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锦早早便放下筷子,待到宝珠肚皮撑的滚圆时,外头天儿已经擦了个黑,她笑着起了身,“今个有些晚了,我姑这会儿怕是惦记着我哩,这便要回屋去了,今个很高兴,谢谢贺兰哥哥。”
出了门,他招手从街边叫来一辆驴车,宝珠笑着说不必那样仔细,他却极为坚持,“女娃儿家夜里还是有个人送着保险些。”
驴车驶进巷子口便停了,宝珠笑着下车跟他道别:“贺兰哥哥好走,今个吃去你那么多银子,日后得闲了便来我铺子吃白食儿!家常菜也有家常菜的好!”
目送着驴车驶远了,她才转过身。毫无防备的,阴暗处一个狭长的黑影撞入眼帘,伴随着怒气冲冲的声音,“好哇你!今个为了给你庆生,娘下午早早回来准备了一桌子菜,你倒好,跑去跟别个吃!”
月色中,那张脸上带着浓浓的怨气,“哼,亏我在巷子口等了你一个时辰,生怕巷子黑了你瞧不清路。没成想,还有人专程雇车送你!算我白操心!”
第109章 中秋回屋
宝珠挎着一张脸儿,苦哈哈地朝积德咧个嘴儿,“表哥别生我的气成不?今个原本也是个巧合,却没想到你跟姑还特意准备了……我这就回去跟姑解释一番。”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哼!你自己去跟我娘说!”也不等宝珠,一转身,迈着大步子往屋里去。
宝珠苦着一张脸儿,急匆匆跟在他身后往屋里去,他进了门,回头瞧一眼宝珠,重重跺几下脚,叹了一声,径直进了厢房,“砰”地一声儿合了门。
陈翠喜只当宝珠今个陪着大头叙话儿叙的晚了,便也没去问,只笑着叹气,“别理他的,不知他又生的哪门子气!”
宝珠耷拉着脑袋,抿着嘴朝她姑认着错儿,“三姑,今个叫你们担心了,今后再有事,一定提前跟姑知会一声儿,再不让表哥担心了!”
她故意将“不让表哥担心”几个字儿说的重重的,厢房里却也没传来什么动静。
陈翠喜笑着嗔她,“这娃儿,亏得姑今个精心准备了这一遭,耽误了一个半时辰不见人,这会儿菜也凉了,可好赖也得吃两口的。”
宝珠嗯了一声,想起她姑跟积德还没吃上,更不敢提起自个先前大鱼大肉的吃过了一回,麻溜跑去端菜进灶房,“姑歇着,我去热菜。”
出门时,不死心地瞅一眼厢房紧闭的门,小声又喊了一句,“表哥,我去热菜,一会儿咱们吃饭喽!”
顿了半晌,里头还没个动静,宝珠这才抿着嘴儿出了门,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积德倒算是有了十分的了解,说来积德的脾性跟她娘倒有些相像,有时瞧着他真的生气了,可回过头自个儿就缓过劲了,乍看脾气不小,实则内里却是个通达性子。
因此,在三姑家这一半年里,她总能跟表哥相处的极好,就是有时惹了他不痛快,他也只嚷嚷着几句,事后别看他黑着个脸儿,其实早就没了气,便照常去跟他说话。摸准了他的脾性,只觉得比自己两个亲哥还要好相处,就是润泽生一回气,那没个几日也是好不了的。
可这一回,她莫名却有些理亏心虚起来,她头一回在县里过生辰,今个这日子,若是没人提醒,自个都是不记得的,哪里又料到她姑那样郑重其事地记挂着,下午还专门推说累了,也是要提早回屋为她准备庆生。
叹一口气,暗恼今个出门没给她姑打个招呼,实在做的不妥。
心里思索着一会儿怎么去劝劝积德比较好。殊不知她方才刚出了门,陈翠喜便将积德唤了出来,叉着腰训斥他:“你妹子今个过生辰,不就回晚了些,你闹个什么别扭?噢,娘前头咋说的!?刚说让你对宝珠好些,你就那副德行?”
