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老早就想通了,对这种情况早也有心理准备,这会儿收了摊,反倒觉得一身轻松,忙活了将近五个月,前头借双喜的钱儿不但还上了,又多给了双喜三百文谢钱儿。
一来两家关系本就好,二来双喜也知道王氏的脾性,知道不拿那钱儿王氏心头不舒坦,也就爽快地拿了谢钱儿。
王氏后来清点着,减去还上李双喜的钱,统共剩余四贯半。当初两口子从陈家分出来,除了四亩地跟一头老牛,要啥啥没有,要不是娘家跟双喜轮番接济着,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这会赚的钱儿除了还了双喜那部分,王氏一咬牙,干脆也没攒,一口气拿出四贯钱儿跟着丈夫到镇上买了一只小牛犊牵了回来。
这个时代牲口是最主要的劳力,一只牛犊的价格对于普通农家人来说可以算的上是天价,买一只牛犊就耗光了王氏累死八活赚了几个月的钱儿,还因为商量买牛犊的事儿,跟陈铁贵发生了些分歧,陈铁贵的意思是,家里的家什、锅碗,还有前头手头紧,没置办齐的一应用具都置办一下,家里头缺这个少那个的,总不像个家的样子,反正今年麦子收成好,一家子吃穿不成问题,剩下的钱儿攒着,买些果树苗,来年租半亩地种上果树。王氏坚持说家里没个牛不行,缺少的东西可以慢慢置办,牛犊是越早买越好,既然让润泽娃入了学就应该专心供娃儿读书,将来还要考学,考功名,绝不能因为家里头少劳力就耽误了润泽的课业。底下润生跟宝珠俩娃儿还小,再说,就算宝珠娃再大些,王氏也舍不得自家白白胖胖的闺女儿跟着下地挨晒受累。
宝珠心里还是赞同王氏的,别看她娘没读过什么书,可一向主意很正,前头赚了几次钱儿,都是她娘不顾他爹的反对,拍板定下来的。宝珠前世虽然没下过地,但多多少少听说过,知道这个时代没有拖拉机等农业机械,耕牛是农家人最重要的劳动力,耕牛动作虽然慢,可有的是力气,耕地、耙地、耩地、耘地全靠它。等再过了年她大哥满了十周岁,家里又能按人头分到两亩地,如此一来,六亩地只剩下爹跟娘两个劳动力,再买一只牛犊还是非常必要的,这个时候买到手,喂上一年,不挨饿不生病的,明年的这时候就能长成。
牛犊买回了家,她爹虽然面儿上悻悻的,嘴上不肯服软,心里可不是那么回事,每天一大早就牵着小牛犊到河边儿吃干草,逢人就说这牛犊是媳妇做买卖赚钱买来的,别提多得意。
王氏做生意的事老早就传遍了村里,不少人都夸说王氏能干,村里那些爱学舌的婆娘们直羡慕,隔三差五就有几个女人带着娃儿来串门子,名义上是聊个闲话儿,其实还是来打听茶叶蛋的。
王氏也想得开,现在茶叶蛋的做法在镇上早已经不是秘密,也就是自家这蛋从没在村儿里现过,这些人好奇罢了,干脆逢人就将茶叶蛋的法子传授了,一来省的那些婆娘们得不着好四处胡说,二来也省的不相干的人成日找借口来串门子。
陈刘氏倒破天荒地托张红玉来了一回,说是看王氏要不要蛋,家里头最近攒了些。王氏心说当初找上门求助也不见帮一把,这会子准是见自家分出去刚一年,连牛犊都买了,坐不住了。想归想,面上也没说啥多余的话儿,客客气气地回绝了,说是早市的摊子再不摆了,又取了几个茶叶蛋给张红玉拿去给良东吃。
这段时间里,陈家还发生一件了不得的事。
积德娘农历八月十五时回了家,先去了前院儿,紧跟着就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到王氏家来了,穿的是体面的棉布襦裙,头上插了三根钗子,原先整日还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想不到去外头做了半年活,转眼就变成一个体面人,王氏几乎要认不得了。
要说陈翠喜这次回来,在村子里也算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就连王氏也在心里头暗暗敬佩丈夫这个三妹子,成日跟着男人们在外头风吹日晒,大江南北地奔波、抬货卸货,伺候吃喝,哪一样不是力气活儿,一般女人到底受不了那罪。
