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玉坐了不大一会儿就回了陈家,王氏想了想,还是把前头给润泽做的那一身儿新衣裳取了出来,让张红玉带回去给良东穿,张红玉推阻着不要,王氏只说衣服是按照润泽夏天的身量裁剪的,谁知冬天穿了袄子在下头,衣服就小了,良东跟润泽差了大半年,拿去穿着正好,张红玉这才勉强收了下来。
十月底的时候,张凤兰生了个姑娘,王氏两口子带着三个娃儿回了一趟陈家,陈刘氏还是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原本分家前头闹的那一回,王氏气了一段时间也就想通了,虽说落下了个小气的名声,可王氏觉着那人毕竟是丈夫的娘,要是真为了赌一口气不来往了,更让旁人觉得自己的不是,当天也高高兴兴的备了礼进的门,谁料到陈刘氏还没消气,话里话外的格外刻薄,王氏心里不服气,面儿上也就冷了,吃过饭,话还没说上几句就黑着脸儿张罗着一家五口人早早回了家。
到了十一月,地里的活差不多忙完了,陈铁贵闲了下来,又合计着给外头篱笆拆了盖四面儿墙,砌墙可不是个小活儿,又费力又费料,王氏原想着能省一笔算一笔,出来时,陈刘氏什么物件也没给,买房加上添置杂七杂八的家什,原先存的家底就花的差不多了。要不是双喜跟她娘家接济着,又赶上宝珠三姑送来的粮食,明年收成前日子可就难过了。
可又一想,现在住在村儿最边儿上,前不着屋后不着院,一冬天里西北风呼呼地从窗户缝子往里挤。又挨着河边儿,比往年可要冷得多。两个小娃儿成日在屋里还好。润泽入学起的早,脚上已经生了冻疮。要是有了围墙,屋子也能暖和些,光每年就能省出来不少柴禾,篱笆到底没有围墙结实,既透风又不安全,虽说家里现在一穷二白的,可连大门都没有,也说不过去呀。
王氏两口子又合计了一下,打算用多弄些苞谷杆子配上黄泥,先从西头盖起,赶年前也能竣工。
陈铁贵想起什么,忽然问:“魏大夫家也没个围墙,这回咱也顺便给魏大夫一块儿做了?”
王氏笑着嗔怪丈夫,“自个儿的屁股还没擦净,就惦记起人家魏大夫来了?”又叹口气,说:“说起来魏大夫也是个好人,可咱手头上哪来那么多钱儿买黄泥?”
陈铁贵皱起眉,“前头你那头疼病还是魏大夫给看好的,咱做人不能总计较那几个钱儿。”
王氏咧一眼儿丈夫,“我不计较,几个娃儿咋办?”
宝珠听见爹娘生了分歧,凑过去摇了摇她娘胳膊,仰起脸儿说:“墙好,篱笆拆!”
王氏笑着抱起宝珠,“你要真想帮这忙,我说了不算,还要看人家魏大夫情愿不情愿。要我说,魏大夫是个体面人,兴许一时好奇来咱们乡下呆个几天儿的,没准儿明年就走了。”
第二日,陈铁贵就上魏元家把砌墙的事儿说了,说是顺便给魏家也把院墙弄上,谁知道魏大夫竟也就笑着应下了,说是一冬天里屋子冷,怕小思沛受不住。临走时又硬塞给陈铁贵一块碎银子。
王氏知道这事,美美将丈夫数落了一顿,“就那一点点碎银,顶了几百个钱儿了,你这是去帮忙,咋反倒承了人家的情?”
同时,又在心里暗暗思量起魏大夫的底细。按说,领着个娃儿千辛万苦从南边儿到了北边儿,不住城里,专挑个乡下租了地,置了房,怎么也不像个有钱人呀。魏大夫家地少,又疏于管理,区区两亩地的收成,仅仅足够爷儿俩吃饭,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爷儿俩的衣裳也挂满了补丁,咋看也不像是手头宽裕的人。
可一出手就是银子,别说是农村,就是镇上,甭管银子多大块儿,能拿银子的可不多。
王氏心里奇怪了一小会儿,可又一想,人家是大夫,不像他们是靠种地过活的,随便治好一个病人,兴许有富贵人家就送来些银子呢。
晚上陈铁贵听说了王氏的疑惑,直刮刺媳妇没见过世面,“这有啥好奇怪的,穿着有补丁的衣裳,就出不起银?这是哪门子道理?我瞅着魏元大哥是个有本事的。”
又咂咂嘴儿,叹:“还别说,近来炒的菜是越发好吃了,今儿这酸菜粉条可真没得说的。你说说,我要是跟你一样门缝儿里瞧人,指不定以为这酸菜粉条是旁人做的呐!”
