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撞桥头自然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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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撞桥头自然沉-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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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阖上眼,沉睡。

    过了许久,许久,许久之后,柳天白睁开眼,脸上漾起温柔的微笑,怜爱地将裴惜言搂在怀中,在她发间留下轻轻的一吻,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睡去。

    耳边,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裴惜言茫然地睁开眼睛,她有些恍惚也有些迷惑,她这是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低垂的湖色床帏,在风中起伏,就好像海面跌宕的浪花。

    她吃力的支撑着沉重的身体试图坐起身来,可浑身乏力,头痛欲裂,全身骨头就好像散了架。她拼命伸长胳膊,拽开床帏——满世界的光明,青石砖上密密匝匝地铺设了一层金黄色阳光。裴惜言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里是麟州城,距离藤城百里之遥。

    然后呢……

    罗幌如同绿色的海洋一般,新绿、翠绿、浓绿、黛绿,绿得那样青翠,显出旺盛的生命力。厢房内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那是草药的苦涩混杂着清浅的花香。四周静极了,有种倦倦又清新的感觉,仿佛时间的漩涡在此处静止趋于凝固。

    手一软,裴惜言气喘吁吁的再度瘫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言儿。”柳天白端着瓷碗推开门走了进来,眼前的情景吓了他一大跳,碗中的深赫色的****晃了一晃,洒出几滴。

    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柳天白,你再敢让我吃了睡,睡了吃,你信不信我跟你急”裴惜言的脸都要绿了,一个人,睡到要吐,就已经不是睡多的问题了。她现在每根骨头都疼,每个骨头缝都痒,再让她躺一秒,她就立刻去跳绳,跳房子,跳皮筋儿

    柳天白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散热气,然后递到她唇边,笑道,“定疑不是说过你思虑过深么?既然要静养,多睡睡总是好的。”

    看着勺子里诡异的****,裴惜言鼓励了自己半天,总算一口把它吞下,“呃……”怎么觉得比早晨那碗,还要恶心,还要苦涩。“我是劳碌命,天生闲不得。就算脚不能动,手又没受伤,总可以看看书,绣绣花,继续做我那双继续没完工的靴子。”

    “看书可以,其他就算了。”柳天白又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唇边,“脚踝脱臼是小事么?不好好休养,以后就会成为习惯性脱臼,甚至会发展的更加严重。”

    勉为其难地吞下一口药,裴惜言紧蹙着眉嗔怨道,“不许危言耸听”

    “若是危言耸听倒好了。”柳天白含笑的声音,如流泉,温润而干净;如清风,和煦而温柔,拂掠心头,令人感到无比舒畅。“索性,汝嫣先生的药很有效,你再休息几日,咱们就可以启程了。”

    再吞下一口药,裴惜言惊喜地看着他,“明天就启程吧,这样我还可以躺在马车上,看看沿途的风景。”

    “这个我说了不算,得听定疑的。”柳天白坦然自若地又喂了她一口药,继续道,“更何况,日耀国的军队最近正驻扎在麟州城,我们多等些日子再起程,或许能更安稳些。”

    “最后……”颇为为难地咽下一口药,裴惜言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月赢国是亡了,还是,立了一个傀儡皇帝?”

    “无能的庸才被抛弃,昏聩的国君被杀戮,名士英才成为天下争夺的瑰宝,明君贤王成为最受拥戴的英雄。自古有之,往后,也会如此下去。”柳天白将空碗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又拿起红绡早就备下的装满蜜饯的银盒,继续道,“这一役,除了清远公子以外,月氏一族绝大部分人都死在戾太子月清朔的叛乱中。剩下的几人,也已经作为俘虏,分别押往玉螭和日耀。”

    “我们……被月赢国的百姓恨死了吧?”裴惜言的脸上依旧是那抹纯净的笑,只是,笑容中带着几许苦涩。

    柳天白的唇角轻轻弯起一道弧线,这笑容,仿佛能熔化一切的不快和忧郁,他伸出手,爱怜地抚平她凌乱的发,“我们经历的,都是我们该做的事情。有时候,这些事情,很难以好坏对错来论,所以,能做到问心无愧,足矣。”

