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公子既已发现她的身份,倒不如按照规矩将她送到蛇窟。”
孤独不归看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小册子,冷笑道,“这次的角力我略输一筹,所以,作为代价,只得留下这个废物。但是下一次,我会让他屈服的。因为,世上,每个人都有软肋。花盈袖,你要好好地找啊。”
“属下遵命。”花盈袖垂首低声道。
“怎么?死里逃生还不知足?”
花盈袖连忙伏倒在地,“求庄主将**赐予下属,下属必肝胆涂地,万死不辞。”
“也罢,赏你了。”独孤不归轻轻地低下头,默默地看着如玉的手掌,掌心里,一抹冰寒凝成了冰。
气力渐弱?没错,自从那次意外之后,且不说他的内功难以精进,独孤山庄的如云的姬妾竟再无一人有孕。现在,他只有一个孤独定疑,可这个儿子,却像匹野马一般,难以驯服。至于静辉……
掌心里的冰,倏忽被捏成了碎片。独孤不归冷冷地想,他既然找到这个流失在外多年的儿子,总有一日会让他回到独孤家中,继承衣钵。
深夜的春江水岸,安静得仿佛亘古之初的那片寂寥,当一身青衣的柳天白静静地出现在定疑面前时,定疑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柳天白温雅的面容浸在月光中,散发出犹如白瓷那般温润的色泽,“因为,我是你的师兄啊。”
“那个人……”定疑隐忍良久,此刻才能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真得很自以为是。他一面辱骂着我的母亲,一面又让我回独孤家。真不知道,他是疯了还是老糊涂了……”
柳天白低声叹了口气,“他只是想找一个人继承独孤家的衣钵。”
“衣钵?”定疑的手缓缓抚上脖颈的淤痕,寒声道,“若人换血能活,我真想将全部的血液换掉。还记得师傅带你我行走江湖的那段日子么?我们亲眼见证了独孤山庄的人所有的血腥和无情,赤luo裸的杀戮,就算血脉相连,也只剩下表层薄薄一层虚伪而空泛的皮。”
柳天白从腰后拿出两个水囊,将其中的一个扔给定疑,“明日旬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桃花?”
“你就是这么劝人的?”定疑拔开水囊的塞子,对着嘴直接灌了下去,却差点被辛辣的酒液给呛个半死。“这是什么鬼东西?”
“言儿说,这酒名为二锅头。浓而不烈,醇厚绵香,她今个特地拿出一坛说尝尝味道。还没开封,倒被我弄出这些,嗯,回去怎么解释呢……”
“喂喂,和着你还没喝过啊”
“唔,急着找你,没来得及。”
“我……”定疑已经不想说你怎么怎么怎么了,反正他被坑也不是一回两回,只是,每次都上当的事实,让他很郁卒啊想到这里,他又仰头喝了几大口。
柳天白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然后也举着水囊喝了半口,果然辛辣无比,从喉咙到胃,一路灼烧,脑子里也是一片烈火烟霞。他不由得赞道,“好酒”
“什么好酒,根本是毒药”定疑不满地抱怨着,“我敢打包票,如果‘仁和居’卖这种酒,倒闭之日就不远了。”
“我看倒也未必。而且……”柳天白暗自沉吟,这样的酒若是贩卖到苦寒之地,只怕顷刻间就会被抢光。
“师兄,你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就否认事实”
“小师弟,依我看,你的酒量啊,也就半斤。”
“嘁,比我好不到哪里的人,没资格说这些。”
“是是,醉鬼。”
“早着呢”
“未必。”
……
轻云散去,银光洒落江面。两个人一个仰望天上银盘,一个凝视水中月影,你一言,我一句,全然不像刚脱离险境,倒似赏月谈心般逸然。
