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的侍婢见自家郎君落于下风,立刻扑上去帮忙。她毕竟是个女子,力道有限,无论怎么捶打何彦,都不能起到太大作用,眼见柴玄意的刀就要被夺下,情急之下她张嘴猛的咬上何彦的手腕。
何彦吃痛,不仅没有松手,反而越发大力的去掰柴玄意的手腕。正死死压着柴玄意的瑜郎看见何彦受袭,伸手摸到身旁一块石头,他与侍婢之间还隔着一个人,不好袭击,一狠心便将石头往柴玄意的脑门砸去。
这一击力道纵然不大,却也足够把柴玄意砸蒙片刻。
何彦抢刀得手,他见柴玄意已经半晕过去,并没有生出杀心。但柴玄意的侍婢并不知道,以为他夺了刀子是想杀自家郎君,便死命的咬着他不放。
瑜郎冲上前来帮忙,三人扭成一团,只听那侍婢惨叫一声,浑身便松了下去。
何彦大惊失色,低头看着插在侍婢心口的刀,脸色煞白。
瑜郎也吓懵了,愣了片刻,才道,“不怕,何郎,她不过是个贱婢,即便杀了她也不是大罪。”
何彦这时才反应过来,两人正欲起身,砰的一声,何彦后脑钝痛,紧接着便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脑后流了下来。
原来是另一名侍婢见柴玄意吃了亏,冲过来帮忙。
柴玄意脑中蒙了一会儿,便恢复了清明,忍着疼爬上前来,颤抖着手,从自己贴身侍婢胸口拔下了刀。
事至此,已经全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何彦和瑜郎也知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经过一番动作之后,流了许多汗,身上的药力挥发不少,力气渐渐恢复。
两个正常的男人对付一个受伤一个弱女,明显占了上风,四人对峙了许久,柴玄意觉得不能再等了,现在的处境虽然不好,但也非是没有机会得胜,但若是窦程风一会儿醒了,他定然再也没有机会。
当下四个人再次交锋,只是侍婢换了一个。
刚刚开始的时候,由于侍婢的体力尚可,所以还能支持,但柴玄意可能是被瑜郎那一击伤到什么地方,视线一直很模糊,头脑又晕又痛,渐渐的竟被逼到了山坡边缘。
那侍婢见无法得手,便向山坡下看了看,这边是临河,山坡比较陡峭,下面还有许多碎石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行走,她眼见着无法得手,便劝说柴玄意,“阿郎,我们先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柴玄意意动,然而何彦和瑜郎并没有给他们机会,见他们生了退意,觉得是个大好时机,便猛地向前一扑,把柴玄意和侍婢推下了山坡。
柴玄意这时候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无法指挥自己自救,但那侍婢却是清醒的,这个山坡上面生满了荒草,她随便抓住一丛,便能够将自己的身子稳住。
等到她稳住自己,慢慢下去,却发现柴玄意是直接滑落下来,头部朝下,撞击到了一块巨石之上,鲜血如潮水般在地上蔓延。
侍婢面色惨白,伸手试探了一下柴玄意的鼻息。。。。。。。。居然没有气!
山坡顶的何彦和瑜郎正在向下看,侍婢一急,脚下一滑,不慎从坡上滑了下去,落在河岸边。她眼见自己已经爬不上去,又以为柴玄意已经死了,便立刻顺着河流逃走。
瑜郎见那侍婢逃走,心中害怕,“何郎,那侍婢会不会去报官,我们要不要去追她?”
何彦家中贫寒,但好歹是士族,他不能容许自己惹上杀人的名声,便也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立刻道,“快追!”
两人抓着草木,顺坡而下,到了柴玄意的身边,瑜郎看见这大片的血,便伸手探了探鼻息,“何郎他死了!”