    “柳天白,你正直却不迂腐,这样,很好很好。”裴惜言从银盒里拈了一颗蜜饯放在唇边,轻轻咬了口,总算稍稍解了嘴里的苦涩。

    “你啊。”柳天白拿过一方干净的手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手净面,这才说,“只要你不多想,我自然不会多想。”

    裴惜言对于这样的亲昵和体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小声道,“这些事……有红绡和绿珠她们呢。”

    “好。”柳天白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递给她,温柔地笑着,“知道你嫌我唠叨,等一会儿,我让红绡她们进来陪你。”

    “谁说你唠叨了”裴惜言嗔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看着手里的书。

    柳天白随意地坐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本棋谱,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偶尔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墨香幽幽而来,淡淡的,萦绕身旁。

    温暖悄悄地从心底某处开始滋生、蔓延、占据每一处角落。

    房间沉入安静,两人各自看书,竟看了一下午。

    太阳西坠,空气里开始浮现出一些黄色的模糊的斑点。裴惜言轻轻合上手中那本略为厚重的志怪小说,她伸了伸懒腰,抬手正准备揉揉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看书而弄得有点僵硬酸软的脖子,却看到柳天白不知不觉间倚在床头睡得正酣,看了一半的书摊在胸口,平稳地起伏。

    裴惜言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他立刻惊醒过来。慵懒地睁开双眼,好像只是睡了一个舒服的觉似的。他睡眼惺忪地看着裴惜言,声音有些沙哑,就像黑夜拂过树梢的晚风,却让人听起来略带些许****,些许撩人,“自从离开家,吃不到你的饭,打谱的时候也没有人替我在一旁烹茶,说来也好笑,竟是夜夜难寐。下棋不累人,缺觉倒是闹得我整日就像灵魂出窍似得。”

    裴惜言不禁莞尔,“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也会这样。”

    “我是人又不是神仙,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七情六欲一样也不少。只是和定疑在一起久了,平日里又只知道纹枰打谱,所以,比旁人显得愚钝一些。”柳天白歪着头,弯着眼睛,一副认真的模样,“有时,我也会问自己,言儿会想我么?哪怕只有一点想我,也好……”

    “你倒不贪心。”裴惜言吃吃一笑,眼眸如琉璃般清澈透明,“那好吧,我只有一点点想你,一点点哦”

    柳天白看着她,眼眸如流水般眷恋地勾勒着柔媚的轮廓,轻声道,“我希望你每时每刻都想念我,这样,算不算贪心?”

    裴惜言被看得有些心慌,脸刷地布满红晕,支吾了半天,用微不可言的声音道,“以后,每天晚上都要纹枰打谱,否则,我睡不好觉。”

    柳天白眼眸一亮,掩住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欣喜,炽热的手掌牢牢地桎梏着她的脖颈,他低头在她唇边落下深深浅浅的吻,“好。”

    感受着他缓慢的动作,湿热的气息以及轻柔的触感,这样细腻磨人的**却有让她难以承受,浑身颤栗着想要逃离。可裴惜言一丝一毫都动不了,他的双手如同一把枷锁,紧紧牵制着她,甚至那吻、那耳畔低语,都是束缚她的咒语,让她无从反抗。

    这样想着,裴惜言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睁开眼。

    柳天白近在咫尺的脸就这样一丝一毫渐渐映入眼眸,他墨玉一般的黑瞳带着太多的东西,温柔而认真,清澈却又有着****,就像落满了天际的星辰,闪烁着耀人璀璨的光。

    裴惜言哪儿还敢再看下去,她蜷缩在他怀里,脸埋得深深的,只有耳根和脖子烧得通红,“坏人。”她蚊子哼哼般的抱怨道。

    月上枝头,柳天白静静伫立在黄栌树下,红叶落尽的空枝,在秋风中,战栗,越发有了荒凉和孤寂的感觉。前一日还是绚烂如霞,这一刻却是满目萧索,居然丝毫找不到昔日的风采。索性也就随了心情,漫无目的的任思绪飞扬。

    定疑踏过哀草凄凄,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还在替苏揆之惋惜?”

