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甚至是她的主公,都在为了玉螭而战斗。
只有她,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宁安城。善灵玉想,是她失去了那颗丹心,还是她忘记了热血豪情,亦或是曾经发下的誓言早已在这样的平淡如水中成了她恐惧甚至是抗拒的所在。
终于,这一日,善灵玉对沉默不语的周长沣言道,“公子,对不起,奴婢的家中出了些事,所以要暂时离开几日。”
周长沣看着她,半晌,缓缓道,“既然你想要离开,我就不留你了。”说完,他拎起一坛酒放到几案之上,若有所思。
“公子,酒多伤身,奴婢离开的这些日子,还请公子好好照顾自己,何况……”
周长沣难得的大笑,“玉儿,你好生唠叨,今日就算是给你的送行酒,难道我还不能喝上两口么?”
善灵玉惊讶地看着周长沣,因为他的眼睛,这一刻很亮,非常亮,像是燃烧起一种可以点燃人心的火苗。他仔细的捧着那坛酒,像捧着什麽希望和珍宝。
“玉儿,有时我真得很怀念那些四处征战的日子。并不是因为杀戮让我觉得欢喜,而是因为,当我站在战场上的时候,才活得像是我自己。更重要的是,只有打了胜仗,我才会暂时抛下承诺你的事情,和将士们开开心心的大醉一场。”说着话,周长沣将酒坛凑到唇边,小口的抿了一点。
善灵玉愕然地看着从周长沣的脸上,慢慢散发出微红的光。他的眼睛晶亮着,双颊微红著,像是燃烧着,奔腾着,永不熄灭的活火。和白天那个颓唐的周长沣,简直判若两人。
周长沣豪爽的把酒坛递给善灵玉,笑道,“你也喝,我们一起喝。”
善灵玉为周长沣这种突然的亲昵感到莫名的雀跃,只觉所有的疲惫苦恼统统不翼而飞。她平日的酒量也算是不错,所以想都未想就举着酒坛学着周长沣的样子,喝了一大口。却觉得从喉咙到食道像是吞了一口燃烧的火,辣到心里,不由得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长沣大笑着摇摇头,接过酒坛自顾自的喝着。等善灵玉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周长沣清了清嗓子,竟然开始大声地唱起歌来。
这绝对是善灵玉听过的最难听的歌声,但是,周长沣却唱得很激动,他用力地拍着几案,唱得双颊微红,唱得眼角微湿。很投入的唱著,唱到最后闭上双眼,摇头晃脑,宠辱皆忘。只听得他唱得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周长沣唱得很认真,他的表情也异常的认真,两行清泪从他紧闭的眼睛里无声的流了下来,所以,那歌声也慢慢染上了悲怆的味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善灵玉也随着他的歌声缓缓唱了起来,唱道“与子偕行”一句,曲调越来越低,低沉到几不可闻的地步。突然,她觉得眼前一花,迷迷糊糊地倒下。
周长沣看着倒在他怀里的善灵玉,姿貌端华,眉目如画,这样年纪的女子若是在别处,早该为**,为人母,而她,为了国家,为了任务,就这样滞留在他身边,任岁月侵蚀了她的美,任忧伤爬上了她的眼。
两行清泪就那样划过面颊,掉在胸前,留下两道银色的泪痕。周长沣却笑得极尽温柔,“玉儿,你让我汗颜,不,简直是无地自容。”
他抱着善灵玉,将酒坛中最后一口酒灌进腹中,然后,像是精疲力竭一般,颓然地垂下手。许久之后,他低声道,“第一、务必替我照顾好玉儿,第二、他日永嘉若攻日耀,我绝不相帮。”
“我答应你。”李玠晚靠在门边幽幽一叹,这些情啊爱啊果然最是让人头脑发昏,所以说,他宁愿一辈子醉卧花丛,也不要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翌日,因病在家中静养的周长沣蓦然消失。但此刻的宁安城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因为,朝野之中,已陷入一片混乱。
往日那些默不作声的臣子还是那些暂时忍耐的皇室宗亲,动作不断。而朝中,各派势力更是互相碾軋。新愁旧恨混合着勾心斗角和功名利禄不断地发酵,像漩涡般越卷越大。而漩涡的中心却比较平静,因为,作为女帝的李瑾妤,此刻还在千里之外的玉螭,为接二连三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傍晚的风,带着寒意,掠过皮肤,凉意悚然。夕阳缓缓下降,阳光逐渐稀薄、微弱,猩红的余晖扫在日耀女帝的脸颊上,仿佛泼上一层血水,森然恐怖。
只是,这一个多月来,见过了太多的血。日耀女帝反而开始学会享受,享受杀戮,享受这种与朝堂之上截然不同的掌控感。
也许,她会因此成为日耀历史上最伟大地帝王想到此,日耀女帝的唇边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微笑。
孪鞮单于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微眯眼眸,深潭似的黑眸射出凛冽的目光。说实话,他前方的这个女人并不美,但是,他欣赏她的狠戾,也佩服她的适应能力。这样的女人,就算扔到夜辽,也会顺利蜕变成一头凶狠的狼。
连续征战的他,已经久未碰过女人了。虽然营中不是没有军ji,但是,那些俘虏怎么可能比得上日耀女帝他感觉到,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女人,就像一匹极品的烈马,需要好好的****、好好的驯服,才能臣服于自己。
