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玥颜远远望着,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却也不禁为之结舌。毕竟,电视和现实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定疑从草地上小心翼翼地收回他的银针,谨慎得连一丁点蛛丝马迹也不曾留下。然后,回到汝嫣错和水玥颜的身旁,他看着水玥颜,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随即又笼上寒气,“那对紫玉八瓣莲花垂珠玉步摇乃是子清母亲的遗物,你务必要好好保存,莫失莫忘。要知道,子清是将他的心他的命他的未来,全部交到你的手里了。所以,只有你好好活着,他才有可能完完整整的活着,有家有未来。”
天白从没有对她说过这些。也许因为太沉重了,所以不想让她担忧。水玥颜的眼底添了抹迷惘,她以为懂他,可为什么,在定疑对她说出这些话的一瞬间,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慌感……
“谢谢。”水玥颜捂着心口轻咳两声,喉咙里泛起一股讨厌的血腥味。“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先生也当善自珍重。”
定疑点点头,算是答应,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回到马车上,水玥颜有些怠倦,便抱着那木匣缓缓地阖上眼。可巧,天又濛濛的下起细雨来,一切的嘈杂都化为了宁静,特别是在此时,似乎天地间就剩下了一个声音,那便是雨的声音了。平时深埋在心底里的记忆、苦楚,每一丝仿佛都不再受自己控制了似的向自己的心头涌来,于梦断更残处,倍觉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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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雨越发大了起来,冷风将迷蒙的水汽送入廊下,水珠顺着落房檐零星滴落,如同断落了的珍珠坠子,越来越急,越来越密,终于变成连续的水流。
温室殿。
孟玄胤放下手中的条陈,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眺望。他幽幽地叹息着,却连胸膛带腹腔都痛了起来。记忆如同这银色的水流一般慢慢流淌过去世,前尘往事在这阴雨沉闷的天气里泛起而又沉寂。
“陛下。”敬事房总管太监郭安手捧着登御的名册,战战兢兢的站在距离他身后三步之遥的地方。
神游天外的孟玄胤依旧仰望着天空,轻声道,“退下去吧。”
郭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
微风轻轻拂过,荡涤着两人之间的沉默,想要奉劝的不知该如何开口,懒得拒绝的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怎么,有皇太后替你撑腰,就不将朕放在眼中了?”最后的最后,孟玄胤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默。
这个问题,郭安无法回答,而且,他心里明白,陛下想问的那个人不是她。或许是在慈安宫深居浅出的皇太后,或许是在朝堂上喋喋不休的大臣们,或许是后宫之中想尽一切办法意图博得陛下亲睐的女子们,或许是至今无法诞下皇嗣的德妃娘娘。
就在刚才,皇太后特地召他查阅承幸簿。
当时……
郭安正在窗根底下唉声叹气,一听说慈安宫派人来传他,便知事情再也瞒不过皇太后了。便捧着轻飘飘的承幸簿,胆颤心惊地到了慈安宫。
皇太后贺兰琴心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上带着金嵌珠宝翠玉葵花指甲套,她慢慢地翻阅着承幸簿,又时不时地瞥了眼战战兢兢的郭安。半晌之后,她淡淡道,“郭安啊,敬事房因何而立你还记得吗?”
