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转头对水玥颜一笑,“多谢小姐的疗伤灵药,效力果然好得很。”
“我也是慷他人之慨。”水玥颜知道,面前这名男子,清雅文秀的容颜背后藏的是一身铮铮傲骨,温文平和的表情下面掩住的是含而不露的刚毅与坚定。
这个人是一个最冷静最犀利最令人忌惮的对手,同时也会是一个最真诚最坚定最值得珍惜的朋友吧?
可惜,他的朋友不会是她。
水玥颜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挥去了脑中突然浮起的念头,“卫兄可曾想好日后投奔的地方?”
“原本是四海任遨游,但我既然答应小姐,自然听从小姐的安排。”卫寄远一面暗中观察着那名自称是骆静辉的男子的表情,一面缓缓说道。
“确实有安排,只是,能不能进去,凭的却是卫兄自己的本事。”独孤静辉从袖中取出一块黑黝黝的令牌,漫不经心地随手丢过去。“前面镇子,张老太爷的宅子,凭此令牌取走你和你弟兄们的粮草,然后一路向西北,直至边关。”
卫寄远接过令牌,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异常沉重,古朴的花纹间有暗沉沉的乌光隐约流转,显见得决非寻常铜铁。以他的经验判断,应是以玄铁铸成的。这样的大手笔,到底出自何方?
“小姐打算让我投靠定南王?”卫寄远沉吟地把玩着手中的令牌,缓缓道。
“不。”水玥颜嗤的一声轻笑,挑眉斜睨卫昭一眼,语声冷淡,略有些懒散不羁地拖着调子。“卫兄研究的排兵布阵既然是定南王一方,我又怎会违背卫兄的本意,强迫卫兄投靠定南王一方呢?”
“原来如此。”卫寄远深深地看了水玥颜一眼,淡淡一笑,不再多说地转身径自离开。
在他走到门口时,水玥颜低声道,“此事你知我知,切记,切记。”
卫寄远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旋即离去。
在那个修长而挺拔的背影远远地消失后,水玥颜才收回凝注的视线,近乎低喃地轻声自语。“你说他会发现令牌中解药的方子么?”
“如果他发现不了,那么,死于毒药比死于沙场,对他而言虽然是种耻辱,却也是种幸福吧。”独孤静辉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吧。”
他脸上的笑容轻轻浅浅,淡若飞花,却又说不出的柔和温暖,融融煦煦,似有一种深入人心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对水玥颜说:相信我,放心。
一丝淡若飞花的轻浅笑意悄悄漫上水玥颜的嘴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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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在夜风中沉睡的蛟龙寨,卫寄远悄无声息地潜身而入。凭借着夜色的绝佳掩护,并没有被重重的守卫发现。
守在大帐外的喽啰被他点了睡穴,仍然老老实实地靠着支撑帐蓬的圆柱酣然入梦,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这样的美梦又能持续多久呢?
卫寄远缓缓走入大帐,刚想点燃蜡烛,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低低地响起,“二寨主。”
卫寄远点燃蜡烛,然后缓缓转过身,看到昭儿正在身后的不远处,看来显然已经在外面呆了相当长的时候,略显稚气的脸庞被夜风吹得红通通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卫寄远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因为,我发觉,昨夜只有二寨主和值夜的兄弟们没有吃晚饭。”昭儿的神情有些奇异,“但是,这些人之中,活下来的只有二寨主一人。”
卫寄远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呢?”
“二寨主为何要背叛大寨主,背叛我们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昭儿眼中的暖意已渐渐敛去,代之以深思的沉暗与凝重,又混杂着几分隐约的矛盾与犹豫。“二寨主不会忘了寨里的规矩吧?背叛的惩罚。”
卫寄远在案前缓缓坐下,眼中的神情仍是温润,光芒闪动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我会大家一个交代,明日。”
昭儿心头微微一凛,他从未见过卫寄远这样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般,深邃而又锐利的眼神。但是,能看穿又如何?他忿忿地瞪大了眼,不平地道,“二寨主,你真得要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我们?”
