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出名?表哥你这话又是从何而来呢?”
“因为大家都说你是长安的第一美人,而你在两年前跟十郎一起在平康里召妓侑酒,被好事者传开来,她们的丈夫更说你是既解风情,又懂生活,人更赛似天仙,她们听来已不是滋味,你嫁给了十郎,又是长安市上有名的风流才子,而十郎最近一连串的屡膺奇数,那点不便她们羡得牙痒痒的?所以她们心里都很不好过。”
“这……多么无聊啊!”
“还有一点,她们原本是想借这个机会来巴结一下太子妃跟郭家的内眷的,可是来到这儿,却又被隔开了,连面都见不着,她们心里当然更不是滋味。”
“这不能怪我,是郭夫人自己派了亲信丫鬟在殿门外守着的,对来的客人,谁该进去,谁该在外面,都由她们作主,根本由不得我。”
“她们也知道不能怪你,只是一肚子的怨气,总得找个人发发,自然而然就对着你来了。”
卢闺英长叹一声道:“做人真难,看来我这个女主人今天是很失败。”
“不!你还算成功的,至少你没有失态。”
“是你拦住我的,照我的性子,早就不理她们了。”
刘希侯道:“你可不能使性子,因为她们在人情上是为了你婆婆而来的,也是你婆婆的客人,你这个做媳妇的只有替婆婆招待客人,绝不能替婆婆得罪人,大家的目的就是要你受不了,闹点笑话,好多一个批评你的口实,你要是一使性子,就着了她们的道了。”
“为什么她们要这样跟我过不去呢?”
刘希侯一笑:“表妹,女人做事本来就没什么理由,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虽嫌笼统,倒也不是随便说的,十个女人中,有九个都是莫名其妙的,何况,聪慧、美貌、富贵、得意,你把一切的优点都占齐了,怎么不使人嫉妒呢?”
卢闰英心中是兴高的,粲然一笑道:“表哥,瞧你说的,我那有这么好的!”
“怎么没有,这可是一致的公认,十郎是长安仕女们心中梦寝以求的第一个好儿郎,他被你得去了,就是一个明证,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卢闰英笑笑道:“表哥,我今天可是在人家的口中听出一点端倪了,那些女人们心目中,认为最好的一个丈夫,可不是十郎,而是你这位大情人。”
刘希侯连忙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靖南侯薛光的二夫人就跟我开玩笑说:幸好我嫁的是李君虞,大家虽然有点羡慕,都还好过一点,因为十郎跟长安市上的大家闺秀们很少来往,如若是嫁给了你,恐怕连花轿都无法抬进门,在路上就会被一群失望得发疯的姐儿们砸烂了。”
刘希侯潇洒地摊摊手道:“这不过是她们胡说八道,开开玩笑而已。”
“不见得是玩笑,她是当着一大群人说的,却没有一个人反对,可见这也是公认的事实。”
刘希侯笑道:“所以我至今未娶,就是为了不敢害人,免得那些姑娘们发疯。”
卢闰英道:“可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打光棍下去,还是快点选定个对象吧,今天来的那些千金小姐们,待字闺中的不少,才貌双全也很多。”
刘希侯忽然变得幽郁了,长叹一声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只为君故,沉吟至今……。”
卢闰英一震道:“表哥,这话我可不敢当,而且也足见得你口不由心,我来到长安不过才两年,而你这大情人却是至少有十来年了。”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情之一事,不以时间论久暂深浅的,我心中为自己塑了一个影子,纵然这一生见不到那个人,也不会减却我对那个影子的半分感情,一旦人与所思相合,就立刻决定了我心之所属。”
卢闰英忙道:“表哥,这些话……。”
刘希侯道:“我知道这些话不该说,但是你可以放心,我也不过说说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现在你该整理一下,好回去了。”
卢闰英打了个呵欠:“我们是该回去了,昨夜我就是等于没睡,今天一早上又赶到这儿来,雅萍呢?”
一个小丫头来道:“萍姑娘在客舍里睡着了。”
“该死的东西,她倒是会享福,居然在这儿睡着了!”
小丫头道:“萍姑娘是没肯要睡的,可是她站在那儿就倚着柱子睡了,是婢子把她扶到云床上去的,她自己还不知道呢。”
卢闰英道:“站在那儿也能睡觉的,这丫头莫非是死人不成,总不把她叫醒了来。”
小丫头匆匆地去了,刘希侯道:“雅萍一向很勤快能干的,想必是太辛苦了,对了。昨天她半夜里还来把你接了回去,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卢闰英脸上不禁微红道:“事情倒是很急,十郎派人回来要拿些重要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想起了李益说过有些重要的案卷,还要刘希侯帮助才能知晓的,这时候倒是不妨先探探口气,因此道:“表哥!十郎在兵部跟礼部接过了一批案卷,叫我整理,我简直不知道该由何着手……。”
刘希侯道:“君虞的公务也要你参与整理的?”
卢闰英道:“别的我都不管,可是十郎说,那是有关我爹的档案记载,他不便叫旁人来过目!”
