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不紧不慢地在雕花椅子上坐下,一旁的丫鬟立即手脚麻利地上了一杯茶。她啜了一口,才“嗯”了一声儿,抬眼去瞧宝珠,“听说你上头还有个哥哥在县学读书?”
宝珠知道那必定是贺兰锦告诉她的,迟疑半晌,才说:“是了,家兄就在县学里,说来跟小东家也是同窗。”
她话音未落,妇人便打断她,“你屋住何处,父母做何营生的?”
宝珠心下隐隐有一丝不喜,觉着贺兰的母亲实在奇怪,对押金的事儿只字不提,倒有兴趣专门盘问她,语气便不似方才那般欢快,一板一眼地说着:“屋里是燕头村的,爹娘在屋种地。”
那妇人“哦”了一声儿,腾地站起身来,板着面孔对陈掌柜说:“锦儿年少无知也就罢了,怎的你们这些下人也不知劝阻,反倒跟着胡闹!若是每间铺子都这般做人情,我们贺兰家岂不成了大善人!”
陈掌柜战战兢兢地躬着身子,“夫人教训的是,日后再有……”
“哼!”妇人行至他面前冷冷瞧他,“再有?你这掌柜的差事我看也就不必再做了!”
陈掌柜尽管心里委屈的要命,也只得不停点头称是,待她走了,才砸着嘴儿叹:“你这小丫头!唉唉,瞧见了么,夫人方才发了脾气!”
宝珠脸色也有些难看,贺兰母亲方才说的那番话儿,明面上是斥责陈掌柜,话里话外,可不是在数落自个儿,给她难堪么。她万万没料到和颜悦色的贺兰母亲会是这般态度,心下也就了然了,她不过是瞧着自家爹娘是农民,心里瞧不起罢了。
这会儿也没心思跟陈掌柜搭话儿,将钱儿从怀里取出来,“掌柜的数数,若没旁的问题了便给我留个收条罢。”
陈掌柜瞧了她半晌,叹了一口气,才接过那钱儿,点了点数目,将收条打给她,瞧见她走远了,才唉声叹气地说:“我可还想多干几年咧,夫人一向最见不得哪个坏了规矩,偏偏这回,唉,少东家可害惨我喽!”
第92章 思沛的信
到了七月末,地里的活计倒也不繁重,王氏每日便留在屋里头做饭,照顾老二媳妇。
前头伺候了翠芬二十来天,少不得跟陈刘氏磕磕绊绊的,王氏心里积了不少怨气,偏又拿婆婆奈何不得,翠芬是陈刘氏最疼爱的闺女儿,打心眼里也是向着她娘的。要真起了个冲突,传出去还能有啥好话儿?
尤其是宝珠三姑同村儿人来传过一次信儿,说是宝珠在县里头开了个铺面的事给陈刘氏知道了,她更是变本加厉的尖酸刻薄,王氏干脆也就不上翠芬家去了,只打发着润生过去了一回,送了一件儿她赶制出来的小衣裳给小外甥,说是近来准备动身要到县城去瞧两个娃儿,得住一段时间的。
王氏端着药碗进了屋,跟宝珠二婶说起这事儿,“明个上县城去瞧瞧两个娃儿。两个月没瞧见,心里头还怪想。”
张红玉苦笑一声,“要不是我得了这病,嫂子也不用将宝珠娃儿送的那样远。”
王氏嗨了一声儿,“说啥见外话儿,都是一家人的,魏大夫前些个还说呢,你这病要是好好将养着,药按时服着,迟早也是有起色的。”想到什么,面上带着一丝喜色,“这送去了也好,以前还不知道宝珠有这样大的本事,谁成想娃儿能自个折腾出个小馆子来?”
张红玉咳了几声儿,喘着气儿的笑,“宝珠娃儿是个有福的,赶明儿替嫂子赚了钱儿,这日子也就有盼头了。”
王氏咧着嘴儿欢喜,“谁说不是呢,跟了她爹这么些年也没过上几天清闲日子,后半辈子可就指着我这小闺女呢。”一努嘴儿,“连老大我也不指望,男娃儿将来取了媳妇,那还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她说的有模有样,不过都是些俏皮话儿,张红玉知道王氏有意的开着玩笑逗她,一时间感叹起来,“我只盼着良东娃儿将来能顾好自己,顺带着照应着他妹子,娶媳妇的事,端看他自个儿乐意,将来他爷爷再出面给说个亲。我这身子,怕也是熬不到那一天的。”
王氏咧她,“你倒心肠好,秀娟娘可比你心狠,大半年的不见个人,自个儿的娃儿倒放心扔家里头,嗨!真是作孽!”