积德梗着脖子半晌不吱声,又挨了陈翠喜一顿好骂,这才黑着一张脸儿,被他娘按坐在饭桌旁。
一会儿,陈翠喜又进灶房帮忙,俩人一块将满桌菜逐个热了一遍,宝珠端着菜碟子进门时,一眼便瞧见了积德,朝他嘿嘿笑一笑,他却转过头,重重哼一声儿。气的陈翠喜一个巴掌朝他脑门拍去,板着脸训他:“越活越倒退了,还跟你妹子置气!?前头每回玩儿的晚了,是哪个进灶房给你热菜热饭的?噢,就不许你妹子晚一回?”
宝珠忙拉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劝她,“三姑别去骂表哥,今个是我回的晚了,三姑做了这样好的菜,都这个时候了,表哥约摸也饿了,咱们快些吃。”
陈翠喜这才笑着端起碗筷,张罗着:“今个宝珠生辰,一年才一回,咱们三个尽兴吃!”又笑眯眯去问宝珠,“咋样,就算你娘不在跟前儿,我娃儿在姑家也没委屈着吧?”
宝珠重重点着头,一本正经去说:“姑对我可好了,将来一定好好孝顺姑!”
陈翠喜呵呵笑着,瞪一眼积德,“你妹子生辰,你就不说两句?”
积德闷声夹着菜,小声咕哝一句,“有啥好说的,多我一个也不多!”
陈翠喜“嘶”地一声儿放下筷子,又去拍他脑袋,“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宝珠听出他话里有所指,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去劝陈翠喜,“姑别生那样大的气,原也不怪积德表哥,他今个在外头等了我许久,气我也是应该的。”
陈翠喜无奈地叹一声气,又叮嘱宝珠,“你表哥就是那臭德行,其实心里还是挂着你的。我娃儿心大,不跟他计较,咱姑侄俩且好吃好聊着,谁也甭理会他,让他自个儿吊着脸子去吃!”
话音刚停,积德便不满地哼出一声,抬着下巴说,“凭啥不待见我?又不是我回的晚了!你们聊你们的,我偏要插一句嘴!”
宝珠跟她三姑对视一眼,齐齐呵呵笑开,一屋三人气氛这才欢腾着,有说有笑起来。
第二日宝珠将进铺子,唐宝便大呼小叫地嚷嚷起来,“宝珠老板,你猜今个怎的?我早上方一来,便瞧见水缸接满了,还有,咱那一满桶子恶水也给清理了,天哪,那大桶子,足有四五十斤重,大头哥是咋办到的?”
宝珠笑笑,他却急的直跺脚,拉着她进灶房瞧,“老板快看,那灶台,刷的像新的,煤堆也理的整整齐齐!”他本就年纪小,跟宝珠处的熟了,知道她们屋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人,私下里行事说话便也没什么顾忌。
陈翠喜跟了进来,“哟”了一声儿,眼睁得老大,“还别说,整的真利索,也不知道大头把那恶水倒去了哪儿?县里隔段时间就有人专程收走,花费也不多,何必费那大力气。啧啧,几十斤重咧!”
宝珠笑着摇头叹气,“由着大头哥去吧,他一准是觉着在咱这儿吃了住了,心头过意不去着哩。”
陈翠喜也笑着说:“双喜家这娃儿就是心实!”
等到晚上大头再回来的时候,唐宝看他的眼神已经由最初的友善变成了崇拜,他特意跟宝珠知会了,说是晚些下工,要叫大头哥到自个儿屋去吃一回饭。
宝珠心里正乐意着,大头哥初来县里,没个能说的话儿的朋友,自己又是女娃子,大头哥老实憨厚,唐宝也是个不错的娃儿,又勤快又机灵,难得的是心地也善良,又都识得些字儿,他们两个打交道,她放心!
