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巷子里停了下来,宝珠麻溜下去拍门,王氏拢了拢头发,也下了车。
老远就听着陈翠喜呵呵笑的声音,她开了门,笑着推搡王氏跟陈铁贵进屋坐,自个儿去牵牛车进屋,又喊积德和润泽两个出来招呼人。
宝珠姑父站在廊头下,陈铁贵跟王氏刚跨进来他便速速迎上去,“大哥大嫂,快进屋坐。”
陈铁贵笑着往里走,“良安,一年里头也碰不上你一回,今个咱哥俩可要好好聊些时候!”
宝珠笑嘻嘻喊了姑父,他的步子顿了顿,视线在宝珠身上逗留了半刻,笑着叹,“宝珠长得这样高了,去年姑父一直不在屋,也没照应上我娃儿!”
王氏领着宝珠往里走,“良安这样客气做啥,翠喜可照应的好着呢!”
陈翠喜也跟着笑,又催他们快些进屋坐着,等两家人欢欢喜喜地进了屋,润泽才抿着嘴儿最后进去了,立在门口喊他们,“爹,娘!”
王氏瞪他一眼,嗔他,“真把你三姑屋里当家了!小的也叨扰,大的也叨扰,成日盼着你们三姑不得闲是不?”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唯有陈铁贵还板着面孔,他冷冷哼了一声儿,撇过脑袋不看润泽,跟李良安叙起了话儿,问他去年一年的情况。
王氏叫来积德,拉着他的手问他学业的情况,又笑呵呵塞给他一个小红包,里头装了一百个钱儿,是她迄今为止出手最大方的一回,积德跟她也不认生,笑嘻嘻谢了,接了来一摸那红包厚实,吓得又推了不肯要。
李良安笑着让他收下,“这娃儿,忒没规矩,那是你妗子的心意,收着吧。”又转过头跟陈铁贵说着,“原本去年夏个能回来一趟,谁知南边儿发了大水,那一批货全泡了汤。”
陈铁贵皱眉听着,不时点着头问他,王氏也听的入迷,打发宝珠几个出去玩儿,“宝珠,去灶房看看给你三姑帮忙去!”
因宝珠姑父带来的海产,今个饭菜便极为丰盛,那些个带鱼跟海蟹的,王氏两口子平日见都没见过,宝珠姑父一边儿吃着一边为他们介绍,他专门讲些天南海北的吃食,态度和气,又将陈铁贵两个奉为贵客般招呼,这一顿便吃的十分尽兴。
陈铁贵喝了几口酒,微微上了头,口里便没了禁忌,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数落起润泽来,说为了他,屋里散尽了钱儿,早就不乐意他入学,他入了学,屋里少个劳力不说,一年学费就要一贯钱儿,加上平时买纸买墨,不知往里头填了多少,说是钱儿花了,却没瞧见一分出息,整日让屋里人为了他犯愁,读那些个书能咋?比起润生来,差了老远!
润泽被他说的咬着嘴唇儿不吭气,却始终没回着一句嘴。
陈铁贵那样说,王氏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心里嘀咕着,“娃儿三姑也就罢了,咋还能当着他姑父的面儿这样说娃儿呢?”
正想着怎么打个圆场,宝珠姑父便接了话儿,“大哥这话也不能这样说,论干活儿,老大是不如老二,可论起读书,老二还能跟老大比?”又头头是道地开解他:“大哥别光瞅着花了钱儿,那是润泽没考上儒学呐,将来进了儒学里,学费可是一文不收,免了丁粮不说,国家每年还给着钱粮呢!”
宝珠也搭腔,“是呀爹,将来哥哥见了官儿也不用下跪了!”
陈铁贵哼了哼,“自打他学了学问,长了本事,知道跟他爹作对了,润生一个字儿也不识得,在屋里种着地,从来也没惹我跟他娘不愉快!”
王氏脸儿沉了下来,几次想发作,碍于宝珠姑父在,到底忍了下来。
陈翠喜笑笑,问王氏,“他们男人家,就爱喝个酒,乱发个脾气,别理的!今个元宵,县里有灯会,让几个娃儿出去转转的吧?”
