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原本就是极简单的。”
孟玄胤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那就现在想。”
德贵妃剎时屏住了呼吸,她觉得开口说话都有了些困难,“还要想什么?嫔妾生是孟家人,死是孟家鬼,就算为了谁,为了什么,也唯有陛下。”
“后宫不得干政。”孟玄胤的声音,阴郁得象一根坚硬的钢绳,刮过耳膜,耳朵生痛。他扬起手,电光火石间,一记火辣的耳光抽过德贵妃的脸颊。
德贵妃顿时脑中翁翁作响,半边发麻。左半边脸颊上赫然印着一个鲜红的掌痕,她仰着脸看着孟玄胤许久,目光渐渐发散,变得呆滞,却还是泪流不止。
夜凉如水,远处,冰冷的月光在静谥的浓黑中淡成了一片朦胧的氤氲。近处,清冷的烛影微地摇曳着,在寒风中碎了,散了。
“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没有纯粹。有的只是那平庸虚伪半调子的中间地带。”孟玄胤的表情很是怪异,失常一样低声轻笑着,“文知秋,别以为朕让你主持亲蚕大典就是将皇后之位许了出去。”
“嫔妾没有……”德贵妃的寒毛开始倒立,因为凭她的了解,孟玄胤绝不是在说笑,他的眼神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凶残和疯狂。
孟玄胤的嘴角泛起一丝倨傲的笑,“没有?”
窗外漏进了一缕风,吹动了罗幌,德贵妃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孟玄胤伸出手,托起她的下颌,恣意地欣赏着她脸上的掌印,低低地笑道,“如果没有你的父亲,你谁也不是。现在,朕很期待你的妹妹。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文……慕冬。”德贵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嫔妾的妹妹闺名——慕冬。”
逆着明烛,昏黄的烛影漏入孟玄胤的桃花眼中,虚幻而清幽,若有若无地流动着一丝孤傲绝尘的气息。他突然松开手,对一旁的邹常喜道,“青蝇所汙,常在练素,宫婢彩瑛发往军中为ji。”
“陛下”德贵妃猛然睁开眼,膝行至孟玄胤面前,抓着他的手哀求,“请陛下赐死彩瑛吧,若是将她贬到军中为ji,当真是生不如死啊”
“好啊。”孟玄胤轻狂地笑了;炙热的手指从德贵妃的脸颊滑向颈项,“要么她去,要么你去,要么……你亲自杖毙她。”
她去?
德贵妃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想看的,就是她自责甚至是绝望。“陛下,嫔妾愿意向柳夫人道歉。还请陛下放过彩瑛吧毕竟,她和彩云一样,服侍嫔妾多年了。”
“道歉?”孟玄胤大笑着,“堂堂德贵妃向一个小小的郡君道歉,天家的尊严何在啊?”
彩瑛在一旁哭喊着,“娘娘,让奴婢去吧,奴婢犯了错,理当受罚。”
“一双玉臂千人枕……”德贵妃跪在孟玄胤的脚边,抽噎着,“彩瑛,那种地方,比娼寮ji馆还要肮脏,你怎么可以去”
“好一个姐妹情深,朕看了,都感动不已呢”孟玄胤伸手扯住德贵妃的头发,每摘下一支发簪就会带下一大撂青丝,“郡君的诰命是朕颁下的,那么,又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扒去她的翟衣,摘去她的花钿?”
德贵妃只觉得头皮一阵剧痛,她颤抖着哀求,“陛下,嫔妾错了,嫔妾真得错了。求求你,放过嫔妾……”
“放过?朕给你机会了,可是,你不是选择替这个贱婢求情么?”孟玄胤轻笑着,再次挥手。
一个巴掌在脸上响起,德贵妃立刻被打得偏到了一边,嘴巴破了,嘴里全是血腥,混着眼泪心里也是一片苦涩……
“陛下,不要打娘娘,奴婢去,奴婢愿意去军营。”彩瑛哭着想去德贵妃的身边看看她的伤势,却被邹常喜身边的大力内侍摁在地上。
“是么?”孟玄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的笑了起来,“朕什么时候给你选择的权利?”
