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撞桥头自然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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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撞桥头自然沉-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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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外施恩?

    这一斗沙子要是全吃进肚子了,被撑死是一定的

    庄世恭哭丧着脸,心中大恨,县衙里的职官,谁没做过这事,谁没收过银子。偏他命苦,竟然被钦差大人抓了正着。

    侍卫们眼见着这些人瑟瑟发抖,却无人开动,镪的一声抽出腰间宝刀,齐声吼道,“吃”

    定疑的神色很平静,只是一双千年深潭似的眼神,暗涌着不易察觉的微澜。他冷哼了一声,对庄世恭道,“规矩就是规矩,这次,你就带个头吧,吃给大家看看来人,上水”

    一桶水咚的一声放在庄世恭面前,桶上晃荡着一只碗。

    庄世恭知道已经逃不过这一关,心一横,抓了一把沙连带着掌心的银票就要往嘴里送。定疑却拦住他的手,抽出那张粘着白沙的银票,缓缓道,“一千两的银票就这么吃了?庄大人不觉得亏得慌?”

    庄世恭凄惨地笑笑,将手里的沙子吞到嘴里,又舀了一碗水,喝了一大口,脖一伸,将嘴里的沙子费力地咽下去。这声响,难以形容,却将静寂一层一层的揭起,在皮肤和毛孔下泛起刺刺的麻痹。

    跪着的人,皮肤上镀上了无数的寒粟,心中蓦然升起一种绝望,一种将要死去却又无力反抗的绝望。刀,就在眼前,明晃晃,亮闪闪,除了忙不迭地抓着沙子,就着冷水往嘴里咽去,或许就只有把头探过去,探到刀子跟前,让血,飞溅。

    可这,或许只是一种想象,那种疼痛,不是每个人都能直面的。又或者,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只要能多活一秒,就绝不会随意的减少一秒。

    只是,很多人还没咽下头一口,就狂吐起来。

    定疑背过身子,淡淡道,“吐出来的,都给扒拉起来吃了”

    那米行老板好一阵大吐,放声哭起来,“老天爷啊这可是比砍头还难受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非要昧着良心贪放赈的粮食”

    庄世恭用手肘碰碰他,含混不清地说道,“权当……死、死一回吧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他话还没说完,就哇的一声,肚里的汤汤水水带着沙子喷了徐富贵一身,连带着人也往徐富贵面前倒了过来。

    显然,庄世恭这一手又是在做假,趁着倒在徐富贵怀里机会,他暗声道,“徐大人,今晚的活儿,弟兄们可都是听了县令大人和你……”

    话音未落,徐富贵猛地一掌扇了过去,怒道,“好大的胆子还想栽赃本官”说完,他抬腿就给了摔倒在地上的庄世恭一个窝心脚。

    庄世恭惊愕地看着他,眼珠一瞪,口中淌出一股血喷出丈远,白米上顿时横陈了一道长长的红血。然后,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这场戏,演得不错。”定疑的心只是比以往跳得更沉些,更重些,他看了眼一息尚存的庄世恭,然后示意身边的侍卫拎过一筐沙子和一桶冷水。

    徐富贵狐疑地问道,“这是……”

    “你的。”定疑的声音很淡,他的眼神,那里面有一些熄灭的灰烬,在黑暗里隐约地闪闪烁着。

    徐富贵脸色顿时惨白,“为……为什么我也要吃沙子?”