王氏想着也好,便打发几个娃儿出去,瞅一眼润泽,“你爹气着你不回屋,话儿说的重了些,别放在心上,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逛灯会去吧。”
润泽恩了一声儿,瞅一眼陈铁贵,“爹少喝些。”这才起身离了席。
润泽脸色有些苍白,宝珠知道他一直介意着自己读书连累了屋里,爹今个那些话儿说的重了,正是戳了他心中最疼处,想了想,便凑到他跟前儿,压低声说:“爹今个是胡说的,做不得准,上回爹在屋里喝了些酒,还直嚷嚷着想大哥了咧!”
润泽笑笑,吁出一口气,“爹骂的好,我又怎么会跟爹置气,只是想到屋里为我做的那些,便觉着自己十分没用。”
宝珠笑笑,“现如今我也能赚钱儿了,大哥别有顾虑,放心去考就是,今年不中了明年再考!年年都要供着大哥!”
积德跟润生走在他们后头,听不见他们耳语的什么,他有些无聊,便跟润生说起县里的灯会,“每年这时候都热闹着咧,到处挂着灯笼,有舞龙舞狮,唱曲儿的,杂耍的,满街都是人,到了夜里还不散咧,咱们一会儿买了灯到桥头上去!往水里放灯,你们见过么?”
宝珠也被他的话吸引住,笑嘻嘻着转过头问他,“表哥,那灯是用来寻有缘人的么?”
积德被她瞧了一眼,想到这还是宝珠今个跟他说的头一句话儿,忽然便想起他娘晌午说的那些,脸上便红了,小声说,“我哪知道,年年都是瞎放着玩儿的!”
第101章 初遇吴氏
他们出了巷子,果然像积德说的那般,街上熙熙攘攘,满到处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一些杂耍摊子外头围满了人,扭秧歌的,舞狮子的,鞭炮焰火长鸣不止,好不热闹。
听积德说,每年光元宵节的灯市就持续着三天,宝珠几个从前元宵节至多去镇上逛逛,哪里见识过县里灯市的繁华,他们顺着人群走走逛逛,不大会儿,一人手里便提着一个灯笼。
宝珠买了个兔儿灯,积德和润生则一人手里提着一个虎灯,润泽只笑着看他们买,自个也不挑,反而跑去猜了灯谜。
宝珠几个对猜灯谜的活动兴趣寥寥,又瞅着舞狮的队伍朝这边儿来了,便跟润泽说好分头去逛,一个时辰后在桥头汇合。
人流簇拥着舞狮的队伍往县城中心去,积德已经迫不及待往前头挤,润生领着宝珠急急忙忙跟着他,一路上摩肩接踵,人挤人,可怜宝珠小小的个头,一会儿被人撞一下,一会儿又被人大力搡一下,挤得她七荤八素,脑袋发晕,直后悔进了人群。
不多大会儿,连她拉着润生的手也被挤了开,才买的兔儿灯也不幸被挤扁了,她听着人群里传出润生的声音来,“宝珠,我跟积德在桥头上等你!”
宝珠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使劲将脚丫子从一个汉子脚底抽出来,看着生生被扯出一个洞的鞋面儿,有些欲哭无泪,就着身旁虎背熊腰的大婶靠着缓了缓神,才喊了一嗓子,“知道了,哥!”
她个头小,周围都是人,便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不去凑热闹,等人群稍稍散开一些,才决定自个先去别处逛逛,心里感叹着,古人娱乐生活匮乏,一年到头仅有的那么几回,积极性不是一般的高,瞧那架势,八成全县城的人都出动了!若她方才跟着挤上去,兴许还没到桥头,自个儿先被挤晕了。
不远处倒是有个杂耍摊子,可外头围满了人,以她的身板要挤进去观看,难度还是很大的,瞅见杂耍摊子旁边儿有家茶楼,心中一动,便走了进去,好在空座儿还是有的,待上了二楼,视野才开阔起来。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招呼小二来一壶花茶,这才微微松一口气,惬意地靠在椅子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杂耍。
因茶楼对面是贺兰家的如意斋,宝珠便忍不住多瞧了两眼,伙计王成正站在廊头瞧热闹,这样的日子,连老掌柜也不忙活生意了,不时探出个脑袋往外头瞧两眼。
正想着,桌面被人轻轻叩了几下,宝珠回过头去瞧,那人肤色本就白净光洁,又穿着一件雪貂毛斗篷,衬托的整个人更为明丽,宝珠笑嘻嘻喊他:“贺兰哥哥!”