想到这里,孪鞮单于走到日耀女帝身边,站定脚步。夜辽的男子从来不会那些甜言蜜语,只要是喜欢的女人就要抢到手,这才是他们生存的准则。所以,他长臂一伸,直接将日耀女帝揽在怀中。
日耀女帝一愣,她想要挣脱,却发觉以她的力量来说想要挣脱孪鞮单于简直是痴人说梦。她只得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披头散发服饰粗糙的男人,呼吸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味道。许久之后,她突然发觉,这个男人虽然肤色黝黑,但是脸孔阔绰,眉目粗犷,气势威武;而且他的汗臭中,夹杂着一缕缕****特有的强悍气味。
这样的强悍和霸道是日耀女帝从未遇到过的。看着他雄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她的心湖无端地泛起阵阵涟漪,不由得面颊滚烫,鼻子发痒、心跳加速,浑身酥软。
寂静的旷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暮色,殷红的流云已经散尽,凉风冉冉,吹皱了徐徐下降的夜幕。
孪鞮单于眼中闪过一道银芒,猛然拦腰抱起日耀女帝,然后,朝着自己的大帐,缓缓走去。
第一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道归一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道归一
过往,是对命运的捉弄,有时,它铭刻在磐石之上,有时它又在虚幻的记忆里盘旋。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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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下弦月细瘦清冷,霜雾渐渐地弥漫了山塬,官道上,一片无边无际的朦胧。浅黑的树在路面上投下阴影,急骤的马蹄声越过一队又一队或走或停的商旅风灯,一路洒向远方。
渐行渐西,遥遥可见暗灰色的原野尽头,矗立着一座黑色城池。虽然从远处看,这座城堡很小。但是,当距离逐渐拉近时,城墙的剪影就像一只黑色巨兽。月光下,隐隐可见箭楼上有黑衣甲士游动,猎猎飞动的黑色纛旗上大书着白色的“玉螭”二字。
这座城池名曰宁远,全部用大石条砌成,城墙也比寻常城墙高出三丈有余,连箭楼也是石板垒砌的。而进出的城门,则是两块巨大厚重的山石。也就是说,整个城池的外部防御构造没有一寸木头,寻常的火攻根本无伤城堡之毫发。
是的,没错,这座左右有蟠龙山和卧虎山两山**壁立,又有雅砻河、沾河穿城而过的城池,就是被誉为“地扼襟喉趋溯趋,天窗镇钥枕雄关”的宁远。
曾经,这里是玉螭防御夜辽最重要重镇,加之,东有蟠龙山,西有卧虎山,山势险峻,崖壁陡立,两山紧锁雅砻河,河岸只有一辆车可通过的道路。所以,一百多年来,这里都是玉螭与夜辽屡次交战的必争之地。有太多战争都是以攻占宁远为第一步,使它成为夺取玉螭无数财富的桥头堡。
五十年前,玉螭当时的君主英宗孟光仁率大军西征,将夜辽与玉螭的边境线生生向后逼退了三百里。
这样的胜利不止是被载入史册,更是让后辈无限仰望。然而,此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孟玄胤倚着黑色的城墙,正望着远处的山脉出神。其实,他也在等待,等待某件事情发生。在这十几天内,他一直在努力地等待着。所有人都在奇怪,为何孟玄胤并不是带兵直接冲到前方与日耀和夜辽的联军对战,而是急行军到宁远,脚步戛然而止。
他并不是不着急,然而,他心中有着更深的考量。一则,宁远有地利之便;二则,联军现在势头正盛,理应暂避锋芒;三则,联军持续作战必是疲惫不堪,而玉螭的大军则是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
所以,此刻的宁远城内,虽然戒备森严,街市萧条冷落,店铺灯火星星点点,街边行人疏疏落落,但是,百姓们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恐惧的颜色。
小城短街,静而有序,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慌乱。所有这些都在无声地表示,宁远城曾经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已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了。
以至于,当骑术娴熟的使者纵马从街中驰过时,马不嘶鸣人不出声,也没有任何一个路人高声呼喝,街中行人迅速闪开,一副习以为常的坦然神色。
瞬息之间,黑衣快马逼近短街尽头的一片高大简朴的庭院。这庭院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仅仅露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正中大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前两排黑衣甲士肃然侍立。
使者骤然勒马,骏马人立,昂首嘶鸣。石门前带剑将领拱手高声道,“来者何人?”
