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德瞧着魏思沛脸上笑眯眯的,不知怎的心里的怒气就蔫巴了下去,每次见着这人,无论怎么讽刺挖苦他,那火气就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知不觉就没了气。
他叹了一声儿,索性也不跟他闹别扭,站起来招呼魏思沛,“走,咱们到宝珠铺子里去,到了正赶上打烊了,跟娘说一声儿,晚上带你逛夜市去!”
魏思沛笑着跟他往外头走,“今个晚了些,少不得叨扰婶子一晚上,明个一早我就走。”
积德不自觉地笑着答他话儿:“你来了也好,成日就我一个人在屋,实在无聊,晚上娘跟宝珠早早就歇下了,想逛一回夜市也没个伴儿。”
积德和思沛到铺子的时候,天儿已经擦了黑,陈翠喜正跟宝珠在柜台上合着账,她大老远听见积德吆喝,眼也不抬地说:“皮猴子,不在屋读书,仔细明个没人给你送饭!”
积德嘿嘿笑着进了门,“娘忒狠心了,今个不是有客人么!宝珠瞧瞧我带谁来了?”
宝珠一抬眼,惊喜的喊出声儿,“思沛哥?你咋来了?”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此刻正立在大门外面朝她笑。
陈翠喜也停了手里的活计,一抬眼,嗬了一声儿,“思沛来了呀,今个没跟你爹出去看诊?”
魏思沛笑着跨了进来,“嗯,帮婶子给宝珠带来一封信,顺道来看看宝珠。”
陈翠喜嗯了一声儿,见思沛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跟积德并肩站在一处,几乎不分个高低。心里隐隐有些不舒坦,脸上便不冷不热的,“大老远的来,一准还没吃上呢吧?今个晚了些,伙计已经下了工,一会儿打了烊就回婶子屋里凑合吃些吧!”
宝珠一溜烟钻进了灶房,“姑,今个思沛哥就在咱铺子里吃,一会儿我张罗几个好菜,顺道把大哥叫来,咱们一家子一块吃个饭!成不?”
陈翠喜呵呵笑着去咧积德,“瞧你妹子,对思沛娃儿多上心,快比的上你这亲亲的表哥喽!”
积德撇撇嘴儿,“咱们跟宝珠是一家子,思沛也不算外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魏思沛也跟着笑,“积德说的是,我跟宝珠自小便在一块长大,说是亲兄妹也不为过。”
陈翠喜笑着往灶房里头走,心里却恼着积德愚笨,听不出她话儿里的意思,好好的媳妇将来被人咋抢去的都不知道,也只有她这个当娘的给操一把心,又叹道:“宝珠娃儿这些年在我们屋里跟她积德哥处的也好着哩。”
听着魏思沛在外头没吱声,才又撩起门帘儿出声打发积德几个,“你跟思沛俩先去书院请你们润泽哥去。”
积德应了一声儿就往外头冲,魏思沛被他扯着还不忘回头郑重地跟陈翠喜道个谢,“今个劳烦婶子了。”
陈翠喜“嗨”了一声儿,“说啥劳烦不劳烦的,你跟润泽一样,都是宝珠的哥,在婶子跟前儿就和自个儿家人一般,不必见外喽!”见他脸上闪过一个温温和和的笑脸,陈翠喜便觉着自个儿是紧张的糊涂了,跟一个孩子较个什么劲儿?老脸便有些红,又抬高声儿叮嘱了一句,“积德好生带着你思沛兄弟,别忒莽撞了,路上小心些!”
宝珠切着菜,笑着对陈翠喜说,“平日里怎么叫都不肯来,今个思沛来了,大哥必定能来着一回。”
陈翠喜点着头,“润泽倒是对思沛他爹极为敬重。”将剥好的葱递了去,“再大的气儿这几日也该消了,前些个唐宝给送去的饭菜也没见再退回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个菜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陈翠喜估摸着人也快到了,便跟宝珠两个去外头站着迎接他们。
不一会儿,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闪出三个黑影,宝珠心里一酸,立即往外头跑去,大喊:“大哥,我在这呢!”
那边儿很快回了话儿,“宝珠……”
宝珠三两步跑到他跟前儿,一使劲扑向他怀里,俩眼忍不住蓄满了泪水,哽咽着说:“大哥忒绝情,我来县里几个月,大哥也不来管我!就来了一回,还是专程训斥我来的!”