“道不同不相为谋。”卫寄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昭儿,这件事你不要管,只要小心保护自己就好了。”
“二寨主,我看错你了”昭儿怒吼一声,转身跑出大帐。
既然要面对,早一刻与晚一刻,又有什么区别呢?想到这里,卫寄远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从袖中掏出那枚令牌,手指灵巧得动了几下,那枚令牌竟然一分为二,从里面掉出一张叠得很小的纸,以及一粒金黄色的丹药。
卫寄远轻轻“哦”了一声,缓缓展开信笺,对于那纤柔清丽、楚楚有致的簪花小楷竟然觉得毫不意外。“竟然连这件事都想到了,怪不得会给我那粒丹药。”
随手将信燃尽,然后又将令牌恢复原状,卫寄远站起身,掸了掸衣袂的浮土,缓缓走出大帐,直奔聚义厅。
“卫兄弟,听昭儿说昨夜军师暴毙之事,是你做得?”张庆峰厉声问道,他身边站着的人除了几位首领,还有执法堂的四位长老。
卫寄远点点头,“没错,是我做得。”
“为何”张庆峰一拍大案,怒道,“军师虽与你不合,平日里言语上多有不敬,但他对我张庆峰忠心耿耿,对蛟龙寨可谓是鞠躬尽瘁。你就算是看不惯他,说出来就是,为何要下此毒手”
“他心术不正。”卫寄远敛容道,神情比平时少了些温润多了些冷峭,“留此人在蛟龙寨,就算我离开,也不会安心。”
“离开?”张庆峰冷哼一声,讥笑道,“只怕是有了好主子招揽,所以看不上我们这些水贼了吧?”
“当日我投奔时,大寨主曾说,若他日志趣相异,自可径直离去。”卫寄远说完,单膝跪倒在地,他那温润的脸上,笑容依旧。“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在这个世界上,无论走的是什么路,你想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代价。”
“卫寄远,你可知,背叛弟兄,该受怎样的惩罚”张庆峰看着他,越想越窝火,怪不得军师临死前总说卫寄远有二心,那时,他还半信半疑,现在看到,倒是他一厢情愿的拿卫寄远当兄弟了。
“三刀六洞,寨里除名”卫寄远敛容道,“请执法堂,上刀”
“昭儿,把你手中的匕首给这个不忠不义的叛徒。”
伴随着张庆峰的话,昭儿从靴子中掏出匕首,鄙视地看了卫寄远一样,直接扔到他面前的地衣上。那一声脆响,震醒了所有围观的人。
蛟龙寨几千名水贼中,有将近一半的人是因为卫寄远才来投靠的,如今出了这等事,那些人自然之道,卫寄远是因为屠村那件事才决定和张庆峰反目的。
卫寄远一抬手,止住喧闹的人群,手中寒光翻转,猛地一刀扎在自己大腿上面,直接穿透。
按照水玥颜信中所写,大腿上皮厚肉糙,只要避开了重要经脉,插上两刀其实问题不大,再加上匕首刃薄轻巧,创口也小,就算医治以来也容易。
虽然腿上的剧痛让卫寄远眼前直起黑雾,但他知道,人重在守诺,而且,还有数千兄弟要跟着他远赴边关。
所以,三刀六洞的罪,他认了
卫寄远拔出匕首,裤腿刹那便被鲜血浸透,一片殷红,他咬了咬牙,转头扫视了那些义愤填膺却被他止住的弟兄们,再次一刀扎在自己的大腿上。
三刀过后,卫寄远努力让自己没有倒下,他仰首看着张庆峰以及他身边的几位首领,淡淡道,“三刀六洞,是我给各位弟兄的交代。至于军师……他虽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却强抢民女,滥杀无辜,此等心术不正之人,留在蛟龙寨,只会是祸害。但,命,就是命,我既然杀了他,自然该按寨规,接受惩罚。”
言毕,“唰唰唰”这次换右腿,三刀六洞,血流如注。包括张庆峰在内,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如果还有哪位兄弟不服气,刀子就在这里,尽管往我身上递。我卫寄远绝对不会心生怨念,但过了今朝,如果还有哪位兄弟因往日之事来跟我纠缠,就别怪我卫寄远手下不留情面”他的语气平淡的令人发指,虽然处与劣势,但此刻的卫寄远,依旧表现出平日的温润和理智。