“永嘉特使。”
“陛下有令,使者无须禀报,直入议事堂。”
特使从马上一跃飞下,甩手将马缰交给门口的兵士,大步匆匆地直入石门。
这座宅院原本就是宁远守备议事的大堂,这些年来一直闲置,如今被孟玄胤征用,倒也不用布置,只是收拾一下就可以用。说是大堂,其实,就是一座九开间的六进大宅院,外加一片菊花园林。
房屋一律是大方砖块砌成,地上则是一色青石板,没有一片水面,没有一片花草,唯一的绿色是议事堂后边的阵阵松涛。这种简单,对比建元城的华美,简单得实在是有冷冰冰的。
此刻,大堂西侧的书房灯火通明。书房内,地上没有红毡,四周也没有任何纱帐窗幔之类的华贵用品。最显眼的是几排书架,满置典籍书册。正对中间书案的墙面上悬挂了一幅巨大的宁远地图,画地图的羊皮已经没有了洁白与光滑,乌沉沉的显示出它的年深月久。
特使进入书房时,只见一人站在地图前沉思不动。从背面看,他身材修长,一袭玄衣上没有任何装饰。端详片刻,他的手指缓缓从地图上划过,冷笑一声,转过身,“他怎么说?”
特使一愣,连忙从怀中掏出密信呈递。
孟玄胤挑开火漆,展开一看,不禁微微一怔,眼睛瞬间眯了一下。 过了片刻,他将信放在灯上燃尽,沉声道,“回去告诉他,福为祸倚,安为患依。”
特使一愣,“陛下只回我家国主这八个字?”
孟玄胤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特使满头雾水,却又不便多问,只得一拱手,转身离去。
虽然,夜辽不屑于在战争中使用密探这种手段,他们更倾向于直接的砍砍杀杀,但是,孪鞮单于对于日耀女帝的各种阴谋和伎俩并不是一点都没有察觉。所以,当她派出密探准备混入宁安城刺探消息时,孪鞮单于锁紧眉头,眼角处集结着隐隐的怒意,以一种不许反驳地腔调说,“如果你背着我与玉螭议和,后果要先想清楚。”
“单于放心,朕只是派人去探探虚实。”日耀女帝美眸微眨,射出不以为然的嘲讽目光,平生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命令、强迫、威胁自己。
“真是这样么?”孪鞮单于直直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眸深处,深不见底。
“难道不是么?”日耀女帝毫不畏惧,再次射出讥诮的冷光,“又或者,单于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只是担心分到自己盘里的羹少了,所以才如此不满?”
孪鞮单于一愣,神色转而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伸出手将日耀女帝拥在怀中,“玉螭国主狡诈的很,我只怕你上了他的当。”
温热的体温透过服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日耀女帝全身一震,接着,僵直了身子,胸腔里的心脏承受不住地狂跳起来,脸上灼灼地升温。如此强烈、霸道、粗野的****气息,完全不同于周长沣的温柔和舒适,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如遭电击一般,麻辣痉挛。
孪鞮单于凑到日耀女帝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耳垂和脸颊上,窃笑道,“时间还早,不如我们……”
日耀女帝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忽略掉身体接触而导致的异样感觉,“大军行进过程中,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你怕了?”
“是,朕怕你了,请单于放开手。”日耀女帝直接了当的承认,以一种不屑的语调。
“哈哈哈——”狂烈而沉稳的笑声,来自背后的胸腔,那是孪鞮单于发自内心的满足与****的骄傲。
日落时分,联军在距离蟠龙山和卧虎山大约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日耀女帝心中突然有些烦闷,因为,她已经十几日没有收到有关周长沣的消息了。的确,想要杀死他的人是她,暗中指使兰若门下毒的人也是她,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此刻有孪鞮单于在侧,日耀女帝还是会想起周长沣的温柔浅淡。
不该再有这样的犹豫了,等她回到宁安城,他已经毒发生亡了吧。日耀女帝抬起头,仰望晚秋的天空,异常的高远、明澈、蓝净……
日落西山,天边的流霞,彤红曜丽……
夕阳没入了苍凉的地平线,晚霞烧退,山风顿起。
站起身,她掸了掸衣袂的浮土,坐上马车,缓缓回到营房。
路过孪鞮单于的大帐,她漠然地看着那些曾经让她深深震惊的狰狞可怖的景象。女子尖叫、哭泣的声音,惨烈,激越,尖锐。支离破碎的断肢残骸,血淋淋的断手断脚,无头尸体,被开膛破肚的女尸,被奸污的女子,被殴打的孩童,除了倒在地上的死人,活着的,无一不是坐在地上,脸上、手上、衣服上,沾满了鲜红的血,目光呆滞,痴痴傻傻……
远处,黑压压的全是人。
士气高昂的夜辽骑兵,纷乱畏缩的日耀士兵,被押跪着的俘虏……夜幕降临,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夜空,照亮了所有人的生动表情,照亮了生与死的界限,照亮了蚀冷山风中的凄艳悲壮,以及残忍。
这就是失败的结果。
所以,日耀女帝听着那些抽泣声、哭嚎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瑟瑟阴风中,如鬼哭,如狼嚎,阴缠鬼绕,让人情不自禁地毛骨悚然,唇边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微笑,缓步离去。
对于潜入宁远城的密探,他们的任务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布流言制造混乱。所以,不消两三个时辰,坏消息便在宁远城弥漫开来。小小的宁远城只有五六万人口,都是世代居住在此,本来对夜辽攻打玉螭这样的消息从来只当做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