第一卷 第九十七章 春草春花梦几场
第九十七章 春草春花梦几场
眼泪里有一种神圣的东西,与懦弱无关,有时,甚至是力量的象征,它传递着无法承受的悲痛以及无法言表的爱。
——水玥颜呓语录
建元城外,春江水边,有个民风淳朴的小镇,名曰南丰。
暮春时节,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间,每户墙头皆是花团锦簇,秀丽非常。
忙过了亲蚕,忙过了国试,忙过了让人羡艳不已的春江水宴,接下来的就是百花盛开之期的斗花大赛。
虽然斗得不是富贵浓艳的牡丹花,倒也是清丽雅致的秀丽之物。不少人家里都取百花酿酒,故而在暮春之际,常常吸引大批人潮前来观花更兼品酒。
这品酒可不是去往日的那些酒肆。因为,真正的好酒,或许就摆在谁家的门前,与精心栽培的花儿并排放着。过往行人,在此时都可见家家户户大门敞开,门前叠满了封口的酒坛子,而门槛处放着一只瓷碗,碗内堆着为数不少的铜钱却无人看管。
斗花节的酒,求得就是个吉利。门户大开是为了散霉运,喝百家酒是为了沾百家福,故而也不甚在意那门前的瓷碗内铜钱多寡,一文钱也只是小小心意。不要以为家里面没有人,若是酒不够了,你叫唤上一声便会有人笑呵呵地捧着酒坛子出来。
若是肯出十文钱,便可喝个尽心尽意,若是再出十文钱,就可以带上一坛。酒坛不大,价格也便宜的很,却是绝顶美酒。故而每年这个时节会有许多人走街串巷,只为寻那玉液琼浆。若是凑巧碰到喜欢的美酒,来年,便是熟门熟路,连尝都不尝直接扔下二十文钱,带走一坛。而鲜花是让人观赏的,若是想买便要等过了斗花节。
一位老者手捋长髯将十文钱扔进一只瓷碗中,然后便从一边拎起一坛子酒打开封坛硬泥,仰起脖子往口中倒。正喝得痛快,又来了两个人,也是将十文钱扔在碗中,端起酒就喝。其中有位年轻的娘子,看着门前的娇艳的花朵看得喜欢,便开口叫唤,“有人在家吗?”
老者见那年轻娘子满脸喜爱之色,便唱了个偌,“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买花?”
年轻的娘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这花长得娇艳可人,实在是想要买几盆回家,可是斗花大赛前,只怕主人家不肯割爱……”
“是这个理儿,不过,就算过了斗花节,这花儿也不卖。”老者抹了一把嘴边的美酒,然后将手指放进口中吮啜,一幅贪酒模样。
那小娘子脸露讶异之色,“老人家可是这户人家的什么人?”
“老头我什么也不是。只是常在他家门口喝这个百花酒,所以知道这花儿不卖。”老者朗笑间,这户人家的主人已然走了出来。
主人家先是笑着和老者打了个招呼,然后面对那小娘子问道,“可是小娘子唤我?”
年轻娘子点了点头。
那家主人便道,“可是酒水不够?”
小娘子摇了摇头,笑道,“让您见笑了。方才贸然呼唤,实在是因为喜欢这花。可是这位老人家说是这花过了斗花节也是不卖的。”
那主人笑盈盈地望了一旁的老者,然后低下身捧起小娘子所指的花,“小娘子若真喜欢它,十文钱便可以买去了。”
那小娘子一愣,片刻之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颜,从荷包里掏出十文钱递与主人,然后便欢天喜地捧着花和身边的男子远去了。
老者颇为讶异,抓住欲返回院中的主人家问道,“颜老哥,往年这花未过斗花节都不卖,今年怎么?”
那主人家笑着对老者说道,“陈三哥,今年的斗花节,只怕魁首的名号要落在前街胡老爹的那株桃花上。所以,也就不等斗花节了,有人喜欢卖了便是。”
老者捋了捋长髯,眼睛泛着一抹淡淡的醉意,“难不成你认识刚才那一对年轻人?”