    柳天白优雅闲适地朝他一笑,“是啊。如果有机会,我很希望以柳子清的身份,和那个名为苏揆之的男子,为弈而弈。”

    定疑站在他身旁,遥望着夜空凄冷的月,眼神如雾,久久沉思后淡淡道,“他的错误并不在于选错了人,而是他混淆了棋士与谋士的意义。妄图以棋谋国,最终因棋而亡。”

    “烟尘自去弥漫,浮华枉自喧嚣。”柳天白凝神专注沉思的眸子宛如一湖秋水,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显示出过人的坚毅和决断,“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东西,你我皆是放不下的。”

    定疑微微一怔,轻道,“烟尘往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柳天白沉默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生活本是平淡而艰辛的,没有谁的日子可以远离俗物而濯尽污浊。”

    定疑不语,眼里平静的神色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波动了一下,“入世,入仕,入释,因为她的几句话,师伯竟给我出了这么一个难题。”

    “怎么?经历过那一场血腥之后,还没得出答案?”

    “正因为有了答案,才心烦。”

    “和你原本想得那个,相差甚远?”

    “柳子清,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很招人厌”

    “这种事,你本来就不该来问我。”

    定疑叹了口气,神思陷入恍惚。

    星影摇摇欲坠,西风吹不散眉间那一弯憔悴,夜微凉,犹未睡。

    灯下,裴惜言半倚着锦靠,心不在焉的翻着放在膝上的书籍,听见门轻响,缓缓抬起头,对着来人轻轻一笑,“我猜也该是这两日,正想着,你就来了。”

    月清远放下手中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碟点心,献宝一般举到她面前,“这是吾让灶上给惜姐姐做得夜宵,麟州城特产,在其他地方吃不到的。”

    “姐姐哪儿有让弟弟照顾的道理?”

    裴惜言伸出手想要接过他手里的点心,月清远却拈起一块直接放到她唇边,“为什么不可以?天底下不都讲什么兄亲弟恭,难道在姐弟间,就用不着么?”

    看着他微微流露出些许委屈的脸,那一瞬,她恍惚被触碰到了依然纠结的记忆,心莫名地隐隐作痛。任由他将点心喂入口中,裴惜言暗暗叹了口气,笑道,“果然很好吃……”

    更多的赞美话语她还来不及说出口,因为一只手轻轻点在裴惜言的唇上。

    “对不起……对不起……”月清远放下手中的食盒,突然把她拉近怀中,懊恼地道歉着。“是吾太着急了,明知道惜姐姐的病还没好,却自私的只顾着自己心中的疑问。”

    裴惜言挣扎了一下,却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因为,她可以感觉到,脸颊上,湿湿的,可这泪滴,并不是她的。“我只是没有想好怎么开口,我只是怕你那夜,做了悔之不及的事情。可无论如何,谁也不能改变过去,不是么?”

    “惜姐姐,别骗吾,哪怕给吾最真实的残酷,也不要骗吾。那样,吾会绝望。”月清远的一双深眸如水,漾晃着绚烂斑驳的迷离,柔柔的,却又有谁能看到尽处?

    听着一个孩子,这样沉痛地呐喊,裴惜言伸出手,轻轻环住他腰,尽力想给他一些温暖。她知道,或许他还不够成熟,但从很早以前,他的肩膀就扛起属于他自己的天空。可她为什么还是要流泪,心痛无比。也许,她是在为这样一个无辜的少年而惋惜;也许,她只是为了在时间的长河中,刹那绽放的花儿,或许妖娆,或许聪慧,但结局依旧是被湮没在尘埃中,如枯骨被埋葬在泥土之下。

    裴惜言不懂,为什么要选择她给他这样的真实,为什么要选择她给他这样的残酷。她实在不懂,为何会是她?

