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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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钗-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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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相爱,那是欺人之谈,但我说对你矢志无他,确是实实在在的。”
  霍小玉不安地扭动一下身子:“若非倾心相爱,焉能矢志无他,十郎,我不懂你的话!”
  李益肃然道:“这也并不难懂,是责任使我这样决定的,当我决定接受你,保护你的时候,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责任!所以我在行礼时坚持要隆重,甚至于盟誓以告天地,来表示我贯澈责任的诚意。”
  霍小玉顿了一顿才道:“十郎!你不会后悔吗?”
  李益道:“不会的,十一娘并没有把你们的情形告诉我很详细,恐怕连她也不太清楚。”
  霍小玉有点不安,李益道:“我见到了桂子,才了解到你们的处境,那时我的确有点后悔,因为你像是置在热火中的一颗栗子,要想得到你,必须要冒着被火灼伤的危险,可是看到你之后,我就毫无考虑地决定了。”
  霍小玉连忙问道:“为什么?”
  李益笑道:“我说不上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缘份。人都有个梦的,在很小的时候,我就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也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梦中人,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黄发垂髻的小女孩,有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一张苹果似的可爱的脸,我是一个独子,没有兄弟姊妹,一直在孤独寂寞中长大,我的梦中人只有一个青梅竹马,争饼分饵的玩伴,一个淘气可爱的小女孩,小玉,这很可笑吧?”
  霍小玉已经沉浸在他梦的声音与如诗的憧憬中了,梦呓似的道:“不!不可笑,我也有过同样的梦,只是我的梦里,也是一个小女孩,可不是男孩子。”
  李益笑笑道:“那并不希奇,因为小女孩是最可爱的伴侣,我构织那个梦时,并没有一点男女之私,而且我根本也不懂。”
  霍小玉点点头,目中浮着泪光:“说下去,十郎,说下去,我喜欢听你说下去。”
  李益轻叹了一口气:“后来渐渐长大了,渐渐懂事了,梦中人也跟着长大了,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明眸皓齿的女郎,那正是我知心着意的闺房伴侣,没事的时候,我偷偷画她的像,有时是这个样子,有时是那个样子,慢慢的,我把一切美好的印象都收集起来了,决定了她的形貌。”
  “是什么样呢?”
  “就是你的这样个子,也就是我绘在扇面上的女郎。”
  “十郎!你好坏,原来你早就画熬了那个人像,还骗我们说什么神来之笔呢!”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小玉,我没有骗你的,那的确是神来之笔,后来几年我忙于功名,做梦的时间少了,绘事也搁下了,梦中的人影一直留在梦中,从来也没有勾划过,直到昨天晚上,我想着要送你一点什么,拿起笔来,莫名其妙地就画出了那个人来了。”
  霍小玉绉总鼻子,表示不相信,李益笑笑道:“小玉,以前我没有见过你吧。”
  霍小玉摇摇头,李益又道:“也不可能在别处看过你的形容,因此我画的只是一个梦中的影子,而这个影子居然活生生地出现了,你想,我还会考虑其他的条件吗?”
  霍小玉被感动了,蜷伏在他的胸前,像一头柔顺的小猫。李益轻叹了一口道:“虽然你早已活在我的梦里,使我不计一切想跟你在一起,但我开始要接受的不是爱情,而是责任,这是一种比爱情更为坚贞的感情。”
  霍小玉微怔道:“十郎,这又是怎么说呢?”
  李益肃容道:“世间所谓五伦五常,都是责任为基础的道义,男女之间尤然;两心相悦而成鸳侣,者固有,但大部份的人都是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结成夫妇,事先固然谈不到有情,既婚之后,也不见得就一定能生情,可是这些人能信守不渝,白头到老,乃是受了责任心的约束。”
  霍小玉道;“难道这不是爱情吗?”
  李益笑笑道:“如果是两个知心合意的人结成连理,自然是爱情了,但夫妇之间,未必就能产生爱情的,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你的父母之间,就不曾有过爱情。”
  霍小玉立刻道:“不……父亲对娘一直就很宠爱,娘对父亲也是十分尊敬的!”
  李益笑笑道:“宠爱和尊敬都不是爱情,她们之间不可能产生爱情的,爱情是一种狂热的感情,可以将两人熔化成一体,成为彼此关连的一个生命,那才是爱情,在你的父母间,有那种情形吗?”
  霍小玉俯头不语,李益道:“而且爱情是暂时的,当那阵狂热消退后,就变得冷淡了,而责任却是永恒的,所以我宁可以责任所生的感情来接受你。”
  霍小玉默然片刻才道:“十郎……你跟十一姨之间爱过吗?”
  李益坦然地道:“爱过,正因为爱过她,所以我才认为爱情的不可靠,当两情相洽之际,彼此似乎都愿意牺牲一切。不顾一切来达成在一起的愿望,在那个时候,如果有什么阻力要分开我们,两个人都有不辞一死的决心与勇气,可是时间一久,双方都想到了自己的顾虑,自然而然都会认为应该分手了,这不是情不够深,志不够坚,而是一开始,双方都没有想到责任这个问题。”
  霍小玉为之默然,李益又道:“我再举个例子,普通一点的你都知道,我举个最特殊的,前太上玄宗皇帝与爱妃杨玉环这两个人,他们确是真心相爱过,七月七日长生殿,互相盟誓,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妇。誓共生死,可是天宝一乱,兵变马收坡,玄宗皇帝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为乱军所杀而不作一词,这就是爱之不可持!”