王氏“呸”了一声儿,佯装恼怒,“数落我还数落来劲儿了。”
宝珠听着爹娘斗嘴儿,心里偷着乐,她爹口里说的那道好吃的酸菜粉条,酸菜可是经过她偷偷加工了的。为了尽快熟悉起自己的厨艺,宝珠常常趁她爹娘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进出厨房,在仅有的几样她能接触到的食材上下工夫。
以前没分家时,自己虽然也有赚钱的心思,可多半还是心里想想,小娃儿的身体条件有限,时常让人提不起劲头。自打分了家,赚钱的心思就越发强烈起来,爹娘下地干活,她就有了大把时间偷偷往灶房里钻。
这日,王氏从篓子里取了些地瓜干,又从矮柜里摸出两个蛋,放进篮子里,招呼润生宝珠两个小的把东西给魏大夫家拿去,地瓜干是晒好储存的,鸡蛋是自家养的鸡下的,隔三差五的,陈铁贵两口子总要送些东西到魏大夫家。
魏大夫也不含糊,每回都回送一些草药给王氏,有些是泡茶喝的,有些是煮粥放的,王氏每回也就笑嘻嘻收下。
宝珠早已经对魏大夫家熟门熟路,这会儿撒着小腿儿就往魏大夫家跑,润生挎着篮子,赶都赶不上,生怕妹子摔了,急的直在后头吆喝。
魏思沛正在屋里听他爹讲解药材,听见远处润生的喊叫声,一屁股就坐了起来,瞅了两眼他爹,见他爹没发话,又老老实实坐下,两只眼睛滴溜溜往外头瞄。
魏元笑着叹口气,放下书,“今儿就先念到这。”
宝珠跟润生进了门儿,魏思沛已经迎了出来,现在几个小的已经相当熟稔了,魏大夫还没说上几句话儿,就笑着玩闹在了一处。
宝珠见他哥上蹿下跳地上炕下地,心里就忍不住叹:自家哥哥比思沛大了两岁,虽然没有积德那样调皮捣蛋,可这个年纪也还贪玩着呢。大哥入了学,平时没人玩儿,逮着机会总要跟思沛玩闹一会儿。可思沛却不一样,宝珠发现,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就有了相当的自制力,该玩时也玩,可一旦到了做功课的时间,马上就很有原则地回了屋,也没见魏大夫成日在后头管教着,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自控能力,连她这个假小孩儿都有些自愧不如。
第48章 翠芬成亲
头一回凤兰生了闺女儿,王氏去时就生了一肚子闷气,今儿又赶上凤兰闺女满月,王氏心里死活也不愿意去。就连陈铁贵都说,要是媳妇不想去,自个儿带着孩子们去得了,可王氏觉着一来凤兰前头在陈刘氏跟前儿站出来帮她说了话儿,二来虽然分了家,可丈夫跟铁山的情分还是有的,自家盖新房,铁山也是实打实的来帮了忙,所以尽管丈夫那样说了,王氏碍于这些情面也不得不去。
刚进门儿王氏心头就不舒坦,院子里人来人往,本家的,凤兰娘家的,村儿里关系好的来了一大堆人,就光花生就摆了四大碟子,那架势,比的上过大年了。
前头宝珠娃满月,家里头别说办酒席,连一顿像样的酒菜也没张罗,气的她娘王李氏好些时日不跟她说话。
陈刘氏抱着宝珠妹妹美丽乐的合不拢嘴儿,王氏看见婆婆那副样子心里就一阵疼,勉强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儿,陈刘氏就开始絮絮叨叨说起美丽是如何如何的好,白白胖胖跟了她娘,将来准是个有福气的,连一边儿的宝珠瞧都没瞧一眼。
王氏气的当下就黑了脸儿,勉勉强强捱到吃了饭,见宝珠爹还跟同桌的亲戚们吃着酒,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儿就抱着宝珠出了门。
王氏一出门,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宝珠抿着小嘴抬头看她娘,软软地说:“娘,不哭,婶子家去!”