陈翠喜拢着俩胳膊倚在门框边儿上呵呵笑,“这下好,这下好,咱们宝珠惦记了好些天儿,今个终于见了她哥一面儿!”又招呼着他们几个,“快进来坐着,饭菜马上就好!”
润泽领着宝珠进了屋,笑着唤了一声“姑”,又丢了宝珠的手,对他姑说着感谢的话儿,“宝珠娃儿这些天儿给姑添麻烦了!”
陈翠喜呵呵笑着,“这话儿倒说反了,我跟积德两个沾了宝珠的光才是,每月有工钱儿拿,还日日吃好的,两个人都胖了一圈儿!”
润泽点了点宝珠的鼻子,“我还不知道我妹子,三天两头的新鲜主意多,亏得这回有姑帮衬着。”
宝珠忍不住抬头看他,屋里只点了两根蜡,光线并不好,上回润泽来的匆忙,没细细瞧他,他比去年走时更清瘦了许多,宝珠知道他这一年来为了念书必定忽略了身子,心里忍不住有些来气,气他做的那样绝情,说不回家,竟真的一次也不回。便撅起嘴儿报怨:“我做了这么大的生意,连姑都帮着我,大哥却不管我,竟一次都不来瞧我!”
润泽带着歉意地静静瞧着宝珠,半晌,才抚着她的脑袋说:“哥今年里忙着看书,哪儿也没顾上去。生怕明年考不中再让爹娘失望,心里却是挂着宝珠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宝珠别生哥的气,成不?”
宝珠使劲跺着脚,“不成!除非大哥答应每日都要来我这儿吃一回饭!”
积德也在旁边嚷嚷,“大表哥,宝珠整天惦记着你来咧,你就应了吧,晚上书院里头又没有课业!”话毕,偷偷瞧他一眼,又小声咕哝了一句,“自个亲亲的妹子还能撇在一旁不管?叫人看了笑话儿!”
陈翠喜笑着去拍积德脑瓜子,“咋跟你大表哥说话儿哩!?”
润泽脸上有些红,宝珠知他心中也有难言的苦衷,多半还是恼着自己前头没中秀才,又拖累了屋里一年,不愿吃了宝珠的白食。可那些话儿让他怎么说的出口?于是便吸溜吸溜鼻子,哼了一声,“这事就这样定了,大哥明个若是不来,我就不吃不喝!”
润泽这才笑着叹,“这娃儿!”算是应了下来。
宝珠得了愿,小脸也不绷了,喜滋滋进灶房去炒余下几个菜,他们几个在外头聊着话儿,积德大声嚷嚷,眉飞色舞说着县城里的趣事,思沛不时插话儿问上几句,大哥则偶尔跟着笑笑,气氛倒也其乐融融。
晚饭过后,宝珠瞧着天色已经晚了,便催着润泽快些回书院,明个再来。
他们四个便收拾着碗盘,思沛今个就住在宝珠三姑屋里。
思沛难得来一回,积德跟宝珠两个都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嘴儿,直回到了屋里还难舍难分的,陈翠喜便由着他们在堂屋里叙着话儿,自个早早擦洗了上了炕。
第96章 又到年根
直聊到深夜才回了屋,宝珠惦记着她娘来的信,急忙便打开包裹去瞧,王氏的信上絮絮叨叨说起这一段儿屋里的琐事,提到了二婶的病,说是情况仍是不大好,每日夜里咳到清晨,人也愈发瘦了,王氏整日想着法儿的做些可口的,好在陈家老院那边儿这回倒也没坐视不管,隔三差五的还送些吃的来。
