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刘氏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你们那老先生说起话儿来也有意思的很,读了一辈子书,不还在咱村儿里教书呢?甭听他胡扯,要能做官他咋不去呢!”
王氏笑,“话可不能这样说,那朱夫子说起话来文邹邹的,到底跟咱不一样儿,咱读书也不图将来做官,就让润泽多识几个字,多长长见识也好。”
张红玉放了筷子,抿了抿嘴,对陈刘氏说,“娘,我觉着大嫂说的在理,过些日子我想让良东也跟着润泽一块入学。”
陈刘氏猛一抬眼,“咋?一个个还都想做官了不成?笑话!娘种了几十年的地,啥样人没见过?那念过几个字儿的,还不成日指着种地过活呢?”
“良东还没去,娘咋知道良东读不出来?”陈铁富放了筷子笑,“大哥小时候还没我机灵呢。这会润泽都入了学,就让良东也跟着去呗!”
陈刘氏狠狠瞪了二儿子一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崽儿会打洞。就你这雌崧脸儿,还指望啥?”
又对张红玉好言说:“你大哥先要送润泽入学娘就不同意这事,现如今你又起了这心思。要让娘说,良东是独子,将来读书去了,地谁来种?要说这么些年了,你这肚子也该有动静了呀?你大嫂比你早一年入门,如今也三个娃娃了。”
张红玉眼神一黯,低着头不吱声了,陈刘氏又念叨陈铁富,“钱儿攒不下几个,娃儿也生不下,你们两口子成日也不知过的啥日子?”
陈刘氏一通反对,又拿生娃儿的话题来说事,良东到底没入成学,张红玉再不乐意也只得悄悄闭了嘴。宝珠再眼拙,也看的出二叔对二婶极为冷淡,一直不生娃儿的事,多少还是二叔的由头。
早春二月,正是红薯育苗的时候,这日,全家下了地,只余王氏留在家里头做饭。原本做饭也是家里头女人一人一天,可王氏前头得的头疼病受不得累,干上两日活就犯上一回,镇上开的药反复吃了几帖,头疼也只能缓解一些,陈铁贵思忖着,就连镇上开的药都治标不治本,这病兴许要慢养,于是就跟陈刘氏商量着,王氏在家歇上个小半年再说。
去年秋后收了苞谷的地里头种的土豆该收成了,再接茬种些红薯。说起来,早春的农活倒也不算忙。陈刘氏嘴上自然是咕哝了些日子,不过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王氏正在灶房里头忙活,就听着李双喜在院儿里喊,“秀儿,在屋头不?”
王氏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笑着出来招呼,“先到我屋头坐!”
李双喜笑笑,一抬脚进了屋,“有个好事跟你说。”
王氏进屋解了围裙儿,问:“啥事?”
李双喜翘起二郎腿儿,一颠一颠地,“咱村儿来了个郎中!”
“嗨!”王氏一拍大腿,“我当啥事呢,这事儿我咋不知道?听说是打南边来的,领了个小娃娃,看上咱村子山明水秀的,跟赵家租了五亩地,在村儿西边盖了房住下了。”
李双喜咧一眼儿王氏,“我说的好事你可就不知道了,那郎中前些天看好了我家大富的腿!”
王氏奇道:“真的假的?你家男人那腿少说也好些年的毛病了吧。”
李双喜笑,“可不是,前些天收土豆,又疼了一回,那膝盖,肿的跟包子似的!也就赵家大儿媳,跑来跟我说那郎中有些本事,我跑去请了一回。你猜咋了?”
王氏嗔怪,“快说吧,我哪儿能猜出来!”
“那郎中也神,用几根银针给我家大富扎了一个来时辰,开了几帖药,修养了几日,今儿个早上已经能下地了。”李双喜眉飞色舞地说着,“你那头疼病,镇上都没看好,兴许他就能给看好!”
王氏心里一喜,琢磨着兴许还真碰上了神医了,问李双喜,“那几帖药管你要了多少钱儿?”