刘希侯的神色也有点不太自然道:“他居然把那些东西也交给你了!”
“是的,十郎说我爹虽然对不起他,可是他心中还是把爹当作长辈,自然要凡事留心一点,那些案卷由我整理也较为熟悉一点,因为爹的事我一向就在帮忙照顾着。”
“你看过那些案卷没有?”
“还没有仔细地看,只是大约浏览了一下,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十郎说可以向你请教。”
刘希侯沉吟片刻才道:“要怎么样的一个整理法呢?”
卢闰英道:“十郎只是要我整理一下,看看是否有错误不实的地方,加以修改一下。”
刘希侯看了她半晌才道:“表妹,说老实话吧!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卢闰英道:“表哥我一向都拿你当自己人,因此也不怕你生气,十郎自然是看得懂的,他说姑丈跟你那位叔叔对自己人都如此,未免太不讲交情了。”
刘希侯的脸也红了,苦笑道:“表妹,你知道他们的公务性质,倒是该原谅一点。这份工作本就是六亲不认的,朝中四品以上的文官,参将以上的武职,每个人都有一份详尽的档案,记载着平素言行,以备万一需要,可以提出禀奏,否则如果圣上查询起来,总不能以不知道来搪塞,或者是捏造禀奏!爹跟叔叔记是记了,却没有用来对舅父作过任何不利的行动。”
“那是以前,今后呢?昨天他们在我家反目而去!”
刘希侯道:“档卷既然已到了君虞手中,他们也无能为力了,所以你不必为此而担心。”
“可是十郎要我酌情删改一部份。”
“这……可以这样做吗?”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保管经手的另外还有人,擅加变动,这个责任太大,弄不好就是欺君之大罪!”
卢闰英冷冷地道:“是吗?十郎怎么就胆敢那么做了呢?难道他就不怕犯欺君之大罪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他另外要建下什么新的制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要着手撤换全都经手的人员,所以能无所顾忌地改变档案了。”
卢闰英也才明白李益何以把那些绝顶机密的数据藏在家里的原因了,原来是要撤换保管的人,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必要的措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事的经手人员一定要是主管的心腹,早先的那批人,都是刘氏兄弟手下的亲信,当然不能继续留用,否到机密尽泄,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那些档案留在家里的时间不会很久,李益必须要立刻找人来清理存盘,虽然,新接手的人必然是李益的亲信了,可是像这种湮灭证据,变更内容的事也不能假手于人,故而李益才要自己来着手。
当然,另外的一个原因是有关那些密件的内容,刘氏兄弟有他们记载的方法,李益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才需要一个真正了解的人加以解说一番。
刘氏老兄弟两人是不会帮忙的了,刘希侯也不会肯帮这个忙,所以李益才要想到这个方法。
这却是卢闰英和刘希侯都没想到的。至少他们都没想到李益会用这种方法来取得刘家的秘密的。
不过刘希候多少还保留了一点,他警觉地道:“表妹,舅舅的那一份,我当然可以尽力,帮你加以增删,其它的,我就不能了,因为我不能太对不起我爹跟叔叔他们。”
卢闰英的目的本来也只是父亲的那一份,只不过刘平的话使她听来很不舒服,因此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我倒是该代爹谢谢你了。”
“这……倒不必了,虽然他是我的舅父,但是你也听见他那天跟娘翻脸时互相责骂的话了;他们姊弟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建在手足之情上的,因之我们这甥舅之谊,也是勉强得很,我是为了你!”
卢闰英倒是没有想到他说话会如此直率,刘平叹了口气道:“表妹,我的话也许不中听,但的确是事实,固然我的爹娘对舅舅似乎太不讲亲谊,居然还把舅舅的许多不足以告人的事记了下来,但是舅舅对人的态度,又何尝不是那样呢,尤其是对君虞……。”
“但是十郎并没有记恨在心呀!否则他也不会把那些卷宗拿回家里来,叫我重加修理了。”
“这是君虞的过人之处,就凭他这份胸怀,我才愿意尽这份心,不过也要趁快,如果让爹知道我跟你们仍是如此来往得密,就会禁止我上你们家去的。”
“你也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连个行动的自由都没有吗?”
刘希侯痛苦地道:“表妹,你说这个话就未免对我太过于漠视了。”
“这话是怎么个说法?”
“我在你心目中毫无地位,但在我爹的心中,我还是他的儿子,我总不能连父母都不要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呀。”
“可是你刚才那个话,不等于是要我跟父母公然作对违抗吗?他们如若禁绝我前来,你要我别予理会。”
卢闰英愠然道:“表哥!你倒是真会歪缠,西瓜攀上葫芦架,我的意思是说你已经这么大了,对如何立身处事,应该有个抉择和主见,不要一味唯父之命是听,天地君亲师五伦,父母的顺序排在第四位,表示仍有很多更高的遵循所则……。”
“这道理是从何说起,表妹,你可把我弄胡涂了。”
卢闰英道:“姑丈是为了十郎夺了他的权势才含恨他。其实这个想法就大错特错了,官位权劣,都是朝廷官家所给予的,若不是朝廷有意把你们刘家给撤换下来,谁也没这个权力。姑丈要你也跟他一起跟十郎作对,不是跟姓李的过不去,是跟朝廷官家过不去,难道你尽了孝道,就不顾臣纲了?”