德贵妃不知道从哪里来得勇气,也许是恐惧的力量,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活着都不怕,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彩瑛,不过是一死,今日,我们主仆一同死了,也就解脱了。”
“烦人。”孟玄胤一拳打在了她的腹部,力量控制的不至于让她昏死过去,但足够让她失去所有的反抗之力
“娘娘”彩瑛脸上已经鼻水泪水一塌糊涂了,她用力挣扎着,如果用她的死可以拯救娘娘,死又算得了什么。
撞墙?可是,凭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挣脱两个大力内侍。
咬舌?
对,她可以咬舌自尽。
就在她用力咬下去的同时,邹常喜冷笑着将她的下颚卸了下来。血混着哀嚎从彩瑛的嘴里溢出,落在德贵妃眼中,几乎将她逼疯。
“怎么办呢?”孟玄胤一把拽过德贵妃的胳膊,手指轻轻拂过她脸颊上的伤口,“看,那么漂亮的皮肤……如果上面裂开一道道的口子,又该什么什么样呢?”
他的语气很温柔,还有他的笑,轻轻浅浅的笑。孟玄胤本就生得好,这一笑更是俊逸非凡,可是,德贵妃看着却害怕,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脸上一阵一阵的疼痛,就像是被人用匕首在她的脸上划了无数个口子。
“放过嫔妾吧,嫔妾愿意亲手杖毙她……”德贵妃终于忍不住做了选择。
“贱人”孟玄胤抓起她的衣服用力将她往墙上扔去,冷冷地讥讽道,“这就是你的骨气么?原来,所谓的姐妹之情到底比不过自己能活下去的****。既然如此,当初就该舍弃了她。”
讥讽的话语,嘲笑的目光,鄙视的神色,德贵妃只能体会到刺骨的屈辱,精神上,言语上,行为上,她都是被轻蔑的****的对象。
“你唯一应该庆幸的事情,就是姓文。”孟玄胤突然淡淡地笑了,冰凉的光芒从眼眸中倾泻而出,声音凛冽得就像冷风刮过面颊,割出若隐若现的伤口。“盯着她用刑。至于这个彩瑛,哼,不许断气。记得用最好的药,这样,送到军营的时候,才能是活得。”
“诺。”邹常喜低声应道,
缠****绵的夜雨在寒风中轻舞着,冷彻文知秋的心扉。梦已醒了,情最难留,问此生何去何归,知否?
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 谁为此祸
第八十九章 谁为此祸
没必要道什么歉,我只是保护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而已,仅此而已。
——水玥颜呓语录
半夜时分,裴惜言被外面****的春雨吵醒,淅淅沥沥,飘飘洒洒,奔涌而来的,是尘封的记忆。却不知她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又一个黑夜来临。
困难地转过头,看到柳天白坐在一旁,头埋在臂弯中,似在沉睡。裴惜言苦笑,有时候,睡醒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必须面对的现实。
现实……
哦,对了,她参加了一次杖刑体验活动。
嗯,感慨颇多。
还有,摔桌,太惨无人道了有没有
疲惫的一日,多灾多难的一日,裴惜言认为,她已经够倒霉的了,如果再听柳天白的教训(唠叨),她宁愿再多睡个七八日。
问题是,渴死她了渴得她连梦里都是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就差看到海市蜃楼,手舞足蹈的追过去。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背后的伤口却一阵阵猛烈的抽痛。皱着眉,忍不住轻呼出口,却惊醒了柳天白。
他想抱起裴惜言,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只好扶着她的肩膀帮她侧过身,暂且斜倚在床榻上。“言儿,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柳天白的声音柔得可以滴出水。
