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刘氏一摆手,“不着急,且等着一块儿吃。”瞅了瞅门外又来了气,“这都啥时候了还要人叫,日后不惯着他们的毛病,早饭好了就按时来吃,来晚的就饿着去!”
王氏心说,今儿这时间算起来可比平时还早了小半会呢,不知道婆婆发的哪门子火气,没往下接话就出了门。
开饭后,陈刘氏趁着一大家子都在场,当着铁山的面儿说:“昨个呢,我跟你们爹商量了一晚儿这回给铁山说的那闺女儿。”陈刘氏顿了顿,屏住一口气没了声儿。
一大家字子十来口人,俩眼儿直愣愣紧盯着陈刘氏,就等她把后半句话说完。
“——决定跟张家把亲订上。”
陈铁富半疙瘩玉米饼子正嘴里嚼着,冷不妨听他娘这话,美美地噎住了;陈铁山脑袋低的快杵到碗里去了,除了一对黑红黑红的耳朵,看不见其他表情;张红玉也停下了筷子,不解地望着陈刘氏;也就翠芬,一张脸倒隐隐约约透着些惊喜。
王氏神色如常,给润泽润生碗里夹着菜,招呼两个小的吃饼子。宝珠跟他爹昨儿夜里就听她娘回房念叨这事了,说是翠芬到她娘跟前儿说了些话儿,估摸着陈刘氏今儿个要改主意,因此心里并不稀奇。
陈铁贵心里也不高兴,大早起脸儿就黑黑的,昨个晚上听媳妇说了,只当是翠芬瞎出的主意,料想他娘必定还是有主意的,谁知道她娘隔了一晚上果然就变了主意。
第27章 下聘
许是见不到众人赞同,陈刘氏一张脸儿越拉越长,“啪嗒”一声儿放下筷子,抬高了声音说:“就说铁山这回说的亲,咱家里头可是使了大劲儿,你们大哥大嫂连多年的积蓄也掏了。”
话还没说完,铁富面带吃惊地问:“昨个不是都说了么,那张家闺女儿脾性差,今儿要回绝了,咋又同意上了?”
陈刘氏狠狠瞪了眼铁富,“你哥的份子钱儿前几日已经给娘了,你那一贯子钱儿呢?啊?眼看你山弟要定亲了,准备往啥时候拖呢?”末了,又重重哼出一声,“净站着说话不腰疼!”
陈铁富一听她娘提上钱的事,立即灰溜溜闭了嘴,专注地喝起苞谷珍子。
“行了,都别扯那没用的!”陈二牛放下筷子,伸出一只手推了推铁山,说:“这回说的这女娃子,年纪比你还大上三岁,脾性也差了些,我跟你娘原本也不乐意,也别光听你娘说,今儿个爹问问你的意思?”
铁山一贯性子沉默,这会心里纵使有些想法,也不知咋用言语形容,支支吾吾了半晌,话儿没说一句,脸先红了。
翠芬见他哥那温吞样,笑着搭腔:“哥,这有啥难为情的?你要是不应,爹怎么也给回绝了,你要点了头,这事就成啦,过些日子我可就多了个嫂子呢!”
宝珠心想着:小姑姑可真会说话,明面上问他哥的意思,话里话外还不都引导着她哥同意呢?
就见小叔叔张了嘴儿,蚊蝇一样细小的声音传了来,“娘说成就成,我没啥意见。”
陈刘氏瞬间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咱铁山性子又好,干活又踏实,他张家还能有啥不满意的?”
宝珠她爹不乐意了,重重放了碗筷问:“山娃,你可想好了,成亲是头等大事,前头你也听爹说了,那娃脾性差。你要还答应,大哥就把那丑话说前头了,那女娃进了门要是不守德行,我这个做大哥的一样收拾!”
