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刚才还苦斗的女子长吁了一口气,对青衣少年道,“小水,还是你的法子省事”
省事?那倒是。就是不入流而已。水玥颜了然般微微一笑,“我说你怎么突然跑没影了,原来是两肋插刀去啦。只是,闹这么大的阵仗又是怎么一回事?”
施景淙挨个踢了踢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镖师,这才说道,“我们日耀现在正在禁阿芙蓉,这帮蠢货为了点银子连命都不要了,竟然顶风作案,替三木商行私运阿芙蓉。”
“江湖上,哪个不是过着刀口舔血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洛七爷的脸皱成一团,声音又尖又细,不知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何况我们现在是在玉螭境内,你没资格拿我”
施景淙哈哈一笑,指着前方急匆匆跑来的差役,朗声道,“说你蠢还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如果不曾知会玉螭的官府,这么大的事,就算是我,也不敢一力承担。”
“我们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洛七爷冷汗涔涔,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抵着他的这柄剑太冷太锋利,因为手持宝剑的这个人太闲适太自在。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制住他的白衣男子到底是谁
“少摆出这么个无辜的嘴脸。”即墨菡萏撇撇嘴,嗤之以鼻道,“要我说,助纣为虐的人比作恶的人更可恶看看那些因为你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我真想把你们一个个千刀万剐了”
眼见着差役将镖师和洛七爷一个一个绑起,水玥颜走到即墨菡萏身边,有些无奈地笑笑,“如果人人行私刑,这些钻到钱眼里的人根本不会怕的。只有让他们在国法面前接受审判领受刑罚,才会震慑万民,震慑天下。”
“也只能如此了。”即墨菡萏叹了口气,回头对施景淙骂道,“以后这种破事别再找我了吃不好睡不好的,讨厌死了”
施景淙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反正他是被骂习惯了,现在倒是可以处之泰然了,丝毫没有尴尬愠怒之色。“疯婆子,我不找你找谁。”
“你”即墨菡萏一滞。
施景淙却走到白衣男子身边,抱拳道,“今日多亏兄台相救,请教兄台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当日定涌泉相报。”
白衣男子将宝剑归鞘,然后温和地笑笑,答曰,“尊姓大名谈不上,复姓慕兰,双名玄喆。”
“看你的功夫也不错,当日怎么没躲开那些针?”即墨菡萏好奇地看着慕兰玄喆,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水玥颜,突然觉得自己问得似乎是废话。所以,一扯水玥颜的袖子,问道,“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水玥颜听着即墨菡萏这没头没尾地话,茫然道。
即墨菡萏好笑地摇摇头,“当然是淩州论枰啊我见二公子和错先生都没跟在你身边,难道是忙死了?”
忙死了?
那倒不至于。
几人回了酒肆,该喝茶的喝茶,该喝酒的喝酒。
那卖唱的女孩在一旁又唱了首木兰花慢,却听词中言道,“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人生能几欢笑,但相逢、尊酒莫相催……”
待到她唱完最后一句“一枕**楼好梦,又教风雨惊回”似是听到耳边有人说了句“风尘之地总作不得归宿”,她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只普普通通的小钱袋,再追出去时,已不见了四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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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溪城最出名的棋楼,叫做雪衣楼。
芦溪城最好的讲棋人,叫做傅雪衣。
芦溪城最好的讲棋人,最爱站在雪衣楼中,指点那方特制的巨大木制棋盘,将黑白搏杀之中那无穷的机谋杀心尽显。
每每有高手对弈,雪衣楼的傅雪衣就会布置大盘解说。这时分散对弈的人们便会停下搏杀,仔细品评大盘棋势,遇到精彩处便喝彩叫好。
今日午后,雪衣楼来了四位非同寻常的客人,其中之一便是已经获得十强席位的慕兰玄喆。他和水玥颜他们来到雪衣楼的晚香厅时,厅中已经有三十余座在捉对儿搏杀。
“慕兰先生水公子。”傅雪衣带着执事迎了过来,爽朗笑道,“今日虽无先生的棋事,雪衣楼中倒有不少人想与先生手谈。大家正说着,先生就来了。”
慕兰玄喆淡淡一笑,“还请傅楼主转告各位,在下今日与友人前来只为观棋,还请多多谅解。”
“好。”傅雪衣回头对执事说道,“带慕兰先生到雅室落座。”
水玥颜走过去对傅雪衣嘻嘻一笑,言道,“小傅,今日何人车**战?”