何彦心下大惊,柴玄意与那侍婢可不一样,一个贱藉的人死了就死了,大不了他被打上几板子,但柴玄意是皇室的女婿,柴家的子孙,他这一死,此事断不能善了。
两人心惊胆战,愣了半晌,再抬头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侍婢的身影,当下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怎么办?”瑜郎颤声问道。
何彦此时头脑嗡嗡作响,心乱如麻,也不好细想,“快把此地收拾一下,咱们速速离开!没有知道我们几个今日来了这里,即便那侍婢报了官,也没有证据。”
两人说定,便将现场落下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通通都收了起来,奋力的爬上山坡,把那名被杀死的侍婢也推下坡,造成遇袭落坡身亡的假象。
此时,白茹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把窦程风拖到了林子边缘,而她自己失血而死。
何彦本来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把窦程风灭口了事,却被瑜郎阻止,“反正我们手上有他以前杀刘应道的证据,窦程风是窦家人,我们和他是一条穿上的人,用的好了,或许能救咱们一命。”
何彦觉得有道理,便把窦程风和白茹拖进林子深处,两人自顾逃命去了。
柴玄意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往他脑袋上放冰凉的东西,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仿佛少了许多,但因着太累,竟有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次的梦境要美好的多了,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女子。
那时候他还是窦家子孙,正与兄长们出去狩猎,身边带了十几名护卫,好不威风。遇上贼寇袭击一对年轻夫妇,便顿时热血冲脑,令人救下了他们。
掀开车帘那一刻,他看见了一双狠戾如狼的眼,她发髻凌乱,浑身染满了鲜血,浑身戒备的蹲看着他,身边守着一个躺在血泊里的男人。
这样的场面,让柴玄意想到了一个父母被人猎杀的幼兽。
他见她的第一面,便被她的眼神震撼了。
第二次见面,红艳艳的喜房内,他拨开帐幔,瞧见盘膝坐在榻上的红衣女子,她烟眉入鬓,星眸含秋水,盈盈望向他的时候,唇角微微弯起,一笑倾国。
她朱唇轻启,“夫君,妾身宛平。”
那一瞬间,他的心便沦陷了。
然而日后他见到最多的,居然是一个怯怯弱弱的女子,她卑微,满身防备,把自己关在屋内黯然流泪,她会在梦中呼喊刘应道的名字。
后来,他才知道闻喜县主的闺名叫做李婉顺,而不是李婉平。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新娘被人换了,费劲一切心思的去寻找那个在新婚之夜星眸璀璨的女子。
第284章原来如此
“宛平……”柴玄意喃喃唤道。
他睁开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满眼茫然。他仿佛记得好多事情,却脑袋空空,没有一个清晰的画面。
“阿郎?”耳边一个声音响起,柴玄意转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圆子看见他满脸茫然,叹了一口气道,“阿郎,奴婢是圆子,伺候您起居的侍婢。”
柴玄意木木然的点了点头,又听圆子道,“您昨夜一直高烧不退,还胡乱唤人名,奴婢还以为您想起来什么了呢。”
柴玄意呆呆的听着,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才声音沙哑的问道,“我是谁?”
“您是柴家的郎君,在族中排行十四……”圆子的声音顿了下来,按照原来的话,她接下来会介绍他何时娶了闻喜县主,何时单立府邸……可是此时,他的夫人正躺在灵堂之中,如果他听完之后,像往常一样问他的夫人在哪里,要求见她,该怎么办?
“阿郎,您的烧刚刚退,还是别想太多事情。”圆子把巾布沾了水,帮柴玄意擦脸,继续道,“您是躺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起塌?”
柴玄意愣愣的半晌,才道,“起塌。”
圆子唤了侍婢进来,伺候柴玄意梳洗更衣。柴玄意任她们摆弄,目光却一直盯在一名侍婢发间的白绫花上,看了许久,只觉得喉头莫名发堵,便一伸手将那花给扯了下来。
正在帮他整理衣角的侍婢吓得惊叫一声,惊诧的看了柴玄意一眼,便飞快垂下眼,欠身道,“奴婢该死。”
久久没有人回应,她偷偷抬眼,却见柴玄意盯着手里的花发呆。
圆子惊愕的看着柴玄意这一系列的动作,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道“阿郎……您可是想起什么了?”
