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松心里一喜,验到这个,就足以证明死者在临死前可能被人实施过暴力行为,而他们也没有任何杀人动机,再找到不在场证据,便可以很大程度的摆脱嫌疑,而这个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据,就是李恪!
冉颜将整个实体仔细检查完毕,耗费了整整小半个时辰。
而后才总结道,“死者面部肿胀,眼结膜下有出血点,疑为窒息而死。”
“眼结膜是覆盖在眼睑内面和眼球前面眼白部分的一层膜,如果死者不能呼吸,比如被人用什么东西捂上,或者勒死、自缢,那个膜上都会出现针尖一样的血点。”刘青松说着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镊子,夹住尸体的上眼皮,拉开之后,指给何寺正看。
经过刘青松不停在旁解释,何寺正等人基本能够了解,但像眼结膜下出血可能就是窒息死,他们也将信将疑,毕竟以前从来不知道。
冉颜在苏州验尸时,刘品让的态度是,只需要知道结果,过程不重要,所以一些专业名词能忽略就尽量忽略了,少了这一点也无所谓,只要抓到凶手,并且案情能够说得通,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凶手招认便万事大吉了。那些官员显然没有大理寺这些好学。
“这个问题,何寺正不妨回去捂死几个试试看,反正死囚也不在少数。”冉颜一边把窦四娘身上的衣物理好,一边不咸不淡的道。
但她话一出口,屋里几个男人顿时觉得脑门上冒冷汗。
何寺正道,“这位娘子说的如此轻飘,岂不知人命不可儿戏?”
在权贵的手里,人命可不就是儿戏?冉颜心里如是想,却未曾说出口,只道,“死人看的多了,也就能将生死看淡不少,何寺正不信也可以一试。”
何寺正平时都是监斩,看的是死亡的过程,而冉颜平时看到的都是尸体,有新鲜的,有腐败的,也有一堆白骨。
“这么说来,窦四娘是被人捂死?”何寺正盯着冉颜黑沉的眼眸看了须臾,转移了话题。心里想着,是不是回去真的捂死几个瞧瞧。
冉颜摇头,“死者颈部没有勒痕,可能是被人捂死,但也不一定,肺炎、狂犬病等都有可能窒息,还有可能是中毒,何寺正可以去查查窦四娘是否有病史,倘若没有,那我更倾向于怀疑她中毒。”
第362章你和他真有一腿?
刘青松扶额,万一真是中毒,这事儿可就又说不清楚了!
“如何才能确定是何种毒药?”何寺正暂时抛去了杂念,将注意力投入案情之中,于他来说,没有比破案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根据尸体所表现出来状态,我怀疑凶手是用乌头杀人。因为服用乌头致死,尸检无特殊征象,一般窒息死的征象较为明显。根本查不出来,所以乌头可谓是杀人必备的良药。”冉颜答道。
刘青松擦了擦鬓角的汗,“必备良药……你这是在说玩笑话吗?”
冉颜淡淡道,“我说的是事实。”
“这么说,只要中了乌头之毒,便查不出死因?”何寺正不甘心的追问。
“也不是。”冉颜伸手在尸体的胸腹之间轻轻按压,“如果幸运的话,剖开腹腔,可能会在胃内找到乌头药渣,粘膜和浆膜可能有点出血。不过乌头的残留毒性极易被腐败气体破坏,倘若不及时解剖,根本验不出毒性。”
在大唐这种条件下,即便解剖也不见得能验出乌头的毒性,就算冉颜能弄出无水乙醇,以及一切检验毒性所用的东西,大唐无人看懂个检验报告也是徒劳。而所谓用银针验毒,并不是能验出所有的毒,本身就靠碰运气。
“何寺正不妨从窦四娘身上的线索着手,比如这个手印。我个人认为,这个大小不太可能是个女性。根据窦四娘贴身侍婢芍药的供词,她一直与窦四娘在一起,只是在窦四娘脸部有些异样以后,才到门口去唤了小厮来要了一碗消暑汤。”冉颜半张脸被口罩遮掩,发出的声音有些嗡,她见何寺正颌首,便继续道,“倘若推敲她的供词,她说,起身找小厮要了一盅消暑汤,返回来便瞧见娘子面上流血,何寺正不妨找小厮确认一下,芍药离开的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是否足够有人闯进来袭击窦四娘。”
“这么说来,端梁夫人没有任何嫌疑?”何寺正刚刚从剖尸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探究的看着冉颜。
冉颜自知道大理寺不可能让她解剖窦四娘的尸体,便将手套脱下丢进箱子里,听见何寺正的话,便答道,“可否容许我问何寺正几个问题?”