“我若是帮了君虞的忙,就是尽了臣道了?”
卢闰英轻叹一声道:“表哥,我们总是亲戚一场,我有些话不得不说,如果十郎有一天要对付你们刘家,绝对不会是利用他自己的名义吧!”
刘希侯终于明白了。卢闰英又道:“我不是威胁你,而是我太了解十郎。他现在还不愿意做得太绝,所以才透过我请你帮个忙,如果你认为他是要利用你我之间的私情,那可是想得太左了,第一、他犯不上那么做,第二、他总有办法得倒他所要的,可是用到那些办法时,他就不会再留情面了。”
刘希侯想到了李益的厉害处,不禁汗流夹背道:“我懂!我懂!”
卢闰英道:“因此,我出面私下求你帮忙,算是让你们刘家有个好看一点的交代,避免闹出兵戎相见,不可开交的场面,也算是我能对姑丈他们能尽的一点心意,如果你一定要尽孝道,坚持势不两立的界线,我只有不再管了,那后果你可考虑到了?”
刘希候的脸都吓白了,颤声道:“是的!表妹,谢谢你,方才是我太过胡涂……。”
“那倒不必客气了,我们毕竟是亲戚,现在你明白了就好,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就在我家住两天把事情尽快结果,我想你能明白,姑丈未必能明白,他要是一个劲儿钻牛角尖,那倒反而不好。”
刘希侯道:“好的,这样更好,我也就是怕爹一时转不过来,硬要往牛角里钻。”
卢闰英命人叫醒了雅萍,就由刘希侯护送着回到家中,而且立刻就把刘希侯请到了书房中的一间秘屋中,着手整解那些秘密的档卷。
她自己很得意,以为做了件非常聪明的事。
她原本就是个颇有主意的女人,很早以前,就帮着父亲卢方处理公务,作一些决策了。
而且最近一段日子,她看着父亲斗李益处处的失利,看着姑丈刘学锴他们在李益的打击下垮了下去,也看着很多人在李益的攻势下,一个个地被击败,这其中的经过、原因,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更明白,因为李益差不多都解释给她听过。
很多人认为李益是当代一个傅奇性的人,认为他有天助,否则一个年纪轻轻,薄有文名的新进进士,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期间内,爬得这么快,这么高!
李益的升起,几乎像是神话,可是卢闰英明白,这中间毫无巧妙,李益唯一凭仗,只是他聪明,过人的聪明,仅此而已。
听得多,看得多,了解得多了,卢闰英心中也不禁跃跃欲动了,她决心试试自己。是否也能做点什么。
这个动机是她今天下午才萌起的,她在一大批叽叽喳喳的长舌妇们之间固然是受足了罪,但是也在另一些趋炎附势的女人们前面,享受了尊荣与奉承,这些人自然是丈夫们的地位低于李益,而希望能攀上交情,有所好处的。
她们的巴结,奉承,使卢闰英初次享受到尊荣的滋味,当然,她从小就一直在奉承中长大的,阿谀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刺激了,但以前,人们只是为了她的父亲而捧她,滋味毕竟是两样的,因为以前她受到那些抬举只是次要的,被列在第二位的,别人恭维她,却无求于她,他们的要求都在父亲或母亲的面前去提出了。
现在那些人开始以她为主,向她提出要求,那副嘴脸自然更进一层,使她的感受也更深一层了。
这时,她才了解到权势的滋味,也深深地体味到……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不可一日无权……这两句话的真正意义,权势不是酒,却更容易使人陶醉。
就因为她萌生了想抓住点什么,想做点什么的意图,她才想开始尝试,首先想到的就是刘希侯。
因为这个男人是她认为十拿九稳,牢牢地控制在手,可以叫他做任何事情的。
可是当她提出来要刘希侯帮她整理一下案卷时,几乎就碰了壁。
最后在她动之以情的情况下,刘希侯虽然答应了,却很勉强,而且还加了条件,只限她父亲这一份,其余的,他为了要忠于他的父亲,看来是绝对不肯答应了。
这使卢闰英得到了一个了解,一个女人用情作为影响力,毕竟是有限的。
虽然卢闰英目的也只是要刘希侯整理出她的父亲卢方的那一份,但是卢闰英却感到不满足了。
刘希侯是为她才答应的,但是他的神情似乎是作了很大的牺牲,行了一份极大的人情,成为她一副很重的人情负担了,这使她很不甘心。
因此她开始换个方法,开始从利害关系上去着手,学学李益对付别人的方法与手段。
这一试很成功,刘希侯面无人色地向她道谢,同样的一件事,意义却变了,由求人变成了施舍。
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