柴玄意身上的衣物已经穿好,一袭青衣,头发还未曾梳理,只在背后松松结起,修长好看的手拈着一朵白绫花,目光似是盯着它看却又显得空洞没有焦距。
屋内静谧的吓人,圆子悄悄挥手,令众人都下去。
“阿郎,奴婢先告退了,您若有事就叫奴婢。”圆子说完见他没有反应,怕他忘记了,便再次提醒道,“奴婢名叫圆子。”
说罢,她也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却听柴玄意叫住她,“圆子。”
“是,阿郎有何吩咐?”圆子顿下脚步。
柴玄意缓缓道,“我。家里还有谁?”
圆子心里咯噔一下,笑着道:“柴家的主子上上下下加起来得有百余人呢,奴婢一时也说不清楚,不如您先用了早膳,奴婢慢慢说?”
柴玄意怔怔的点了点头。
外面的雪已经小了,只是天还阴着,偶尔还有一两片雪花飘落。
柴府门口已经挂上了白绫,在雪中戚戚清清没有一个吊唁者。
过了午时不久才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正在烤火的门房见来了人,立刻起身看见一袭月白素衣的女子由侍婢扶着从车上下来,面上覆着黑色皂纱,一副吊唁的打扮,他便迎了出去,“这位娘子是?”
“我前来吊唁闻喜县主,请恕我不便表明身份。”她清冷的声音缓缓道。
门房自是知道闻喜县主的身份是许多人避之而不及的,府内也没有能够做主的主子,他思来想去,觉得这府里也没有什么好图谋的,便先请了她去门房里,再派人去通知了管家。
等了片刻,便有小厮过束道,“吴主事让小的来领您去灵堂。”
并不是管家怠慢,而是吊唁者已经说了不想表明身份,因此便遵从客人的意思,低调的来低调的走。
小厮一路无话,领着人到了堂便匆匆退去。
灵堂中空旷无比,只有一口棺,满屋子的白练,棺前摆放着祭物,没有一个人守棺,只有廊下立着几个侍婢候用。
冉颜静静看着对面的棺木,再一次对尸体产生了抵触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欣赏李婉平这个人格,还有她与自己长着五六分相似的脸,这也是她忍不住要来吊唁闻喜县主的原因。
冉颜不知道大唐的丧葬习俗,只冲着棺深深的三鞠躬。身后的晚绿看的莫名其妙,但亦能感受到她的肃穆。
站了一会儿,冉颜才领着晚绿离开。
走到庭院的时候,听见有清晰的琴音传来,心中微动,便不自觉的顺着琴音而去。
“娘子,那里是后院。”小厮提醒道。
冉颜恍如未闻,径直走过一道门,看见了满园开败的梅花,大雪压枝,亦别有一番美丽,却总不如繁花盛开来的热闹。
小厮见状,不敢硬拦,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连忙折道,回去找管家询问。
冉颜听着琴声,猜测恐怕没有人告诉柴玄意他妻子的死讯,不禁觉得可悲。她刚刚准备走入梅园,却忽然见一个碧衫侍婢闪身而过,往书房那边去。冉颜站在梅树后,又是一袭月白素衣,那侍婢走得急,竟是没有看见她。
冉颜曾经去过书房一次,还记得路,迟疑了一下,便随着过去。
走至书房门口的时候,只看见廊下放了一只火盆,她听见脚步声,立刻拉着晚绿躲进了墙后,悄悄伸出头窥探。
那碧衫侍婢从袖中掏出一沓厚厚的纸,一张一张的丢进火盆里。
冉颜见她背对这边,便从一侧的楼梯上了走廊,把脚步放到最轻。
那侍婢似乎一直警觉着周围,冉颜刚刚踏上廊,还未走两步,她便倏地回过头来,见是不认识的人,微白的脸稍稍缓和了一些,看见冉颜的打扮,便冲她欠身道,“您是来吊唁夫人的吧,这里是书房,灵堂在那边。”
冉颜默不作声的缓缓走近她。冉颜认识这个侍婢,曾经还在书房里见过她,是柴玄意身边伺候起居的,叫圆子。
“我一直在想,柴郎君得了如此严重的失忆症,究竟是怎样记得仇恨,去杀害何彦和瑜郎……原来如此。”冉颜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纸张上。
冉颜丝毫不怀疑李婉平的智商,如果柴玄意真的只杀了白茹,她不会那么傻的以命换命,除非与她发现了什么,却又为时已晚,只能用这样决绝的办法。
只可叹李婉平这个人格不能长久的存在,否则也不会有人能在她眼皮下钻空子。
圆子脸色煞白,不仅仅是因为冉颜的话,也因为冉颜的眉眼与闻喜县主生的太像,她认错了一次,便能认错两次,况且冉颜此刻还面上还覆着皂纱。
“你你”圆子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手中的纸张散落一地。
第285章夫人
微风乍起,几张纸吹落到冉颜脚边,她弯腰捡起两张大致的看了一眼。果然不出她所料,上面写的全部都是窦程风等人如何祸害柴玄意,又如何意欲对闻喜县主轻薄。
冉颜昨天辗转难以入眠,仔仔细细的想了遍了整个案子。
案子有个极大的破绽:李婉平知道人是柴玄意所杀,所以揽下罪名,自尽以求保住他的性命。那么作为一个记忆只有一昼夜的人,柴玄意怎样知自己与道窦程风等人的仇恨?