张红玉叹了口气,“不瞒着大嫂,事到如今我也想通了,对娃儿他爹也死了那份心,只盼着两个娃儿将来能好好的过日子,我也就知足了。”
王氏见她语气倒有些释然,心里也就跟着放心了些,这回她打算到县里住个几天儿,丈夫跟老二平日还要下地,白天屋里也没个人,她不大放心张红玉,便专程到牛大富家去了一回,将老二媳妇托付给李双喜。
寻思着最近天气热,宝珠整日炒菜做饭的怕身子受不住。傍晚,又专门上魏元家去了一回,问他要了些消火解暑的草药,说是明个要给宝珠娃儿带去。
魏思沛听王氏说要到县里去,便要她等上小片刻。他自个进了屋,不大会儿从里屋出来,递给王氏几张写满字的纸,有些腼腆地说:“给宝珠妹子的信,婶子去了交给宝珠。”
王氏笑呵呵着接了,跟魏元絮叨着:“亏得宝珠跟着思沛学了几年字儿,如今倒派上用场了,这要不,我连大字儿也不识得几个,这信还麻烦了!”又喜滋滋说:“这识字了就是好,就说宝珠现在开了铺面,少不得算账写字的,亏的那时早早学了,听说连那招牌都是娃儿自己拟的呐。”
魏元一脸笑意,将压箱底儿的几味补药取了出来,写了方子,叮嘱王氏仔细着用,王氏想着,娃儿现在还小,整日忙活着,是得补补身子,便也不跟他客气。
待王氏出了门,魏思沛又急忙追上她,递给她一个纸包,“闲时磨了些生姜粉,宝珠做饭总能用的上,婶子一并带去。”见王氏只管愣神,又加了一句,“外头卖的总也没有自己磨的味道好。”
王氏暗叹思沛也是个细心体贴的娃儿,瞧那纸包,估摸着也磨了好些时候了,心说两个娃儿现如今还小着,只当是小娃儿之间的友谊,待将来到了成亲的年纪,又该是个啥样子?
想起她跟宝珠爹成亲那会儿,也不过是媒婆递了帖子,爹娘觉着合适便应允了,到头来也不知对方是个啥模样,心里便觉着好笑,高高兴兴收下了,“那婶子就不客气了,回头就让宝珠给你回信!”
等到第二日中午积德领着王氏来铺子的时候,宝珠才激动的傻了眼儿,不知她娘今个要过来,有一肚子话儿要跟她娘说,却正逢着吃饭高峰期,便让唐宝带着他娘四处转转的,回头忙了这一阵儿就打烊。
王氏笑着摇头,说是就在灶房帮一下午的忙,有啥话儿了晚上回去了叙,生意要紧,正经做生意的,哪能三天两头的随随便便就关门打烊?
宝珠拗不过她娘,心里却喜滋滋的,王氏瞧着宝珠的小铺子打理的有模有样的,又在里间儿听了几句外头客人的夸赞,更是欢喜的不得了,直夸宝珠出息了。她来之前怎么也没想到铺子的生意会这样好,一时有些云里雾里的,拉着宝珠三姑不停追问着前前后后。
宝珠三姑也不时跟着叹,“嫂子拿宝珠当宝贝似的养,可真没白养了。到头来,可不是比哪家娃儿都能干?”
