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气,但圣上问我的时候,我又不敢说得太明显,只有一力鼓吹,实际上我的确很耽心,史仲义是最有成就的一个,所以我才想到利用他的力量,慑服河西四郡……”
李益道:“史帅为人精明,这一点我是从家岳里得知的,但精明的人也重利害,他是整个地接收了家岳的班底,对家岳感恩较深,也是情理中事,小弟重提此言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提醒尚书公,忠心并不可恃。”
高晖愕然地望着他,总算听明白他的话了:“史仲义也会心怀二志?这不可能吧?”
李益笑着道:“尚书公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史帅受老大人简拔薰陶,大节无亏。这是无容担虑的,但在私情上,则又另作他论矣。所以我在构思此策时,必须要家岳另修一书,也是这个道理。”
高峰呼了口气道:“这倒没什么,我并不想培植私人的势力,我要他的支持也是在大局上的。”
李益道:“尚书公这话就不对了,如果事事全凭大公之心,则朝廷应无他虑,这兵部尚书一职,也不必特别指定出吾公接任了,朝廷欲酬高民勋劳,有很多的方法,也不须迟到这个时候了。”
高晖色动,李益凝重地道:“朝廷所欲借重吾公者,正为吾公先人之渊源,足以影响大局,俾便在必要时,可以执行一些非常的措施,如果吾公无此担当,那就接受小弟一句直言忠告,及早辞去此职,以免误国误己!”
高晖神色为动,终于叹了口气道:“十郎,我的影响力都不足以应付了,还有谁能接手呢?”
李益笑道:“单靠渊源交情是不足以成事,最主要是取得主动之势,这一个势可以设法控制的,必须要掌握着这个势,才能使大权在朝,运用在国。”
高晖道:“计又将安出,就算尽如十郎所言,那些兵仍然是控制在外,怎么又能运用在朝呢?”
李益笑道:“吾公但请深思,小弟的方法虽是藉私谊而行N,其实将出于朝令以正其事,公私两及,运用之妙,完全是在小弟这三寸不烂之舌,但是事成之后,所有主动之势,都控制在朝廷了,主师与部属易调,目的在分其心腹,断绝其私谊,而归大势于朝,对他们个人而言,则是增其声势,壮其阵容,提升其地位,面面俱圆,彼等如无私心,断无不从之理。”
高晖一叹道:“十郎,我懂,可是我就担心一点,万一有谁不肯,又将如何处之?”
李益想了想道:“那就要看吾公能赋予我多大权力了,如果吾公能准我权宜行事,那很简单,我只要遣一二死士,流血盈尺。决首一人,何事不可为?”
高晖道:“有这种人吗?”
李益笑道:“怎么会没有?黄衫客,贾仙儿游侠在边陕一带,他们与江湖豪杰都有声气可通,我若有急事相求,他们一定会赶来帮忙的。”
高晖至此总算是松了口气,避席长揖相谢道:“十郎,我知道你的办法很妙,也知道如能实力,对一统大局影响非浅,只是我担心情况未如理想,万一他们有人也识破了其中关键,必然会拖延推辞拒绝,你这计划是连锁的,一个地方行不通,全盘都将受陷……”
李益不等他说完就道:“尚书公,你还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乃至有些耽虑,这件事不能先有明令,必须要私下弄通了才执行,不能让他们知道整个的计划,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单独接受计划,家岳的书函是警谏暗示,尚书公的私函则是情恳,使每个人既畏且感,运用在乎一心,即使一边受阻,其他的地方仍然可以实行,只要有一处成功,其余的人顿感孤立,也必将改变态度。至于用商请剑客为助,那是万不得已之举,而且这件事仅有吾公得知,连朝廷方面也不得轻泄一字。”
“那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李益笑道:“怎么会呢?吾公可以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而且小弟也会安排得天衣无缝,把事情整个地由黄衫客承担了去,连小弟也出脱撇清。”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计划也说得更详细,高晖听了,不住地点头,最后才欣然地拍着李益的肩膊道:“十郎!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你放开手去做吧,任何关系,我都一肩挑了起来,不管成与不成……”
李益道:“小弟办事绝无不成之理,所以小弟才要求吾公以私人的代表,着令小弟进行磋商,只定大则,不能限定细则;因为许多事都是到当时视情势而制宜。”
高晖道:“好!今夜我就把信写好交你带走,然后我回长安立即进宫面诣圣上请下符节。”
李益道:“兵符是必须的。但不可以钦使明令赉送,最好是着令专人,悄悄地送到。”
高晖又面有难色,李益道:“事兹体大,如果公然行之,消息不免外泄,恐怕别的地方知道了,心生恐惧而多方杯葛,那不仅影响到大局,也可能会酿生巨变!”