  霍小玉道:“照你说来,世上就没有真情了?”
  李益道:“有的,基于责任感所生的感情,就牢不可破,像孟姜女千里寻夫,哭死于长城之下,就是一种惊天动地泣鬼神至情的流露,但这不是爱,而是责任,而是一种至死不易的责任,因为他们之间一晤匆匆,旋告赋别,没有时间去给他们培育浓郁的爱情,只有相互守的责任……”
  霍小玉沉思良久,才抬起头来,以深邃的眼光,凝视着李益,然后问道:“十郎,何以你会对我有责任感呢!”
  李益不禁一怔,他信口开河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自以为对的理论,原是解释他与鲍十一娘之间那一段尴尬的畸情,说的连自己被哄得相信了,却没有想到霍小玉会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该如何回答呢?如何才能使这个娇小的女郎满意自己的答覆呢?
  沉思了半顷,他才说出了一句自己难以相信的话:“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当你决定与我终身相守,你竟会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每一件事都有过周密的考虑,何以对这么重大的事,会下了一个轻率的决定呢?”
  李益感到词穷了,他的确没想到这个涉世未深妁小女郎,思路会如此的深刻与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问题的重点。但他知道此刻必须要有一个令她满意的答覆。
  但如何才能使她满意呢,他发觉到这个女郎比老于世故的鲍十一娘更难应付。
  又沉思了片刻,他才叹口气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见到你,心里就有了这个感觉,这个决定,决定与你厮守终身,决定尽一切的努力来保护你。”
  这是一个推搪而含混的答覆,虽然说出了口,连他自己也都不相信,但出乎意料的,霍小玉居然相信了,十分满意地相信了,娇笑一声道:“十郎,你不承认有一见锺情的事,我却相信的,因为我见到你,也有类似的感觉,感觉到你就是我要托付一生的人,因此刚才说出任何其他的理由都不会使我相信,我只有不知道三个字才是我唯一信服的理由,也是我唯一听得进的话!”
  李益吁了一口气,没想到这重难关,竟是如此轻易地度过了,他觉得只能归功于运气了。
  霍小玉笑笑又道:“十郎,你知道这是谁决定我们的事?”
  李益这次不敢随便猜测,他发觉这个女郎有时深不可测,不是自己卖弄才情的对象,言多必失,说不定无意之间又被抓住了一个破绽而弄得无以自圆其说,因此只有聪明地摇摇头。
  霍小玉笑道:“你事事都精明,为什么不猜测一下呢!”
  她逼得很紧,没有放松的意思,李益只好不着边际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这次你错了,谋求最力的是语多闪烁;不切实际,为你吹嘘得太多,却漏出了许多语病使我对你失去了兴趣,倒是娘为你多方解释……”
  李益颇感意外地道:“娘对人观察入微。一眼就能看透人的心底,虽然只见一次面,我却有知己之感。”
  霍小玉笑笑道:“那你就完了,娘在没见到你之前,对你印象倒很好,见到你之后,评语却不见佳。”
  李益一惊道:“怎么!我有什么失态之处吗?”
  霍小玉道:“那倒没有,你表现好到不能再好了,中规中矩,精明练达,可是她反对你。”
  李益忙问道:“为什么呢?”
  霍小玉道:“娘对相人术很精,她说你一切都好,就是城府太深,狡黠善变,跟着你,我会吃亏的。”
  李益悚然一惊,是真正的吃惊,因为郑净持对他的看法太正确了,他怀着勃勃雄心来到长安,不但是为求一枝之栖,也是为了求青云之梯,而他是准备不择手段去求得它。
  自小,他就是这样的个性,而他却懂得利用各种方法去掩饰自己,在要求达到一个目的时,他不惜谋之于机诈,却往往能以恳挚的表情去掩藏机心,一直都很成功,从来也没有被人识破过,却没想到会在面相上流露出来。
  霍小玉见他在发怔,推了他一下道:“你怎么了?”
  李益擦擦额际的汗珠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她老人家会对我这个看法。”
  霍小玉狡黠地道:“这个看法正确吗?”
  李益道:“我不懂相鉴之学,但我不承认我是这样的人,阳货貌似孔子,而一为小人,一为圣贤以貌取人,未必可靠。”
  霍小玉道:“可是娘看人却很准!何况娘说出对你的看法后,十一姨也有同感。”
  李益忙道:“十一娘不该如此的。”
  他随即警觉地叹了一口气道:“但也怪不得她,因为我对她是绝情了一点。”
  霍小玉笑了,笑得很妩媚,“似乎很原谅她!”