他点点头,在宝珠对面坐下,也不跟她客气,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口,问:“老早就瞧见你在上头坐着,怎的也不去逛?”
宝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人多,怕挤。”
他“扑哧”笑出声儿,“难怪头发乱成这个样子。”一抬头,问她:“啥时回来的,屋里人可都还好?”
宝珠点点头,“今个刚来,爹娘他们都好。”忽听得下头又乱哄哄的,眼神又往窗外去瞧,原来是舞狮的队伍复又绕了来,如方才那般,后头挤了许多瞧热闹的。
贺兰锦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瞧,眉毛轻轻皱着,似有淡淡的忧郁,宝珠正奇怪着,他一时笑的开怀,一时又像是有些心事,便听他淡淡地开了口,“这是咱们县历来的风俗,跟着舞狮的队伍绕城三圈,一整年也不生病,身体健健康康。”
宝珠张张嘴儿,“我只当是瞧热闹的,方才就在里头被挤了出来。”又问他:“那你怎么不跟着去?”
贺兰锦耸耸肩,“去年不也没去,一整年都健健康康的。”
宝珠笑笑,“我大哥今也来了,方才在猜灯谜,一会儿我们约在桥头上碰面,贺兰哥哥去么?”
贺兰锦嘴角一抽,“奇了,你大哥这样死板的人也会去‘走桥’。”
宝珠疑惑,问他才得知“走桥”也是当地历来的风俗,认为元宵节必定是要到桥上走一遭的,元宵节男女老少相约出游,见桥必过,认为这样能祛病延年。
宝珠眨眨眼,起了兴趣,追问:“那放河灯呢?”
他又抿一口茶,笑的自得,“河灯是为了寄托对远方亲人的挂念,放一盏荷花灯在河里,写上亲人的名儿,意喻将思念带到远方的亲人。”
宝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原先还当是七夕节为心上人放的那种灯哩!”
他揉了揉宝珠脑袋,“小小年纪,倒知道的多。”又叹了一声儿,揉了揉太阳穴,不吭气儿了。
宝珠瞧他今个虽说说笑笑,却似心底有事,不怎的开怀,便去瞧他:“贺兰哥哥,你怎么了?”
正要往嘴边送的茶杯顿了顿,半晌,轻轻放在了桌上,瞧着窗外叹了一声儿,“今个我娘安排我相亲,我方才独自出来了。”
宝珠张张嘴儿,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上那话儿,她跟贺兰锦虽然相熟,他却向来说说笑笑,只当她是妹妹般关照,至今也没说过什么贴心体己话儿,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而起,正踌躇着,又听他自嘲地笑笑,“方才你说到心上人,我自小便想着,将来遇上心上人,便娶了她。可今个,我娘硬是拉着我跟刘家闺女见了面,递了帖,竟是连我的想法也不顾。”
宝珠一边儿听,一边瞧着他修长纤细的手指不停在桌上敲打着,心里不禁有些同情起他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我跟贺兰哥哥一个想法,要嫁便嫁喜欢的人!”
他有些呆愣,半晌才叹息一声,“你一个姑娘家,能有这样的见解,也不易了。只可惜你还小,许多事情却不懂得。”
宝珠叹了一声,两只胳膊撑着下巴定定去瞧他,“你可以说服你娘推了亲事,还可以逃婚,再不行,便去找那刘家闺女儿说个清楚。”
他笑着去刮宝珠鼻子,“傻瓜!”
宝珠见他高兴了些,才站起身,“既来之则安之,总要慢慢解决,你若不想娶,还有人逼着你去不成?今个先去走桥,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大哥他们还等着我哩。”
贺兰锦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坚定,“小宝珠说的是,我若铁了心,娘也不能逼着。”
人极多,贺兰锦便领着宝珠一块走,他小心翼翼将宝珠护在身前,一路挤归挤,倒也相安无事,眼看到了桥跟前儿的时候,前方却忽然一阵哄乱,人潮不停向后涌来,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逆着人流往前走,就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喊叫声儿,“死人了死人了!前头踩死人了!”
宝珠呆了一瞬间,手便被他紧了紧,“走,这里不能留!”