王氏轻轻摸了摸闺女的头,擦干了泪,暗恼自己咋这样不争气,家都分了还为着不着边儿的人伤心?
想想自从新家鸡舍盖好,加上才搬了家需要张罗的事情多,去李双喜家也就不那么勤了,这几日闲了下来,正打算串个门子,这会子心里不舒坦,回了家一个人少不得胡思乱想,索性领着宝珠上了李双喜家。
坐的是热炕头,桌上摆着几样小娃儿爱吃的点心,三个小娃儿在炕上玩,王氏跟李双喜随口聊着闲话儿,说起凤兰闺女儿满月的事,王氏就来气。
李双喜也跟着骂:“就你婆婆那抠门样儿,还不得是张家出的钱儿?”又啧啧几声儿,“那花生米儿可贵着呢,酒菜就四桌,可算是大办了!”
王氏自嘲地笑了笑,“我宝珠娃儿又乖巧又漂亮,她可从来没好好瞧过几眼。”又说:“满月没给娃儿办,明年就好好给宝珠庆个生,多叫些亲戚朋友,叫她也看看,我们宝珠也不差满月那一回!”
李双喜一努嘴,“我估摸着你婆婆明年也没啥心思,你知道不,就你家那翠芬,听说是推了好几回你婆婆满意的,自己愿意的那一桩,你婆婆还不愿意着呢。”
王氏先是惊讶了一阵子,后来又想,也没啥可大惊小怪的,依照翠芬的脾性,以及前头放出的话儿来,怎么也要找个殷实人家。
王氏虽然心宽,却也不是以德报冤的大好人,双喜一提起翠芬,王氏就想起原先在陈家,那时翠芬跟铁山两个都还小,她这个当大嫂的,对这两个半大的娃儿照顾的尽心尽力,可到底没落下啥好。翠芬面儿上整日笑嘻嘻的,暗地里却没少在她娘跟前儿告黑状,十足十的笑面虎一个,嘴上也就不客气起来,“她个没良心的狼崽子,自打我嫁过去,小时候的脏衣裳她娘都没动过几回,全是我给洗的,慢慢大些了整日在她娘跟前儿叨咕是非,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贼精贼精,满肚子坏水儿。”
李双喜哼了哼,“人跟人可不一样儿,有些人越穷越攒劲,有些可是越穷越刁钻,跟着你婆婆那抠门娘,能有啥好心眼儿?”又叹了一声儿,“我前几日跟你家那邻居祁嫂子闲聊儿,也是听胡媒婆说来的,说前头有一家男娃,人又老实,爹娘人也温和,就是家里姊妹多,穷了点,你婆婆原也是没意见的,人家翠芬当时就给胡家的回了话儿,压根就不同意!”
“嗨!”王氏一拍大腿,“也不知道翠喜图了个啥,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去想咋过好日子,非得想那一步登天的事。”
“可不是!”李双喜说:“说是自己愿意那一桩,你婆婆没乐意,胡家的倒口风紧,到底是哪一家也没说,只看年后你婆婆咋安排就是了。”
王氏心里暗暗出了口气,“这桩事,也够我婆婆烦上一段时间了。”
王氏听了翠芬说亲这回事,回去也就跟铁贵学了学,平日里碰见个街坊邻居的,嘴巴倒也闭的紧,王氏跟李双喜都不是爱在外头生事的人,有啥话儿两人之间说一说,到外头去是从来不会扯是非的。
一直到年跟前儿,才传来翠芬要成亲的消息,这一日,铁山带着媳妇专门来了一回,说是连帖子都已经下了,就定在年末的腊月二十迎亲。
王氏又问了问男方家情况,铁山媳妇一叹气,说男方正是里正家的幺子。
王氏顿时惊得半晌闭不了嘴儿,里正那小儿子,是个先天残疾的,脑袋瓜子也有些毛病,上头几个兄弟相继分了家,也只有这个小儿子没办法,自己都养活不起自己,成日睡在炕上要她娘伺候。按说里正家的儿子闺女儿,那都是人争相着要说亲的,可他家小儿子那样儿,今年都二十好几了,村儿里硬是没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丧失了劳动力的瘫子一块过活。
宝珠心说,这消息也太震撼了点儿,里正小儿子那病,别说放古代靠天生活的农村里,就是放现代,也鲜少能遇上愿意陪伴终生的。小姑为了巴上里正家,竟然连自己的幸福也不要了么?