说是年后跟着积德爹跑了半年货,往后打算跟着雇主长期干,王氏问赚了多少,陈翠喜倒支支吾吾地不说。王氏心想着,既然打算长期在县里务工,连家里头的地也租出去了,那赚的钱儿准比种地多才是。
陈翠喜隐隐约约透露出打算在县城里长期务工的想法,闲话儿拉扯了大半日,说尽了好听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积德就在王氏家再放一年,等两口子再在县里干上一年,安顿妥当了就接积德过去。
原本陈翠喜刚进门时,王氏还以为要接积德走,心头就有些不是滋味儿,娃儿好歹在家里呆了大半年多,相处的也融洽,皮是皮了些,可脑袋瓜顶聪明,王氏稍微调教调教就乖了不少,这些天还学会帮大人干活了。前头积德娘一走就没了音讯,王氏把积德当成是自己娃儿一样养着,这要突然说走就走,王氏少不得得伤心一阵子。
王氏慢慢听出陈翠喜的意思,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想也没想的就应了下来,说是积德娃儿在家也安分着呢,叫陈翠喜放心去。县里不比镇里,到底是大地方,安家置业的不是简单事儿,将来能安个家再接娃儿过去也省的娃儿跟着受苦。
陈翠喜乐得听王氏这样的话儿,说积德吃的喝的穿的全劳烦王氏了,还没等王氏开口,麻溜地从怀里掏了一贯子钱儿。
王氏一看数目不小,急忙站起来推阻着不肯收,说是陈翠喜太见外,养活个六岁的小娃,一年咋也要不了一贯钱儿那么多,陈翠喜一张脸上笑开了花,将钱儿往桌上豪气地一掷,又跟王氏拉扯起跑货的事,说是跑货是个好买卖,没有固定的摊位,常年四季在外头行走,用便宜的价钱买来的东西,运回来就成倍的卖给当地商人,就两口子今年跟雇主从海里便宜买来的海产,拿到县城就翻倍的卖,生意好着呢,雇主待积德爹也不薄,过阵子说又要上东边儿去一趟呢。
宝珠心说这可真算是遇上贵人了,寻常农家人进县城里,那也就是做做苦力活儿,打个杂役,一年到头也赚不上几贯钱儿,就连她娘也对宝珠三姑说道的话儿上了心,时不时打问打问。
宝珠觉着她娘就这一点好,有啥不懂的好打问打问,从来也不怕人笑话儿。敢于行动,不像有些人,光是脑子里想想,要真去做就没那个勇气了,王氏则不同,是个行动派。
再一瞅她爹,脸上是一副惯有的木讷表情,在旁边听了半晌,却好似听热闹般的,嘴都没张过一回。
她娘听着三姑说了一会子也听出了些门道,渐渐也能插上几句话儿,宝珠觉着她娘脑子转的也不慢,将来她再大些了,母女俩一块做个生意,有她娘帮衬着,一准能行。
第60章 又起风波(一)
王氏闷声和着盆里的一团苞谷面,一张脸儿比锅底还要黑,宝珠紧紧贴着王氏坐着,抿嘴儿不吱声,陈铁贵站在灶房门口连声叹气。
按说,爹娘这矛盾也不是啥大事,明儿是冬至,按照当地风俗“冬至大如年”,分了家的弟兄们还是要回爹娘家一块吃个饺子,去年冬至跟前儿,陈铁贵一家正跟陈刘氏闹完分家,一来两边都气不顺,二来也忙着起新屋,张罗新家,也就没上陈家去。到了今年冬至,她娘的意思不如就顺了去年,也别上陈家去了,仍然在自己屋里头过,因此提前一天就准备着第二天的吃食。
陈铁贵的意思是今年一定要回一趟陈家,不管陈刘氏做法得体不得体,自家首先要尽了本分,两口子因为这事儿生了几句口角。
陈铁贵见王氏有些仄仄地,知道媳妇心里实在不情愿,可还是板着脸儿又重复着自己的想法,“一年就这么一回,咱们北边儿最重冬至节,去年赶着盖房没回去,旁人也不能说个啥,今年无论如何也得回一趟,省的外头人再说三道四的。”
王氏使劲儿绊了绊盆儿,嘟哝着:“哪次回去,你娘不拉张脸儿?咱们好赖也是分了家的!还要提着礼上赶着陪着笑脸儿受那白眼儿?就说今年过年凤兰给了几斤肉的事,翻过来翻过去地叨叨,我是不去的,你能受的下你自个儿去!”