小叔叔抬头看着他爹,憨憨笑了笑,说:“爹娘也为我的亲事愁了不少日子,张家条件好,日后能帮衬上咱家,咱家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我也没啥别的要求,能好好过日子就成。”
陈铁贵愣了半晌,啥话也没说,站起身就往外走。就连宝珠听了小叔叔那话,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她娘喊了两嗓子也没喊住他爹,回过头对铁山说:“你大哥也没啥别的意思,有心让你再相个性子温顺的,就是怕那张家闺女儿性子强,将来难为你。”
铁山一笑,说:“我知道大哥是为我好。”
陈刘氏吃着饼子,不轻不重地说:“新媳妇进了门儿按说都是要立规矩的,你跟红玉那会子娘也不讲究这个,等张家的进了门,娘就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再怎么也得明些事理的,嫁了人就好生过日子,不比在家时,爹娘日日宠着。”
纵使陈铁贵有再多的不乐意,铁山的亲事还是由陈刘氏定了下来,饭后,陈二牛就赶到胡家把事儿说了,又给了胡家的二十文钱儿,这钱算是给媒婆的谢钱,到了正式下聘时还得再给上一回。
不过,宝珠从她娘口里才得知,古代成亲麻烦着呢,说媒时,男女双方见不得面面儿,样貌都是听媒婆含糊的形容,两方若都合了意,仅仅才算是说上了媒,算不得订亲。男方家讲究些的,要带着女方的八字,交给算命先生推算,看与儿子合不合。俗称“夹吾夹”,如果女命克夫或与儿子的八字相冲,两家便不能结成姻亲了。
不讲究的,比如说陈家,隔了没几日,张家托胡婶送来张氏的生辰八字,陈刘氏郑重地搁在堂屋的案头上,案头常年摆着些神像,八字压在神像下就叫“卜吉”,三日内,如果家中平安无事,不摔碗子不见血,两方就能订下亲。
三天“卜吉”安然无事,陈刘氏也放了心,整日里乐呵呵地露着笑脸儿,跟张家商量着,既然八字也合上了,成亲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就赶在年前将事儿办下来得了,张家人回话也利索,没两日就传来话儿,说一切依着陈家办。
陈刘氏自然巴不得儿子早些成亲,因此,十月初九的时候,陈刘氏就跟陈二牛商量着给张家下聘。
下聘就相当于订婚礼,财礼之外还要加上一张聘书,聘书俗称婚书,婚书给了女方家,成亲的日子才算彻底定下来了,陈家的财礼只有五贯钱儿,外加一个银戒指,日子早也跟张家商议过几回,两家商议订在十月末,陈刘氏挑了个吉祥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五这一天。
下聘这一天,陈二牛带着陈刘氏和铁山一起去的,跟张氏父母见了面儿,王氏没跟着去,婆婆回来后一张老脸就乐的喜上眉梢,嘴里直说着亲家母慈祥,王氏心说:那可不,女儿脾气大,指着日后成亲了陈刘氏对人家孩子好些,能不慈祥么?
迎亲前十来天,陈家上上下下就开始准备上了,先是将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里彻底大扫除一遍,赶在新媳妇进门前,窗帘儿、床单、被面子还要全洗了。
陈刘氏叫上翠芬到县里采买去了,王氏一边擦着走廊柱子,一边儿跟红玉扯着闲话,话题总也离不开即将要上门的张氏。
宝珠乖乖在廊头椅子上坐着,就听小婶婶面儿上带着担忧问她娘:“弟妹家条件儿好,我这个做嫂子的,送几双鞋垫儿是不是太寒酸了?”
新媳妇进门,当嫂子的少不得送些见面礼,王氏心里虽然对这个将要进门的弟妹没好感,但也准备了几尺布,外加两双鞋垫,礼物不算薄了,陈家下的聘里还没有布料子呢,这会儿见红玉问起,知道红玉困难,前些日子东奔西走的才借足了一贯钱儿,也就宽慰着:“送鞋垫是常有的,咋叫寒酸?咱现在有心送好些,也没那个能力不是?放心,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个宽裕的时候,弟妹多少也能体谅的。”
第28章 小婶进门
十月二十五这一天,陈家上上下下天不亮就起了身,喜宴准备了整整十桌,农村办喜事,旁的步骤也就走个过场,酒席才是重头戏。