这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事先就有记录的习惯,失忆之后无意中看见了自己从前写下的东西,因此仇恨复燃。二是,根本就是有人提醒并煽动他进行复仇。
冉颜觉得,单凭一纸文字勾起一个人杀念恐怕很难。所以她更相信第二种可能。
“好俊的字。”冉颜赞叹了一声,旋即将纸张折好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晚绿见冉颜收起来,便连忙把地上剩下的纸都捡了起来。
圆子面色惨白,嘴唇止不住的抖着,看着冉颜半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泣道,“夫人,奴婢真的不知道会害死您……奴婢没有想过害您……”
她心中惊惧,竟是没有注意到冉颜对柴玄意的称呼是“柴郎君”而非“夫君”。
冉颜却是注意了一下称呼,冷冷道,“可是杀人是死罪!你煽动他杀人,不是把他推向死亡吗!”
听闻此话,圆子抬起头来,满面泪水的脸上,惊惧的表情中透出阴狠,面目显得有些挣狞,她浑身僵直,肩膀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怨毒,“那几个人该死!他们连畜生都不如!他们诱逼阿郎吸食阿芙蓉他们在书房里吸食阿芙蓉的时候,我就听见窦程风想让阿郎叫您过来……”
阿芙蓉有一定催情效用,在这个时候想叫闻喜县主过来,有什么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圆子喘着粗气,眼泪不停的掉落,“还有那何彦和瑜郎,他们把催情药和阿芙蓉掺起来逼阿满吃,瞒着阿郎肆意的玩弄她。阿满是我唯一的亲人,对,我们是贱婢,贱婢的命不值钱,但是阿满的命在我眼里就是最金贵!我恨他们,阿郎想杀了他们,我提醒他,有什么不对!”
阿满比圆子生的美丽,所以因此遭受了许多折磨。
冉颜沉默,这个案子本来很简单,破绽也都明显的摆在那里,可是从一开始,谁都没有在意区区一个侍婢的性命,也没有想过谁会为了区区一个侍婢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来。
冉颜也不是没有注意过这名侍婢,但她按照逻辑来思考,下意识的就把这个案子放在大唐的尊卑观念里,几个人的关系纠葛又吸引了大部分的视线,所以冉颜也是直到李婉平自杀,才对开始注意这一点。
只是,萧颂从一开始就查了所有人的身世,包括死去的侍婢阿满,却并没有查出什么特别的,也不曾查出阿满与圆子有什么血缘关系。
不管如何,如今真相已经大白。但……如果将此事抖出去,柴玄意就必死无疑,李婉平的自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这里是大唐,没有法律规定失忆之人被教唆杀人不用偿命,更何况除了何彦和瑜郎,他是在清醒的情形下杀了白茹。
冉颜心头有些发堵,这圆子可恨又可怜,柴玄意可悲可叹,最最令人惋惜的便是李婉平,她是明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