陈铁贵眉头一皱,睁圆了眼儿说:“爹前头一直念叨润泽,你跟娘不对付,跟爹也不对付!?”
王氏楞了片刻,轻哼哧了一声,语气弱了几分,“你爹好,分家也没说帮咱多说几句话……”
“胡说!”陈铁贵抬起一只脚狠踹了一下门槛,“爹前头对咱的好全忘了是不?不是爹,咱哪来的那几亩肥田?”
这样大的火气,陈铁贵一年也不见得发上一回,王氏一瞅,门板子都在抖擞,陈铁贵竟然因为自己这么点怨气就发了火,起初还吓得身子抖了抖,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索性摔了面盆子,一抬下巴,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嚷嚷,“我嫁到你们家十来年就是成日坐着让你爹娘伺候的?我没起早贪黑地伺候你爹娘?啊!是谁送了我的娃儿?你爹可曾帮着说一句?”
王氏一说起宝云,陈铁贵的语气就软了下去,狠狠锤了锤灶房门,“你要是不通事理,随便你!”转过身就要往外走。
王氏气的抹了两把泪儿,随手拿起桶里的水瓢就往外头砸,听着外头地上传来“彭”地一声儿,紧跟着却又传来一阵砰砰响,王氏细细一听,像是自家大门的声音,估摸着外头来了客人,可这会儿心里正是烦躁加怒意,哪里有心思见客,索性就站在灶房里头竖着耳朵听。
陈铁贵在外头开了门,紧接着外头就传来一句焦急的声儿,“家里头出事了!”
王氏听着那声音倒像是翠芬的,想细细听,又没了声。直觉发生了啥大事,也顾不得前头的矛盾,急急忙忙就往外头跑。
陈铁贵正瞅着灶房,见王氏出来了,极快地说了一句,“收拾收拾回一趟家,家里头估摸着要出大事了!”
这会儿润生跟积德还在外头玩儿,润泽还没下学,王氏不放心宝珠一个人在家,急忙抱起女儿,跟在陈铁贵后头紧赶慢赶地往陈家赶。
还没到门口,就听着陈家院里头一阵哭闹声儿,隐隐约约听着里头还夹杂着一阵儿叫骂声。王氏心头纳闷不已,加紧了步伐往陈家赶,心说兴许是陈刘氏又惹上了铁山媳妇,多半是自家里头拉扯不清的矛盾。
一进门,王氏傻眼了,里正跟几个本家长辈都在场,陈家一众人脸色都不好看,陈刘氏正哭得要死要活,旁边那挺着个大肚子叫骂的欢的正是钱氏寡妇,陈铁富则是红了双眼,跪在地上的身子直打哆嗦。
王氏的目光逐一寻找下去,却没见张红玉的身影。
里正对陈铁贵点了点头,“既然人都到齐了,就说说这事咋解决。”
钱氏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廊头柱子,冷笑连连,“今儿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偏叫你们一家子不得安生!”
宝珠躲在王氏怀里偷偷咂着嘴儿,按照面前这阵势来看,情况不难猜测,准是二叔的丑事被揭穿了,钱氏跑到陈家来闹事来了。
说起来,宝珠对今日这样的情景并不感到吃惊,心里头只觉着解气。二叔早该受到惩罚了,这些年,宝珠眼睁睁看着二婶被蒙在鼓里,心里一直为二婶抱不平,二婶那么老实乖巧的女人,实在不该有这样不幸的婚姻。
同时心里跟着好奇起来,在古代,出轨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自己的印象中,男人出轨倒是理所应当的,就连古代的妓院也算是合法的,可女人若是背着丈夫出了轨,可是要浸猪笼的。可钱氏如今是寡妇的身份,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里正跟陈家几个长辈凑在一块低语了一阵子,一抬头,发了话儿,“现如今铁富也知道了错,你们当爹娘的,看开个些!再跟娃儿置气有啥用?再咋样还是自己的儿,倒不如一块商量着,看咋解决了这事。”
陈二牛前头已经气得晕过去一回,这会儿被翠芬搀扶着,声音还有些发颤,“他干出这样的丑事来,咋处置都由了你们,我跟娃儿他娘没啥好说的!”