    定疑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死人一般,怜悯,他反问道,“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可是……”

    定疑晃了晃手里的银票,冷哼一声,“二百两的沙子,这点不过是刚开始。还请徐大人你,慢慢吃吧。”

    徐富贵一愣,回首看着血泊里的庄世恭,看着涕泪满面的米行老板,看着那些一边呕吐一边拼命往嘴里塞沙子的差役和伙计,脚一软,跪倒在地,呆呆地看着那筐沙子。

    突然,他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柳子清你杀吧就算把青州的大小官员杀个遍,可你杀不尽这天下的贪心之人”越吼越大声,唾沫星子四溅,五官扭曲,露出满口黄牙。

    言毕,徐富贵双手抓起沙,发疯似的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 ### ###

    辰溪县,驿馆内,松枫俱摧,树涛阵阵。有人嚎啕大哭着,扯心撕肺,直直抛上苍穹,倒叫这天地有如寒霜降下。

    可夜,仍是夏夜。

    有虫呢喃,有星灿灿,树梢北面映着冷淡疏朗的月色,树影后,却是乌黑黑的一团。

    柳天白坐在桌前,温和地笑道,“师弟,你我很久没有手谈了,不若在这里手谈一局,如何?”

    定疑撇撇嘴,肯定输的棋,下起来有意思么?明明打谱纹枰的时间无几,棋力却又增加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人比人,气死人。“想来,经过这一遭,那几个人今后只怕会闻沙色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贪字当头,只怕他们会想出更多的招式。”柳天白执起一旁的茶盏,浅啜了半口,却又轻轻放下。这一刻,他想喝的,不是清浅的茶,而是那犹若烟霞烈火一般的酒。友朋在,却无好酒,当真是憾事一桩,更何况,此刻的他,有想喝之意,却无想喝之心。

    定疑起身,从一旁拿过棋枰和棋罐摆在桌上,他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却仍是坦言道,“你这样做没错。要是每回查出有人造假,就想着砍他们的脑袋。用不了三回,被砍脑袋的,就是你自己了。”

    “一边是民心、是江山社稷,一边是官场深浅,我不欲做迂腐不堪之人,更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只是……”柳天白掀开棋罐的盖子放到一旁,然后随意抓了几枚棋子。

    “单。”定疑微微垂着眼,先在四个角星位置交错放置黑白各二子。

    “你先。”柳天白摊开手,掌心正是三枚黑子。

    “按玉螭律条,凡用石沙药水掺米之案,首犯立斩不赦,从犯流三千里,遇赦不赦,各犯所有家财一并抄没入官。你今日软了这一手,虽是权宜之计,于公,问心无愧;于私,也保全了自己。”定疑拈起一颗黑子,缓缓落在棋枰上,“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没杀那十七个人。”

    柳天白也落下一子,他淡淡道,“依律,该杀。为了震慑青州放赈的大小官员,还是要杀。只是,我想看看,这场贪墨渎职大案的水到底有多浑浊。青州如此惨况,重建家园的,不光有朝廷,最重要的是百姓。若是他们失去生命,失去希望,失去对朝廷的信赖,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你只是将辰溪县县令季成刚就地罢官。”

    “陛下派了那么多经由国试选拔出来的仕子随行,想来,不仅是为了让他们历练一番吧。”柳天白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暖意,虽然,那些仕子可以看做是他的门生,但是,他更愿意将那些人,视为友朋,视为玉螭国未来的栋梁之才。是的,他们现在只是胚子,还需淬炼,还需磨砺。

    毕竟,人不能太悲观,否则,自我了断比较好。

    定疑想了想,突然问道,“我不用叫你恩师吧。”

    柳天白闻言,浅笑道,“若是这样,你将师傅置于何地?又将师兄我置于何地?罢罢罢,你心里若有什么不痛快,赶紧说。我可担当不起,那一句‘恩师’。”

    “你不觉得今夜发生的事情很蹊跷么?”

    “你是说庄世恭与那米行老板的谈话?”

    “可那人毕竟是右相,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为何连这点小财都不放过?”

    “对商人而言,一厘的利都不嫌少;对那些贪官而言,塞得满满的兜里再装一个铜板,都不会嫌沉。”

    “你觉得,谁会接任右相之职?”

    柳天白苦笑着摇摇头,“定疑,纵然你不想与我手谈,也不必下出这三劫连环吧?难道,这****,你我就在这里不停的落子提子么?”