“老奴不敢忘。”
贺兰琴心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太祖皇帝虽以此限制‘子孙yin豫之行’,却没说连皇嗣帝统都不要了。”
郭安被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头如捣蒜,连声道,“皇太后,老奴不敢,老奴万万不敢。”
“哀家知道你还没此等胆量,但知情不报也是大罪。念你平时小心谨慎,今个就先不罚你了。以后,逢初一十五,哀家要在慈安宫看到这承幸簿。若是有一次忘了,你就自己领板子去吧。”贺兰琴心合上承幸簿,略一扬手,“好了,你带着承幸簿下去吧。记着,收好了。”
“诺。”郭安大汗淋漓地叩谢过皇太后的不杀之恩,这才倒退着出了慈安宫。
郭安不知道的是,他自己虽算得上是逃过一劫,可贺兰琴心却陷入了沉思——怪不得今日在慈安宫中,定南王水淏天言语中颇有几分忧虑。二皇子孟飞宇,三皇子孟飞泗,五皇子孟飞颖是胤儿的子嗣,也都有机会继承帝统。但从另一面来说,他们都不是合格的继承人,因为他们的母亲虽出身名门在宫中仍是位次卑微的庶妃。
贺兰家能苟存于世,全因孟玄胤顾念母子之情,对贺兰显他们放过一马。而她,经过那一场说不清的叛乱,心也淡了。更何况,如果那个人回来,那着先帝真正的遗诏回来,只怕他们母子就算不沦为阶下囚,也要被贬为平民。
所以,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玉螭祸起萧墙怎能看着自己悉心培养的儿子陷入危局。
当初,她也曾害怕他学着他父亲的样子,年纪轻轻整日厮混在后宫。谁知这孩子竟然……
唉,贺兰琴心叹了口气,一个月里倒有大半个月的时间都是免。虽说此刻他心里惦念的全是朝政国务,可她在他大婚前就和他说过——保洪图社稷,巩国祚延绵,也是作为皇帝应尽的义务。
唉,贺兰琴心又叹了口气,以前他游戏花丛的时候,她担心他过于沉迷房事。没想到,现在他对那些妃嫔看似雨露均沾,却没有一个能得了他的心衬了他的意。
唉,贺兰琴心第三次沉沉地叹了口气,对身旁服侍她多年的贴身侍婢苏岚说道,“阿苏,你说他们父子,怎么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奴婢倒觉得小姐无需过于忧虑。这次选出来得秀女各个千娇百媚,温柔懂事,总有能让陛下看上眼的。”苏岚笑呵呵地说道。
“只怕我选得,他看不上啊”贺兰琴心感慨良多地说道,“也不知这孩子到底喜欢什么性子的。”
苏岚轻轻拽着贺兰琴心的衣袖,用手指沾着茶水在小几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你说她?”贺兰琴心脸露难色地思索着,“也罢,改日让她们母女进宫叙叙旧,再叫上胤儿。听说那个丫头长得不错,又会些武功,倒像是胤儿曾经喜欢过的那个梅绿耶。”
苏岚眨巴着眼睛说道,“奴婢听奴婢的侄子说,那位水小姐虽然活泼却也是个识大体的,更何况出身高贵。若是陛下相中了,只怕皇后娘娘的位子就要送给定南王最宠爱的嫡孙女儿啦。”
“就你想得美。”贺兰琴心笑嗔她一眼,眸中却带着几分炯然。“也不知你这眼力如何,索性当年我和她的母亲虹霓也算是情同姐妹,倒可以让她们慈安宫多留几日,就看皇上有没有心了。”
而在温室殿,郭安暗暗叹息着,“陛下,德妃娘娘这次择选的十名登御的秀女均是天生丽质,姿色娇艳……”
“那又如何?”孟玄胤微微眯起眼眸,脸上倒是越发的和颜悦色起来。
郭安自知这是陛下发怒的前兆,可慈安宫的皇太后也是他惹不起。所以,跪在地上方设法巧动唇舌讨孟玄胤喜欢。“……陛下,老奴这有姑娘们画卷,陛下龙目御览几幅?”