李双喜叹口气,“那郎中可是个大好人,愣是一分钱儿没要,今儿我家大富能下地了,送了两只公鸡跟十来个鸡蛋过去,推了半晌才收下呢!”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王氏想起一些日子没送鸡食儿了,又拿了装好的一袋小米配包谷面儿给了李双喜,这才回屋琢磨起这事来。
看病开药,连钱儿都不收,听李双喜那样说,王氏心里头更放心了,晚饭过后便把这事跟陈铁贵说了说,媳妇看病,陈铁贵自然没有二话,第二天一大早,两口子就往村儿西边赶,王氏想了想,把宝珠也抱上了,说:“有病没病的,叫郎中给咱闺女儿也瞧瞧!”
到了村儿西头,一眼就能望见两间新盖的茅草房子,外头围了一圈儿篱笆,王氏两口子走近了些,瞧见院子里晾了好些草药,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正蹲在门口,伸出肉乎乎小指头拨拉着地上的草药。
王氏笑着问:“小娃娃,你爹呢?”
第35章 上门治病
小娃娃抬起头,一双小鹿一样水灵灵的大眼儿防备地盯着王氏两口子,宝珠才猛然瞧见,那娃娃白嫩的脸上赫然凸起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的细长疤痕,就连王氏也吃了一惊,心说:这么漂亮的男娃娃,在农村是不多见的,可好端端的长相愣是被一边儿脸上的丑陋疤痕破坏了,不然,就那一对桃花眼,将来可得多俊俏啊,真是可惜了!
王氏又上前几步,柔声问:“小娃娃别怕,阿婶是村儿东边来的,找你爹爹看病来的。”
小娃娃后退了几步,怯生生地指着不远处说:“爹爹回来了。”
王氏转过身子,就见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挑着扁担往跟前儿来了,心说来的急,也没找双喜打听打听郎中的姓氏,这会儿站在院门口倒有些尴尬起来。
郎中抬着扁担进了院儿,将水桶卸下来,抬头问陈铁贵:“兄弟,可是有事找?”
陈铁贵刚要开口,院子里的小娃娃抿着嘴儿说:“爹,阿叔阿婶是来瞧病的。”
郎中抚了抚小娃娃的脑袋,笑着将陈铁贵两口子请进了院子。
王氏露着笑说:“我们是村东头陈家的,昨个听我一个妹子说您医术了得,治好了她家相公的腿,所以今儿个就找上门儿来了。”
郎中抚须呵呵一笑,“是了——是牛兄弟!”又亲自拉开门帘儿请了王氏两口子进了屋,说:“魏某自小行医,医术了得不敢当,可是小娃儿生了病?有何病症妹子不妨说来,魏某兴许能诊治一二。”
王氏听着魏郎中说话文邹邹的,一听就是念过书的,再瞅瞅自己跟丈夫两个,十足的庄稼人,回话儿也有些拘谨起来,“看大夫的不是我娃儿,是我。自打生了这娃儿,月子一过就得了头疼病。吃了镇上开的几帖药,到底也不见好。”
陈铁贵绕着小院打量了一圈,帮着魏郎中将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大踏步进屋说:“魏大夫,你这屋子可没盘好,屋顶儿还透着风哪,明儿个我过来给你修整修整。”
魏郎中口里连连说着要不得,陈铁贵笑,“都是一个村儿的,客气啥!”
魏郎中不再推脱,从里屋拿了个木箱子出来,对王氏说:“先给妹子诊个脉。”
王氏将宝珠递给丈夫,撸开袖子伸了手,魏郎中顿了半晌,诊完脉问:“每次的症状妹子还须再详细与我说说。”
王氏边回忆着边说:“最初也不常发作,每次疼时,倒只有左边儿疼,疼的厉害了,连着整个半边脸儿都是麻的。”
魏郎中点点头,皱眉说:“妹子这病确实不好治。”
王氏问:“到底是啥病?”
魏郎中琢磨了一会,说:“妹子这病,实为面部经脉出了差错。”
宝珠在他爹怀里歪着脑袋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心想着:郎中大叔说的面部经脉,不会是说三叉神经吧!宝珠在现代时,也听说过这样的病例,要是她娘真得了这种病,以古代的医疗水平,岂不是难以治愈?
魏郎中从小箱里取出一块布头,布头上插满一根根细长的银针,王氏一看这架势,心里有些忐忑,靠着炕沿儿问:“大富就是扎这针治好腿的?”