张红玉这个事儿上,前头连王氏也觉着老三媳妇做的有些不厚道,这回信里却说,前些个老院儿将秀娟接去了,就放在老三屋里养活着,王氏原本也怕病气过给了秀娟,这回倒解了她的担忧,宝珠三婶子对秀娟倒很好,才去就给做了一身儿新衣裳,屋里又有美丽陪着,前些个王氏再碰上秀娟的时候,她比原来开朗了许多,还知道主动叫人了。
再来就是宝珠赚了钱儿的事儿,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堆,详尽地诉说着屋里人的喜悦,足足占了两三页儿。末尾略微提了提地里的事儿,说今年天旱,收成也不是太好,又叮嘱着宝珠要好好听陈翠喜的话儿,生意的事不要勉强,能赚多少算多少的,好赖身子比钱儿重要。说是前些个宝珠姥姥来了一回,又拿了几百个给润生买书的钱儿,就是宝珠的店儿赚不下钱儿,屋里俭省俭省的,也能供的起润泽。
话里话外,无非是不让自个儿存了太大的压力,心疼大于期望。
合了信,心头仍旧暖暖的,又去瞧其余两个包裹,一样儿是她娘给带的大豆,旁的布袋子里装着满满一兜子葡萄,这会儿捂的已有些发酸。
宝珠愣了愣,忽然想起思沛哥前一回来的信上说起自个儿爱吃葡萄的事,没想到他还惦记着,专门来送了一回。
无声地咧开了嘴儿,来到这个世上,还是第一次,除了亲人以外,有了被旁人放在心上的特殊感动。
宝珠抱着布袋子推开了门,外头月色正好,月光洒满了整个小院,不期然便瞧见了立在廊头的瘦削身影。
“宝珠,这么晚还没睡下?”他缓缓走来,刻意压低了声儿问。
宝珠笑笑,伸手指着地窖,“把葡萄放进去明个洗了吃,屋里热,再放该坏啦。”
“里头黑,我来。”伴随着一股草药气息,一只胳膊伸了来,接过布袋子三两步往地窖去了。
他身上常年总带着一股好闻的淡淡草药味,虽然许久不见,可闻着那味儿,忽然就觉得彼此又熟悉了起来。
一会儿再上来时,他才带着些歉意小声解释着:“一心想着给你送来吃,却没料到外头那样热,一兜子葡萄几乎坏了大半,宝珠明个约摸只能挑拣着吃些不新鲜的了。”
借着月色打量他,见他面上果真带了些许懊恼,宝珠面上微微有些动容,“思沛哥,你总是对我这样好,想想我开铺子用的钱儿还是咱们前头卖糖葫芦赚来的,你一分钱儿都没有要。”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小小的哽咽,“可是如今却不能再跟你在一处,我走后,十分挂念你们。”
魏思沛低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仰起头问,“宝珠不回村了么?”
宝珠叹口气,蹲坐在台阶上,“好容易做起的生意,又怎么能轻易放下,将来若是顺利,想在县里买屋安家,将爹娘他们接来县里。”
他浅浅地露了个笑,挨着宝珠坐了下来,“宝珠别难过,我会常常来县里看你。”见宝珠脸上还有些郁郁寡欢,便问她:“前些个给你磨了姜粉还好用么?”
宝珠俩手撑着下巴使劲点了点头,“好用着呢,以后有时间了我也要磨上些。”
他笑着去摸宝珠的脑袋,眼里的柔情一闪而逝,“你哪比的上我有空儿,我日日闲着,明个回去了再给宝珠磨些,下回一并带给你。”
宝珠站起身儿,点点头,感谢的话儿到底没说出口,“好,等年上回屋了我也给思沛哥买好东西!”