    定疑微微叹了口气,他说,“子清,初入官场时,你是如何熬过的?连升数级成为吏部侍郎时,你是如何熬过的?来到青州,势必要手染鲜血,你又是如何熬过的?”

    “本就是滔天巨*,又何必随波逐流。”柳天白低喃着,慢慢阖上了眼,眉宇间透露出淡淡的痛楚,不是因为不甘心,不是因为在很大程度上放弃了他挚爱的围棋,不是因为在外四处奔波无法照顾妻子,他只是有些累。无论什么人,天子亦或是百姓,都会觉得疲惫。柳天白自认是个凡夫俗子,所以,他只是觉得稍稍有点疲惫。但是,他仍旧回答了定疑提出的问题,“而我……我只是做我自己罢了。”

    定疑思忖了片刻,视线又回到棋枰之上。然后,他不满地蹙起眉,“师兄,如果你不想与我手谈,直说便是。何必非要将这三劫连环的局面推到我身上?”拜托,他们俩的棋力虽然相差不多,但差距是肯定存在的。问题是,这三劫连环,岂是说下就能下出来的。要是这么简单,他都能当大国手去了。

    咳咳,当然,他对大国手什么的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柳天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朝堂的局面就像这三劫连环,执子之人在局外。所以,你说何人会坐上这右相的位子?”

    呃……

    原来是这样啊定疑揉着太阳穴苦笑着想。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山水有相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山水有相逢

    古人不好当,有事没事常受伤。刺客遍地走,有事没事吼一吼。看刀我看了。看什么了?刀啊。

    ——水玥颜呓语录

    ###### ### ###

    安远县,青州境内的一等县。原本,虽算不上是一等一的富庶繁华之地,却也曾有鱼米之乡的美誉。

    现在,却像是一座哭城。连雨都是沙沙的下着,天地尽头无端蒙了一层烟墨色。有人说雨天是个可以静静沉思的好日子,同样,也有人会说雨天是个适合杀人的好天,不管地上的那些血多红,雨水一冲,干干净净。好像没杀过人,人也没有被杀。

    所以,雨天适合杀人和逃亡。

    只是雨湿湿的,路滑滑的,总是不太舒服,尤其对于腿脚不方便的人来说,在这样的日子里行走,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对性命危在旦夕的逃亡者而言,哪还顾得上这雨湿人湿衣湿。

    他在逃亡。

    在泥泞的路上,“急速狂奔”,只是,受苦的不是脚,而是不停推动木椅的轮子变得血肉模糊的掌心,虽然有内力,但是,他不懂铁砂掌。他知道,停下便是死。他很焦急,但眼眸之中有得也仅仅是坚毅罢了。虽然,他逃下去未必不死,可止步他便必死无疑。

    问题是,这片树林,这片雨天,他又能逃往何方,逃到何处呢?

    从昨天就开始腹痛,恶心地想吐。持续的痛到现在……

    久病成医,号脉什么的,也不是太难的事情。所以,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头晕、头痛、无力,持续性的高热,心腹绞切大痛,或如板硬,或如绳转,或如筋吊,或如锥刺,或如刀刮,实在难忍。

    男子稳了稳跳动异常的心脏,低声诅咒道,“倒霉催的,人背没什么,可背到这种地步就太悲催了吧”

    其实,他什么也不想想。想多了便是悲观,绝望。曾经,他处于绝望的深渊,悲观的谷底,然后,他想通了,解脱了。因为,人生若只有绝望,那比他还要痛苦的人,为何还能坚强的活着?