“可是最后仍然会昭揭的。”
“是的,那时形势已定,河西四郡,二十万大军,已尽入朝廷及吾公之掌握,反而希望消息传出去,对镇服其他藩也具有相当之成效,目前藩中,最大的如田承嗣,也不过将兵十万出头,绝不敢与此二十万大军对抗,何况朝廷的禁军。亦不下十数万,内外有此两枝大军,足有镇慑之力矣。”
高晖叹道:“十郎,你实在是个人才,朝廷未能及早发现,实在是个损失。”
李益笑道:“我倒不抱怨,小弟及冠而仕,已经是属少年得意了,而且这种事,只是因缘辐凑,被我碰上了而已,最多只能说小弟脑筋灵活一点,却不足以言才具,事情是逼出来了,如果不是于老儿居心不善想坑我,我也不会被挤到这圈子里。”
高晖道:“十郎,愚兄长你几岁,居官也早你些年,深深了解到所谓庙堂之器,谋国之才并没有什么大学问,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李益也叹了口气:“明公,未仕之前。小弟对这些谋国重臣,心中确是抱有无限尊敬,总以为他们拥有过人之才具,直到这一段日子,深深地接触到他们,才发现他们不过如此,庸庸碌碌,只有吾公还是个有担待的,所以小弟才尽心尽力,为吾公一谋。”
高晖听了十分受用,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虽然初膺异遇,究竟还是仗着先人的余荫居多,他自己也真想创一番事业。李益的计划,的确已深深地打动了他,而李益最后的那番话,更使他有知遇之感,叹了口气:“十郎,关起门来,我说一句良心说话,主上并非英武,储君也不是什么明主,天子神威,拱服万方,并不是他们本身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命好而已,将相无种,你好自为之,异日登堂入阁亦意料中事。”两个人当夜就着灯把几封私函都斟酌研究好了,高晖用上了私印,封好后交给李益道:“十郎,你先拿这个去试探一下,我回到朝中,立刻请旨下兵符,弄妥了,说不定我会自己来一趟,因为这种重大的事,绝不能假手于人的。”
李益道:“尚书公,兵符请下后,找个可靠的人送来就行了,你自己却万万不可离开长安。”
“为什么?如不能公然遣使以行,随便派个人我不放心,也不够份量,我自己来才显得隆重。”
李益微笑道:“晖公,你自己来。不但见得隆重。而且也使事情进行更为顺利。”
“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益道:“可是尚书公别忘了,主上多忌,郭老令公就是一个例子,你可以利用种种的方法,使得那些方镇俯首听命,但必须操之在朝,绝对不能与他们直接连系。”
高晖笑笑道:“你担心的是这个,那不要紧,我的关系不同,一直就保持着连系的。”
李益笑道:“那是从前,现在吾公身居兵部,就必须避避嫌疑,而且我再向吾公作一次忠告,以后就是有外藩进京述职,势必要到私邸拜访,吾公在接见时,都要邀几个有关的同僚作陪。最好是两位郭世子,或是翼公秦世子,这样子不仅够身份,给客人一个面子,而且也是避嫌远祸之道,也是明节保身之策。”
高晖究竟是聪明人,想想问道:“十郎,难道你听见什么闲言闲语了?”
李益道:“没有,圣上对吾公期许正殷,这只是防患于未然之计,真到有什么闲言时,吾公岌岌可危了!”
高晖道:“受教;受教。那我就另外派人了。”
李益道:“最好连这一道手续都免了,好在我此刻还具有另一个身份,监工委员,重要密件,只须严密封套,由驿马快递交小就即可,别人会以为那是工程上的事,反而不去注意了。”
“那不太安全吧!”
李益笑道:“绝对安全,因为全部工程,也不过千万微数,别人也不会想到内藏军国之大计!”
高晖叹道:“十郎,毕竟是你高明,看来我还要向你多多请教才对!本来我倒想叫你专诚办好这件事,督工方面,随便加以处理就行了,现在看来倒是要两头并重了。”
李益道:“那当然,督工是明令未委的差使,我一定要认真去做的,正因为如此,我另外所负的任务才能出人意料之外。”
“可是有些地方,是未列施工的范围,你又怎么能分身前往呢?那不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李益笑道:“好在还有家岳的关系,我代表家岳一访故人,这是个很好的插护,自然没人会留心了。”
高晖不得不打从心里佩服这个年轻人,握握他的手道:“老弟,我不必再替你去操心了,你似乎把一切都想好了。我只是有点奇怪,这么一个钜大而周详的计划,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动脑筋的?”
“在渡口与家岳谈过后,我心中已有个底子,在渡河时,我大致已经把该进行的细节想好了。”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你能想得这么周密?”
李益一笑道:“其实根本无须作深思,多该如何做,立时就有了主意,所谓当机立断,就是指此而言,想得太多,也未必会全无疏漏。而且行事最主要的就是把握时机,如果遇事必须要经过再三的考虑,就没有一件事能行的,因为顾虑太多,反而会坐失时机了。”
高晖想了一下道:“不错!有道理,本朝开国之初有许多将帅都是不识之无的武夫,从来也没有读过兵书,可是用兵每有奇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反倒是一些老谋深算的宿学儒将,兵书透熟,反而难以成功,大概应是这个道理,他们想得太多,往往坐失时机。”
李益笑道:“不过这件事关系非浅,不能全凭一股气以行之,小弟是经过一番思考的只是这件事并不复杂,可能发生的情况与变化就是这么多,把一切应付的法子想通,也就没有什么困难了!”