陈家原只有两张大桌,桌子要借,椅子碗筷也要借,在农村,谁家遇上红白喜事,邻里邻居都互相帮衬一二,俗称“落忙”。借个桌椅借个板车的不过是小事一桩,既做了人情,事后还能得事主家些谢礼,因此,大伙都愿意搭把手。
菜也是前一天就从地里摘出来洗好切好的,这回的喜宴陈刘氏倒也没敢怠慢,割了花肉、肘子,买了鱼,招待客人的花生、瓜子、喜糖、茶水也早早去镇上买来准备好的。
家逢喜事精神爽,宝珠天不亮就睁了眼儿,跟着爹娘早早起了,换上了她娘入秋前新做的崭新青底儿小花布衫子,她娘急急忙忙喂过她就进了灶房准备凉菜,她爹要跟着小叔叔上新娘家迎亲,刚洗漱好就上院子装板车去了,小姑,小婶跟着她娘一起在灶房里准备吃食,陈二牛几个兄嫂来的早,陪同着陈刘氏一起在院子里收拾准备,迎接客人。
一家人忙忙碌碌的,也就只有自己半靠着窗头跟前儿的墙上坐着,小脑袋好奇地往院子里瞧。就连哥哥润泽也有了自己的分工,按风俗,接亲的车队上要放一个孩童,接亲的队伍回来时,孩童坐在新娘的板车上,有两重含义,第一,新郎新娘早生贵子,其二,也有趋吉避凶的作用。
一会儿,小叔叔穿着一件儿崭新的青色衫子从堂屋里出来了,胸前带了一朵大红花,牵着她爹装好的牛板车往院子里头一站,立即引来几个堂兄弟姐妹上前打趣。
迎亲的车队也是借来的几辆板车,用来接新娘子一家人。
宝珠想起,前世也参加过同学同事的婚礼。迎亲的车队都是奔驰,宝马,速速接了新娘与娘家人直奔酒店,司仪的主持千篇一律,十二点一到,准时开了席。同一桌人,左右互不相识的,全程零交流,只管吃自己的;有那赶时间上班的,开席后草草吃两口就离了场;也有带着一家老小,吃的油光满面,心满意足的拍着肚子,迈着八字步,剔着牙,边走边琢磨着,是不是吃回了本。
总而言之,整个婚礼过程安排的按部就班,毫无新意,去了那么几回,宝珠也就觉得索然无味。
相较于现代婚宴的速食,古代婚礼讲究的是热闹与喜庆,来的人,无论亲疏远近,总得坐到酒席结束,喝了新郎敬上的酒,说些喜庆话儿,恭贺了新娘新郎,亲朋之间,甭管认识不认识,大家凑成一桌热热闹闹客客气气地聊着闲话儿,相比之下,也就多了许多人情味儿。
晌午一到,外头响起噼里啪啦一阵儿炮仗声,新娘子进门儿了!
院里一下沸腾起来,宝珠使劲仰着小脖子往外头瞧,陈刘氏后头跟着一大帮子亲戚就往门口赶,口里大声唤着:“亲家公,亲家母,可盼来了!”
不多时,媒人搀扶着头上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进了院儿,张氏爹娘跟在媒婆后头也进了院儿。宝珠老婶老姨们招呼着娘家人落座,陈刘氏亲亲热热地挽着张氏娘亲往堂屋里去,陈二牛也乐呵呵朝张氏爹打招呼,“亲家公,进屋坐!”
一大群人簇拥着新娘新郎进了堂屋,外头宾客也涌到门前儿看拜堂,胡婶声大,宝珠隔老远也听的见,新郎叩拜了岳父岳母,接着又拜见了新娘家亲戚们,这才由胡婶主持最后一道程序——拜堂。院里照旧闹哄哄的,里头正拜着堂,外头又放起了炮仗。
宝珠瘪瘪嘴儿,她娘和他爹都在忙,润生哥一听见放炮仗也跑出去凑热闹了,她只恨自己还是个小婴儿,不能说话,不能走路,这样热闹的场面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正感叹着,门帘儿被掀开,润泽红着一张小脸呼哧呼哧跑了进来,三两下爬上了炕,从怀里掏出十来个钱儿,“小妹,你瞧!哥早上押车到小婶家,得了二十个喜钱儿!”
大哥一笑就露出两颗白白的兔牙,宝珠忍不住也跟着挥舞着小手依依呀呀笑起来,润泽还是头一回见妹妹跟他笑,心头一阵欢喜,也不管宝珠听不听的懂,说:“这钱儿要存着,等妹妹大了给妹妹买糖吃!”
说完又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这钱儿存在哪好呢?”→文¤人··书·¤·屋←
宝珠依依呀呀地伸手朝炕角儿比划起来,润泽一拍脑袋,“对呀,还是小妹聪慧!”不由分说将二十个钱儿一股脑塞进褥子里头,转身摸了摸宝珠的小脑袋,说:“娘说年后要送我入学,入了学能认好多字儿,等妹妹大了,就能教妹妹写字了!”
“我也要教妹妹写字,妹妹听我的!”润生一路小跑儿进了屋,哧溜爬上炕伸出小手搂着宝珠,挑衅地对润泽说,“妹妹跟我好!”