何寺正点头道,“可。”
“破案在于动机,掌握了杀人动机便等于锁定了凶手,不知道何寺正以为端梁夫人杀人动机是什么?”冉颜目光直视着他。
何寺正也算是掌生杀权利,监斩了不知多少次,此刻却在冉颜身上感受到一种压力,“这……需要再进一步调查。”
“人证物证呢?”冉颜见旁边的官员要开口回答,轻笑了一声,“人证不会是芍药吧?物证是那包洁面粉?那个芍药,比任何人都有嫌疑,让她来做人证,岂不是贻笑大方?至于洁面粉,我至今还不知里面掺的是什么毒,但窦四娘是窒息而死,倘若不是被人捂死,便是内服毒药,不知洁面粉是能捂死人,还是有人会内服?”
一番犀利的言辞,让大理寺三名官员哑口无言,倘若冉颜此时不说,他们也并非想不到,只是一个娘子,短短时间便理出头绪,实在让他们有些汗颜。
“好!”刘青松一抚掌,发现众人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便立刻改口道,“分析的好!”
冉颜收拾好工具箱,何寺正立刻挥手令狱卒来帮忙拎着。
“多谢。”冉颜冲何寺正微微欠身。她知道,其实何寺正早就看出她的身份,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拆穿,并且对于她犀利的言辞并无恼怒,是应该道谢。
何寺正淡淡笑道,“客气了。”说罢令人引刘青松和冉颜出了停尸馆。
何寺正随后出来,站在外曲门的门廊上看着远去的马车,心叹,怨不得能镇得住煞气冲天的长安鬼见愁,倒是个奇女子。
“何寺正,我得即刻将此事上报,先行一步了。”何寺正身后一名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拱手道。
“张御史请便。”何寺正拱手道。
张御史的官职其实是监察御史,而非大理寺的人。
御史台分为三院,一是台院,主要是掌管纠举百僚,推鞫刑狱;二是殿院,掌整齐朝班,检察仪仗;三是察院,掌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监决囚徒等等。
台院御史的官职品级最高,殿院次之,而察院品级最低,管理的事情却杂而广,亦有弹劾百官的权利,所以纵然张御史的官职要比何寺正低,何寺正也不愿意怠慢。
张御史翻身上马,冒着炎炎烈日向朱雀大街一路疾驰。
彼时刘青松将将拨开帘子探头向外,便觉一人一骑卷着热风席了过
“诶?”刘青松半个身子都从小小的窗口探了出去,盯着那一骑绝尘看了半晌。
冉颜拨弄着镂花铜钵哩的冰块,仰头看着刘青松的姿势,面上难得出现了毫不掩饰的彐拧惊。那车窗极小,连普通盆口的大小都比不上,他居然能钻出去,并且轻松的缩回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刘青松转回头被她吓了一条,立刻缩到马车一角,“我说冉法医,我看惯了你面瘫,偶尔有表情让我有点慎得慌。”
冉颜脸一黑,她一直知道刘青松瘦的能在四级风里打晃,却没想到真是个竹竿,“我觉得这个窗口便是再开大一倍,萧钺之也未必能轻松通过。”
刘青松吊着眼梢看了她一眼,并不曾继续这个话题,“先不说这个,我方才终于想起来那人是谁了!”