“郭安,你今日怎么如此噪刮,想挨板子了不是?”孟玄胤哼笑了一声说道。
郭安吓出一身冷汗,但他在宫中好歹也算是老人,也知道此时唯有硬着头皮劝了。是摸准了主子的脾性,“陛下,老奴哪儿敢呀。老奴这脑袋就是陛下寄存在老奴脖子上的玩意,老奴还想多伺候陛下几日呢。”
“得了,你现在可是越发的罗嗦了。把东西放下,一早滚出朕的温室殿。”
“诺。”郭安长吁一口气,将手中登御的名册放下,又示意跟在他左右的内侍将画像放在一旁,这才垂首倒退着离去。
所谓爱,所谓恨,所谓伤心,所谓难挨,若能随着逝去的风,远了,倒是一桩幸事。可当他注视着画像里那些千篇一律的女人们,心底对于那个人的思念反而更加浓郁起来。
雨一直下,仿佛整个世界就要被淹没。孟玄胤的脸上如同结冰一般,幽暗的眼神好像变成了暴风雨前深沉的大海,表面的平静孕育着无尽的风浪。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可忘,不可不忘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可忘,不可不忘
夜色寂寂,月华如霜。落叶飘零,寒声碎碎人无寐。问深宫凄冷,几番昼夜?今年何年?明年又何年?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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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总管。”
空气中,蓦然传来犹若春风拂面的轻柔嗓音。
邹常喜停下脚步,眸中划过一丝不悦,但脸上仍是堆满了笑,他躬身道,“老奴见过冬七子。”
“总管多礼了,慕冬愧不敢当。”文慕冬上前一步扶起邹常喜,顺势往他袖中塞了一块上好的玉佩。
眸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兴味,邹常喜中暗自思忖,分量倒是不错,看来,这个文慕冬的心机还是有些的。“不知冬七子需要老奴去办的?”
文慕冬在他身旁低声道,“慕冬只是想知道,陛下今日,选了何人……登御?”
“冬七子,请恕老奴直言,陛下择选何人,那要看陛下的心情。旁人……就算是皇太后娘娘也从不过问陛下宠幸何人。所以,承宠之前,最好先端量端量高低上下,免得大祸临头都不知道是为何而死。”邹常喜略一躬身,而后从文慕冬身旁走开。
文慕冬嘴角抽搐着,却看到她刚刚送出的玉佩就躺在地上,心中的怒火不由得直冲头顶。她狠狠一脚,将那玉佩直接踢入水中,她在水岸来回踱了几次,眼眸之中光亮一闪而过。
毓淑殿,重重厚厚的灿樱落红羽纱罗幌依旧随风摇曳,薄如蝉翼的屏风上仍是那支摇曳生姿,清新剔透的芙蕖。
德妃倚着软榻,闭目养神,整个人沉寂在轻薄又无涯的静默中。绯红的宫锦金丝银线错落交织着茱萸纹饰,滔滔祥云点缀着下摆的曲裾以及宽大的衣袂,云髻峨峨,飞云斜髻上的金银珠翠插满头,鼎铛玉石叮当作响,雀栖腊梅簪子末端,点点明珠依着银丝潺潺而动,更衬得她华贵雍容。
文慕冬右手覆左手之上,藏于袖中,举手加额如揖礼,轻声道,“婢妾慕冬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星眸半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却不搭理她,径直阖上眼,继续假寐。文慕冬刚要张口说话,谁知德妃身旁的女官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文慕冬微怔,心中忿忿不平之意更甚。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另外九名被择选为首批登御的秀女,鱼贯而入。她们按照事演习好的礼仪,齐齐整整,走到阶前,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因事先演习过,又有司礼内侍在一旁,叩拜的还算整齐。她们叩拜完,低着头俯伏在地。
德妃点点头,对身旁的女官道,“叫她们都起来吧,地上这么凉,本宫瞧着也怪可怜的。”
女官连忙大喝,“秀女们谢德妃娘娘恩典。”
九名秀女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束手而站。虽然已在宫中住了半月有余,却仍觉着脖颈子发紧,所以都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德妃随手端起茶盏,吹开氤氲的热气,浅浅啜一口,缓缓道,“你们知道本宫为何罚冬七子跪着么?”