高晖道:“好在我的私函上只要他们帮忙,至于要帮忙些什么,以及如何进行,都在你肚子里,你斟酌情形,先探清他们口气,再相机提出来,也就差不多了。假如话不投机,就根本不提正事,等兵符到了后,你拿了兵符下直接去找副将实行调军事宜,谅他们也没有胆子敢逆冒拒抗的,这份责任我还担待得起。”
他似乎也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了,语毕压低声音道:“朝廷整顿边廷方镇,原本也是择定那三处着手,我的计划一定可以得到朝廷的支持,老弟你多费点心吧!”重重地握了一下李益的手,然后才招呼了从人,出门渡河回京去了。这时天色将曙,两人足足厮磨了一个整夜,李益的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他兴奋、紧张,却又担足了心事。那是高晖临走时的那句话。
那是一句最重要的话。但高晖却留到最后才说,使李益的兴奋中又带点懔惧,知道高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至少不是一个可以由得自己摆布的人,因为到了最后,他才透露了那个秘密,朝廷整肃方镇,首在河西四郡。
这个决定固然配合了李益的计划,但却使他的得意之情打了折扣──朝廷既然有了这个决定,自然也有了更万全的准备,只是他的计划为较省事,所以高晖才同意让他去一试,这就不是李益所希望的了。
李益用了半天的心机,费了很多局势,使河西四郡在不知不觉间都要受他的人情以自保,甚至于还得打通他的关节,倚他为内援,因此他才两面下功夫,让卢方的私函,使四郡的节度使视他为自己人,又动用高晖的关系来作成自己举足轻重的地位。
现在目的是达到了,高晖也授权给他了。可是并没有使他的地位变得很重要,只让他成为高晖的私人代表而已,兴废之权,仍是执掌在高挥手里,那就是说,河西四郡的节镇如果不合作,他可以罢黜他们,如果朝廷锐意要对付这四处,他李益却无力保全。
不过,无论如何,他仍然对这四个人具有相当关键的,高晖总算还给了他很大的权限。
彻夜未眠,李益却不感到疲倦,他仍是在静静地思索,想着如何在这件事情上使自己的地位更形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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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由咸阳西行,渐渐地荒凉了,尤其是进入陇中古道后,一片黄土高原,经常几十里不见人烟,偶而经过一些郡县,城圯破颓的很多,都是急待修缮的,可是战燹之后,居民流离未归的还大有人在,有些地方更是难得见到几个丁壮,那都是在战争中被征召去当兵了,有的客死异地,成为无定河边的白骨,有些则仍羁身军旅,被别地的兵镇收编了,不能解甲归乡。
李益到了第一处要修缮的地方,那是个叫景泰的郡县。地方并不大,只是因为地处长城的隘口,在外拒胡马的国防价值上有战略地位,才能获得朝廷拨款修缮,郡守是个上年纪的老进士,以科第的资格而言,比李益足足早了几十年,终身困顿,已无壮志,对李益的来到,既不热衷,也不起劲,十分冷淡。
他似乎经历多了,认为李益来此只是虚应故事的,故而牢骚满腹,一来就哭穷,那倒不是故意刁难,县库是真的穷,几乎库中已无存银,连皂隶书吏的口俸都拖欠了好几年,无法发放。
唐制地方百姓所缴的税为租庸调三者,租是田赋,沿隋奋制,男子十岁受田一顷,为百亩,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用以种植桑麻,身死可以傅后。八十亩则为口分田,种植禾黍,身死归还,但这种授田方策只限宽乡,那是指土地足够分配的乡县而言,如果是人多于地的狭乡,则减半以授。然后每年缴粟二斛或谷三斛。
庸则是壮丁每年需为国家服劳役二十日,闰年则加二日,因故不能服役者,每日折绢三尺,加役二十五日者免调,加役三十日者,租调全免。
调是纳帛,每丁每年纳绢二匹,──二丈,缴布则加五分之一,并须缴绵三两成麻三斤,不产绢麻之地,则缴银十四两。
这三项总计,约为一丁的收入四十分之一,只要动勉一点,足够仰事俯蓄而有余,立法之初,用意极善。
可是行之年久,则永业田日增,口分田日减,宽乡也渐变为狭乡,官田渐变为私产,流弊日生,而且免课的范围太广,也造成了仓廪之不足。官吏九品以上不课,皇亲、贵戚、官学生徒不课,此外鳏寡孤独、部曲(优伶)、客女(豪门之仆妇)不课,奴婢不课。
天宝中叶,户部曾加统计,天下凡八百九十一万户,计丁五千二百九十二万余丁,而不课户达三百五十六万户,不课役丁达四千四百七十万余,占六分之五。
以少数的人力,养活大多数的人,已经是民穷财尽,国库空虚了,更那堪贪墨成风,小人当道,而玄宗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