“别破费了。”他抿起唇,两只眼睛又弯成两个细长的月牙儿,单从这个表情,宝珠便知道他此刻很高兴。
忍不住又去摸她脑袋,“不早了,宝珠早些歇着,明个还要早起。”
回了屋,宝珠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躺在炕上,竟也毫无睡意,脑海里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他是如何把着自己的小手一横一竖教自己写字,一次次耐心地教她辨识着每一样草药,又会在她爹训斥她时笑着为她说好话儿,他总能知道自己的心意。好像,他从来也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什么,对她总是有求必应,细心体贴地帮助她。
这些点点滴滴,让她一个实际年龄超过三十的人也忍不住倍受感动,一整晚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总映出他干净瘦削的脸,高兴时弯弯的眉眼,颇有神采的眸子,柔柔的语气。
一忙碌起来,日子一天便快过一天。
再往后,宝珠见生意越发有起色,这才定了心,又去跟贺兰家续了一年的租约,过程却并不顺利,贺兰家无缘无故提高了租金,原本一个月八百个钱儿,莫名其妙涨了二百钱儿,掌柜的只说是东家吩咐下来的,话儿说的极死,说是要么就别租,租的话就是一千个钱儿一个月,价儿上没的商量。
宝珠想到才开业积累的人气,加上小吃街铺面难寻,也就吃了一回哑巴亏,咬牙切齿地又签了一年,回去后便跟陈翠喜商量着,若有再合适的地方,一年以后便换个铺面。
她料定这事儿贺兰锦是不知情的,心里隐约觉着这事和贺兰夫人脱不了干系,可碍着润泽这一层的关系,到底还是忍在了心头。
润泽自那日起,每天傍晚也来着一回,他极少逗留,吃了饭,聊上不多片刻便要回去读书,贺兰锦在书院里和他走的近,有时便也跟着他一块来,时日长了,倒也相熟起来。只是宝珠却从未对他提起过租金的事,一来以他的性子,必定会跟家里问起,如此一来,多了事不说,自个钱儿也掏了,何必让他再左右为难一回。二来最初跟贺兰夫人结了梁子时,也是自己不占理儿,原本也没有那样租铺面的规矩,贺兰夫人就是话儿难听些,人势力些,可句句话儿占着理儿。这回她又以租金的由头成心难为她,想来也跟自个家的穷有些关系,她兴许不高兴自个儿子跟穷乡下人多多来往吧。
好在,生意并没有因为每月多了两百租金便有所影响,这几个月里,宝珠断断续续又添了五个菜,荤菜两个,素菜三个,又引来新的一波客潮,老顾客络绎不绝,每日还有来尝鲜的新顾客。
她的那道招牌菜,短短几个月就在县里出了名儿,不少有钱人家每日专程派小厮前来买着一回。
转眼已经是腊月,按理说,天儿一冷下来,有铺面的店铺是不兴在外头摆摊子的。可陈记快餐铺子外头的摊子依旧每日从早到晚坐满了人。
宝珠听说县城里陆续开了两家食肆,里头完完全全仿照着宝珠的快餐店经营,不仅做法类似,就连餐单也是差不多的。
她寻空去转了一圈儿,也四处打听着了解了一番,后起的两家快餐店生意虽好,客人也多,可到底还是不如自个儿家的。因外头盛赞陈记快餐做的美味,虽然厨子就只有一人,上菜又慢,可许多客人还是宁愿到宝珠店里坐着多等片刻,就为吃上那独特的味道。
打听来的消息倒让宝珠又凭添了一分信心。尽管如此,她也不敢有一丝松动,这事还是给她提了个醒,如同几年前的茶叶蛋一般,快餐行业既然已经有了兴起的苗头,迟早还会越开越多。做生意的事,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自己的快餐店赚钱儿别人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有就更多人想来分一杯羹。
她叹了一口气,好在铺子安安生生,没生出什么事端来,她在县里既没有后台,也没什么人关照着,不过是靠着一双手努力经营着小铺面,实在是经不起旁人算计。
到了年根,各家各户都忙着办年货,等到腊月二十六的时候,宝珠关了铺子结了业,这才有空儿带着唐宝去采办年货。
王氏前头已经来了一回,宝珠又塞给她三贯钱儿,说是拿去办年货,多的就存着,王氏只要一贯,说是余下的宝珠自个存着,保不定将来有用上钱儿的时候。宝珠笑着让她收下,说这些钱儿都是孝敬爹娘的,王氏听了心里更加感动。她头一回收了那样多的钱儿,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欣慰,直说这钱儿好好给宝珠存着,宝珠却板着脸一本正经去嗔怪她,说是让她尽管去花,不说旁的,润泽往后念书屋里也不用扣扣缩缩的往外挤,过些年再攒些,给他说个亲也是够用的,更别提自个手头里还攒着一贯,再加上年一过,铺子重新开张了还有进项。
王氏虽然应下了,可宝珠知道她娘是个仔细人,拿了自个的辛苦钱儿,必定不舍得放手去花,年货指不定办成啥样儿呢,所以今个便跟唐宝两个采买了许多米面,加上一些屋里常年不舍得吃的食材,一并雇车送了回去。
第97章 受了委屈
到屋里的时候,王氏正带着润生两个在屋里擦洗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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