  李益大方地笑了一笑,因为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霍小玉已经跟自己进了洞房,一切的阻碍已不存在了,根本不必去操那份心,又何必去诋毁一个跟自己好过的女人呢?因此他坦爽地道:“我当然原谅她,她也应该对我有这种看法,因为她对我确是付出过一片真情,而我却接受了另一个女人,说来是我对不起她!”
  霍小玉这次笑得很开心:“十一娘是个好人,她把我们促成在一起,心情虽然不好受,但她还是本着良心,怕我会吃亏,所以她虽然同意娘的看法,但也竭力为你说好话,夸示你的优点……”
  李益只能苦笑,霍小玉神色一正道:“但最后决定的却是我,甚至于决定在今天就留下你的也是我。”
  李益一震道:“为什么?”
  霍小玉道:“因为我怕你一去就不会再来了,我们家有这么多的问题,你如果详细了解一下,就会吓得不敢再来了,或许你走出门口,王府的人就会接踵而至,多方阻扰你再来,而我的顾虑并没有错,王府的人来得比我想像中更快。十郎。说句老实话,如果你走出门,还会再来吗?”
  李益道:“会的,一定会来,我见到了你就决定了不再离开你,没有力量能吓住我。”
  霍小玉幸福地闭上了眼,叹了口气道:“那我的抉择没有错,你没有使我失望。”
  李益忙道:“小玉,娘怎会同意的呢?”
  霍小玉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决定了,她自然不会坚持,何况我表示得很坚决,也不容她反对。”
  “你怎么说的?”
  霍小玉道:“我只说了一个字--命!”
  李益微微一怔:“就这一个字?”
  “一个字就够了,命中注定如何就如何,因为我的命里就没有将来,所以我不要求正式下嫁,不要求名份,不要求任何一切,只要求一个我看中的男人……而我就看中了你!”
  李益深深感动了,紧紧地拥着这娇小的女郎,这一刻,他摒弃了任何机心,任何欲求。
  霍小玉默默地承受着他的拥抱,时间彷佛停顿了,世界彷佛静止了,窗外,园中有纺织娘不徐不疾的叫鸣,但这声音无碍于大地的寂静,他们互相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很久,很久,李益才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霍小玉低低地道:“我说得不含蓄,不像个女孩子!”
  轻吻落在她的秀发上:“不。”
  霍小玉眨着眼睛,两排修长的睫毛一阖一舒,里面两颗黑宝石上下地转动着,透出了原始而迷人的光芒:“男人们不会喜欢这么赤裸裸的感情的,他们喜欢含蓄的女子。”
  轻吻落在她的脖子上:“不!小玉,本朝自从大周则天皇帝后,风气也改了,女人也有权爱她所爱的。何况你选中了一个不同凡俗的男人,我喜欢勇敢的女孩子。”
  “是吗!你别口是心非了,男人喜欢的是赤裸裸的女人,但不喜欢她们的感情也赤裸裸的。她淘气得像一个可爱的小精灵,李益忍不住紧紧地拥着她:“不见得!小玉,你从那儿来的这些怪念头。”
  “自然是书上看来的,多少的诗歌文章中所标榜的女德,都是温柔娴淑的。”
  “文人在诗文上所写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一回事,他们的话没一句可靠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是温娴的淑女,却又在外面追求奔放的感情,男人把征服的欲望在妻子的身上得到满足,然后又在别处追取被征服的欲望,所以秦楼楚馆,才有那么多的人光顿,而且最慷慨的顾客,都是有家室的男人,他们到了那儿,就是为了那儿的女人敢爱,而想领略一下被人爱的滋味。”
  霍小玉扭动了一下:“十郎,你从那儿懂得这么多?你一定常跑那些地方!”
  李益笑了一笑:“没有的事,我在家里很老实,到长安后才开始涉足这些应酬场合。”
  “可是你表现得却那么老练。”
  李益又笑了一笑:“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家室,而且我不是一掷千金的豪客。”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有的!我没有家室,才能以局外人的心情去观察别人,我没有可能挥霍的钱财,纯是为应酬而去的,才会以超然的态度去体会一切,也因为这个原故,我才会跟十一娘特别接近,如果我是为了追求肉欲而去,她就不会跟我那么好了,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求欢的对象。”
  这句话说得很大胆,但李益有充份的信心,不会触忤小玉,而且还会深深地打动这个女郎,因为他渐渐把握住小玉的性格了,她是一个不同流俗的女孩子。
  果然,他的话产生了预期的效果,霍小玉贴得更紧了,柔轫而有力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而且她的身子也开始热了起来、洋溢着野性的冲动和魅力。
  李益的吻更密了,他在心底感谢鲍十一娘。
  那是一种由衷的感谢。
  不仅为了鲍十一娘撮合了他与小玉的姻缘,给了他这样一个娇媚可人的女孩子,也为了鲍十一娘指点了他许多调情的技巧,使他可以老练地引导小玉进入激情的情况。
  不过李益忽略了一件事,霍小玉毕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不同于一个成熟的妇人。
  尤其,她是个慧黠放纵而有点乖诞的女孩子,在心理上她已准备接受一个男人了,在行动上,她还不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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