下午,王氏惦记着润泽,陈翠喜又陪着她到书院去了一回,大半年不见,王氏一瞧见润泽就抹起了泪,直说他心硬,说是不回屋,还真的大半年不见人。又劝他早些回屋,说是他爹前头说的不做准儿,早就嚷嚷着让他回屋呢。
润泽由着王氏骂她,等她气消了,才劝着王氏要注意身子,说是自个儿没跟他爹置气,前头放了话儿,一天不中秀才一天便不回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必定要作准。怪只怪自个儿学术不精,对不住舅舅的恩情。又宽慰王氏不必忧心,他在县里头吃住都好,近来还得了同窗贺兰锦的照应,常常一块出去散散心,日子倒也不至于太清苦。
王氏见怎么劝也劝不动他,听他说如今有了伴,倒还放心了些。又絮絮叨叨说起了宝珠的近况,说是宝珠在县里开了店儿,以后润泽便上宝珠那去吃饭,自个亲亲的妹子就是开饭馆的,怎么也得比书院的伙食强。
润泽倒皱起了眉,直怨他妹子胡闹,王氏跟陈翠喜少不得又一阵解释,说是宝珠如今只管着灶上的事儿,外头陈翠喜招呼着,又请了活计,生意做的稳妥着呢。
润泽脸色还是不大好,他心里想的王氏也猜得出几分来,润泽一向对宝珠极上心,从小便对宝珠格外的好,不像老二那般没心没肺,润泽在外头读书这些年,眼瞅着他省吃俭用的从买纸钱儿里头扣出来给妹子买零嘴儿,对他妹子倒比对亲爹还上心。心说他估摸着还是觉着自己读书拖累了屋里,妹子才小小年纪出门做起了买卖。
知道润泽脾气倔,王氏也没说别的话儿,只说让他好好念书,旁的事不用操心,屋里离不得人,等二婶的情况好些了她便来县里陪着宝珠做买卖,到时两个娃儿都能照应着。
润泽叹口气,说是等二婶好些了,可谁都知道痨病治不好,如今也只得等二婶将来去了,他娘才能得些闲。他心疼王氏,越发觉着自己不争气,便催王氏早些回去歇着,自个儿也要回去念书了。
夜里,王氏跟陈翠喜在堂屋叙着话儿,宝珠才有空闲回屋将思沛的来信展开读。
信上写:“宝珠:转眼你走了也有五十天,那日若知道你要走,必定不会跟爹去了赵家吃酒,望宝珠大人大量,别生气。”
看到这儿,宝珠忍不住露了个笑,字里行间如他一贯的说话风格,宝珠能想象的到,他写这段话儿的时候,必定是抿着嘴儿,一脸懊恼的模样。
再起一段,他又写着:“听你娘说你在县里开了铺子,替你高兴之余又不禁担忧着你的身子。今婶子来了,带去了爹准备的几味性温的补药,闲暇时不妨吃一回,都是对身子有益的。”
再往下,“我在村里一切都好,只是你走后日子过的有些无聊,前些日子刚为你的菜园子种上了白菜,等你年上回来时,约莫就成熟了罢。对了,喜妹如今常来我屋里学认字儿,从爹口里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是你的姐姐,我便格外用心教她。只不过,她资质实在有限,没有宝珠一半的聪明,一个字,大约要学个一两天。”
信的结尾,又说:“前些日子葡萄熟了,知道你爱吃,昨个爹带回来的都放在地窖里存着。过些天看看能否得爹的同意,到县里去瞧你一回。”
下头的署名:魏思沛。
看到这,宝珠心头不禁感到一阵暖意,笑着提笔给他回信,信的内容并不长:“思沛哥,我在县里一切安好,三姑和表哥待我如同家人一般。近来小店开张,每日极为忙碌,我却十分欢喜,赚了钱儿,总算能解屋里的燃眉之急。县城里的夏日十分热闹,前些天儿表哥带我去了夜市的茶馆听书,十分有趣。你若有机会来便好了,带你去吃县里的小吃,当然一定要尝我做的快餐,你总是能给我提出不同的想法。另,代我向喜妹姐姐问好。妹子宝珠。”
第93章 新增菜谱
傍晚,宝珠坐在柜台后头数着钱儿,一抬眼,笑眯眯地说:“扣了房租跟税钱儿,这月赚了五贯还有余,明个多买些油米煤,余下的约摸也有三贯钱咧。”
陈翠喜呵呵笑着,“给唐宝开了工钱儿,留一贯放屋里预备个万一,铺子里也不适宜留下太多的钱儿,余下的回头再托人捎给你娘。咱们自己留些买菜本就是了。”
宝珠嗯了一声儿,进了柜台,从抽屉里数出来两百钱儿,喊唐宝。
他立即从灶房里伸出个头,“老板有啥吩咐?”
宝珠笑笑,“你的月钱儿。”
他嗯了一声儿,紧接着又钻了进去,一板一眼地说:“回陈老板,里头还有几个碗没洗完呢。”
宝珠叹口气,“说了多少回,叫我宝珠就成!余下的碗明个洗,今早些打烊,领了钱儿回去给你娘买肉吃!”