    他想要活,因而,头脑中只有一个字——逃

    所以,他拧着眉头,咬着牙,豆大的汗珠混在雨水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每动一下都小心翼翼,上半身更是能少动一个动作就绝不多动一下。

    时间,如此漫长,这场逃亡似乎没有尽头一般。有时睁眼看看路,感到很累,连睁眼的劲也没有了,眼皮自己就合上了。

    不能这么睡过去,男子冷静地抽出匕首,划破手臂,殷红的鲜血在手臂上盛开出一朵妖冶的花,倒吸一口冷气把伤口包扎好。他讨厌这种自虐的残忍,却一任这血腥麻痹着自己的痛觉。他还能坚持多久?一个时辰?一天?肯定不是一年。

    往树林方向前行了十里,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听到了马蹄和车轮声。能在下雨天还坚持赶路的人,有。但是在此刻的青州,那么就意味着一种人。男子的唇边微微露出一抹笑容,官道什么的,真是太有人情味了,该赏修它的人黄金一百两。

    摸过去抢马车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摸过去求救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男子坐在木椅上想了很久,替他做出选择的是他的心跳。他敢说,如果贸然张开嘴,没准那个砰砰乱跳的东西,嗖得一下就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他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身子突然一软,木轮一松,木椅径直撞在树干上,然后,很不幸,他扑到在泥塘里。原来,倒霉一事,只有下限,没有上限

    “小姐,路边有人……也许是被江水冲上来的浮尸……”负责驾马车的男子勒住缰绳淡淡道。

    你才浮尸呢男子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想着,仍旧挺尸于草丛中。

    “好像还有气。”

    没气那是死人男子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但是他发誓,绝不是被气得,任谁也不能要求一个高热的病人还吐气如云吧顺便说一句,这世上要是有人在浅的可以无视的水洼中被淹死,那么,他一定是第一个

    “拜托,汝嫣先生,说话不要大喘气好不好”一个清脆的女声数落道。

    很耳熟。男子欲哭无泪的想,可不可以先把他扶起来啊

    “可是……我们现在要赶路……”

    这声音似乎是那个赶车的人,问题是,兄台,你有没有人性啊

    “汝嫣先生,有这会儿说话的工夫,只怕你已经将那人扶起来了。”

    对嘛,还是这位小姐说得在理。

    “这……”

    裴惜言打着伞跳下马车,几步跑到男子跟前,慢慢地扶起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泥点污渍怎么看都像是丛林野人,当然,她并未忽略男子身上质地良好绣工精美现在和抹布有一拼的外衫。她习惯性地点在他下颚的动脉上,病态的高温让她立刻皱起眉头。“醒醒,醒醒”

    裴惜言摇晃着男子,“你不能睡,现在要是睡了,再睁眼你就和阎王爷喝早茶去了。”

    啊……呸男子心道,和阎王爷喝早茶,我还怕你这个小鬼难缠呢

    汝嫣错看了眼那名晕倒的男子,又看了看一旁的眼熟的木椅,低声道,“小姐还是把他交给我吧。”

    “好……诶?”裴惜言看了眼男子手臂还有胸前深深浅浅的伤口,“意识不清,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体温过高,心速异常,还有,他的外伤很重……”

    汝嫣错看了眼男子身上的伤口,双眉微蹙,执起他的手腕细细替他号着脉。

    “独孤静辉,哪里逃”大喝着,十几条人影从雨幕中窜出来,或持刀,或拿剑,虽然身上带着几道伤口,脸上的那块黑布倒是完整的很。

    呃……

    独孤静辉??

    裴惜言低头看了眼那张和前些天的她有一拼的脸,然后又看看那张木椅,讪笑,难道这就是山水有相逢么?

    问题是,这玉螭国的杀手也太多了吧还有,生意一桩接着一桩,真是很红火,杀起来没完没了了果然,江湖什么的,是滩烂泥。江湖道义什么的,不值一钱,只有权利才是永恒的。

    可权力又是什么?

    像王虎林一般?

    像辰溪县县令季成刚一般?

    还是像因为贪墨赈灾钱粮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右相郭勉一般?

    裴惜言很倦,因为她将所有的事情交给红绡和绿珠,然后和汝嫣错去追柳天白的队伍。不是因为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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