王氏在堂屋听了心里直发笑,撩起门帘故意板起脸儿,“润生,要听哥哥的话。”
又上炕抱起宝珠,叮嘱两兄弟:“今儿来的亲戚多,你们待会出去了要叫人,看到新娘子要叫小婶子,知道不?”末了,又不放心地提醒:“你们三姑家积德今儿也来了,你俩自个玩,别跟他搅在一处,听见了没?”
宝珠跟着她娘座到席上,就听陈二牛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今儿铁山大喜,大家伙都能来喝铁山的喜酒,就是给我二牛脸子,今儿一定吃好喝好!”语毕,算是正式开席了。
宝珠瞅着桌上的炸丸子炸小鱼抿着小嘴儿直咽口水,王氏瞧见她那馋样儿,夹了一筷子鱼,分出一小块儿,小心翼翼剔了刺,喂给宝珠,见宝珠吃的欢腾,又夹了些好消化的菜嚼碎的喂给宝珠。
二婶带着良东坐在她娘跟前儿,这会抽空感叹着:“我刚进门时,铁山跟润泽一般大小,日子一晃就是八年,一转眼,铁山也成亲了。”
她娘放下筷子,跟着叹气,“可不是,家里这些小的,一转眼儿就大了。”
第29章 收苞谷
铁山的亲事刚忙活完,全家歇了没几天,地里的苞谷该收成了。
王氏抱着宝珠进了堂屋,瞧见盆儿里堆的满满的煮鸡蛋,眼睛一亮,主食还是包谷面儿饼子,心里头不禁纳闷起来:婆婆啥时候变得那么大方了?
宝珠也跟着纳闷,陈家母鸡下的蛋,陈刘氏当金豆子一样金贵,旁人进都不让进鸡舍,除了她娘做月子炖过两回、满月那次跟小叔叔成亲那日桌上有鸡蛋,平日里饭桌上是从来没有的。
陈刘氏老早就沉着脸儿,这会见张红玉进了屋,扬着下巴问:“哪弄的这些鸡蛋?”
张红玉瞅了眼铁山媳妇,小心翼翼地回话儿:“李三嫂家买的,新鲜着呢,早上才煮的,娘多吃几个。”
陈刘氏没好气地嘟哝,“想吃蛋了咱家有,娘都攒着呢,有钱儿也不带这样浪费的,还上外头买?”
“那鸡蛋是我买的。”张凤兰放下筷子,朝张红玉努努嘴儿,“我早上给二嫂子拿到灶房去的,这些天儿要下地收苞谷,吃了鸡蛋才有力气干活儿!”
陈刘氏叹口气,好言劝说:“心意是好的,可也不能这样浪费,十个鸡蛋够吃几个月了,一个半月的吃上一回就成了,一会儿把剩下的蛋拿到娘屋头来。”
“那是为啥?”张凤兰睁圆了眼儿,理直气壮地问陈刘氏,“钱儿是我娘给的,为啥不能吃?”
宝珠缩在她娘怀里暗暗打量起小婶婶来,身量不高,也就一米五左右,一张圆脸儿怎么看也不像狭隘刻薄的人,鼻头也肉乎乎的,身板看起来比小叔可要强壮多了。可脾气确实如她爹打听的一般,按说才进门,言行总得注意着些,哪有对着婆婆吼的?
陈刘氏被噎的半晌没话儿说,脸色难看极了,黑着一张脸儿招呼众人,“行了,我也不爱管你们,既然做上了就吃吧。”
王氏心里头暗暗发笑,以婆婆的脾气,按说哪能受得了那气,还不得想法子使更大劲压下去?也就是看上人家凤兰带来那十几贯钱儿了,指望着将来给盖房买牛犊呢?这会子自然硬气不起来。
取了个鸡蛋,剥了皮儿,蛋黄喂宝珠,蛋清自己吃。宝珠吧唧着小嘴儿,一点一点将蛋黄用小舌头顶碎,细细品尝着蛋黄的香味,心里感叹不已:在现代时,咋从来没觉得蛋黄有这么美味?看来,长时间不沾荤腥,嘴巴真的会变馋啊。
冷不丁抬眼,就见小婶婶俩眼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宝珠朝小婶婶笑了笑,就见小婶婶“嗖”地一下站起身,将碗里的蛋黄递了过来,“大嫂,蛋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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