魏郎中温润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意,“针灸虽能疏通经脉,可大富兄弟的腿病若要痊愈,须得循序渐进,可不是扎个一回两回就行的。”
见王氏犹豫地望着丈夫,魏郎中又笑着说,“妹子不必担心,头一次施针,稍浅即止。”
陈铁贵也接过话儿,“魏大夫能用这些针把大富的腿治好,咱还有啥好怕的,你快躺下吧!”
小男娃儿坐在小凳儿上,仰着头对王氏说:“爹爹扎针不疼!”
魏郎中笑着对小男娃说:“思沛莫插话儿,领着叔叔到堂屋坐会,把爹爹早上煮的枸杞茶端出来给叔叔,爹爹要为婶子扎针了。”
陈铁贵虽没见过扎针,但也知道下手扎针是个精细活儿,旁边必定不能有干扰,便叮嘱王氏放心躺着,抱着宝珠到堂屋去了。
小男娃一溜烟儿跑进了灶房,小小的胳膊抱着个小铁壶挪着步子进来了,陈铁贵见了,急忙接了过来,自己倒上了一杯,低头问:“小娃是叫个思沛不?思沛多大岁数了?”
魏思沛点了点头,抬头瞧着陈铁贵,一板一眼地说,“今年三岁了。”
宝珠在他爹怀里想了想,撅着小嘴儿朝魏思沛唤着,“哥哥。”
魏思沛睁圆了眼儿盯着宝珠瞧,稀奇地问宝珠爹,“叔叔,妹妹这么小就会叫哥哥。”
陈铁贵呵呵一笑,抿了一口茶水,问:“咋不见你娘呢?”
魏思沛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闷声说,“娘在很远的地方。”
陈铁贵一愣,乍然想起郎中是独自带着儿子来的,想必孩子的娘已经不在了,这会倒有些后悔问了那话儿,转而闷声喝起了茶水。
魏思沛这会儿脸上已经不见笑容,垮着一张小脸儿到院子里玩去了,宝珠隔着窗帘缝子瞧见魏思沛独自坐在廊头台阶上,托着下巴出神望着南边。
过了一会子,魏郎中从里屋走了出来,对陈铁富说:“妹子这病说来是个慢性病,急不得,以后每月扎上两回针,回头我再配上些草药,每次头疼时服用。”
陈铁富急忙起身答谢,“今儿来也没准备啥好东西,实在过意不去,明儿起,我寻了空就给你整修整修屋顶儿,你这屋顶,一下雨可就要漏了。”
王氏接过宝珠,跟着道谢,“魏大夫这医术就是好,这会感觉脑袋灵光多了。”
魏思沛又连连摆手,“学医本就为了救死扶伤,兄弟跟妹子这样客气,魏某实在不敢当啊!”
王氏又让魏郎中帮着给宝珠把了把脉,得知女儿身体一切健康,这才跟丈夫告了辞,回到家就跟陈铁贵嘱咐着,明个去了定要好好给郎中修整修整屋顶,又说魏郎中家的篱笆也再给重新扎一回。
第36章 三姑来访
王氏提着一篮子鸡蛋从牛大富家出了门儿,夏至一到,整日天气好,陈家老小这会儿都在地里收麦子,王氏便寻思着,给魏大夫家送去些鸡蛋。
往前走了一段儿路,刚经过赵家,瞧见赵家大门敞开着,王氏下意识往院子里瞧了一眼,冷不丁瞧见赵家小儿媳翠平半蹲着身子,怀里一个娃娃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学着步。
娃娃穿着一件儿崭新纯棉紫色小夹衣。远远的倒瞧不清楚长相,只听着赵家小儿媳一声一声地唤着:“乖娃儿慢些走。”
王氏眼圈一红,两脚再也迈不动一步,愣愣地站在外头往里瞧。
宝云比宝珠只早出来片刻,如今也到了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年纪了,王氏看见翠平对娃娃这样用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宝云后头护着,心里便跟着一酸,偷偷抹了几把泪儿,叹了口气,安慰着自己:有个这样好的娘,娃儿以后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些。
记不清宝珠是啥时候学会跑的,王氏从来也没像翠平一样这样带着娃儿练习,只记得宝珠先在炕上就能迈着小腿儿走几步了。下了地她也从没操过啥心,偶尔跑的急了摔倒了,自己爬起来,不哭也不喊。这几日正在家里头跑的疯,一会儿到鸡窝瞧瞧母鸡,一会儿又到猪圈门口好奇地看,精神头大的似乎不知道累。
再回过神,翠平已经抱着宝云进了屋,王氏急忙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这才往魏大夫家走去。
魏思沛隔着栅栏喊,“阿婶来了,爹爹出门采药去了。”又往王氏身后瞧了瞧,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王氏见了,笑着说,“宝珠妹妹见天儿胡跑疯玩儿,今起来就跑个不停,这会子跑累了,婶子刚才哄着睡下。”
魏思沛仰着小脸儿问:“润生哥哥啥时候来?”
