱们度支曹却也不能误了国家大事,楚大人,你说卑职所言是否有理?”
“有理有理!”楚欢点头道:“窦主事说的对,咱们就是把把关,却不可误了国家大事!”
窦易闻言,微笑道:“大人英明!”转过身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楚欢等窦易离开,这才背负双手,悠然往院子里去,嘴中嘟囔着:“这里的每一分银子,都是百姓的血汗银,既然要让本官把把关,本官总要为百姓把好这个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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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五章 内幕
楚欢拐进了度支曹办公大院,里面竟是有数排房舍,修建的却也是很有特色,他背着双手从房前若无其事走过,虽说各屋里面固然有人在忙碌,但却也瞧见不少人端着茶杯,三两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说到开心处,那笑声便十分放肆,从屋子里传出来。
楚欢打从门前经过,没看见的依然有说有笑,瞧见的立时扯衣裳打眼色,里面很快就静下来,有人投来目光,楚欢便只是微微颔首,淡然一笑。
瞧见一扇门虚掩着,楚欢上前推开门,声音很轻,抬步进去,只见里面正堂无人,倒是从旁边传来极轻的声音,听得一人小声道:“郎大人,这工程咱们户部也是从来没有经手过,礼部找上了工部,工部找到了咱们户部,圣上的意思,那是要尽显国威,但是这国威怎生一个显法,可是要细细斟酌啊。”
楚欢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往那边瞧过去,倒是瞧见了一扇屏风,屏风后面有两道身影坐着,一时看不清是何人,楚欢也不惊动,背负双手,站在一旁。
“可询问过部堂大人?”传来郎大人的声音。
“问过。”先前那声音道:“部堂大人也没说什么,只说圣上即说大办,咱们大办就是。”
郎大人轻声道:“大办也该有个额度。库里的银子已经不多了,通天殿那边,正准备挖河,到时候又得一大笔银子,库里还能撑上多久?今年的税银上来了七成,后面这三成却也不知道能否按时交上来……西北还要耗银子,河北道那头,为了剿灭青天王,韩三通也是上了几道折子催要粮草,库里已经所剩无几,真要面面俱到,根本应付不来,如今又要大修同仁馆,还要大办,这……这要是银子花的多了,其他地方照应不上,事儿可就麻烦了。”
“大人,圣上是极爱颜面的人,西北、河北离得远,圣上见不着,但是这同仁馆可就在眼皮底下,从西北来的消息,西梁使团已经上路,两个月之内,使团便要入京,那个时候如果同仁馆还没有修缮完工,咱们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个声音无奈道:“工部来人,还说没个三五十万两银子,那同仁馆也就不必修了,他奶奶的,这分明是要抢银子嘛!”
郎大人微一沉吟,才低声问道:“今年用银子的地方很多,而且据本官估算,今年至少有三道之地难以收上银子来,没了银子,咱们实在做不成事儿。”顿了顿,才轻声道:“是否再让部堂大人去找门下省商议一番,这赋税还得提上一成……!”
另一个声音急道:“大人,还提赋税?这几年连年加上来,已经了不得了,若是再加赋税,恐怕……!”却是不敢说下去。
郎大人道:“那你说怎么办?”
屏风后面一阵沉寂。
片刻之后,郎大人声音才轻声道:“这次修缮同仁馆,看来还是要向部堂大人进言,不能再抽银子了。”轻叹一声:“以前太子的人一直盯着咱们这边,有汉王殿下和部堂大人撑着,本官倒也毫无所惧,可是……今日来了个楚欢,这可是圣上派过来的,又好像是齐王的人,圣上这些年只是要用银子的时候找寻户部,平时可是很少过问咱们户部的事儿,此番却突然将齐王的人安排进来,本官从昨天开始,就感觉这眼皮子老挑,看来以后做事还是要小心一些,可别阴沟里翻船,栽在那小子的手中。”
“应该不会吧?”另一声音轻声道:“那小子有多大能耐,敢和汉王殿下斗?咱们上面是汉王、是安国公,还有部堂大人,就凭一个对户部事务一窍不通的小小主事,当真能掀起风浪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郎大人叹了口气,道:“这样吧,工部那帮人狮子大开口,咱们也不能被他们唬住了。你今天就去工部,带上两个人,然后跟着工部的人去同仁馆那边看一看,本官记着那同仁馆也不算十分寒酸,就算要修葺,怎么着也用不了三五十万两银子,你带人好好核算一番,然后再来报我,这日后还是要精打细算才成……!”