难以忽视口中余留的苦涩药味和身上四溢的淡淡药香,四目相对的僵持,一瞬却似一生那么长。终于,裴惜言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服软,认错,加道歉,“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犯浑。”
“言儿,用你的话说,我们只是做了我们该做的事。如果说谁有错误,那也该是我。我以为,只要守着你并且推拒那些不能收的礼物就好,却忘了当你替我替我们推拒的时候,会遭受的各种苦难和麻烦。”柳天白声音渐渐低哑,放在她肩头的手微微颤起来,“我不能说对不起,也不可以说谢谢。所以,我只想请求你,尚且珍重你自己,否则,我当真会因此与你恩断义绝。”
眉梢舒展,淡淡的甜蜜渗透心底。忍住嘴角想要绽出的得意且幸福的笑,裴惜言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自私任性什么的,我不敢认第一,但也跑不出前三。所以,就算很倒霉很无奈,你也认了吧。”
“是,很早以前就认命了。”柳天白苦笑着,从她落水开始,七灾八难,哪儿有安省的时间。一颗心整日为她上上下下的。想怪她,但她做得事桩桩件件都有理,不想怪她,可心里又过不去。所以,他只能拥着她,声音轻轻的,低低的,几不可闻。“明日我就请陛下将你移至栖梧斋,等你的内伤好了,咱们就回家。”
裴惜言眼中多了些轻浅的困扰,她开始认真打量这间宫室。屋顶拱形,梁柱高悬,斗拱纷立,椽头堆叠。雕堂绮栊,琼壁青葱。霞驳云蔚,若阴若阳。悬栋结阿,天窗绮疏。圆渊方井,倒植荷花,幽雅清新。天窗明亮,上面雕刻、绘画流光异彩。发秀吐荣,菡萏披敷。绿房紫菂,窋箢垂珠。奔虎、虬龙、朱鸟、腾蛇绕榱,白鹿、蟠螭、狡兔、猿狖攀椽而相追,构成一个个神奇的画面。椽头、柱角上装饰着密石、琅矸、玉趟、璧英。朱桂黝儵于南北,兰芝阿那于东西,祥风翕习以飒洒,激芳香而常芬。
“这是哪里?”裴惜言恍惚觉得,这个地方清圣威仪至极,让她窒息。
柳天白默然地凝视着裴惜言,嘴唇白的有点透明,紧皱的秀眉,还有那双不容忽视的眼睛。漆黑的眸子,水晶般明亮,只是中间夹杂了很多情愫——不安、惊惧、无助、迷茫还有一丝丝好奇。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温室殿。”
“温……你是说那个温室殿?”裴惜言愕然地瞪着柳天白,要不是他用力地抱着她,只怕她此刻就要将房顶钻出一个大洞。
“嗯。”
“别……别开玩笑了。”裴惜言挣扎着,可她一是没力气,二是背上的伤刚刚止了血,这么一闹,直接让她由惊呼变成痛哭,“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呜呜呜呜……我跟紫宸宫犯冲,我要回家”
看着她一双眼睛哭得肿成桃子似,闪闪的泪光,更显得楚楚可怜,柳天白心疼道,“好啦,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我不管,我要回家,呜呜呜呜……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家”
“够了”定疑掀开罗幌走了进来,厉声呵斥道,“还嫌子清为你操得心还不够多么若是能移动你,就是拖,也会给你拖回柳府的。”
“我……”裴惜言嘟着嘴,委屈地看着柳天白,“呜呜呜呜呜,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们好歹也要体谅一下病人脆弱的心啊再者说,这种地方是凡人能待的么?就算不犯冲,也折寿啊”
“就当是陛下面恤臣子吧。”定疑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毕竟,因为你的事情,已经有太多人命丧黄泉,就算是德贵妃,也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
裴惜言转眸看着柳天白,惊惶失色道,“你有没有事?文家有没有上门踢馆?国试有没有麻烦?”
啊啊,定疑心想,这就是裴惜言心中的顺序,夫婿,家,国。也不错,面面俱到不是么?