王氏想想,魏大夫如今开了小药堂,每日都要到往返燕山上采草药,留下思沛一个小娃娃在家,这个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成日里孤孤单单的也不是回事,心里头就有了主意,问:“思沛,想到婶子家去不?”
魏思沛想了想,摇了摇头,“爹爹给我留了功课,我要留在家里头分草药。”仿佛还有些不甘心般的,又小声加了一句,“分好了草药就能去了。”
王氏放下鸡蛋,笑着往外走,“那婶子回头就给你爹说说,你润生哥哥成日里在屋里总也惦记你呢,晌午没事了就到婶子家来。”
王氏打心眼里喜爱魏思沛,不光是因为这大半年来魏大夫精心的诊治,就说三岁大的孩子,王氏还真没瞧见过有思沛这样懂事听话的。
刚进自家院儿,就听着屋头传来几句说话声,屋里这会儿也没个大人,也不知哪个进了屋,王氏心里一沉,紧赶慢赶就往屋里跑,刚掀开门帘,就见宝珠三姑带着积德在堂屋坐着,怀里抱着宝珠,一边儿站着的是润生。
王氏愣了愣,心里来了气:宝珠才刚睡下不多会儿,这人也不跟自己打过招呼,随意就把娃儿抱出来了。
自打上回积德烧了陈家麦草垛子起,王氏就对陈翠喜家的孩子没好感,去年陈翠喜跟陈刘氏吵翻了脸,就再也没往陈家走动过,这会心里又开始寻思:陈翠喜咋今儿个突然跑来了?
陈翠喜正一边儿喝着茶水,一边儿跟润生说着话儿,冷不丁见王氏进了门,急匆匆站起身,干笑几声,说:“哟!大嫂回来了,我也才到不久,我当大嫂在屋头呢,也就进来歇了会,等了会子才知道家里头也没个人,正要到院子里侯着呐。”
王氏嘴角扯出一个笑儿,上前接过宝珠,不冷不热地招呼着:“三妹子快坐下吧,总也不见你来走动,好不容易来了一回,咋还能叫你到院子里坐着去?”
陈翠喜笑着坐了下来,瞅一眼积德,“死孩子,见了你妗子也不知道叫?”
积德满不情愿地从椅子上爬下来,瞅着王氏,撇着嘴叫了一声:“妗子!”
王氏应都懒得应一声,随意点了个头。陈翠喜见了,板起脸儿将积德从椅子上拉了下来,“你妗子爱干净,你可给我老实些,别成日穿着鞋就给我往椅子上踩!”
王氏笑,“这是啥大不了的事,让娃儿踩着玩吧。”又开门见山地问:“这些日子忙,咱爹娘都下了地,三妹子咋今儿赶过来了?”
陈翠喜叹了口气,问:“咱娘这会子气也该消了吧?”
“嗨!”王氏一叹,“母女俩哪还能有隔夜仇呢,要嫂子说,这事三妹子做的不是,按说早也该来给咱娘陪个不是了。”
陈翠喜解释着:“我寻思着咱娘气性大,怕大过年的给咱娘找气受,也就只托人给咱娘稍来了四十个鸡蛋。”
王氏笑笑,“一会儿下晌你再给娘说说,兴许娘也就不气了。”
陈翠喜笑着点头,又问,“我稍来那块布料子,大嫂还满意不?那日原也是我家积德不是,回去后我心里也过不去。赶上过年,就给宝珠扯了块布料子,还是棉布的呐,少是少了点,嫂子可别介意。”
王氏心里一沉,笑着说:“三妹子说的哪里见外话儿,就是没有那布料子,我还不是好言好语地跟三妹子说着话儿呢?”
陈翠喜多少听出了些话外音,面上一慌,忙笑着答了:“嫂子说的是,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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