唐宝心里喜滋滋的,将围裙卸了走出来,“那我明个早些过来收拾。”
宝珠瞧他愣头愣脑的,也不知道麻利过来领钱儿,忍不住笑出声,将钱往前推了推,“这月咱们铺子算是开门红,工钱儿是一百,另又给你一百的赏钱儿。”
唐宝走到柜台边儿上,也不伸手,有些难为情地瞧着那些钱儿,抓着脑袋说:“一百钱儿就成,活也不累,每天还能吃上好饭,两百钱儿太多。”
陈翠喜笑着嗔他,“这孩子!哪还有人嫌钱儿多不肯要?说是赏钱儿你就拿着呗,用不着难为情,咱们宝珠瞧你干活利索才给你的哩,不定每个月都有呐!”
唐宝这才伸一只手去抓那些钱儿,“谢谢婶子!”
陈翠喜叹了一声儿,“要谢也得谢宝珠娃儿才是。”
唐宝愣了愣,约摸是觉着宝珠比自己还小,心里有些别扭,那话儿就半晌开不了口,他悄悄看一眼宝珠,小声说了句:“谢谢老板!”
宝珠听他又不自觉喊自个老板,拿他没法子,却又对这个正直又勤快的伙计更添了一分好感,便笑着赶他回去早些歇着。
待他走后,宝珠才又从抽屉里取出五百钱儿给陈翠喜,郑重其事地说:“赚的这些钱儿姑有一半的功劳在里头,五百钱儿姑别嫌少。”
陈翠喜咧她一眼,二话不说将那钱儿推了回去,“去去去!姑还能占你便宜?给三百钱儿就成,姑一个月卖些菜也就赚上两三百的。”
宝珠笑嘻嘻地又劝她几句,她仍是不肯收,只说自个帮的都是小忙,加上唐宝来以后,她也清闲了下来,至多领三百工钱儿已经不算跟宝珠客气了。
宝珠知道她的性子,也不软磨硬泡,又跟她商量着新增菜单的事儿,因前头资金少些,也只够采购些寻常食材,如今手头有了些钱儿,不再发愁油米煤,像里脊肉,鱼,虾,这些高价儿食材也能适当的采购些。
陈翠喜没啥意见,说是做饭的事还得宝珠做主,采购的事就由着她来张罗,那些个菜价她心里可亮堂着呢,别说唐宝娃儿是个老实让人放心的,就算他有啥小心思,一准儿也不敢在她跟前儿使。
宝珠一边儿听她絮叨,一边蹙眉想着,自个的快餐店优势就在于实惠,价儿不高,分量足,味道也不比大馆子差,若是新增了菜谱,自然也不能价位太高,否则,自身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可话又说回来,那一盘虾要真按着二三十文去卖,亏的可是自个儿,可铺子想要做大,仅凭现有的几样菜一定是不行的,菜谱既要慢慢增加,菜价还得想了法的调改。想了想,她便下笔拟了个两道菜,素溜豆腐虾球和香炸萝卜鱼。
“说起来,素溜豆腐本是一道素菜,这道菜润滑柔软,鲜咸适口,下饭再好不过。若是加上四五个虾球,便能当成一盘荤菜!姑说这主意好不好?”踌躇半晌,又道:“咱们铺子走的是实惠的路线,只怕价儿方面不能定的太高。”
“花样要多!本钱儿还得收回来!”陈翠喜翻着俩眼儿一边想一边说,这可有些难住她。
冷不妨一个声音穿插了进来,“据我所知,市面上一斤紫虾就要一百二十文。可主材是豆腐,虾肉只做了点缀,如此一来,成本就低了下来,这道菜搭配的极好。”一个人信步踱进屋里,盯着墙面上的菜价儿表瞧了半晌,一转身,笑嘻嘻说:“我看就定个一盘十五文,本钱既能赚回,客人也吃的起!”
“咦?”宝珠听那声音很是熟悉,猛然间抬起头,才笑着嘻嘻去喊他,“贺兰哥哥来了!”她那日回去苦思冥想,到底想起了他的名儿,这会儿便礼貌地跟他打着招呼。
他的面貌比起一两年前没多大的变化,只是身量抽高了些,行容间多了一份稳重得体,宝珠暗叹,到底也是生意人家的娃儿,对做生意的直觉倒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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