    可一切,又该从何说起?

    然而,沉默只是一瞬。

    裴惜言微颤了一下,嘴角轻牵,似是笑了笑,声音透着缥缈,“你的母亲,不是不爱你,而是爱你太多,太深,哪怕牺牲她的生命,也无怨无悔。”

    她说,“坐拥后宫佳丽,纵无三千之数,然得宠爱者,亦非寥寥之数……”

    她说,“帝王从不知晓,仰仗他而活的众多女子,到底如何挨过孤寂的白昼与黑夜。无爱时,争爱;有爱时,争宠;固宠时,盼子嗣;有子嗣时,争天下。”

    她说,“通往御座的血路,流淌着的,不仅是男子的血汗,亦有女子的血泪,还有数之不尽的尸骸与残骨。”

    她说,“谁又能是谁呢?无论高贵还是低贱,都是这座华美牢笼的囚徒。不死不休……”

    她说,“月清远,你的母亲,曾经爱过一个男子,一个值得她爱,也值得你尊敬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做唐尚君。”

    她说,“几案上供奉的那两个瓷罐便是你母亲和唐尚君的骨灰,他们的遗愿是葬在春江水岸。”

    月清远怔怔地听着,幽暗的眼眸就像是漆黑的石子投入温润的水流,没有一点涟漪,唯有脸上,泪千行。“惜姐姐,那么丑陋的事情,在汝的口中,只剩下了残忍和绝望,甚至,是凄美且浪漫的。可这,是全部的真实么?”

    裴惜言点点头。

    她说,“高高在上的人或许拥有无上的权力,却没有自由,没有温暖,没有——爱,因而也就不懂爱。”

    她说,“或许你的兄弟姐妹妒忌那些曾经属于你的欢声笑语,妒忌那些温暖到有些刺眼的笑容。那些女人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们享受天伦之乐,将亲子的手腕掐得生疼也不自知。”

    她说,“有人选择报复和杀戮,有人选择漠视甚至无视,还有选择了释然和宽容。世上,只会赞叹宽容之人,却没有人了解或是经历,那些永远无法忘怀的苦与痛。”

    她说,“你的母亲,只是希望你能解脱,可惜,她选择的方法,并不成功。但是,请你了解她的心。她故意忽视你,故意装疯卖傻,想要借此在家人和丈夫双重的压力下,保护你的心。”

    她说,“你能活着,哪怕没有锦衣玉食,哪怕没有高官厚禄,对你的母亲而言,是她最大也是唯一的心愿。”

    “别说了只要吾想到,她试图亲手杀了吾,吾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月清远的声音似怨似恨,令人发怵。“这就是母爱么?如果是,吾宁愿不要。”

    “这本该是个慵懒的晚上,我可以细细密密地缝制靴子,还可以听红绡和绿珠吵架拌嘴逗闷子。时间不紧不慢的过去,不会因为焦虑而哀叹,不会因为犹豫而悲惋。”裴惜言轻轻皱了皱眉头,以袖掩面轻咳了几声,然后继续道,“月清远,你筹划了这么久,真相就算没有完全揭开,想来,也该有十之**。到底,是你心中的苦楚与伤痛并未逝去,还是你没有勇气面对?在那么多的人付出代价之后,在那么深的怆痛之后,你就不能抱着你母亲的骨灰,好好的大哭一场么”

    听到她的咳嗽声,月清远急忙紧张的松开手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带着懊悔,心疼的问,“脚是不是还很疼?服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哼,那些破大夫还有那个叫定疑的家伙,若是再治不好你,吾就将他们统统拖出去乱箭射死。”

    “你一点都不诚实。明明心里脆弱的很,却偏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裴惜言讨厌他悲伤的眼眸,讨厌他苦涩的讥笑,讨厌他不能自主的一遍一遍看向骨灰罐。“你可以杀无数人,但这并不是残忍更不是冷酷,因为那些人在你眼中如草芥。所以,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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