“回公子,是一位姓胤的公子。他自称是相州人士,字无逸。现在已连灭十一人,格杀凌厉,无可匹敌。”傅雪衣低声道。
水玥颜的手微微一抖,她停下脚步,回首看了眼雪衣楼的大门,耳边蓦然响起汝嫣错冷冷的话,这一次,你有自信站在他对面,而不再惊惶失色地逃跑么?
“小水?小水?小水”即墨菡萏走了几步发觉水玥颜并未跟上来,便回头叫她,却发觉水玥颜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神采,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即墨菡萏心里吓了一跳,她连忙跑过来,拉着水玥颜的手,焦急地喊道,“小水小水水玥颜”
“嗯?”
即墨菡萏看着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渐渐浮现了神采,就像是看着一个死去已久的人又被倾注了灵魂,慢慢变得生动起来一般。她的手悬于水玥颜的脉门,半晌,愕然道,“老天,你最近到底有没有按时吃药啊那两个人已经被你逼疯了,所以决定撒手不管了么?”
“哪儿那么夸张我现在啊,活力四射,简直都可以上山打猛虎,下海捉蛟龙呢”水玥颜弯唇轻笑,然后对傅雪衣道,“今个你不讲棋了?”
傅雪衣看着执事在厅中列出一座晶莹碧绿的长案棋枰,笑道,“最后这一个才算是真正的高手,正打算挂起大盘,公子就来了。”
“既是这样,你去忙吧。”水玥颜朝即墨菡萏点点头,二人缓缓走上二楼,在棋童的带领下来到慕兰玄喆和施景淙所在的雅室。
在掀开帷幔的一瞬间,水玥颜明显感觉到背后像针扎一般刺痛。她手上一僵,心里不由得狠狠骂着,实在是太不淡定了,不过是被看,至于吓成这样么。
“颜弟?”慕兰玄喆看着她站在那里,手指紧紧地攥着帷幔,仿佛攥着能够救她的那根稻草一般。
水玥颜目光迷离地循声望去,良久,浅浅的笑意在她的脸上漾开,“慕兰兄,今日这位胤公子只怕就是你此次淩州论枰最强的敌手呢”
“我游历各地为得就是与众多名手对弈,交流棋艺,若真能与这位胤公子手谈,亦是幸事一桩。”慕兰玄喆温和的声音里,赫然蕴含着浩瀚博大,有若大海巨浸,含蓄深远的气势。
幸事么?
水玥颜闻言,手蓦的停在了半空中。慕兰玄喆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插进她内心最脆弱最黑暗的角落。
如果天白不曾与孟玄胤对弈,如果他不曾赢了孟玄胤,如果他不曾出使月嬴,如果他不曾获得棋圣的头衔,如果他不曾接任吏部侍郎,如果他不曾被孟玄胤派往青州赈灾查弊案……
明明已经过去半年多的时间,可心里就像是被大火烘烧的枯草一般,撩起无数水泡,往日似已结痂的伤口,被慕兰玄喆这番话挑拨得就像是在火光冲天的荒地上,又堆满了柴草,灌满了灯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肝肠寸断,火光绵亘千里,直烧了一个尽绝。
慕兰玄喆看着水玥颜惨白的嘴唇,委实过意不去,说道,“棋赛哪天都能看,如果不舒服,就先回毋园吧。”
“没事,只是饿得慌。年轻嘛,就这点好,午时刚吃过饭,午时三刻就饿。”水玥颜笑嘻嘻地说道,心下怅惘却越加浓郁。
慕兰玄喆连忙命棋童替水玥颜送过一些茶点过来。
而在晚香厅中,胤无逸伸手将一枚黑子清脆的打到天元位,手未缩回,与他对弈的中年士人已经将一枚黑子“啪”的打在左下角位。
胤无逸略一思忖,再将一枚黑子打到右下星位。
棋案前执事高声报棋,“黑棋天元位,白棋左下角位,黑棋右下星位”
而巨大木制棋盘前,棋童将带有短钉的特制棋子摁进所报位置。三手棋一出,大盘下的围观者便一阵嗡嗡议论,大部分是替胤无逸叹息。
有人忍不住高声评论道,“胤公子是怎么了,这盘棋竟是下的着着高位,全无根基”
水玥颜听着,对慕兰玄喆笑道,“慕兰兄以为如何?”