“蜚声玉螭的柳子清,你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说过吧。”主人家笑着径直离去。
那老者抹了抹嘴,继续饮酒,然后又抛了十枚铜钱扔在瓷碗内,端起一坛酒大笑着离去。
柳天白从裴惜言手中拿走那盆花,两个人轻声交谈着,时不时有笑声传出。走了大约一里路,忽见一处竹篱围成的院墙,院墙之内堤草铺茵,百花竞秀,驾啼燕语,蝶乱蜂忙。红紫闻芳兼,拴不住满园****,妖妖争艳治。几阵春风,频送下几番红寸。一群啼鸟,还间着一点流萤。数不尽,半开半放的花********蕊,捎不来,又娇又嫩的紫紫红红。
“这就是那位胡老爹的家?”裴惜言踮着脚,往里张望着,却见一垂髫稚子正蹲在地上专心地侍弄着面前的一株盆栽。
“听薛兄说,正是这里。”柳天白抬手轻叩门扉,“有人么?”
“娃儿,可是有人叩门?”
“爷爷,我去看看。”只见竹门缓缓打开,小娃儿仰头看着柳天白和裴惜言,脆生生道,“你们是谁?”
“你是胡家弟弟么?”柳天白蹲下身子,对小娃儿暖暖一笑,柔声道,“我们听说你家有一株极好的桃花,不知能否看上一眼呢?”
裴惜言也蹲下身子,轻声道,“是呀是呀,我们很想看看呢。”
小娃儿看着蹲下来和他一般高的柳天白和裴惜言,笑嘻嘻的点点头,回首喊道,“爷爷,有人来看花”
“呦,能让你这娃娃同意,倒是难能可贵。”从屋中走出一位老者,红光满面,鹤发童颜,蚕眉虎目,鹰鼻丰唇,配上那七尺昂藏之躯,看去威风凛凛气宇不凡。待他看到柳天白和裴惜言蹲在那里,手里揽着正咯咯笑得孙儿,不由得点点头,“两位,请。”
柳天白站起身,拱手道,“烦劳老丈了。”
七旬老者笑着摆了摆手,“我这孙儿啊,都让我给惯坏了。平日里,不喜旁人将他视为孩童,所以,想看桃花的人多,可让他请进院子的,到目前为止也就是你们二位。”说完话,他抚摸着那小娃儿的头顶,一脸宠爱的神情。
柳天白看了眼身边的裴惜言,淡笑道,“在下也是因为听友人说起,靖善坊的胡老爹家有一株桃花魁首,所以,忍不住带着拙荆冒昧登门拜访。”
“好好好。知道疼妻子的男人,是个好男人。”老者笑着,眼底却有些神伤,察觉到老者情绪的波动,那小娃儿笑嘻嘻地拍了拍老者的腿。老者敛去悲色又复欢笑,“娃儿,你带着这位……”
“在下柳子清,这位是拙荆。”
“柳子清?”老者惊愕地看着柳天白,然后又看了看裴惜言朗笑数声,捻须而笑,也是禁不住满脸喜色,“哈哈哈哈,老朽仰慕柳大人已久,加之平日里也喜纹枰,今日冒昧相求,可否与柳大人手谈一局?”