“我”一只白皙的手拾起地上的匕首,昭儿稚气却充满愤怒的声音恶狠狠地传进卫寄远的耳中,“背叛就是背叛,什么三刀六洞,他该死,该死”
沉默,聚义厅内的氛围,似乎要让人压抑的窒息
“够了”张庆峰示意左右夺走昭儿手中的匕首,低声道,“既然你想走,就走吧只是,你走后,我蛟龙寨会对告之江湖各门各派,你卫寄远是生是死与我蛟龙寨再无任何关系。”
“大寨主不能便宜他不能就这么放他走”昭儿大吼着,眼里满是赤红的血丝,“放……放虎归山留后患啊”
卫寄远的眼睫微微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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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百里冰雪。
翌日,朝阳洒遍沿途凝结着冰棱雪珠的树木草丛。卫寄远收拾起简单的行囊,离开客栈,披着零星飘舞的雪花,踏上此行最后一段路。
马上就要到元日了,对于这种一年之中最为喜庆的日子,任何人心都会轻松许多,也意味着警觉性相对麻痹。对卫寄远而言,正是出关的好时机。
离开蛟龙寨时,他带走了一千多个弟兄。但是,他并不认为一次性将他们带出边关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与那位不愿说出姓名的小姐的交易,在他离开蛟龙寨时已经结束。至于,要不要参加叛军……
卫寄远噙着冷笑,纵马迎风雪疾奔。雪势起初甚弱,渐渐随着寒风越下越猛,大如鹅毛。
此处距离边关大约百余里路,这几天又雪持续下着,一路上都见不到人迹。正方便了卫寄远一个人霸占了整条官道,奔走无忌。
他这两个多月来,每天都会纵马跑上几十里路。越往西北,越寒冷,可在这样恣意的奔驰中,筋骨毛孔舒张开来,酣畅之极。
风雪咆哮,刮过他双耳,如有千军万马在身後呐喊。放眼望去,皑皑苍山,巍峨沈寂,天地莽莽,大道无情,唯他一人昂然独行。
整个世界,仿佛只他一人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自卫寄远胸中澎湃升腾。这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在江湖上飘零的一叶浮萍,没有昨天,没有未来,有得,不过是今天,不过是此刻。
“哈哈哈……”满腔热血沸腾汹涌,卫寄远纵声长啸。这啸声清亮如龙吟,在寒风暴雪中破空飞出,回旋於云霄苍穹,绵延不绝。
官道岔路口,一队车马正踏雪踯躅前行。听到卫寄远这声豪气冲天的长啸,众人尽皆动容。
“好气势。”马车中,传出清冷的话语。
“主公,属下去看看”马车旁的一名随扈如此说道。
“这等豪迈的人物,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说着话,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缓缓掀开车帘,从马车走下一名青衣男子。
“主公,此人若是刺客……”
青衣男子翻身上马,然后接过随扈递来的马鞭,淡淡道,“无一日不是在生死间挣扎,若是胆怯,我早就放弃了。”说完,策马朝着前方风雪中矫健的身影追去。
其余人也都紧随其后,一为随扈,一为好奇,毕竟,能让主公有兴趣的人物,并不常见。
“兄台请留步兄台──”
听那声音喊到第二句,卫寄远才意识到所谓的“兄台”是在叫他。用力一拉缰绳,就在官道中央遽然停步,回首,注视着数骑骏马向他驰近。
“兄台。”
骏马停在卫寄远身前,为首那人看着卫寄远,有些惊讶。毕竟那令人血脉贲张,想随之拔剑与天地风雪同舞的长啸,竟出自一个目光清朗而平静,如明净的溪水般清可见底,没有一丝心虚与矫饰的青年。