慕兰玄喆端详有顷笑道,“白棋机敏有余,大局不足,只怕要落入黑棋的圈套之中。”
“强弱之势,古无定则。强可变弱,弱可变强。”水玥颜顽皮一笑,继续道,“变化之道,全在人为。安知黑棋不会萎缩弱小?”
慕兰玄喆却摇摇头,很是平静地说道,“黑棋起手落于天元位,中枢之地,辐射四极,雄视八荒,大势之第一要点也。又落右角星位,却是势无虚势,地无实地。以势取地,势涨地扩,就地取地,地缩势衰。”
须臾之间,大棋盘上已落九手。黑棋五手均占上下左右中五星位,白棋四子占四方角地。
中年男子开始驱动白棋攻取实地,而胤无逸的黑棋却是腾挪有致,尽量避免缠斗。几十个回合后,白棋角边尽占,仔细一看,却都龟缩于三线以下。黑棋却是自四线以外围起了广阔深邃的大势,莫名其妙的竟使白棋实地明显落后于黑棋
霎时间,晚香厅中竟是整个骚动起来,支持中年男子的士子们急得连连叹息,故意以议论的口吻高声评点,以图给白棋一点儿启示和警告。中年男子却是不急不躁沉思默想,半晌之后,一子落入黑棋腹地。
“好——”大盘一上子,厅中众人俱是齐声叫好,水玥颜和慕兰玄喆却是微微蹙起眉,因为那个空隙本来就是黑棋留下的陷阱。
如今白棋自以为逃出生天,其实却是朝着败局更近了一步。胤无逸舍弃了渗透在白棋边地零散的黑子,抢得先手,突然向先前打入腹地的白棋发动猛攻。由于黑棋起手便占据了中央天元,无论白棋向哪个方向逃窜,都被从中央逼向四周的铜墙铁壁。堪堪数十回合,白棋便被黑棋四面合围,终于陷入绝境。
晚香厅中一片愕然,一片沉寂,竟是连叹息声也没有了。
“好——”一声脆亮,竟是傅雪衣和施景淙两人不约而同的鼓掌高叫。随着喊好声,一片沉重的叹息终于嗡嗡哄哄的蔓延开来。
傅雪衣双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缓步走到大盘前,指着棋局说道,“围棋之道,天道人道**而成也。人间诸象,天地万物,皆环环相围而生。此为棋道,亦是天道人道。围之愈广,其势愈大。势大围大,围大势大。棋道圣手,以围地为目标,然必以取势为根基。棋若无势,犹国家无法度架构也。棋若有势,则子子有序,若民有法可依,兵有营规可循也。圣手治棋,犹明君治国,名将治军也。”
中年男子离席朝着胤无逸深深一躬,“先生真当世大才。在下八岁学棋,至今已经三十余年,会过无数名家高手,却未闻此等布局手法。”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胤无逸站起身,视线扫过二楼的雅室,淡淡道,“傅楼主讲棋而超于棋,将棋道、天道、人道、治道溶与一体今日得遇楼主,当称三生有幸。不知先生可否与在下做长夜饮?”
傅雪衣朗笑道,“既逢知音,自当痛饮。”
而在雅室内,水玥颜看着胤无逸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目光却冷清如冰,“慕兰兄观此局,不知有何心得?”