一晃眼,日子到了七月底,宝珠三姑夫回来了一回,在县里呆了十来天儿,等那批货批发了出去,便又赶着跟着雇主上了西北,他这回去了小半年,带回来五两银子,陈翠喜乐的又去给宝珠和积德扯布料做衣裳。
宝珠自打来了县里,她姑前后连做带买的已经置办了六身衣裳,春冬三身,夏秋三身。宝珠时常想着,三姑待自己不比亲娘待自个亲闺女差,姥姥家那边的几个舅舅妗子虽然也都待自己好,却没有一个人像三姑那样将自己当成亲闺女般,就冲三姑待她那份好,她暗自决心着,将来铺面大了,赚钱儿多了,年底结余时怎么也要给三姑一份子。
她生辰那日之后,积德果然也不再生她的气,只是从那日起,他每天傍晚都要来铺子里呆不大会儿,等铺子打了烊便跟宝珠和她姑一块回屋去。
中间贺兰锦只来了一回,他便像个炸了毛的猫一般,从头到尾不给他一张好脸儿,连讽带刺地刮他,饶是贺兰锦修养风度良好,也被他气了个够呛,呆了不大会儿便沉着脸儿告辞了。
宝珠气的去找三姑理论,她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训斥积德,只笑的开怀,说是积德耍脾气着哩,不必去理他。
到了八月十四这一天,宝珠便早早打了烊,准备明个歇业一天,回屋跟她爹娘一块过个中秋节,前头她娘托同乡传来信儿,说是她二婶子今夏个身子越发不好,身边一刻也离不得人。
宝珠掐指算算,她也有大半年没见着二婶子,她娘为了照顾二婶,也好几个月没来县里瞧她,便跟陈翠喜合计着,今年中秋就不跟她们一起过,回屋再去瞧一回二婶子。
陈翠喜点着头,“也不知还剩下多少日子,是该去瞧一回,一会儿收拾收拾,我跟你表哥也一块去。”
宝珠跟积德两个顺路去街上采买,她姑回去准备牛车,明个过节,她便多买了几样不同口味的月饼,想到她娘有自个包月饼的习惯,又买了些月饼馅子,给秀娟带些小吃食。老院那一份的月饼她也准备了,明个回去给她娘,送不送看她娘的意思。
他们回屋的时候,陈翠喜还在厢房收拾着,不一会儿取出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来,问:“这几件积德的衣裳,拿去给良东穿成不?”
宝珠点着头,“我瞅着挺合身,表哥个子大,堂哥穿着正好哩!”
陈翠喜点点头,包了衣裳,又去地窖里取了些积德爹带来的特产,吆喝来积德一齐往板车上运。
他们三个下午从县里出发,到了屋里时天儿已经擦了黑,王氏见闺女和她三姑来了,乐的又去下灶忙活,一家子吃了些饭,才齐齐围坐在老二媳妇屋里聊着天儿。
第110章 临终委托
许久不见,话题自然都围绕着陈家明年的喜事,一说起这话题,王氏便乐的没停嘴儿,将前头去吴府的细节不厌其烦地又跟陈翠喜几个学了一回。
陈铁贵没她那样高兴,不咸不淡地插着两句嘴儿,王氏瞧他直说扫兴话,气的直跟宝珠数落他,“旁的儿子说亲,巴不得将亲家吹上天去,娘不过实话实说,那闺女确实性子柔,相貌又标志,瞧瞧你爹,就知道跟我唱反调!”
宝珠笑着凑到王氏跟前咬耳朵,“爹就是那么个脾气,嘴上说的好,等大嫂进了门,那还不得当成了亲闺女?”
王氏呵呵笑着叹:“还是闺女了解她爹!”
陈翠喜却有些替王氏发愁,“嫂子,明年个那姑娘嫁来,还不得陪上个丫鬟?屋里养着两口人,负担不是更重些?”
“你嫂子这会儿已经高兴的过了头,哪还顾得上屋里养不养得起哩!”陈铁贵见好容易他妹子跟他想到一处,难得的一连串说了许多话,“那吴府要照你说的,屋里头亭台楼阁,丫鬟老妈子伺候着,她闺女到了咱屋,可得咋供养?”
王氏笑着摇头,“吴老爷也是个明理的,那日便略提了提这事,就冲咱屋里吃紧,陪嫁丫头就免了。那丫鬟今年也到了适婚龄,待玲珑嫁了来就遣她出府去嫁人。”
陈铁贵哼了哼,不说话儿了,陈翠喜却忍不住感叹起来,“虽说玲珑姑娘脾性好,可毕竟是县里姑娘,讲究多着哩,嫂子到时怕是一点也省不下心哟!”
王氏叹口气,拉着陈翠喜的手跟她说着掏心话儿,“你哥也是这个意思,前前后后跟我说了许多回,可我就是考虑着,润泽娃儿读了这些年书才考中了秀才,要找咋也得寻个般配些的,吴氏又念过书,两个娃儿也配的上。润泽娃儿离的远,吴氏识字,平日里俩人互通个信儿,总好过一日日惦记着。”顿了顿,又说:“老大对她极是倾心,年头你哥才提了毛家一句,他便不干了。老大性子倔,索性这一回顺了他的意,咱们当爹娘的,一辈子就图个娃儿们过的好。”
陈铁贵微微有些动容,“你前头那样欢喜,我还真当你乐的巴上了县城亲家哩!”