而卫寄远也打量着对面的男子。鬓似刀裁,眉宇悠然如远山,任风雪扑面,负手伫立凝望着他。一双沈静得叫他完全忘记眼前人年龄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惧,带着些许死气。
四周突然间仿佛万籁俱寂,落雪、天地,都被消融湮灭进了这双眼里……
好熟悉的眼眸,卫寄远默默地想,他目光一掠,二十出头的青年,裹在雪帽下的容貌温文尔雅,身上锦衣玉饰,价格不菲,再看青年身后一群随从和七八辆马车,多半是个世家子弟吧。
双眉微扬,他一拱手,毕竟,没必要为群不相干的人耽搁行程。
“兄台,请留步。”看到卫寄远放松缰绳准备离开,青年淡淡一笑,驱马上前,“在下慕兰玄喆,玉螭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兄台?”
“卫寄远。”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摆明了不想跟人多罗嗦。
“原来是卫兄。”慕兰玄喆微微一震,骤然抬眼看向卫寄远,眼中光芒闪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只是浅笑道,“在下是行走四方的生意人,正准备在年前前往关外再收一些皮毛。瞧卫兄的装束应该也是出关吧,既然大家刚好顺路,不如同行可好?”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不慌不乱地娓娓道来,却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诚恳。
“没兴趣。”卫寄远依然只吐出三个字。漠然的态度令跟在慕兰玄喆身后的随扈都有点色变。
“公子……”一人凑到慕兰玄喆耳后轻声说了些什么。
卫寄远根本不用听就猜得出那人会说些什麽,无非是说他来路不明,不宜接近。
“我刚才说过的话,又忘了么?”慕兰玄喆转头看着卫寄远,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卫兄,我绝对没恶意。你我结伴同行,有说有笑,总好过卫兄你一人独行。”
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也很眼熟。卫寄远再度微蹙眉,虽然他可以自顾自的离开,但是双方的目的既然都是出关,想要完全避开根本是不可能。只沉思了短短的片刻工夫,卫寄远已经抬起了头,眼中再无半点犹疑。“那也好。”
在不确定边关的具体情形前,跟着慕兰玄喆的商队一同出关,是个不错的掩护,不用等半夜三更再去冒险攀越城楼。
只是,和慕兰玄喆交谈后,卫寄远才发觉,此人话语不多,但性格谦虚沉稳,宽仁容众,学识广博精深,同时兼有志向高远、器量豁达、智谋深远、文武兼备……
这样的人,会是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么?
只是……
跟着商队车马累赘,速度反而比卫寄远原先预计的慢了,天色全黑只走完大半路程,离边关还有几十里路。
入夜时,风雪已停息。路面积雪数寸,马车无法再行,商队便把车马拖到路边,扫清了片空地,搭起帐篷过夜,又架起篝火,烹水煮食。严寒空气里不多时飘出食物香味。
卫寄远独自坐开一边,自己生了堆火取暖。他看得出这商队其余人都对他怀有戒心,只是忌惮着慕兰玄喆不敢造次。
“卫兄,要不要试试?”慕兰玄喆递过一根肉条,淡淡道。
接过肉条,卫寄远看着慕兰玄喆将其他肉条掰碎扔在火上的汤锅中,眼中仿佛有一团小小的火花跳跃了一下。“这样的手法我是第一次见到。除非是四处迁徙不便埋锅造饭的人,才会准备这样的肉干。”
指尖拈着肉干,有意无意的旋转着,慕兰玄喆目光遥遥地望向前方,清朗得宛若一泓秋水,线条优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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