秀女们也不敢多言,只是低着头,瑟瑟发抖。
“因为她不守规矩。”德妃惬意地眯起眼眸,慵懒地指着几案上竹简,“瑞珠,你读给她们听。”
“诺。”名为瑞珠的女官拿起竹简,高声读到,“……女子若生长富贵,不知民间苦乐,起而居天下之上,纵志奢华,无所吝惜,人主又从而悦之,奇技yin巧必从此作,天下敝矣。闾阎子女,平生所见,固少奢丽之观,一旦享至尊供奉,方且骇惧若不敢当,其於服饰器用,必有爱惜,不至暴殄。且在人主左右,得以民间所见,朝夕陈说,使九重之上,知闾阎情苦,胜於箴诵训谏当万万也……”
“此言不错。后宫女子若取自庶民之家,确于国家社稷有益。”德妃从墨玉盒中捻起一枚香药果子,放到口中,奇异的药草香味立刻弥漫在空气中,微甜,却是极其清爽。“冬七子,本宫看在你是初犯,所以暂且将此事记下,如若再犯,就算你是本宫的妹妹,本宫也不会偏袒你。”
只怕是拿她开刀震慑别人吧哼,还真是她的好姐姐呢文慕冬咬咬牙,伏在地上低声道,“婢妾知错了,谢德妃娘娘宽容。”
德妃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那些秀女,只见她们各个体态婀娜,身材苗条,连个头也没有太高太矮的,不由得点点头,“瑞珠,还是你会办事。好啦,大家都抬起头吧,让本宫好好看看”
瑞珠又喝道,“秀女们抬头”
秀女们这才都微微抬起头,却仍然不敢东张西望。
“嗯,各个都是素肤若凝脂,轻盈不自持的佳人。”德妃微微一笑,腾得又严肃起来,若有所思地拿起瑞珠重新誊抄的名录,仔细翻看着。
半晌,德妃和煦地笑了笑,淡道,“对你们来说最为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听见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秀女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面面相觑。
唯有文慕冬,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是的,生活就是这样,不停地前进,不停地轮转,起点,终点,谁有能说得清呢?
瑞珠将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扫过一遍之后,毫无意外的落在了文慕冬的身上。她心中冷冷一笑,看来,这个文家庶出的小姐还是没长教训。所以,瑞珠指了站在文慕冬身旁,出身诗书世家的秀女商雅芙。
商雅芙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婢妾只知道陛下就是婢妾的天,服侍陛下就是婢妾唯一能做的事。除此以外,婢妾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德妃不由得皱起眉头。“你的名字。”
商雅芙连忙垂首,毕恭毕敬地回道,“婢妾本家姓商,名唤雅芙。”
“商雅芙?昭和太妃是你的什么人?”
“回禀德妃娘娘,太妃娘娘正是婢妾的姑姑。”
昭和太妃?某种念头突然在德妃脑中一闪而过,她朝着瑞珠莞尔一笑,“当年皇太后曾经问过本宫这个问题,而本宫的回答和你们是一样。只是,皇太后却说本宫答错了。你们猜是为什么?”
“婢妾不知。”秀女们齐声回道。
德妃神色严峻的看着她们,认真道,“当年皇太后娘娘是这么回答本宫的,她说:‘但凡入宫的人无一不怕死,可死却又是最容易的事情。因而,活下去,反倒成了最难的事情。’”
将手放到小几上,把玩着温热的玉盏,德妃微微垂下眼帘,淡漠道,“择选你们几人‘登御’,是因为本宫觉得在这批秀女中,你们十人还算是娴熟稳重。希望你们能尽心服侍陛下,至于何人得宠,何人受冷,又有何封号,全看你们各自的手腕和本事了。”
“诺。”十名秀女连忙跪下,轻声应道。
“在这里,你们的生命就和草芥一般。莫要存着不切实际的心思,安分守己才是活下去的根本。当然,放手一搏也是人之常情……”德妃抬眸凝视着遥远的前方,连声音里也笼上了一层寒意,“只是由此产生的后果到底能不能承担,却要在事前仔细的掂量掂量。”
“谢德妃娘娘教诲。”
德妃突然又笑了,笑容里尽是无奈,无奈地摇摇头,懒得再看她们,只随意地挥了挥手,“跪安吧。”
瑞珠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轻声道,“娘娘,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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