楚欢见有人已经站起来,立时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到正门前,那屏风后面已经转出人来,楚欢恰好退到门边,却做出一副刚进来的样子,瞧见屏风转出来的那人长着八字须,四十出头,那人见到楚欢,先是一怔,随即抚须道:“你就是楚欢?”
楚欢本以为此人是度支曹的人,见到自己该当行礼,谁知此人却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有些奇怪,屏风后又转出一个人,看到楚欢,先是一惊,随即拱手道:“原来是楚大人,唔,楚大人,这位是户部左侍郎,郎大人!”
“原来是郎大人!”楚欢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人家是侍郎,官高一等,怪不得如此,拱手笑道:“下官见过郎大人!”
郎大人咳嗽一声,打量楚欢两眼,才问道:“楚欢,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欢故作奇怪模样,问道:“郎大人,这地方……下官不能来?”
郎大人一怔,皱起眉头,道:“本官是问你来这里有何事。”
“哦!”楚欢笑道:“下官今日刚刚上任,所以熟悉一下,随便走走,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这里。”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郎大人瞥了身边那人一眼,淡淡问道。
楚欢道:“刚进来。”问另一人道:“请问你是?”
“卑职武宣。”那人忙道:“是度支曹判官,见过主事大人!”
“哦,你好。”楚欢点点头,“两位是不是有事?既然有事,那楚某先告退,两位随意。”
郎大人道:“不必了。”咳嗽一声,道:“武判官,工部那边,你就去一趟吧,事儿办的圆满了,莫要出什么纰漏。楚大人新官上任,这时候若是办砸了差事,你们度支曹这位楚大人的脸上也不好看。”也不多言,背负双手径自离去。
等郎大人离开,武判官才恭敬道:“楚大人请坐,卑职去沏茶。”
“不用不用,本官就是随便看看。”楚欢大马金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武判官站在一旁,楚欢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武判官,去工部有事?”
“唔,是有事。”武判官道:“大人想必知道,西梁人与咱们大秦议和,西梁使团正往京城而来,圣上下了旨意,要将接待外邦使臣的同仁馆修葺一番,所以工部的人过来要银子,卑职是想去看一看,估算一下修葺同仁馆到底要花多少银子。”
“哦?”楚欢翘起二郎腿,笑道:“那是要好好看一看。对了,同仁馆为何要重修,难道破旧吗?”
武判官赔笑道:“倒也不是破旧,只是咱们大秦立国之后,西梁国一直就未曾臣服,西梁国地处西北关外,他们不臣服,西北更远的那些小国便无法来朝,所以每年前来朝拜的使臣也只有东北的高丽国和夷蛮几个部落头领,用不上大修。”顿了顿,笑道:“如今西梁人主动求和,那是有臣服之心,他们使团第一次来京,圣上要让他们见识我大秦的强盛,大修同仁馆,也是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楚欢微微颔首,“武判官有事,本官就不多扰了。”
武判官赔笑送楚欢出了门,等楚欢走远,这才喃喃自语:“楚欢啊楚欢,坐在屋里喝茶多好,跑出来东转西转有何好处?搞不好还要将命搭进来……!”摇摇头,很是唏嘘。
……
……
户部尚书胡不凡躺在椅子上,旁边放着新沏好的上等龙井茶,闭目养神,听得外堂传来脚步声,他也不睁开眼睛,只是道:“毋虚啊,本官正要寻你,你进来吧!”
户部左侍郎郎毋虚轻步进来,躬着身子,谄笑道:“部堂大人!”
胡不凡眯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刚才还在说同仁馆的事儿,工部那边要五十万两银子,你瞧此事该如何办理?”
郎毋虚凑近过来,低声道:“部堂大人,卑职已经核算过,最多十二万两银子,便可将同仁馆修葺的富丽堂皇。”轻声笑道:“工部郑大人那边,下官通过气,让他报上三五十万两,五十万两封个顶,两边争一争,最低就不能小于三十万两了。”
胡不凡嘿嘿笑道:“你办事,本官还是很放心的。记着,走总账,度支曹那边,只能有总账出现!”
“卑职明白。”郎毋虚谄笑道:“窦易知道怎么办,只出现大头,没有小头帐。”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部堂大人,度支曹新来的楚欢,会不会成为麻烦?”
“楚欢?”胡不凡不屑笑道:“蝼蚁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刚才窦易还过来禀报,楚欢那小子刚刚上任,竟然就找寻官印,官印在窦易身上,本是让窦易办事更方便一些,谁知道这小子刚一到就要将官印拿走,嘿嘿,有意思!”
“部堂大人将官印给他?”
“毕竟是圣上派来的,给他就是。”胡不凡伸手拿起旁边的小茶壶,对着壶嘴品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