王氏呸他一声儿,“娃儿乐意的亲事,咱们当爹娘的就顺了娃儿一次又能咋?就真像你说的,寻个农村娃儿,也不见得就是个体贴孝顺的,这婆媳之间哪还能不磕磕绊绊的?就芳儿才嫁去我娘家屋,还跟我娘有些个不愉快咧!”
张红玉也笑着去支持王氏,“大嫂说的在理,前头大嫂瞧着那闺女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将来屋里必定也能和睦。”她说了这么短短一句,便上气不接下气咳了好半天,低头瞧一眼帕子,脸色蓦地白了三分,王氏几个看在眼里,心里都跟着叹气,面上却也没多说什么,还是宝珠三姑起了个头,大家又笑着去聊宝珠近半年来的生意。
聊了小半个时辰,王氏瞅着张红玉有些倦乏了,便说夜深了,张罗着各自回屋去睡。
她跟宝珠和陈翠喜进了北边儿屋,一边铺着炕一边儿说,“宝珠跟润泽成日不在屋,便将铺盖卷了,省的落了灰。”又呵呵笑着对陈翠喜说着,“妹子今个晚上凑合跟宝珠娃儿挤挤。”
宝珠去院子打水洗脸,陈翠喜瞅着机会适宜,便拉着王氏悄声说:“嫂子,前头瞧你对这亲事的态度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便也没吱声,如今亲事定了,我这心头倒有些话儿忍不住想跟嫂子说说。”
王氏笑笑,“妹子快说吧,咱们之间还有啥不能说的?”
陈翠喜叹着两口气,抬头瞅她一眼,“话儿说在前头,嫂子可别嫌说的难听。”顿了顿,便接着说:“吴家虽没明说,想来也是瞧不起咱乡下人的,我在县里这些年,还不知道县里那些人?他屋明显也是冲着润泽跟铺子来的,那闺女……”她瞅一眼王氏,“若真像面上那般和善也就罢了,就怕是个表里不一的,将来再生些个矛盾,润泽还在外头读着书,嫂子还是别忙高兴,早有个心里准备才是。”
王氏知道陈翠喜说的是一番体己话儿,沉思半晌,对她说:“你跟你哥担心的原也是一个事儿,我这些天也总发愁着哩,眼见着大儿媳要进门,哪能真像你哥说的那样心宽。”她长长叹一口气,“你哥也是怕那姑娘性子跟屋里人合不来,可我这几日却想着,不管咋样,他吴家也是郑重将闺女嫁了来的,出嫁从夫,玲珑也是个明理的,必定也能安心去过日子。就是平日里生出些摩擦,只要我跟娃儿他爹好生待她,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日子久了,总能像我娘家屋里一般和睦。”
陈翠喜这才放了心,“我只当嫂子是高兴的昏了头,谁知心里这样明白,我也就放了心。”
王氏笑着摇头,“要真是那狼心狗肺的,日后生了事,我只管去跟润泽说,闺女左右也是他瞧上眼的。”
陈翠喜点着头,“那嫂子可得放稳了心,润泽是个孝敬娃儿,总能断好家务事。”
第二日天儿不亮,王氏便在外头嚷嚷起来,宝珠醒来的早,便穿了衣裳出门去瞧,南边儿屋里窗子门敞开着,她娘在里头跟她爹说着什么。
她心里约摸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急忙进南边屋去瞧,一进门,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儿,除了她爹娘,连魏元也在屋里。
王氏脚边儿放着一个木盆,里头堆了十余个满是血的帕子,王氏瞧一眼宝珠,愁眉不展地叹着气,“今晨又叫不醒你婶子了,紧着让你润生哥去叫你魏伯过来瞧,方才给下了一剂重药,约摸一会儿便醒了。”
宝珠默默走到二婶子床前,她此刻一脸苍白,呼吸极弱,被头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渍,宝珠转过脸,眼睛微微红了一圈,不知二婶子昨个夜里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昨个睡前明明还好好的一块聊着天,才几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从被子里摸出二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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