里正点点头,又劝陈刘氏:“铁富娘也冷静些个!好赖钱惠红也现如今怀了铁富的种。”
陈刘氏大声啐了一口,翻着白眼说:“就她?也配进我家的门儿?!”
里正叹了一声儿,“铁富娘莫再说些气话儿,事情总要解决不是,传出去谁家都不好看呐!”又劝说着:“咱两家原也是亲家,今儿来的几个你们本家长辈也都不是外人,这事还有啥抹不开的?原也是铁富有错在先。钱惠红上无老,下无小,今儿趁几个本家长辈都在跟前儿,不如就把日子定下来,让惠红改嫁进来陈家。”
“这事,我不同意!”里正刚说完,陈二牛就粗声粗气地嚷嚷起来。
钱氏抚了抚隆起的肚子,慢悠悠说:“今儿就是来讨个说法,孩子将来生下来,我是不养活的!不是你家铁富骗着我要休了自己那木头媳妇,早些年我就改嫁了,现如今还想一脚踹了我?没门!”
第61章 又起风波(二)
陈刘氏一听寡妇那话儿像是要赖上陈家了,再一瞅钱氏高高抬起的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儿,两手插在胸前,拽的像是不将场上任何人放在眼里。心说老娘今儿非要好好教训你个婆娘一顿,挥舞着俩手就要往寡妇跟前儿扑,被铁贵几个娘娘连拉带拽地拖住了,扯出最大的嗓门破口大骂着:“狗屁不通!我跟娃他爹在一天,死也不能让你如了这个愿!”
钱氏这会相对比较冷静,陈刘氏一瞅钱氏脸上那鄙夷的神情,自己倒像个小丑似的满院子嚎叫,更加怒不可遏,搜肠刮肚地说着难听话儿。
陈刘氏越说越激动,使着大力扑腾着挣脱了铁贵大娘娘,一阵风似地就往灶房里头钻,在场的人谁也没拦住,或者说,在宝珠的眼里,谁也没使了全力拦。
陈刘氏现在的状态已经几近疯狂,今儿来的这些亲戚说起来是跟着调解矛盾的,可陈家发生的事儿,放在这样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子里,几十年也不见得能发生一回。说起来,多少也存了些看热闹的阴暗心理,场面越是难以控制,冲突越加剧,看的人才更觉着过瘾。
该劝说的话儿劝说则个便罢,剩下的端看里正咋样调和,那钱氏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这会真正为了调解矛盾趟那个浑水?
宝珠思想打岔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见陈刘氏趱着脑袋从灶房里冲了出来,抡起手里的绳子,一个劲儿往院子里大槐树上挂,口里呼喊着:“不活啦,这日子没法过了!”
里正抚着额,作为一个基层小吏,这些年断了不知多少鸡鸣狗盗的官司,调解了不少户人家难缠的矛盾,从来也没遇上过这样力不从心的一回,这时候也颇感到有些焦头烂额。
宝珠冷眼看着陈刘氏夸张的举动。当然,光天化日的,陈刘氏这样的死法是无法得逞的,众人火急火燎就往陈刘氏跟前儿赶,这头宝珠老婶刚夺过绳子,里正那头就带着怒意发了火:“这是做啥呢?铁富娘要是再这样,矛盾也崩解决了,咱们走就是,今儿这矛盾你们一家子自己看着办!”
翠芬走到里正跟前儿劝,“爹消消气,我娘今儿也是气急了,这事无论如何还得您主持着解决了。”
里正哼了哼,瞥一眼陈刘氏,沉声问:“家和万事兴,铁富娘还不知道这个理儿?”
陈刘氏吸溜吸溜鼻子,拍着大腿跟宝珠老婶哭诉,“我们红玉人又老实又勤快,放着这么好的儿媳妇,还能叫她这么个不知羞的老婆娘进家门?”
钱氏那头立即以牙还牙地回了一句,“有啥办法呢?再老也架不住铁富喜欢不是?”
翠芬一脸愤然,“你就少说几句吧!”
宝珠老婶在旁叹了一声,劝:“如今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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