陈铁贵也气的直砸胸脯,可王氏两口子恼归恼,前头一点儿风声也没传出来,如今事情已经定了下来,恼也没用,该咋办还得咋办。
腊月十九晚上,王氏一家五口就回了陈家,原本家里头要成亲,该是喜气洋洋的,该张贴的囍字倒也贴了满院子,可陈家上下却没有一丝欢喜气氛。堂屋里,陈刘氏板着个脸儿,隔一会儿叹一口气。陈二牛也皱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沉默了一晚,几个儿子媳妇也不吭气儿,翠芬过来给她爹娘一人倒了一碗茶水,“扑通”一声儿跪了下来,抽泣着说:“爹,娘,孙家离的近,以后总能常回来……”
陈二牛“乓”地一声扫落了茶碗,颤抖着嘴唇说,“亲事是你死活要定的,将来后悔了别怪到你爹娘头上来!”
陈刘氏急忙拉起翠芬,朝陈二牛发脾气,“闺女明儿就嫁了,这会子你发个啥火气?就算是个瘫子,好赖有个里正爹,房也比咱家的气派!嫁过去人家里正能不对咱闺女好?”
陈二牛深深叹了口气,“唉!你这个倔娃儿,成心气死爹!”
陈刘氏抱着翠芬也抹起了泪儿,叮嘱了些话儿,才又打起了精神,安排着几个儿子明儿各自的分工,又说要跟翠芬单独说一说私房话儿,其他人也就早早回了房,王氏跟陈铁贵俩还住回原先的屋子。
第二日刚亮,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就传来了,陈家上下早已经收拾妥帖了,外头噼里啪啦放起炮仗的时候,陈家人齐齐迎了出去,这一天儿村里热闹,外头来瞧热闹的人站了一满道路,里正两口子亲自来迎亲,一进门儿就拱手叫起了亲家,后头俩村民抬着个木架子进来了,架子上坐着的人可不就是孙家幺子。
陈刘氏两口子这会儿再不愿意也得陪着笑脸请夫家人进门,轿子停在院子里,轿夫都是专门在镇上雇来的壮小伙。
王氏抱着宝珠在院子外头瞧了会新鲜,大红的轿子在村儿里可不多见,过了一会儿,听着里头媒婆声音响了起来,急忙又进屋,这会儿新郎还不知道自己娶媳妇儿是多大的事,只顾着左看看右看看,对着陈家亲戚傻乎乎地笑。
王氏心里叹口气,心说翠芬好端端的黄花闺女,长得又水灵,身子又健康,偏偏就要死心塌地地嫁给这样一个人,可惜了。
新郎新娘拜见了双方父母,紧接着就迎着新娘进了轿子,陈刘氏一家子跟在后头几辆板车上也往新郎家赶。
酒席办了二十桌,在燕头村算是相当有排场的了,光看陈刘氏的脸儿就看得出,原本眉宇间还透着些沉郁,可一进里正家大门,脸上马上就绽开了笑脸儿。
王氏心里却不屑的很,别看现在风光,以后的日子可就说不准了,里正家再条件儿好,能管得了小儿子几时?
第49章 办年货喽
腊月一到,家家户户都开始备起了年货,润泽学里也停了课,陈铁贵整日忙着砌墙,自家院墙已经完工了,魏大夫家还差一堵墙,王氏想着眼下已经是腊月底了,家里头啥像样点的年货还没备上,就跟陈铁贵商量着自个儿带着润泽到镇上去一回。
魏大夫听见了,也托王氏给顺便办些年货,王氏本来想应下,可又怕魏大夫像上一回砌墙时给块碎银子,脸上就有些为难。
魏大夫进了屋,没多大会儿出来拿了一块玉佩交给王氏,干笑几声儿,脸上有些窘迫,“呃,去年光顾着采药,也没好好打理庄稼,身上也没钱儿了。明年起我会好好打理的,这块玉佩妹子先拿去当铺当了,当的钱儿给四个娃儿买些吃的,穿的,再买些年货来就是了。”
王氏直愣愣盯着那块玉佩,也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陈铁贵在一旁看见了,催促媳妇,“还愣着干啥!魏大哥叫你拿你就拿,这都啥时候了,没几天儿过大年,快去办年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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