“冒昧打扰,心中已觉难安,老丈若再客套,在下真受之有愧了。”柳天白淡淡一笑,清澈的眼波流转,有种雨过天晴般的明朗。“老丈若不嫌弃,唤在下子清便是。”
“老朽一介布衣,怎敢妄称柳大人的名讳。”
“子清本是一介棋士,无论身居何位,面对棋枰时,仍是一介棋士。”
老丈看着他点点头,也不管柳天白和裴惜言跟不跟,便领着小娃儿自往前行去了。柳天白和裴惜言相视一笑,跟在他身后,也往花丛深处走去。
宅院虽不大,却极为幽雅,犹如高僧居所。头上是悠悠滑过的云,地上是碎屑一般的光影,绕遍了十二回廊,又沿着路边的树荫走了一会儿,眼前的路越来越窄,他们也从并肩同行变成一前一后。裴惜言注意着两旁的郁郁葱葱,却忽略了地上一些长着勾刺或是蔓延开来的植物。
“啊”右脚勾到了突出地面的树根,一个重心不稳,她往前扑去。就在即将摔倒的刹那,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言儿”柳天白无奈地苦笑着,直接拉起她的手,牵着她一直往前走。
“姐姐好笨。”小娃儿回头偷笑着,还在脸颊上刮了几下。
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脸,跟晒在她身上的**太阳无关,跟从脚下土地中辐射散出的蒸腾热气无关,裴惜言只觉得自己的心,暖暖的。
又走了几步,已有一股极其清雅的花香扑面而来。
不久之后,柳天白的脚步停下,他的身影挡住了裴惜言的视线。
“到了。”他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内心有一丝小小的期盼。
从柳天白的身边探出头,裴惜言随即惊呼了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似乎只在诗中、梦中、幻想中才会出现的美景。
一株垂枝碧柳迎风吐蕊幽香,花朵比寻常的桃花大上许多,花瓣多重,宛如牡丹。既有酒金色,又有淡红,间杂些许纯白,远远看去,倒似水晶雕琢一般,有流彩溢过,水亮滢滢。清风拂过,偶有零落的花瓣随风飘散,如雪似烟、如雨若雾,花与光交织成影,花中影,影中花,恍惚中,早已忘却置身何地?
许久许久,裴惜言才回过神。她忘乎所以地高声喊道,“柳天白,若能给我一片这样桃花林,我就此去了也心甘情愿。”
“胡闹”柳天白轻叱道,“什么人生足矣,什么就此去了也心甘情愿,以后再不许说这些胡话。”
“才不会”裴惜言快乐地在树下跑来跑去,“怎么办,我现在觉得自己好贪心啊柳天白,将来,等我们归隐以后,我要种一片碧桃,一院翠竹,一池红蕖,池边栽满垂柳……”
突然,她止住脚步,回首深深地看着柳天白,“柳天白……天白……,我不敢言谢。因为,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柳天白闻言粲然一笑,眉宇舒展间,日光积盛,冰雪消融,璀璨得让人不敢直视。
老者见状,抱起好奇不已的孙儿,悄然离去。
裴惜言俯下身,拾起一枚花瓣,点点浅红,她悠悠地想着,上天真是待她不薄,竟让她遇到一个胸藏锦绣腹隐珠玑的男子,而他亦懂得她但求皦洁无垢的心。一切,犹如同年少时的梦一般,完美且剔透。
柳天白缓缓走到她身边,从袖中取出一支紫玉八瓣莲花垂珠玉步摇,轻轻替她戴在鬓边。
头顶蓦然一沉,裴惜言微微怔了一下,半晌后,轻笑道,“我只喜欢你送得那支玛瑙银簪呢”
柳天白含笑看着她,目光温润,神情温柔地仿佛能滴出水,他轻轻道,“是喜欢那支簪子,还是因为那是我送的?”
“嘭”裴惜言几乎听见了大脑那根线崩裂的声音,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柳天白的软语温言,现在她才知道,不用说话,光是他的目光就足以让她血库告急。
柳天白看着她满脸羞红,眸中含着些许眼泪,波光流转间就有风情无限,好似带雨的柔嫩的桃花。他笑着竟又从袖中掏出一支紫玉八瓣莲花垂珠玉步摇。
“不……不要了……”裴惜言摇摇头,耳边却是垂珠相撞时的轻响。
“傻言儿。”柳天白的声音带着呵宠,又似呢喃,“这对玉步摇寓意珠联璧合,怎可只戴一支?”说着话,他将另外一支玉步摇也别在她的头上。
“很沉呢”裴惜言抱怨着,唇边却漾出一抹极美的笑,“以后,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地,你哪儿是送了我一对玉步摇,简直是一双无声的奶妈子嘛”
“猜对了。”柳天白扣住她的小手,如印下长久的承诺。指掌交缠,亲切又亲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么?”
“你怎么知……”裴惜言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却又突然想起来头上多得那两个玉步摇,只得放慢了脚步。
柳天白心知她恼羞成怒了,也不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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