“骑马经过的那个?”冉颜道。
刘青松点头,“方才我在停尸馆见过他,就是何寺正身侧的那两名官员之一,当时我只觉得他眼熟,不过满朝官员我眼熟的多了,便没在意。刚刚见他骑马那架势,我突然想起来以前见过他,那个人不是大理寺的官员,而是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冉颜皱眉。
弹劾百官这一项职责,使得朝廷官员和官员家属对其都没有什么好印象。这三院御史为清要之官,虽秩品不高,但威权甚重,所以录用的官员,必定是要清正耿直。但冉颜私以为,在这样的表象之下,身为御史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一刻热爱八卦的心。
“我验尸之事恐怕败露了。”冉颜垂眸。这件事情也许会影响到萧颂,但也不至于太严重,毕竟她算是被动的卷入此事,做了一些遮掩,只为给自己洗清冤屈。
两人正沉默间,车顶微微一沉,从刚刚被刘青松卷起来的窗帘缝隙中,嗖的一声,丢进来一张折成雁子形的字条。
刘青松倏地又从车里探出身去。
冉颜捡起字条,只听刘青松叹道,“哇,大侠,你穿的这么黑不热……”
然后“呃”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怎么了?”冉颜心头微微一紧,以为刘青松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连忙仲手将他拖进来。
刘青松晕乎乎的揉着脑门,不一会儿便起了一个大包,隐约还能看清是个长形、类似剑柄或剑鞘的模样。
“我觉着,你与桑辰真是……”冉颜一时想不起什么形容词了。听刘青松方才那话的意思,可能看见了暗卫,人家既然蒙面,自然是不想暴露身份,刘青松居然在街上大声嚷嚷,无怪乎被人敲一闷棍。
冉颜也不再理他,打开手里的字条。
清俊飘洒的字迹映入眼帘,冉颜越看越眉头皱的越紧,看罢,便将纸条浸在盛冰的钵里,黑色的墨迹在融化的冰水里绽开一朵朵花。
“写了什么?”刘青松连忙用手拎上来,上面的字迹已然都模糊了。
“有人要对我下手。”冉颜声音发沉,立刻扬声对车夫道,“加快速度回府。”
车夫应了一声,速度加快了些。
“李泰?”刘青松做了一个口型问道。
冉颜颌首。
刘青松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随着萧颂追捕苏伏半年有余,自然对苏伏的身形很是熟悉,方才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他。
“你和苏药师真有一腿啊?”刘青松一脸八卦的小声道,“要不然他怎么会背主,亲自赶来通知你此事。”
冉颜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直到刘青松浑身发麻,缩了缩脖子,“我和他有一腿还不行么!”
“是么。”冉颜用手指将泡烂的纸张绞碎,然后掏出帕子从容的试了试手,补充了一句,“苏药师如此作践自己,太令人扼腕了。”
“我深深觉着,圣上实在英明,就应该把九郎外派。”刘青松道。
开玩笑归开玩笑,但刘青松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直等到马车驶入府内,才稍稍放松了一口气。
冉颜沐浴之后,在府中的药房里纳凉。这是萧颂专程为冉颜准备的房间,冬暖夏凉,十分舒适,墙角再放上两个冰盆,室内温度清凉宜人,丝毫没有暑天的炎热之感。
“也不知道苏州热不热。”冉颜碰着医书,口中却喃喃道。
呆坐了半晌,冉颜起身打开窗子。热流争先恐后的涌进来,被凉意逼退了一些,冉颜只觉得温热。
这里可以眺望半个长安,灼白的光线下,房舍似乎都蒸腾着热气,行人极少,显得别样孤寂。
隔了几条街巷的延康坊内,李泰府中却是一派歌舞升平。
李泰每月花销比太子还多,府内不知雅致韵味,却处处都是价值不菲,屋内更是摆了十六只冰笼,散发丝丝凉意,几上的水果全部都是放在碎冰之上,凉意沁人。
第363章此生唯一的谎言
“随远先生因何不愿帮小王?”李泰放下手中的杯盏,笑容清浅的望向桑辰。
李泰派人去请了桑辰几次,又亲自去了一回,均被拒绝,心中怎能不恼怒?纵然世人将桑辰的身份捧得极高,也算是名流,可即便是虞世南那样的名流大儒也须得给他几分脸面,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