慕兰玄喆看着盏中茶,白雾袅袅,馨香四溢,更妙的是那叶儿在白瓷杯中根根竖立,忽起忽降,最后在杯底簇如绽放之菊,芽光水色,浑然一体,堆绿叠翠,妙趣横生。即使是观赏,也足以引人入胜。半晌,他淡淡一笑,“ 此局已毕,我与他尚未见阵,何来心得可言?”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浮惑起涟漪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浮惑起涟漪
某日,“去”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步伐越来越慢,它抬头仰望,才发觉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撇,而就是这一撇让它多了些东西也少了些东西……其实,绝大部分时候,每个人都在“去”和“丢”中苦苦挣扎。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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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儿很纯,可这个纯和他叫淳儿可没有任何关系。
淳儿很纯,至于为什么很纯,因为他木木的,所以很纯。
淳儿很纯,至于为什么很纯,因为他傻傻的,所以很纯。
淳儿很纯,至于为什么很纯,因为他呆呆的,所以很纯。
淳儿坐在屋子里,自言自语道,“这里不是脏脏的,比我洗香香之后还干净。锅锅说,不可以在呼呼的地方玩脏脏。”他嘟着嘴,又嘟嘟囔囔了一阵,才转头对身边的嬷嬷说,“淳儿要脏脏。”
嬷嬷和声说道,“淳儿少爷,要脏脏可以,但是锅锅说不可以在呼呼的地方玩脏脏。”虽然这样说话怪怪的,但是至少这样他能听得懂。
淳儿站起来,拽着嬷嬷的衣服,用力摇着,“玩,玩脏脏。”
嬷嬷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屋外,指着阴凉处堆着得那堆胶泥,笑道,“淳儿少爷,慢慢玩。”
“好”淳儿咻得冲过去,开心地抓起一块胶泥,认真地捏着。
水玥颜从独孤静辉的篁影斋出来,远远地就看到淳儿蹲在那里玩泥巴。她走过去,对照顾淳儿的嬷嬷点点头,然后蹲在那里看着淳儿的作品。
或许,就真是应了那么一句话——上苍关闭了所有的门,他也会给你留一扇窗。淳儿虽然生活在单纯的世界中,但他的作品却精致美丽地让人心声赞叹。
水玥颜看了一会儿,也挖了一块儿胶泥。
嬷嬷在一旁看着张嘴想劝,却又不敢惹这位连二少爷都礼让三分的水公子。可她怎么看着,都觉得这位水公子像是个黄花大闺女……
不过这种事岂是下人可以妄自揣测的,所以,嬷嬷回房寻了把小椅子给水玥颜,至于自家的三少爷……还是免了吧,若是打扰三少爷玩脏脏,只怕会一直闹腾到明天早上也没个消停。
水玥颜不会捏那种标准的人像,但是捏个团子什么的,还是不在话下,只是手边没有工具,一切全都要靠爪。不过,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完美,做得漂亮所以,她发了狠,坐在树荫下认真地捏着团子。
以至于好不容易留在毋园用中饭的独孤静辉和汝嫣错,再加上借住在这里的慕兰玄喆,三个大男人在偏厅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见到某个听到吃眼睛就会发光的人冲来。
汝嫣错蹙着眉,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水玥颜又偷偷溜出去了?按理不会啊,毕竟,孟玄胤现在就在芦溪城,她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去往枪口上撞呢?
他正想着,就见湘云疾步来到偏厅,微施一礼,然后轻声道,“公子和淳儿少爷玩泥巴玩的正高兴,两个人把吃饭的事情全忘了。”
……
待三人来到掩月阁外,情形果然如湘云所说的那般,那二位何止是玩得不亦乐乎,简直是疯魔了。
问题是……
水玥颜手里那个矮矬矬肉乎乎,脑袋和身子差不多大小,头发稍稍有些凌乱,脖颈上围着围巾,手里拿着箫的男子是谁?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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