宝珠来不及应声便被他拖带着往后走,此时人群中更加慌乱,几股人潮疯挤着朝四面八方散去,宝珠不知不觉间便被挤的撒开了他的手,再去瞧,哪还有他的影子,正四处望着,冷不防被人挤了个踉跄,紧接着便有无数人涌了来。
她急中生智,紧紧撕扯住身旁一人,被他拖着走了好几步,才被人拦腰抱起来,贺兰锦正往回寻她,一眼便瞧见人群中被挤倒的宝珠,小小的身板眼看就要淹没在人群里,他奋不顾身挤了进去,好在救的还算及时,只衣裳蹭破了些。
宝珠睁开眼,还心有余悸,红着眼睛去谢他:“谢谢贺兰哥哥。”
贺兰锦瞧着人多,干脆抱着宝珠避着人群四处找寻,好在润泽是个眼尖的,一边喊着宝珠一边儿朝他们挥手,贺兰锦瞧见他就呆在不远处的巷子里,这才抱着宝珠往巷子里去。
贺兰锦一放下宝珠,她便一阵风似地跑到润泽跟前儿问:“你没受伤吧?”
润泽上下瞧着宝珠,见她没受伤,这才放下了心,语带焦急地说:“我很好,只是积德跟润生不知跑去了哪儿!一直也没瞧见。”
宝珠正想劝他别心急,冷不妨瞧见了立在润泽身旁的两个姑娘,个儿高些的正对润泽说着话儿,“公子别着急,只是走散了,兴许一会儿人潮散了便寻来了。”她本就长的俏生生的,一开口,声音也极柔。
润泽这才咳了一声,抬头对宝珠跟贺兰两人解释道:“这位姑娘方才碰伤了腿,我正巧遇上,便带了她们一同来避一避。”
宝珠点点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她却只淡淡瞧了宝珠一眼便收回了眼神。她身边站着的纪小些的姑娘,一眨不眨地盯着宝珠瞧了好些时候,这会儿忽然就开了口,“我认识你!你是陈记快餐铺子的!”
个儿高些的姑娘嗔那小姑娘一眼:“翠如,安静些,公子正烦着寻不到亲人,哪有功夫去听你嚷嚷那些没影的事儿。”
宝珠瞧她穿着打扮,家中也不像是极殷实的,头上戴的还是木簪子,小丫头穿的也朴实,估摸着兴许是县里哪户寻常人家的小姐。
贺兰锦却笑着说,“怎么是没影儿的事?这小丫头瞧的准,她就是快餐铺子的。”又指了指润泽,“救你的人是她哥。”
高个姑娘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懊恼,旋即便迈着小碎步走了来,微微低下头,笑盈盈对宝珠说着,“方才不知姑娘是公子的妹妹,怠慢了姑娘。我姓吴,姑娘唤我吴姐姐便是。”
宝珠笑笑,客气地回她,“吴姐姐唤我宝珠就好,你的腿还要紧么?”
她矜持地抿唇笑着,“不碍事,翠如是我的丫鬟,常被我支去快餐铺子买吃食,所以方才才认出了宝珠姑娘。”
宝珠点头,瞧见人群散了些,便说:“不如回屋里等着,左右人也散了,他们总能回屋去。”
贺兰锦瞧一眼吴氏,笑嘻嘻跟润泽宝珠两个告了辞,说是明个书院再叙。
润泽点点头,待他走了,才去瞧吴氏,吴氏被他瞧了一眼,羞得低了头去,“今个多谢公子了,公子走好便是,我跟翠如一同回去。”
润泽嗯了一声,脸上也略微带了些薄红,“那姑娘小心些。”
待走的远了,宝珠才去开他的玩笑,“大哥,我瞧着那姑娘对你有意,你方才脸红了。”
“早知道你要取笑大哥,”润泽无奈地摇摇头,只觉得吴氏极为温婉贤淑,不觉又想起她说话斯文,出门还带了丫鬟,家中必定也是书香门第,自己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叹了一声儿,“爹娘为了供我念书,花了多少心血,过些时候便是院试,我又哪有心思去想别的?”
第102章 两件喜事
正月一过,整个新年算是结束了,陈家日子照旧过,该下地的下地,该锄草锄草,宝珠的铺子还是稳稳当当地开着,虽然隔了个新年月,可铺子生意照旧红火。
因她三姑常嚷嚷着腰疼,宝珠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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