桑辰不会官场交际,做事自然直接,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一般不会找些理由搪塞。
“天气如此炎热,随远先生只需派人知会一声,小王立刻派马车去接先生,怎能如此劳累先生。”李泰未将怒气带到面上,挥手令一美婢上前帮桑辰拭汗。
桑辰脸色一红,也来不及回答李恪的话,连忙躲了过去,“不敢劳动姑娘,在下自己来,自己来。”
说着便就着袖口胡乱擦拭了一番,他慌乱的模样惹的一屋子美婢掩嘴轻笑。
“随远先生请用消暑汤。”美婢双手捧着杯盏,眸含秋波的盈盈望着桑辰。光洁的白瓷,如玉纤手,指头艳如桃花般饱满莹润的指甲……
桑辰脸红到耳朵根上,颤手接过杯盏,往旁边挪了挪,距离那美婢远了些,“多谢姑娘。”
男子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是变化最天翻地覆的时候,桑辰的容色已非当年可比。离开长安许多年,身量和容貌都长开了不少,尤其是近半年来,已经由少年人的模样蜕变成了一个男人,可他至今身侧依旧无任何女子陪伴,依旧如当年那般青涩,实在令长安那些未嫁女子爱到了骨子里。
“随远先生的年纪早该娶亲了,不知为何至今未娶?”李泰见桑辰如此,便将话题引到了这个上面。
桑辰神色赧然,“在下官职低微,俸禄微薄,怕将来委屈了夫人……所以等在下攒够了钱,再想娶妻之事。”
“随远先生说的是,不过小王今日倒是想给随远先生说个好媒。”李泰微微笑道。
桑辰一脸受惊的望着李泰,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因由拒绝,毕竟他已经到了娶亲的年龄,而且除了家贫,他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李泰仿佛没看见他的脸色,继续道,“随远先生觉得清河公主如何?”
清河与晋阳两位公主都十分受圣宠,晋阳公主体弱,一直被陛下亲自养在身边,而清河公主贞观二年受封,当时只有四岁,是所有受封公主中年纪最小的一位,足可见圣上对她的喜爱。
“在下身份低微,万万配不上公主之尊。”桑辰松了口气,这回算是给了他理由。
李泰将他的神态看在眼里,微微一笑,端起扶桑饮轻轻抿了一口,慢悠悠的道,“随远先生不惜伤公主体面,小王却是知道为何。”
桑辰心头一紧,却听李泰继续道,“其实随远先生心内惦记之人是端梁夫人吧?”桑辰面色微白,却是满面肃然,一贯温和怯弱的目光有些冷然,“殿下不可信口胡言,如此辱人清白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在下做不成娘子的夫君,没有名分也成……”李泰淡然一笑,看着紧紧抿唇的桑辰,声音轻缓的道,“桑先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对冉氏说过的话吧?我不信,以先生这般姿容风采,说出这番话,能够有女子不心动,两位究竟是否有染,此事只要告知襄武候,他若想查到真相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说出那句话,是桑辰的不对,但当时冉颜尚未成亲,男未婚女未嫁,他为求爱而“不择手段”了些着实没有什么关碍,可是如今冉颜已经嫁作他人妇,再提出来在人前一说,便有了别样的意思,这是质疑他桑辰的道德,也是质疑冉颜的贞操。
桑辰目光无惧的盯着他,“在下与端梁夫人清清白白,不惧任何人查。在下原以为魏王乃是坦荡君子,却原来都是做给世人看的,请恕在下不屑与尔这般小人为伍!”
说罢,便霍的站起身来。
屋内所有人都被这忽然间的变故骇的怔住,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
桑辰走到门口却被两个护卫拦住。
李泰微微抬手,屋内的人全部退去,才起身踱步到他身旁,轻笑道,“既然你觉得本王是小人,那本王今日就小人到底,来人!”
桑辰冷哼一声,他知道方才的话将李泰得罪了彻底,但今日来时是光明正大的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