柳天白呵呵一笑,低沉有些沙哑的声音倒是多了几分宠溺,“无碍,只是你一直昏睡着,让我忧心不已。”
裴惜言嘴角微翘,轻轻笑道,“估计一会儿还得晕,只是记得,下次我再醒来的时候,就算不能回家,也别把我扔在这么阴森恐怖的温室殿。”至于她为什么这么说,呃,看看后背的血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宫女们重新替裴惜言上药并包扎后,悄然退去。
定疑揉揉略略干涩的眼睛,深深的叹气,感到无声的疲惫,“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真相?”
柳天白摇摇头,温润如玉的脸上不带半点情绪,“只温室殿三个字就已经让她惊慌若此,若是……”
“事情终有会被揭破的那一日。”
柳天白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些凉薄,“我没见过胤先生。”
定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四下又复寂然。鸱声声哀凄似地啼叫,虫声唧唧夹杂其中。
朝会散后,孟玄胤回到温室殿。
正要更衣时,突然笑了出来,怪不得他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别扭。原来,他自己的寝殿让了出去,所以,只能在偏殿更衣。
“柳夫人的伤势如何?”
宫女轻声回道,“回禀陛下,柳夫人一直昏睡,药已经重新煎过三四次了。可是……”谁敢掰着她的下巴硬喂啊毓淑殿的血,据说现在都没有洗净。毕竟,天子之怒,不是杀一人可以平息的。
“将药端来。”孟玄胤缓缓转过身,他说的风轻云淡,但是掩饰不了声音中的那抹关爱之情。“你们都下去吧。”
屋里炉篆微熏,瓶花欲笑,药香隐隐,帘影沉沉,裴惜言心知不该贪慕这份太过舒适的安逸,可她还是忍不住趴在锦被里,呼呼大睡着。
好久,没有偷过懒了。
嗯,也没有多久,上一次偷懒不就是因为她的脚踝脱臼么
她在梦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也许是想着,也许只是做梦罢了。
孟玄胤端着药走入寝殿时,看到得就是这么一副春睡图。阳光柔和地透过床帏,折射出浅浅的流光。锦被斜斜地盖在裴惜言的后背,微微露出如蝤蛴那样洁白的颈项。两只柔和圆润的脚露在外面,眩得他有些眼晕。
纤长的指尖沿着柔软的曲线滑下,在不盈一握的脚踝处稍作停留。孟玄胤犹豫了一下,抬手替熟睡的人盖好锦被。
坐在床榻边,他默默地看着她的睡颜。不是他曾经见过的那种无忧无虑,仅仅是微蹙的眉头,就让他有些震撼,有些惊异,还有一些心痛。这么一瞬,他想要靠近些,驱散孤独,用温暖点亮光明,让黑色瞳孔里一闪一闪的,开了灭了,黑了明了如璀璨的烟火。
媵之事以前,他以为,她只是那个谨守着她的原则,淡泊着,不屈不卑,可以在草地上悠然自得打滚的女子,时常笑看着红尘纷杂,偶然也会笑得云淡风轻。但是,自从她从藤城回来以后,一切似乎变了。
她不再像个看客,虽然仍旧对于权欲有着疏离和淡漠,但是,她潜藏在柔弱外表下的执拗,开始慢慢显露。
如果,他早一些遇到她,在欲念丛生的紫宸宫,他们一定是最合适的一对儿,一切就能变得幸福美满。但是,这些都是事后的想像,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如果。
轻捧药碗,已经不是很烫了。孟玄胤想要唤醒裴惜言,却又想起,他从未向她解释过他的身份。
迟疑……
可药,不能再耽搁了。
“惜儿,醒醒,该吃药了。”孟玄胤轻声唤道。
裴惜言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嗓子像被大火炙烤一样的疼痛干哑,她用力挣扎着想要醒来,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
“水——水——”
一双手温柔地扶住了她的头,曾经也有那样一种温暖让她贪恋不已。一丝冰凉的甘露,流进了她的嗓子里,生命的源泉滋润了她的全身。裴惜言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混杂着忧虑与酸楚的桃花眼。
“胤……无逸?”裴惜言瞪着他,还有他身上明黄的龙袍。手指微颤。话未曾说出口,只觉得胸口处气血上涌,捂着嘴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